先前没有看清的人,这一次都瞪大了眼睛,几名主将,更是凭住了呼吸,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这是什么天降神罚,怎么会有如此力量?
若是落在他们的大军之中……
光是想想,这后果就让他们心惊胆战。
而萧君泽让斛律明月们戴好防护耳塞,又让人重新校准落点,轻描淡写地让人再发下一炮。
于是,很快,又是一声惊天巨响。
落点不是很准,离上一炮的中心点差了估计有十来米。
斛律明月露出懊恼之色,又和手下们围绕着草稿纸,重新计算校对。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终于重新校对,又发出第三枚炮石。
而襄阳那有厚重的城墙,终于在反复的轰击中摇摇欲坠,在最后一枚改版炮石落下后,西北角的缺口越来越大,然后萧君泽便换成了普通石头,再度轰打。
终于,在数个时辰朴实无华的反复轰击下,襄阳城墙也步了樊城的后尘,一角倾颓。
这次,斛律明月终于没有再被人赶上,他飞快的驾上快马,拿起马槊,和这次的杂胡士卒一起,冲向那已经打开缺口的城池。
襄阳守军当然不是死的,他们已经在缺口处架起栏栅,支起盾牌,布好了弓箭手,就等着北魏大军攻来。
但这几乎是徒劳,因为就在同时,南边大门被匆忙打开,萧衍与崔慧景顺着护城河边水位退下,带领将士涉水而逃。
这打仗最怕的便是逃兵,一但有人逃了,剩下的士卒便会士气全无,只想着快些逃跑。
襄阳守将曹虎见些情景,也带着亲军,从东门逃亡而出。
北魏大军则乘胜追击,一时间,襄阳城外战火滔天。
但无论如何,这次襄阳大战,以北魏胜利告终。
元宏大喜,把老底都掏出来犒赏三军,还有找元英、萧君泽借了不少债,才算止住了大军抢掠襄阳城的欲望——没办法,做为南朝西边的重城,从东汉到三国,这座城池无数次修葺,城中粮草、富户几乎集中了汉水上下所有精华。
元宏准备把这些富户挑选一部分,迁到洛阳,这样可以斩断他们在襄阳的根基,降低对襄阳城的统治难度。
不仅如此,他还决定减免雍州粮税一年,让此地休养生息。
安抚诸将后,他在襄阳城中安居,同时邀请来君泽,又兴致勃勃地研究着汉水一带的地图,面带喜色,似乎有将整个荆州也吞下去的意思。
“你还想继续往下打?”萧君泽看他那么激动,依靠着襄阳军府的门柱,凉凉地问。
元宏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微微摇头:“大军征战数月,已是疲惫不堪,朕在此地多驻留些日子,便要退回沔水之北。”
萧君泽微微挑眉,笑道:“你倒没有被接连的大胜冲昏头啊。”
元宏自得笑道:“襄阳往南,安陆之下,便是大泽,我朝不善水战,当如当年大将军杜预那般,在雍州训练水军五万,方能向下夺得江南。”
他沉思一会,又笑道:“不止如此,还需要得断蜀,只要占据江陵,便能据守三峡之险,断去蜀中与建业,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所以,你下一步,是拿下蜀地,而不是去往江南?”萧君泽凝视着地图,淡定问。
“自然,”元宏点头,指着长江上游,“蜀地居高而下,又有汉中之地,一但自陈仓、岐山西出,必能骚扰我军,让我等不得全力南下。”
当年晋朝便是用这个办法,先蜀后吴,结束三国之治。
亲征这些年来,他已经知道南北风俗迥异,灭南朝非一日之功,当一步步来。
“有道理!”萧君泽意思着鼓了一下掌,“陛下想说的,不止这些吧?”
元宏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矜持:“先前你那石炮,威力宛如天罚,实在让人惊叹……”
萧君泽点头:“我就知道,来吧,我带了几个小东西,可以陪你做做科学小实验。”
元宏顿时欣喜。
萧君泽于是将他带到院中,拿起量勺,给他们讲了一个配制的实验课。
元宏亲自动手,用黄泥、红纸、细绳等物,再混合了硝石、木炭、硫磺等物,制作了一个简陋的炮仗。
为了方便他们点燃,萧君泽还专门拿了一根线香,方便他们及时丢手。
元宏哪玩过这样新鲜的东西,一时间院子里池塘、假山、树洞,纷纷遭殃,到后边,发展成冯诞给他卷炮仗,他则到处找可以塞进去的小洞,因为他发现塞在狭小的地方,炸起来的更响。
这一玩就是整整一个时辰,然后……
“君泽,这药粉用光了,再拿些过来。”元宏见没材料了,立刻吆喝道。
“免费的已经花光了,还想玩,拿钱买,一两药,一两金。”萧君泽淡定道。
元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怎么不去抢?”
“这不正在抢么,”萧君泽面色平静,说出话却一点不能让人平静,“你不会以为这些东西很便宜吧?你不会以为,我先前用掉的那些,不收费吧?”
饶是元宏是一国之主,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头皮发麻,他艰难道:“这东西,真有这么难么,朕见你那无色琉璃,似乎也并非如此昂贵吧……”
可算到报价的时间了,萧君泽心中冷笑,面色却越发温和:“这硫磺、木炭,倒是不难寻觅,难得这硝石,我寻觅许久,才发现厕土方才有效,只是这厕土微少,臣钻研数年,才摸索出制法,需得人尿先制厕土,再如盐务一般,用许多办法提纯,费尽心机,也不过才取了一石,全用在这攻城之上。”
然后便是把过程往复杂了报,中间再穿插一些化学元素,元宏听得不明觉厉,不由感慨道,“如此神物,君泽居然舍得拿出,当受上赏。”
萧君泽心说那当然。
然后,元宏面露难色:“但君泽你亦知晓,国库用度不足,这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钱财……”
“也不要什么钱财,”萧君泽指着襄阳城外的大片滩涂,“这一片土地,正好拿来抵债。”
元宏一看,顿时大喜,笑道:“这些滩涂之地,有何有用处,这里、这里,也全封给你了。”
说着,将樊城、唐白河附近的土地,也一起圈了进去。
反正这些都是荒滩烂地,水患丛生,难以耕作,既然君泽喜欢,那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君泽,那霹雳粉,就不能多做些了么?”
“硝田养硝,至少需要十个月,上一批用光了,就得再等一年,”萧君泽无奈道,“不过……”
元宏喜道:“不过什么?”
“虽然减少不了时间,却能增加数量,”萧君泽道,“比如多挖些硝田,但这人尿,便需要得在城中修建不少茅房,需得专人负责。”
元宏微微一笑:“小事矣,回头朕便差人去做。”
事情谈妥当,元宏便提起最后一件事:“君泽,你真要留在此地任雍州刺史,不与朕一路同行了么?”
“当然!”无视对方埋怨的目光,萧君泽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离开这两人,他要怎么搞事情?
会无聊死的!
第95章 新的方向
于萧君泽而言,在来北魏的两年时光里,许多人已经不只是历史书上寥寥几页的记载。
元宏是一位相当优秀,爱护子民,有足够危机感的皇帝,虽然有着封建君主一些固有的毛病,但人无完人,不能要求太高。
甚至于,如果元宏能有对面萧衍一半的寿命,他也不是不能改变计划,帮他一统江山,孵化自己想要的工业萌芽,然后再在他死后搞些事情。
可惜他命不长,一旦他死去,年轻的太子元恪是没有能力继续控制使用诸王的,到时,北魏的政治生态就会急转直下,在一番动乱后,孕育出北周以及后来的隋唐。
这种乱世,不是他可以阻止的,胡人在同化汉人的同时,汉人也在同化胡人,只有当所有的权力架构都被打碎,那时,在北周的统治下,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统统平等相对,一样的收刮,一样的征役,一样的封官。
那时,才算三百余年的民族融合正式结束。
也因此,萧君泽没兴趣再陪元宏征战四方。
因为北朝目前还没有实力吃掉南方,双方在淮河边一番菜鸡互琢后,他还是得退回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北魏的后方很快就要着火。
这样的情况还会反复发生不止一次,不然怎么叫民族矛盾?
他不是简单的胡汉矛盾,还有仇池和吐谷浑的矛盾、鲜卑和高车的矛盾、柔然和高车的矛盾、高句丽和扶余人的矛盾、还有敕勒和柔然、军户和草原的矛盾……
这样复杂的帝国,没办法吞掉体量相差不大的邻国。
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萧君泽需要将重点转移,再说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跟在元宏身边?
且不说元宏是个爱旅游的,每年大半时候都在国内乱转,就说如今征战四方,这皇帝,一但没钱,就会从身边人身上软磨硬泡……
萧君泽敢保证,一但自己跟在元宏身边,隔三差五便会被追着各种打秋风,只有亏的没有赚的。
所以,就算元宏把冯诞拖出来劝他,他也咬死了不会跟着一起去。
无奈之下,元宏只能留下元英为都督雍州诸军事,镇守襄阳,封萧君泽为雍州刺史,随后把雍州新封的几个郡守拉到他面前,让他们先认识一下,便准备着休整之后,离开襄阳了。
按理来说,刺史是一州的军政主官,元英不应该都督诸军事,雍州的军权是要交给萧君泽的,但这种事情,萧君泽和元宏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因为那样的话,必然会迎来朝廷如山如海的反对,萧君泽没有那个身份和人脉来承接这个职位,甚至可以说,元英本身就是皇帝留给萧君泽镇压一地的靠山,也是监视。
当然,做为军主,斛律明月等杂胡部将是可以留守襄阳的,而萧君泽也将所有投石炮交给了元宏手下诸军,至于威力更大“霹雳炮石”,没有就是没有了。
火药的简单配方他已经交给元宏,至于他怎么制作,用来干什么,萧君泽不会过问。
因为这本身就是交易的一部分。
元宏是皇帝,他有丰厚感情,但这不代表他会对危险视而不见,不做防备。
于是,在做好各种准备,交代君泽保重后,萧君泽送王驾到了城门口,就算是道别。
“别的臣子相送千里,直至痛哭流涕,你倒好,还十里地都不愿相送,”元宏对此很有怨言,“亏得阿诞如此疼你,你这连泪水都不挤一滴,还来践别?”
萧君泽一脸冷漠:“那你把我的钟、马车、茶叶、还有八音盒放下!”
谢川淼在一边点头如捣蒜。
那个音盒钟是君泽送他的礼物,准备用来献给南朝下一任皇帝,给他求个官职来做的,他知道后,每天都去拧上发条,听那十几息的音乐,可居然就因为被皇帝撞到,多看了一眼,就被赏了一百金,强行顺走了,这不能忍!
他当时不愿意,可那皇帝居然说既然君泽给他了,便是她的东西,如果不给,就让他入宫为妃,到时还是宫中之物。
于是他只含恨妥协。
元宏痛惜道:“你若随朕同去,这些身外之物自是无关紧要,你留在此地,给些物件,让朕睹物思人都不可么?”
萧君泽忍不住磨牙:“你最好快点走。”
于是在恋恋不舍中,元宏踏上龙船,就此离开。
萧君泽当然也不能直接回府,毕竟周围都是皇帝留守襄阳的臣子,只能借远眺为名,去了襄阳城楼,看着他们离开。
城墙上,寒风呼啸,他身边只跟着青蚨和谢川淼,许琛在周围警戒,萧君泽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烦心之事。
“公子……”谢川淼旁观了这一切,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您无需要惆怅,陛下并非是怀疑您有不臣……”
“他是,”萧君泽闻言,展颜道,“做为皇帝,他本就应该防备所有人,而我,终于也在他的名单上,这并不是坏事——只有宠物,才不需要被防备。”
如今,他的实力,已经让这位北国之主,不能无视了。
随后的时间时,北边消息一一传来,比如南朝派大军攻打楚王戌、涡阳等淮河之北的北魏城池,北魏先胜后败,两边相互拉锯等等。
但这些事都和萧君泽没什么关系。
襄阳的正月在零度附近徘徊,高大的秦岭挡住了北风,襄阳城在经历了巨大动荡后,开始进行重建。
萧君泽做为襄阳的最高长官,他今年才将将十三岁,虚岁十五,也勉强算是成年人了。
但这个年纪便能当上一州刺史,自然是纯纯的皇帝近臣,一时间,凡是留在襄阳的世家豪强,都如潮水一般,开始想尽办法,想要登门拜访。
接待人物不是萧君泽擅长的,他手下斛律明月也好,青蚨也好,都不太会,而在洛阳时,这些杂事都让冯诞帮萧君泽承担了。
现在,到他独立的时候了。
好在,这时候,谢川淼站了出来。
出身陈郡谢氏的他,虽然只是支脉,但待人交往这事上,却是顶级选手,整整一个月,在他的操办下,襄阳城中大户们纷纷感觉到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人心便略微安宁下来。
谢川淼也将这些世族的消息收集起来,传到萧君泽面前。
这次皇帝南征,对雍州的世族造成巨大打击,如韦氏等大族早早就已离开,走不了的,是一些乡豪与寒族。
他们大多在乡里拥兵自守,这次想要推行三长制和均田制,还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萧君泽为此去询问了同样留在襄阳的镇南大将军元英——至少在短时间里,他们是需要合作的。
元英如今三十出头,生得高鼻深目,英姿勃发,不笑时威严深厚,微笑时却显得十分温和,发丝微微有些黄,在城中时,已经换上汉服,他原本是北方边军统领,擅长吹笛,还会一点医术。
“早就想与你相见,只是陛下将君泽你护得太紧,”元英听到君泽主动前来拜访,十分高兴,亲自在院中摆出炭火,为他割下现烤的全羊肉,“如今陛下远行,这襄阳城中,还要多依仗君之大才啊!”
萧君泽和他谦让了几句客套话,两人对笛子、音律展开了探讨。
萧君泽拿出一盒从芦苇里切出的薄膜,将其贴在竹笛的第二个孔上,那声色瞬间清亮,不同于凡俗。
这一手瞬间把元英这个竹笛爱好者给镇住了。
他真没有想到笛子居然也可以这样玩。
一时间,两个刻意相互交好的人引为知己,元英更是恨不得和他彻夜长谈。
萧君泽还专门用新的谱子,让谢川淼在一边谈琴合音,一时间,元英只觉得两人是伯牙子期啊,在心里埋怨陛下小气,耽误他晚遇到知音好几年啊!
尽兴之后,萧君泽便提到了新话题。
这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如何将北魏制度推行到雍州诸地之上。
元英一时有些困惑,这还要想吗,当然是直接推行,不愿意便领兵过去犁一道,把不愿意的人埋了,换愿意的人活着。
萧君泽摇头道:“北魏当年地广人稀,方能推行均田,如今云梦之地,大泽遍布,水患丛生,土地稀少,若是强行推行,失了人和,待南朝整备兵马,卷土重来时,怕是……”
元英听懂其中关系,便虚心问道:“那,君泽你欲如何?”
“不如让雍州诸郡乡豪,各派一名主事,前来襄阳,”萧君泽露出微笑,“向他等宣讲我朝军制,再者,如今雍州新得,大族逃遁后,人心思定,你我做为一州主官,当知晓民生艰难,多多询问,再出策言,方能安抚民心。”
元英听懂其中深意,不由微微一笑,道:“早听陛下说过,君泽有宰辅之才,欲展长才,便尽力去做,本将军不过一届武夫,才德有限,自当全力相助。”
一般来说,一州主官都是不管杂务的,这些事自然有别驾处理,他也不太喜欢,如今既然君泽不在军务上说话,政务上,当然各司其职就好。
“多谢大将军!”萧君泽十分满意,抱拳拜谢。
元英微笑点头:“不必如此,多送几张笛膜便可。”
萧君泽点头:“这是自然。”
见天色渐晚,他起身离开。
上了马车,谢川淼疑惑:“君泽,你召集雍州乡豪,是想做何事?”
萧君泽微笑道:“当然是共同富裕,劝课工商了。”
一边的青蚨秒懂:“公子,你这是又要给人画饼了?”
萧君泽想法很朴素,无论怎么发展,终究要落到“人”的发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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