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滋长野心,在几乎尽掌北魏以朝廷大权后,尔朱荣已经不满足再把权柄分给刘腾了。
而刘腾身边的亲信也对尔朱荣的权利扩张极其抵触,毕竟权力的蛋糕就那么大,你多一块,敌人就少一块。
所以,刘腾在发现元魏宗室在悄悄接触胡太后时,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开始推波助澜。
胡太后想的,无非就是诛除尔朱荣和刘腾自己,对刘腾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胡太后和尔朱荣一起死,独留下个一小皇帝让他控制便足矣。
但如今尔朱荣越发放肆,他的权利岌岌可危,怕是长久不得。
而胡太后如今年纪不过二十七,风华正茂,会是一个绝好的后手。
同时,尔朱荣在洛阳也开始有些自得意满,当位于高位时,会被谄媚讨好与奉承包围,当然也会有更多人希望他更进一步,夺得大位。
而尔朱荣当然也有这个心思,于是便按照胡人的风俗,开始铸造金人。
铸造金人是草原上等级最高的占卜仪式,只有皇后宗王能用,若能成功,便代表能登大位,尔朱荣为此还专门打着好奇的名头,去工坊里观看了融金铸金之术。
他私下里,悄悄铸了四次,前三次都失败,铸出的金人残缺不全,不能使用,但在第四次时,铸出来的金人却是四肢五官齐全,只是脖颈有点歪斜,脸上有点缺损。
但这次成功,却给了尔朱荣巨大的信心,让他相信,自己应该就是天命之人了。
一时间,他行事越发放肆,朝堂之上,不给小皇帝行礼便罢了,还多次不给刘腾颜面,将亲卫安插在了宫廷禁卫之中。
但刘腾毕竟还有一些势力,尔朱荣也觉得还需要一段时间三请三让,才合适用禅让之法得位,毕竟北魏立国多年,还有那么一点人心在。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愿意,但他家的尔朱亲族,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与刘腾的义子起了冲突——还是在刘腾面前做这种打脸之事。
刘腾哪受得了这气,当场便大骂了尔朱天光和他兄长一样狼子野心,没有好下场,还让人将这几人缚了,送回尔朱荣面前。
而尔朱荣这时正铸好了第五个金人,虽然也缺了一点,但却比先前那个更好,只是脖子上有点缺口。
刘腾的反击顿时让他找到了由头,他立刻带着亲卫冲入皇宫,宫中禁卫不敢阻拦,便一路飙马到皇帝寝殿,如狼似虎的士兵冲出宫中,将吓得大哭的小皇帝抱起,随后,便在皇宫之中展开了一场血腥杀戮。
刘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逃跑到东宫,被人寻住,割下首级。
尔朱荣则从宫中请出了胡太后,让她“重新临朝听政”,至此,北魏朝廷之上,最后一个敢和尔朱氏扳手腕的人,也没有了。
胡太后并没有欣喜,因为她在朝堂之上,已经被剪除了所有党羽,如今,她和自家儿子都是傀儡,只能任由他们的摆布。
于是,在当天庆祝“杀死宦官,扫清朝野”的宫宴上,尔朱荣收到一封秘信。
信不是用纸写的,而是一方手帕,带着香风,正是先前他在胡太后手下时,对方曾经用过的东西,上边写了时间地点,还留下一个暧昧的唇印。
尔朱荣酒劲上头,莫名就想到了当年胡太后喜欢俊美的臣子,他也入幕其中。
但那时候,他是下位者,为了权势,对她极尽温存之能事。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地位颠倒,倒也是件趣事。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按着手帕上的时间,尔朱荣便去了胡太后宫中。
自此,胡太后对尔朱荣极尽恩宠之能事,朝廷也完全成了尔朱氏的朝廷,他们查抄了刘腾及其党羽的家财,又在其中大冤案,将许多无辜的富户也卷入其中,夺其财,刘腾那华丽不输皇宫的宅院,则被他们改建成了寺庙,里边种的都是的千年万年的大树,成仅次于永宁寺的巨大私人寺庙。
尔朱荣也按着传统,给自己加封了开府仪同三司,九锡等篡位全家福。
一时间,天下人心惶惶,胡太后却对此全数允许,还让尔朱荣可以乘车出入大司马门。
如此,尔朱荣更加觉得天命在我,于是强令各州府准备粮草,征召士卒民夫,他要领兵三十万,平定河北诸路的烽火,新年三月时,在司州聚集。
可是,司州是在河南之地,他这一手,北魏南朝都能一眼看穿,他真正的目标,要么是关中,要么是襄阳。
如今天下还在动荡,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到处皆是盗匪流民,尔朱氏不思安抚,却只想着征兵,又顿时造成巨大动荡,河北的高氏、封氏、恒州的于氏等权贵,立刻便重新燃起了烽火,反抗尔朱荣的征发。
尔朱荣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心中十分淤结,便应了胡太后的邀请,去宫中散心。
这些日子,他已经相信胡太后是真心依附于他,放下了戒心,也没带几名护卫。
尔朱荣之死,震惊了天下,尔朱天光等人心惊之余,又担心朝廷还有后手,立刻带兵马连夜逃出了洛阳,随后便开始召集大部,准备为尔朱荣报仇,他们原本与北魏的远宗元天穆关系亲密,这次,他们拥立了元天穆为帝,准备召集各地旧部,重新攻打洛阳。
北魏的局面动荡得太快,以至于崔曜都有点顾及不过来。
“这才刚刚过完年啊!”崔曜一边看着情报感叹,一边问自家主上,“开年有大朝会的,您不去主持,真的好吗?”
萧君泽随意道:“建康没什么好玩的,不想回去,你也别瞎操心,信不信,这尔朱荣之死,萧衍又要赖我头上?”
萧衍这些年不知怎么就迪化了,觉得北魏有什么,南朝有什么事,就全是他干的!
拜托,这些事是历史自然发展的好吧,尔朱荣军事天赋逆天,但治国水平纯纯负数,只会让他死得更快而已。
怎么就能是我的锅呢?
他一边为自己叫屈,一边煮茶,一边等着崔曜恭维,但等了半天,却没有等来回音,不由抬起头。
崔曜眼睛里带着一点期待和试探:“可是,这事真是你做的吧?你让我往洛阳放过鸽子……”
“一派胡言!”萧君泽挺起身子,怒道,“我放的消息没经过你手么,你没看我是想办法联络元怿让他来襄阳么,怎么可以如此怀疑你的主公?”
崔曜小声道:“你让那元徽帮忙,还把咱们的人手让他指挥……”
“我哪知道他不帮元怿逃跑就算了,还去帮胡太后杀尔朱荣?”萧君泽断然否认,然后又叹息道,“你们这臣子,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兄死得了无牵挂啊!”
崔曜一时被噎住了,回以沉默。
看自家心腹被说服了,他垂下眼眸,轻叹一声道:“唉,真是闹剧,再派人去把元怿……罢了,这时候,他也不会过来的,让他把自家亲眷送过来吧。”
在这方面帮帮元家,也算是他对元宏的一点旧情了。
崔曜恭敬应是,沉默了许久之后,又是没忍住,问道:“那,主上,咱们就坐视着北方乱局么?”
“当然,这还没有到最乱的时候。”萧君泽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让元魏宗室,最后再挣扎一下,他们就知道,该不该放弃了。”
拓拔家在改姓为元后,就已经放弃了他最根基的鲜卑底层士卒。
失去了这个根基,他们就失去了在北国立足的根本,强行称帝,只会造就一个又一个的傀儡皇帝,吃上几回苦,他们也就知道好歹了。
萧君泽不想去当这个恶人。
这既是承诺,也是因为,只有在大乱之后,民族矛盾会得到释放,秩序被打破,他才好去新建一个全新的国度。
在这之前,他会沉默旁观。
他放下茶水,递给崔曜一杯:“最近的流民越发多了,你再找些人来安置,光你我二人,这得忙到什么时候。”
崔曜一提这事就叹息:“如今关中、北国、南朝往襄阳跑的流民如过江之鲫,短短一年时间,已经有了四十余万,还有二十多万在路上,这再不阻挡,咱们的库存,就很难坚持到明年过年了!”
他这些年用双季稻、糖、茶叶、铁、玻璃羊毛赚的钱啊,最近花得都让他麻木了,若非他还年轻,怕是要心疼到犯病。
“钱赚回来容易,人长大可不容易,”萧君泽笑了笑,“别哭穷了,我去帮你欺负欺负萧衍,南朝这些年还是有些积蓄的。”
崔曜脸上瞬间换上笑意:“有您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萧君泽无奈地摇头,起身离开,再留下去,不知要被崔曜薅掉多少羊毛。
他缓缓走在府邸里,正月的寒风正盛,雪花覆下,天地素白,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才拐过一个角,便看三狗穿得圆滚滚地,正和几个孩子们玩雪。
独孤如愿等人都是北方人,玩这个几乎是碾压,打起三个狗子来,一打一个准。
不过三狗倒是没挨雪球,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遇到哪个哥哥就递个雪球过去。
唉,狗子们有了新朋友,最近都不和老父亲贴贴了。
萧君泽有些感慨。
但是没关系,他知道怎么召回。
于是他靠墙抱胸,微笑道:“你们几个,想要玩烟花爆竹么?”
瞬间,打雪仗的小朋友们眼睛一亮,纷纷跑了过来,眼睛像小狗一样期盼地看着他,弃跑得最慢的三狗于不顾。
三狗落在最后,仰头看着对自己微笑的爹爹,惊呆了。
在爹爹的轻描淡写下,三狗遭遇到了爆击。
幼小的他遭遇了人心险恶,一时间大脑的CPU都有点烧掉了,好在,爹爹还是个体贴的,微笑示意后,便两步走来,抱着三狗,带着其它的小萝卜头们,去玩烟花了。
这些年,襄阳书院的求知研发上废寝忘食,虽然没有做出几个特别有用的东西,但也搞出一些石头分类。
所以襄阳的烟花和普通的爆竹不同,加上了光卤石粉、铁粉等在其中,燃烧时虽然远比不上后世那么花里胡哨,但也有了一两种颜色,看着灿烂夺目。
小孩子在这种小烟花小爆竹面前根本没有抵抗能力,只要能让他们亲手放一两个,那便可以得到一大群完全听指挥、还特别积极的小童工。
正月里,一群穿得圆滚滚,戴着各种绒毛帽子的小孩儿,拿着小木棍缠绕的烟花,在院落里点燃,惊叹之声立即冲上天际,一个个都一边挥舞一边跳得特别高,试图让自己烟花范围更大一些。
还有丢小鞭炮的,用线香点燃后,试图比谁扔得更准,扔得更远。
每有一个扔中了,便能得到满堂喝彩,若扔偏了,便急得跺脚嗷呜,而手上的两个放完了,便像小狗狗一样,围绕在萧君泽身边扭动,若是有个尾巴,怕是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萧君泽为了安全,每次都给得很少,所以每个人都有表演的机会,那一晚,烟花简陋,天上乌云弥漫,无星无月,空中还有着细小的雪花和寒风。
偶尔,他会呵斥这些小萝卜头们不许相互丢,会刁难往窗户里丢的小狗,也会提着某一个过于激动小孩子的领子,免得他滑进水塘里。
这些皮实的小孩却毫无害怕,甚至在烟花里,表演起了翻筋斗、打拳、剑法和背诗,最后来用摔跤来比斗谁才该是最后一支烟花的燃放人。
独孤如愿没打过萧二狗,萧二狗没打过李虎,最后萧大狗用计谋打败李虎得到烟花,送给了三狗。
少年的欢笑和喜悦,透过树梢与高墙,传得很远很远。
但是,在这些孩子们心中,哪怕他们将来成了这个国度的一方大人物,经历了人生种种坎坷不同,却依然记得那夜里绚烂的星火,是他们数不清的长夜里,最美好的梦。
然后,三狗就发现,这些小跟班们,一个个都喜欢往爹爹身边打转,自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三狗没有哭闹,只是在晚上睡觉时向爹爹请教:“爹爹,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萧君泽揉着小朋友的头发,笑道:“拿捏人心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自己的能力,狗狗啊,美貌加上武力、知识、才艺或者其它任何东西,都是王炸,唯独单出一张牌,那是要吃大亏的。”
三狗皱起小鼻子:“爹爹,什么是牌,什么是王炸?”
“嗯,以后告诉你,现在你还不懂,”萧君泽笑道,“反正以后要是有人馋你身子,不要犹豫,弄死他!”
三狗更困惑了,但是他年纪小,困了,于是闭眼睡了。
萧君泽捏捏狗子的脸,目光有些幽深。
三狗子体质特殊,不能不让他注意着些,以前他不觉得什么,但前些日子,莫名就梦到了有些海棠文里那“父子双收”的记忆,有被死去回忆创到。他觉得应该在三狗小时多教育一下。
免得吃亏。
不过,他想到三狗的兄弟,还有自己和他母亲,倒也没有那么焦虑。
将来要是真有什么不开眼的东西,他必定会让对方知道,这世界上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大恐怖。
同一时间,北魏,洛阳。
胡太后重新临朝,起用了元徽、元怿等的贤臣。元怿到底是有些才能,先是开仓济民,缓解洛阳饥荒,再是召集洛阳百姓,开始的训练防御,他非常清楚,尔朱氏必然会有一个巨大的反扑,同时也召集各地宗室前来护卫洛阳。
尔朱荣死去的消息传遍天下,北魏百姓们可以说是普天同庆,但这时,各地的依仗尔朱氏而上位的权贵与将领们,便纷纷聚集到尔朱氏族的麾下,拥立宗室元天穆为帝。
一时间,太原和洛阳,有了两位皇帝,而且太原的皇帝有兵马十余万,洛阳的皇帝却没有多少兵马,禁军早就已经被尔朱荣拆解打散,洛阳的鲜卑氏族,也在先前平乱中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样的江山,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是何等风雨飘摇。
而元怿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一边训练将士,一边开始向南朝、襄阳求援,对南朝派使臣,大意是淮河以北,你收留投奔你的城池和权贵这些我们都不计较,但南北当年是兄弟之国,如今兄长有难了,难道弟弟不该帮把手么?
萧衍对此当然是不愿意,毕竟他是真的希望北国就此崩塌,到时南朝一统天下,青史留名的。
但很快,他收到襄阳的消息,萧君泽在飞鸽的短短几十字里告诉他,北魏气数未尽,支持洛阳,能让北方的人心继续动荡,如今硬取,是不智之举。
萧衍深思许久后,便改变了想法,不仅同意北朝投来宗室大臣们带着他们的人马回到洛阳效力,还愿意给一些粮草,让他们的顺利回归。
大部分南投的宗室听闻此事后,都愿意回到洛阳——毕竟如今洛阳朝廷无人可用,回去正是大有作为时,南国再好,也是受歧视欺负的人。
元勰思虑许久后,准备留下孩子们,独身回洛阳。
但是国舅谢澜却没有让他走掉,而是告诉他,想走可以,去襄阳走一趟,别为难我们,你懂的。
元勰于是带着家里的孩儿们,收拾了细软,向襄阳而去。
但尔朱氏的反击来得实在太快,尔朱世隆、天光、仲远等人打着以为尔朱荣报仇,保护小皇帝的名义,分别从北、东北、东三个方向围攻洛阳。
好在元怿还算有足够威望,也曾跟着父亲元宏当年在军中历练过,洛阳本身也算坚城,第一波来的尔朱世隆被将领李苗烧毁了黄河大桥,挡在黄河边上。
第二波尔朱兆也因为黄河春汛上薄冰被挡住。
第三波则是南朝归来的元魏宗室对上了第三波到来的尔朱仲远。
这场平定之乱,从正月,一直打到二月。
在北魏朝廷的抵死抵抗,加上还有许多心向北魏地方官吏支持,朝廷到底还是守住了洛阳保卫战。
而这时,眼看攻不下洛阳,尔朱氏的手下便开始了人心离散。
没有尔朱荣镇住,尔朱家这些废柴便是一盘散沙,开始了相互指责,被他们推举为皇帝的元天穆原本与尔朱荣交好,也有几分才能,提出不少建议,却被这些尔朱家的废柴反对,元天穆对此不由哀叹,自家性命怕是要无了。
而这时,尔朱荣那些收拢而来的六镇降兵们,便开始坐不住了,毕竟他们也是桀骜不驯,以前是因为尔朱荣能打,才跟随,如今尔朱荣死了,这些个废物看起来是没有人能挑起大梁的,肯定是不能死在这船上。
于是,他们私下里联络了洛阳,主动提议愿意倒戈,元怿知道此事后,大喜过望,立刻许诺了无数好处,于是,二月中旬的一天夜里,一个中斛斯椿的六镇降将与一个叫高欢的降将联合,散步被大军包围的流言后,趁乱骗开了尔朱氏所在的小城,入城中,将包括尔朱三废在内的数十名尔朱氏核心族人一锅端走,首级送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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