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但平整了马球场,修筑了平整了一条双马车通向洛阳城的大道,同时,在马球场周围修筑凉棚高台,方便家属观赏,供应食水。
如今是夏天,凉棚可以凑合着用用,接下来,他还要花时间,去修筑些庭院楼宇,打造一个商业中心。
他非常清楚,想要发展工业,首先就要振兴商业。
否则,生产的东西会难以流通,他需要培养起这些权贵们的消费观,不再什么东西都从自家庄园里自给自足,要将他们积蓄的财富掏出来,才能更方便执行他接下来的计划。
于是,等到九月底,当北魏皇帝拓拔宏从黄河以北的邺城回来时,第一个经过的,就是人山人海的马球场。
上百个有两米高地基的凉棚当然是给洛阳城的顶尖权贵们使用的——这已经是他们身份的像征了。
“你怎么做到的?”拓拔宏面色迷茫,“这朕才离开二十来天吧……”
那些凉棚、不,应该是说是凉亭,一个个雕梁画栋,一看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弄过去的东西啊?
“那些啊,”萧君泽摸了摸下巴,“一开始我只是拿四个木头搭了个棚子,结果不是很多人挤不进去么,于是我就把周围的位置划出来,卖给需要的人,让他们自己去弄,结果三五天不到,就成这模样了……很多人直接把自家宅子的凉亭假山门坊都搬到这里。”
“朕听说了!”拓拔宏忍不住提高了语调,“那几个有山石庇荫的好位置,你卖了一千金!”
萧君泽转头看他:“看到那个没有,最好那个,我给你留着了,怎么,你想付钱?”
拓拔宏一滞,然后摸了摸下巴:“还算懂事,阿诞的位置在哪里,周围哪里还有空处?”
“这位置就是给兄长的,”萧君泽转头,“给他就是给你了。”
“岂有此理!”拓拔宏磨牙道,“你这巧立名目敛财,问过朕了么……”
“陛下,”萧君泽转头看他,平静的道,“平城诸家迁洛后,无所事事,没有草原,他们又不能在农田里跑马,成日惹事生非,如今我给他们寻些活计,消解心里积郁,不是好事么?”
拓拔宏无奈地道:“当然是好事,唉,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认真起来了。”
弄得他都不习惯了。
凭心而论,他和阿诞都挺喜欢和君泽聊天的,君泽并不因为身份地位、年纪辈分而对人不同,他有奇思奇行,在他身边斗嘴时,更有一种休憩的轻松自在。
如果这孩子能更乖巧一些就好了——
就在这时,场上一个完美到几乎不可能达成的进球,引来一片如海啸般的欢呼。
拓拔宏看得心痒,寻思回头在宫里找弟弟叔叔们组一只队伍,和阿诞一起上场打上几回。
看完两场优秀的球赛,一行人回到洛阳宫中,萧君泽也不隐瞒,他这一个月,赚了诸位王公接近七千金,当然,这些钱不是他的,按理,有一部分是要归太子所有。
这时千金也不是按斤来算,而是按两,比如赏五百金,就是五百两,当然,按十八两为一斤来算,也是一笔巨款了,拓拔宏就算拿得出来,也会心疼好久。
靠着这些钱,萧君泽不但在洛阳有了一处不小的宅邸,还在城外有了一处风景靓丽的马球场,每天都是火爆无比,迁来洛阳无处发泄的平城武人们在马场上时常人仰马翻,却还是乐在其中。
拓拔宏被萧君泽的赚钱能力震惊到了,不由感叹道:“如此,要不了多久,你便富可敌国啊……君泽,朕觉着你这一身所学,流落民间太过浪费,不如便去左仆射李冲处,当个度支尚书如何?”
萧君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陛下,你不怕李仆射一头撞死在你家柱子上么?”
度支尚书是什么,是掌管一国钱粮的主官,也是汉臣首领李冲最重要的大权,这要是给了他这个假外戚,怕是要引起天下震动,更别说他才十一岁。
拓拔宏微笑道:“朕用人时,向来只看才能,不看身份,爱卿可敢一试?”
萧君泽看他一眼,随后果断摇头:“不试,我若上阵,国库钱财必然不缺,岂不是方便你折腾,苦恨年压金线,为他人嫁衣裳,我可不碰这冤枉。”
拓拔宏顿时失望,他本看在君泽这么能变钱的份上,把因为迁都、南征、修佛寺的钱赚回来呢。
萧君泽看事情已经交待的差不多了:“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拓拔宏闻此言,不由叹了口气:“恂儿好歹也是朕的太子,你这用过了,便不理会了么?”
萧君泽挑眉:“陛下何意?”
拓拔宏笑道:“恂儿先前私下给我来信,说想收你做侍读,我未应他,便是先过来问你的意思。”
说到这,他不由有些感慨:“恂儿不像我,于书文毫无兴趣,但这些日子与你相识,却是会读书了,你若愿意指点于他,他必然能大有改观。”
萧君泽淡定道:“那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自己养自己教。”
拓拔宏遗憾道:“你这是,看不上恂儿?”
“资质太差,你慢慢废心吧,”萧君泽毫无兴趣,“告辞。”
拓拔宏看着他背影远去,不由长叹一声:“阿诞啊,你说我要如何才能将这小狐狸驯服呢?”
冯诞柔声道:“君泽性情高傲,中上之人,本就难入他眼。再等些时日,他必能为陛下真心用他而归附。”
拓拔宏忧心道:“我便是担忧此事,你亦知晓,为了改变祖制,我朝诸位先祖,耗费多少心力,才将这父死子继之制定下……”
北魏初立时,按鲜卑草原上的规矩,当由兄死弟继,为了让长子继承,北魏新帝继位时,几乎每次都有大动荡,耗费了五十余年,才让鲜卑族人,完全确立长子继位。
他不能换太子。
冯诞低声道:“太子还小,君泽是个机灵孩子,不会卷入这些事。”
拓拔宏也只点能点头:“等新衣发下,便以此功劳,封他做个县侯吧。”
如今百官袍服已经赶制完毕,就等今年正月时,由他颁赐冠服,让百官易去胡服。
萧君泽回到自己在洛阳新置的宅邸,青蚨立刻迎接了出来,他一身青衣,头戴纱帽,看着便十二分的儒雅清俊。
“青总管,你手下又要有仆人了。”萧君泽微笑道,“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
青蚨本来就是管事,只是这些日子身边没人,才当保姆一样,又是做饭又是采买,不过如今一切走上正轨,就该回归正业了。
“倒也不算辛苦,”青蚨微笑道,“和公子同行,真是人间乐事。”
比以前那种死水一样的生活,可快乐多了。
“但你不能只管家里,”萧君泽也微笑道,“咱们如今有一大摊子,有焦炉、有羊毛、有焦油、有矿山,还有马场,我的大总管,这些,你可都要管起来。”
青蚨露出迟疑之色:“奴怕才疏学浅……误了公子大事。”
“无碍,”萧君泽握住他的手,温柔道,“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给你练手用,等到将来,你说不定要管天下钱粮呢。”
“公子想的真远,”青蚨不由被这小孩之语逗笑了,“那好,奴便试试。”
萧君泽目光一转,落到正想躲进角落的许琛身上,微笑道:“许琛啊,不要跑,跑不掉的……”
人手不太够啊,回头要多找一些学生才是。
九月过后,洛阳的天气渐渐转凉,萧君泽的风扇生意也冷清起来。
但问题不大,萧君泽手下的马场、矿山,正在源源不断地产生收益。
皇帝那里他也没再去,孝文帝最近忙着让群臣测定祭天的圜丘,安排祭天大典,同时,他已经暗示群臣,九品中正制要正式推行了,让他们做好位置调动的准备。
这事可以说是比迁都还要大的大事。
一时间,群臣分成两派,汉臣和鲜卑臣子们只要在朝堂上就为改制打起了口水仗。
可惜的是武斗堪称无敌的鲜卑臣子们在文斗方面,简直土鸡瓦狗,都不必为首的李冲开口,仅仅是清河崔家的一个崔光,就能把他们批得一无是处,哑口无言。
加上皇帝是铁了心重立九品中正制,又有宗室诸王支持,这事基本就是板上钉钉,只需要定个吉利的日子宣布了。
冯诞私下里询问义弟,如何看待此事。
萧君泽只是随意回复:“大势所趋,你与陛下皆不能改,只需要静待天时就可。”
冯诞对此的回复是:“这话,必会让陛下失望啊。”
萧君泽便说:“法因势而改,等陛下觉着此制不堪用时,再来问我不迟。”
然后便把冯诞打发了……毕竟他出门久了,皇宫里那个说不定便要出来寻他,特别肉麻。
冯诞回宫后,就一直没出来。
萧君泽也很忙,在北魏,有足够的权势支持,他这点小生意自然畅通无阻,在权力面前,什么困难都不算困难。
包括他想建立的学堂,虽是私学,但在“冯司徒义弟”这个巨大光环下,除了一些匠人子弟、洛阳外有些土地的平民,还有一些许多贫乏的寒门小孩也都不嫌弃这是一所不教经史的杂学之所,愿意前来求学。
“你说,要来求学?”萧君泽面对着面前与他差不多的大少年,不由惊讶道,“你可是清河崔家人啊!”
面前的沉静温柔的少年徐徐下拜,轻声道:“还请山长成全。”
少年自称姓崔名曜,是当年国史之狱的崔家遗孤。
可是四十五年北魏最大的汉人权臣崔浩被灭五族,当时只有崔浩三弟在边疆为官,及时跑到南边的刘宋王朝,逃过一劫。
二十五前后,崔浩被平反,崔浩三弟一家又回到北魏,如今正是北魏的顶层,他要想办法,也是该去找清河崔家啊。
不过对方既然通过了基础考试,萧君泽也没拒绝。
后来听人说起,这少年说是崔家人,但崔家不认——因为对方根本连崔家的族谱都没有,事情又过去四十几年,知情人都已经死光,你空口白话说是我们是一家人,这当然是不能认的。
萧君泽没在意这点小事。
在收下这个崔曜后,他的小学堂招收了第一批,一共两百人,年纪从八到十五岁。
本来想召一千人的,可老师不够,加上他的学舍还没有建立好——洛阳的冬天,总不能让学生去雪地上学吧?
除了崔曜这种自称世家的人之外,还有一个让萧君泽很意外的少年也进了他的班。
从平城千里迢迢过来的草原少年阿六敦依然是满头油腻的辫子,一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衣物,带着一脸草原少年特有的淳朴微笑,还给学舍捐了三只能产奶的母羊。
他和阿爹一起送来三十多车的羊毛,也顺便来洛阳长长见识,认一下路——将来,他们的族人每年都要来洛阳面见皇帝,送来朝廷征收的牛马牲口。
意外的是,才入学一天,阿六敦就被学生们排挤了。
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太大了,在这秋老虎还未完全离开的时间,他的气味被汗水一捂,堪称生化武器。
老师让他去洗澡,被他无情地拒绝了。
他也不理解汉人为什么要洗澡,草原上的水是很珍贵的,人都不洗衣服理所当然也不洗。
萧君泽知道此事后,想到这是以后的长期合作对象,便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在学校里去见这少年。
“阿六敦,你喜欢草原吗?”
“当然喜欢!”阿六敦本能地道的。
“草原富庶吗?能每天吃到牛羊吗?”萧君泽温和地问他。
“怎么可能,”阿六敦回忆道,“能每天吃奶皮子都不错了,放牧时,很难取水,如果哪个族里有一口水井,那就是全族的宝贝,只有客人来时,才会宰羊……”
他描绘着草原上河,草原上的野马,还有苍茫的天空,鹅毛一样的大雪……
“那你想族人过的更好一些么?”萧君泽微笑道,“想他们的奶皮子里多掺些粟米,想他们每人都有铁锅,想有糖吃吗?”
“当然想!”
“那就去洗澡。”萧君泽清澈的眼眸凝视着他,“洗澡,不是为了让你坚持是斛律人,而是让你与这些洛阳人一起,看到更多,让你们将来交换货物时,不上当,不被骗,让你能带更多的货物回到草原上,看他们拿到铁锅粟米时,能笑得更开心些。”
阿六敦怔住了,他眼睛里盛上了感动:“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这就去洗……”
他站起身,又踌躇了一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萧君泽微笑道:“还想说什么,说给我听。”
阿六敦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君泽,你看这个……”
他抬起袖子,萧君泽皱眉看他,阿六敦衣服最脏的部分就是袖口,乌漆嘛黑最油光闪闪蹭亮的,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阿六敦小声道:“因着我们吃完都用袖口擦嘴,谁的袖子最油亮,就代表家里牲口多,猎物多,最厉害……”
这可是他的自信来源,他给君泽展示了好几次的衣袖,可惜对方都无视了。
萧君泽突然就明白这少年为何不愿意换衣服洗澡,他轻笑道:“嗯,我知晓了,阿六敦是草原上最厉害猎人。”
阿六敦眼眸闪闪发亮,用力点头。
萧君泽心想你今天所有炫耀,将来都会成为自己的黑历史,于是微笑越发真诚:“来吧,我给你拆头发。”
洗完澡,换上新衣服的阿六敦自此在学校里便成了好学生,虽然那数学十分深奥,但他性子极为沉稳,遇到不理解的题,会反复询问,也不怕被人嘲笑,成绩虽然垫底,可进步速度却是稳居前矛。
将马场的事情交给青蚨,萧君泽接下来一整个十月,都全力扑在学校上。
他要将学校的风气、规矩、学生的知识水平确定下来,成为将来教学课程进度的指导。
整个校舍之中,分为六个班,每月都有考试,每班成绩排前三的学生,都会得到一笔两千钱的奖励,这笔钱不算少,足够一个三口之家温饱。
但,问题发生了。
萧君泽发现那个崔曜不但每次都领第一名,把原本第一名的池砚舟压得死死的,还经常给阿六敦补习,以此在阿六敦那换羊奶。
他甚至在自己的学校里开了一个补习班,每人只要交两文钱或者一升米,就能在学校的小院里被他补习,很多的不懂的少年,都愿意给这个钱。
萧君泽没想到教培行业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产生了,不过,他没有直接打掉补习班,而是去问了崔曜。
“你生性聪慧,若是一心学习,必能入朝,”萧君泽问道,“可是家中有难处?”
崔曜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家父病重,还有二弟三妹年幼,学生体弱,难以耕读,这才以此策补贴家用……”
萧君泽点头:“我这学舍还有些屋舍,你可在我校里当个助教,平日帮我看着学生有无违纪,没有俸禄,但不收房钱。”
崔曜瞬间心动,他家父亲为了求医,已经卖掉了屋舍,只在城外寻了一处茅屋安家,他以前还可以用抄书为来补贴家用,最近有朝廷有了印书之术,他的收入一落千丈,如果换一间宅院,家人这个冬天便好过了。
“谢过山长!”崔曜欣喜无比,他感动的不止是君山长的帮助,还感动于山长给他留足了颜面,迂回着相助,如此,就不会让他那自尊心强的老父亲说什么贫贱不能移、不食嗟来之食这类蠢话寻死觅活了。
萧君泽点头,微笑道:“不必谢,你如此好学,又有心智,将来我这,说不定便是投资王侯呢。”
崔曜连称不敢。
解决了崔曜、阿六敦,萧君泽又去给池砚舟做了心里疏导。
从乡下来的少年初至洛阳这等大城,莫名惊惧,加上在最擅长的学业上被人压制,整个人心神不属,成绩也开始一落千丈。
萧君泽安慰他人生很长,最重要的是摆好心态,不怕别人超过,怕的是自己被人镇住,输了不可怕,失败为成功之母,但若连争胜之心都被人扑灭,那才是真输了。
池砚舟感动的热泪盈眶,抱着老师大哭了一场。
他最怕就是老师对他失望,不再关注他了。
如此,萧君泽观察一番后,把一些有资质的问题学生观注了一番。
办学本就是个长期活计,他以后的许多计划都要以这个学校为根基,自然不能当个甩手掌柜。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阿六敦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合适上学,想让君泽给他取个汉名——以后他要是入朝,也是要以汉名来记录,所以最好简单好写一点。
萧君泽当时正在为教案苦恼,也没多想,指着一道算月亮夹角的问题,给他取名叫“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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