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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我不穿了!(九州月下)


萧君泽便在这些寒门庶族的恭维吹捧中知道了这个钟离郡守王昙望的底细。
他姓王,来头十分大,先祖可以追述到“王与马,共天下”的百年前东晋大族王家,近的亲属可以追述到前朝重臣王玄漠,是他的叔父,但这些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十几年前,萧家篡夺刘宋权位自立,便不再重用王家人。
加上王家也看不上萧家,于是王家有不少能人北逃去了北魏,被冯太后重用,其中有王郡守的一位族兄,已经做到北魏并州刺使,一位族侄,已经官至同州刺使,算是进入一国权力顶峰了。
至于还在南朝的王家人,这个位王郡守已经是王家能拿得出手权位最高的官员了。
话虽如此,王氏一族在南朝的家底却是无比豪华,南朝最繁华膏腴的山扬州,几乎有好几个县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还有一些零散族人,当年在广州、南昌一带圈禁了大量山林。
有了这些前提,仕途受阻的王郡守,在聚会中摆了一些不得志的情绪,感慨着自己时运不济,又向姜左提出过些日子正好加些征役,修筑城墙,同时也修筑城中刺使府,让临海王住的更舒服些。
姜左也热情地应了。
萧君泽没有阻止,心中渐渐有了底,也明白了该写个什么剧本,能整个大活出来。
在吃了王郡守精心准备的宴席后,萧君泽走时,还带走了一枝平平无奇,普通的梅枝,回家后让青蚨找个瓶子,也没加水,随意插进去了。
青蚨虽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回到府上,萧君泽回忆着历史,这一年之中,萧鸾想要篡位的心是按不住的,如今有志之士,都能看出这位皇帝的亲叔叔有什么目的,至于在位的皇帝萧昭业,却完全没有办法主持朝政,所以才急着把小弟们分封出去,想要夺得权柄。
而如今执掌徐州江北大军的将军是崔景慧,这位将军是双方拉拢的对象,而且按最近的传言,都说他有与北魏勾结的迹象——所以,按书里记载,两个月后,萧鸾会派大将萧衍前去盯着崔将军。
那么,无论这位崔将军是不是真的要北投,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位郡守与北方的亲族有通信,朝廷有没有可能杀鸡儆猴,用他来向崔将军示威呢?
萧鸾是什么人?他早年丧父,是叔叔萧道成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养大,但在后来,却将叔叔的子嗣杀的一个不剩的狠人,会在意一个失势的王家?
如今崔景慧服不服软,直接关系到萧鸾能不能顺利称帝,如果崔将军有一个手下私通北朝,是不是把柄?
需要取证吗?
萧君泽微微扬眉,思虑至此,便让人把姜典签叫过来吃饭。
姜左最近已经习惯和萧君泽一起吃饭,一是因为好吃,二是因为少年童言,能让他很有放松之感。
他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
“签帅,昨日听他们说北人要打过来,不是说不会打的么?”萧君泽展现了一个少年应有疑惑。
“殿下,这事谁说得准,”姜左无奈道,“这南朝北朝隔上三五年便要战一次,咱们只要做好准备,在北军南下时,早点后撤便是,万万不可被围。”
萧君泽抱怨道:“真是的,大家好好待着不行么,你不惹我,我不惹你,那就不用乱跑了,这个天出门可冷了。”
“殿下说笑了,”姜左调侃道,“你这几日不都喜欢出门赏雪么,也未见殿下因为天凉而驻足。”
萧君泽接过青蚨递给他的胡椒猪肚汤,喝了一口,才道:“王郡守那挺好玩的,上次我在他那吃了北方胡食,他还送了我一件皮裘,说是要万里之外的雪岭里得来,很暖和,北方的王公贵族都没有几张呢。”
姜左眼皮一抬,轻声道:“如此贵重么?”
“嗯,王郡守在北方有亲族嘛,他们肯定有做生意啊。”萧君泽理所当然地道。
姜左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胡椒汤。
他知道的消息更多,钟离城本就是南北两朝的边境,在淮水之畔,又有运河之利,南北交易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如今北朝新君有南伐之意,再把这个在北方有亲族高官的郡守放在此地,合适吗?
要知道那北方刺使王虬,可是他亲堂兄啊。
他打定主意,把这事也要写到今天的情报里,交给朝廷看看,证明他这典签并不是无所事事。
萧君泽又问了城里征民夫修城墙事情:“我的府上也要修缮么,会不会很吵啊?”
姜左笑道:“郡守已经决定将那梁园送给殿下,到时我等去城外过冬,又怎会吵到殿下呢?等开春之日,我等归来之时,这左右街道都会并入府中,便不会显得如此逼昃了。”
“可是入冬了,天这么冷,那些人能做多少事啊?”萧君泽抬起食指,“看,我就写了几个字,就冻红了呢。”
姜左劝道:“入冬了何必写字,开春再学也不迟,至于那些贱民,还要一月聚齐,他们便是全数冻死,也不敢不做。”
萧君泽点头应了一声,笑着让典签多吃点,这个腰片是他的新菜,味道可好了。
接下来的一月,萧君泽又去了几次聚会,姜左已经是代临海王执掌北徐州的刺使,初来乍到,事情便多了起来,没有陪他一起去。
王郡守虽看轻他年幼,但也知道对方身份不是他能招惹的,言语之间颇为恭敬,有问无不答。
比如北朝的骏马,他这里有许多,且都是上品好马。
萧君泽直接告诉姜左,郡守家有战马数不清,可俊美了。
王郡守告诉萧君泽自家兄弟有哪些文学著作,比如族人的《时变论》《五经绝录》《政大论》等。
萧君泽告诉姜左,那里边有他堂兄著的《政大论》八篇,言帝王之道,还在他的藏书里看这本书,这是送给北魏皇帝的书呢。
于是在这一月之间,姜左便又从临海王与王郡守的交谈中,发现了王郡守用权力在与北朝之人做走私的行径——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士族在任上赚些家资,朝廷并不会干涉,当年石崇直接抢劫境内商人,只要没抢大族,朝廷都不曾说什么呢。
不过这些消息也是自己在做事的证明,姜左一点没少,把萧君泽稍微变换了说辞的形容加了进去。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在十二月时,西昌王以萧衍为宁朔将军,戍守寿阳,去威慑大将军崔景慧。
不过,有一个小插曲。
萧衍在路过钟离城时,以私通北朝为由,顺便摘了王郡守的脑袋,带着去见崔大将军,表示帮他处理一个手下蠹虫。
因为来去匆忙,萧君泽并没有见到萧衍本人——他甚至没留在城中过夜,而他才刚刚到梁园几日,不值得萧衍来亲自拜见。
“梁园主人去了,不吉利,咱们还是就在城中居住吧。”萧君泽知道这事后,淡定地对姜左道。
“亦可!”姜左也觉得郡守不在,他最好回城主持大局,“局面动荡,只能开春再修缮了。”
萧君泽轻轻点头。
入城之时,萧君泽掀开窗帘,看到许多民夫裹着单薄的冬衣,相互搀扶取暖,颤抖着从城中离去。
他微微一笑。

第7章 日子无趣
正月时,萧衍到达寿阳,他带去的人头效果不错,驻守六州的大将军崔景慧终是服了软,在正月的雪天中带着子嗣,身穿白服出迎,示意愿意屈服于西昌侯,萧衍在城外和他聊一会要一起忠君为国后,便与崔景慧一同入城。
至此,当今在位的皇帝萧昭业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翻盘的机会,南朝上下,在军事上已经没有可以对抗西昌侯的力量了。
萧君泽没有一点意外,按着历史车轮,接下的几个月里,萧鸾就会开启篡位流程,这套论起来还是三国后期司马家开始的。
通常流程是先拿下全国军权,再清除朝廷里反对的文官士族,把当政的皇帝废掉,扶一个傀儡皇帝上位,再都给自己加上“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扬州牧,进位相国”。做完之后,来一套剑履上殿,入朝不拜,最后加个九锡,就可接受傀儡皇帝的禅让了。
禅让时还不能直接受,要三请三让,把面子功夫做好,表示这不是自己想上位,实在是别人不想要这个皇位,我才不得以接手的。
魏晋南北朝开始,称帝都是这个套路,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都是这个流程然后创立新朝,后边的高洋、杨坚、李渊也是这么搞。
萧君泽并非对这套流程有什么意见,但如果自己再过几个月就会成这个流程里的傀儡皇帝,那就非常不美了。
毕竟按故事里的结局,他是像传家宝一样,还给攻的长子生了儿子……
唉,后悔,怎么就去看了海棠文。
“殿下,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青蚨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青蚨拿来的东西是一件削玉刀,还有一枚镶嵌着花生大小的宝石的金簪。
这宝石形状并不规则,但有着一个比较均匀的尖面,反射着一点火彩,是它比较出色的地方。
萧君泽在自然光下观察一会,感慨道:“金刚钻石簪螺髻,不著胭脂也断魂。”
青蚨听得眼中一亮,本想问殿下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但还没发表意见,就见殿下毫不留情地拿削玉刀把金簪上的宝石撬了下来,将黄金弃至一旁。
萧君泽看了一眼手中宝石,颇为失望地摇头道:“唉,凑合用吧。”
如今是冬季,人流稀少,因为那位郡守死的太突然,周围的寒门庶族瞬间被吓焉了,纷纷闭门不出,也不组织聚会,他收集消息就不那么方便了。
可日子也不能就这样闲着,有些事,得早作安排。
最近他又搜集了一些消息,发现自己若是想北逃魏国,必然是不能用“临海王萧昭泽”这个身份的。
用这个身份,虽然有可能会很顺利地见到孝文帝,但也有很大的可能,“病死在路上”。
想到这,萧君泽有些无奈。萧家篡夺江山时,和王家有些冲突,一些王家人北逃后,被孝文帝重用。比如已经当上了辅国将军的王肃,这位将军的父亲、哥哥、弟弟、都已经被先帝杀了,未成年的孙子充为奴仆,自己要势单力孤地去北方,肯定过不好。
再者,孝文帝也是一心南征的,到时要打着“帮正统萧家人夺回帝位”来南征,这不成功还好,要是成功了,他还得当皇帝,再来一遍禅让流程……
想到这,萧君泽整个人都不好了,合着他就得当皇帝是吧?
何苦来哉!
所以,他不能找北朝帮忙,没有朝廷势力帮忙,在这个乱世,武力就特别重要了。
他需要一件武器。
方便携带、威力巨大、不易被发现,还能装神弄鬼的武器。
因为目标是在今年七月、西昌侯篡位之前安全离开,时间紧任务重,他当然没有从炼铁冶焦这种原始步骤开始。
钟离是前线,不缺铁,也不缺工匠。
临海王喜欢上锻铁这件事,很快让典签姜左知晓,他开始还有点担心,觉得临海王会不会做什么弓弩之类的东西,难道是在防备我……
但当亲临现场后,这位四十多岁的宦官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裹着裘衣的小殿下戴着软茸茸的狐皮帽子,在熔炉旁边拿着一把看起来一斤都不到的小锤子,正在一个巴掌大的锻台上敲着小铁片。
帽子上有一对软茸茸的狐狸耳朵,随着他丁丁当当地敲击,一起一伏,十分可爱。
他努力抑住笑,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弯起:“殿下这是在做何物啊?”
“闲着无趣,看到了祖仆射的《器书》,便想照做。”萧君泽随口答道。
“祖仆射?殿下说的可是谒者仆射祖冲之?”姜左很快想到对方说的是谁,“您要喜欢,大可将他调来钟离城,让他为您做器。”
虽说这位官位算是郎中令,比秩千石,不算小官,但以临海王的身份,召过来问些事物,再简单不过。
萧君泽摇头道:“祖仆射老了,天寒地冻的,还是不必了。”
他心里忍不住感慨,萧鸾果然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居然派了姜左这么一个不聪明的典签来看着他——谒者仆射这个官位看似不重要,却是官吏传送朝廷召令的使者,非主政者心腹不可居也,就算他那位皇兄都不一定调的动。
祖冲之可是青史留名的高智之人,怎么可能看不清这局势动荡,人家早就已是顺着大势投靠西昌侯了。
不过这事吧,有时就得看命,过个七年萧衍上位,做为先帝心腹的祖大人怕是就要“病故”了,到时看能不能有机会捞他一把。
姜左看着萧君泽忙来忙去,一会敲一会剪,一会指挥着工匠打磨那些小器具:“殿下这是想做什么奇器啊?”
临海王做那些小玩意,不但没有棱角,甚至会把锋利之处打磨的非常光滑。
萧君泽淡定道:“未做完,但可以给你看一点点。”
说着,便麻利地把那些不合规格,已经作废的圆筒、小零件等细碎东西,吊在木架上,由小到大地用丝线挂起,悬挂在空中,微风拂过,便是极为空灵幽长的金鸣之声。
听着便让人心生舒适。
“我准备送皇兄一个更好的,这个就先送你了。”萧君泽将风铃递给他。
姜左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感动:“这、这,老奴谢过殿下恩赐!”
然后立刻决定现在就拿回去,挂在自己书房里,每日放松心情。
萧君泽看着这位宦官愉悦热情地离开,微笑着摇头。
自己当然不可能做什么弓弩,那些东西,都是需要体力的,他这小体格能发几箭?
他坐在书案上,拔弄着面前零件,比对着图纸一点点地打磨修改。
在这个时代,做什么量产火器困难太大了,但若是做一把普通的,耗费时间长、价格昂贵、类似于艺术品的火器,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先前在当小众UP主时,就用纸板、弹簧、吸管做十八个零件,就能组合出一把能打出纸球的左轮手枪,发出视频时,许多弹幕都在刷“小日子越过越刑”“超过1.8焦动能”等放肆之语。
对后世的许多普通人来说,枪械似乎是集齐了工业文明的精致、强大、标准,是现代工业之大成的产品。
但事实上,在十五世纪的重火枪就能打穿3毫米厚的铁甲,那时候可没什么标准化,当时的枪械大师,和铁匠没什么区别,所有的枪管都是一根一根地用手工掏,每个螺丝都是自己打,每个螺纹都要自己车出来。
当然,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良莠不齐,开枪后是炸自己还是打别人都要听天由命,修理自己的枪械几乎是每个火枪手的必备功课,一把上好的枪,能卖出天价。
要是萧君泽还带着他现代的那套车床装备,这种东西他半小时就能做完。
现在当然没这个条件,只能靠耐心,一点一点的磨。
好在,看起来,任务还是能完成的。
“青蚨。”萧君泽唤自己帮手。
“帮我找些道士,最好是会炼丹。”萧君泽吩咐。
机械这方面他熟悉,信手拈来,但化学知识他还给老师很久了,尤其是很多东西需要提纯、合成,还是需要一些有基础的来。
安排好这些,他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比为了生活操劳更无趣的事情了!有没有什么人撞过来,再让我整个活呗。

第8章 好可怜啊
淮河,如今正是南齐北魏之界河,雪花纷飞落于河畔,正月的淮河,阴冷而肃杀。
河岸边结着一层薄冰,城中一些无井的贫家,便会冒着冷风,去河边取水,每个冬天,都是贫民最难熬的时候。
但今年不同。
新至钟离的临海王最近喜欢上了铸铁,还喜欢上了丢炭火。
星夜寒风之中,临海王常常让人每晚上在城墙上将未烧尽的炭火以投石之器丢于空中,那炭火飞天的一瞬间,如星吹落,异常美丽。
而坠于泥泞雪地之中的残碳,常常不等熄灭,便被附近的贫者捡去,有了炭火,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家中老幼便能围绕在火盆边,做饭缝补,熬过那漫漫寒冬。
姜左一开始想劝,但小孩子裹在皮裘里,顶着狐皮耳朵,委屈地看着他说“再来一次,一次就好嘛”,他一时心软,便也随他了。
小院之中,炭火上的水壶呼噜响起。
“来,青蚨,喝水。”
萧君泽头也不抬,指挥着青蚨倒水:“记得啊,每天至少三杯水。”
青蚨那稳重的表情难得地泛起了抗拒:“谢殿下,奴不渴……”
他是内宦,讨厌喝水,更讨厌喝水后要去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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