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是顺着河套向东,然后顺着贺兰山往南,近千里路,居然只走了一个多月,便已经到达,沿途不是没有部族阻挡他们,但在发现阻挡不住后,便果断加入进来——这就是牧民们古老生活智慧。
他们沿途还收割了许多牧草,放在木筏上沿着黄河拖带往上游,毕竟入冬了,不准备足够的牧草,中途有什么意外,也很难收拾。
薄骨律镇是贺兰山脚下最大的军镇,结果贺欢一扑过去,大军在数里外还没有扎营,军镇的军主便直接投降了,让贺欢差点以为他是诈降。
但随后一问才知道,前一个月,关陇发生了民变,汉、羌、氐三族联合反叛,推举氏人族长莫折大提为首,高平、秦州、夏州、西安州、梁州纷纷响应,杀死刺史和军都,关陇已经乱成一团。
薄骨律镇这小军镇知道这事后,早就瑟瑟发抖,想着投奔谁呢,贺欢一过来,自然就投了。
贺欢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知道北魏这次乱局有点大,但没想到大到这个地步,于是思索之后,果断接受了薄骨律镇的投降,然后飞快带兵前往三百多里外的高平镇。
他必须在关陇叛军未能稳固之前,打通一条回去的道路,否则以乱军的杀伤力,沿途一但开始了烧杀抢掠,他们回去的粮草补给,可都不够用了。
十月,各地消息飞快而来,北魏大地的东西两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特景观。
东边,以黄河左岸为界,尔朱荣带着自己的手下,开始平定河北河南山东辽西各地的连天烽火,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西边,从黄河之源向东,贺欢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碾压过高平镇、泾州、安宁这些军中重镇,把万俟部、莫折部杀退后,又回到高平镇,交代了他手下的出行的方向,又扩大补充了一波兵员,并且挑选了亲卫,布守这三处陇西高原上的重镇。
然后他便向着河西走廊,把略阳、渭州、天水、仇池等几大重镇也清洗了一番,留下了守备与亲卫,维持秩序,同时还从这里氐、羌、汉人氏族中,挑选了许多健儿,补充进自己的部队——这也是对方的投名状,他们的抵抗也不强,除了几个起兵的首领外,都是意思意思地抵抗了一下,就入下武器。
没办法,雍州的军纪是真的好,投降也不会太亏,大不了给点粮食马匹,如今关陇部族都在从北魏这破船上跳下去,能跳上雍州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当然,若是雍州的船有那么一点要翻的迹象,那他们也是会很快从雍州这船跳到别的船去。
甚至远在千里之外,于武威、张掖两郡起事的于菩提部,也飞快发来归服的文书,意思是您不用过来打我,只要您在关陇立稳了,咱们这些部族,那都是愿意认你为老大的,咱们起事也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嘛,你们襄阳的行事,咱们也都服的。
然后,贺欢部队便顺着渭水,往歧州、长安而去,有了安稳的局面,后边过来的六镇军民,虽然也有沿途的部族有许多死几十个人的小冲突,但双方到底保持了克制,没有发生大的流血事件,剩下的路也比较好走了,只要到关中的蓝田郡,越过秦岭,进入商洛,便可以顺着汉水,进入南阳盆地,那里,就是雍州的大本营了。
这一战,贺欢的威名也以比鸽子还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世人不由感叹,襄阳真是人才济济,本以为斛律明月和崔曜就已经是巅峰了,没想到随便出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尔朱荣和贺欢,便能压得北魏喘不过气来。
还有人感叹,若不是北魏及时策反了尔朱荣,襄阳一爆发起来,怕是天下立刻就是他们的了。
但另外有观点认为,尔朱荣狼子野心,那君泽必是看穿其中,才祸水东引,害得北魏落入如今的局面。
襄阳,崔曜正在挑选官吏,忙得脚不沾地——他已经收到贺欢的消息,一旦对方打通商洛和武关,那他就要及时派出人手去接手关中之地,这可是个大工作,足够让他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萧君泽相比之下,就空闲许多,他甚至有空给南边的萧衍回信,安抚自己的丞相,说自己是君王,绝对没有要像搞垮北朝一样弄死南朝的意思,另外,北朝真的是自己崩的,和你的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胡思乱想……
三狗在他身边,小手拿着毛笔,正在字贴上描红。
一大一小,相似的脸,相同的姿势,让路过的大狗和二狗还有独孤如愿都看呆了,然后大狗二狗果断挤到爹爹和三狗中间,要求爹爹不能只给弟弟辅导,他们是也可以一起做作业的。
萧君泽看着三个狗子,微微叹息了一声,挨个揉了头,抱抱贴贴,更想贺欢了。
罢了,晚上还是和狗子们睡吧,两个人的床,一个人睡,总是不得劲。
第271章 一代一代
贺欢没有辜负萧君泽的期盼,在十一月时,就已经翻越了商洛,先锋军带着第一批领民回到了襄阳。
但是,贺欢没能回来。
他本人还在泾州,没办法,西北那个火药桶,在他离开的头一个月,就又乱了起来,毕竟大家都是胡人,不服就干是刻在骨子里的作风,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有足够威望的将领镇守,下边的人也是必然会闹出一些事情来的。
崔曜也赞同贺欢留在西北,他的属下想去那边扎根治理,也是需要贺欢派治下配合的,否则半道上就让人劫杀了,都找不到凶手。
萧君泽对此感觉到了遗憾。
同一时间,尔朱荣也在北魏这个舞台上展现了真正的技术。
半年的时间,北魏的各地叛军几乎把山西、河北、内蒙的所有重要的城池全数夺去,各地郡守、豪帅在乱世之中,也投奔了尔朱荣,让他素来贫瘠的谋士集团瞬间变得充盈起来。
而尔朱荣也没闲着,每到一地,将城池打下后,便安排自家兄弟亲随前去担任郡守或者刺史,然后回头找朝廷要一份任命书。
刘腾给得很干脆,胡太后也默许了此事。
元魏宗室在洛阳之变中遭到了重创,朝廷不得不起用了一些偏远的宗室,如元天穆、元桢等,这些偏远宗室也没有要为血亲们报仇的意思,纷纷开始向尔朱示好。
好在洛阳周边的郡县,没有什么大的叛军起事,朝廷还收得上来一部分粮草税收,勉强维持朝廷运转。
在这半年里,朝廷的新任百官也磨合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其中大量启用了一些寒门子弟,一时间,倒有几分蓬勃的生命力,似乎要有一点力挽狂澜之势。
尔朱荣行靠着强大的军力,重新夺回山西等地,然后便开始去和河北的叛军死磕。
河北的叛军各有心思,很快便被各个击破,他们毕竟没有训练也没有武器,遇到了尔朱荣这样的能战之士,投降得飞快。
于是,尔朱荣便收到了二十多万的叛军俘虏。
但是,这二十多万张嘴,送回六镇是不可能的,六镇已经被打残了,孝文帝时的官仓无一幸存,只能就近将他们安置在河北求食。
可河北也在这场动乱中损失惨重,要求河北汉人供养这些仇人,属实是有点为难人了。
于是在一个月里,这些叛军又乱了八次,虽然又被尔朱荣用血腥手段平定下来,可这难题如何处理,他也只能交给朝廷了。
同时,他还需要清理自家内部的投奔来的酋长豪帅,给他们分派军队,向各郡县征收粮食。
而这时,朝廷也下发了新的要求,让他去关中平定叛乱。
明眼人都能看出,朝廷这是想借襄阳势力,消耗尔朱荣,毕竟这两哪个死了,对朝廷都是一件好事。
但尔朱荣不按套路走,他果断带兵回了洛阳,在与胡太后交流一番后,朝廷给出了新的决定,让尔朱荣的女儿,给七岁小皇帝当皇后。
尔朱荣的女儿也才八岁,年岁相差不多,朝廷觉得有些不妙,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同意。
自此,尔朱荣便留在朝廷里,也不说要出征之事,他将亲戚心腹尽数安插在要职,朝廷的官员都要经过他的允许,才能被任用,但相比于尔朱荣的功绩,他的那些兄弟亲朋,就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了。
他的弟弟尔朱天光不满二十,却一次能坑杀上万降兵,掳走五万余无辜百姓为奴。
他的堂弟尔朱度律,每到一地,便让手下翻箱倒柜,烧杀抢掠,百姓怕他们比怕流民军还厉害。
还有尔朱度远这种选拔官吏明目张胆地的收贿赂,敲诈勒索,甚至还会污蔑有钱的大户谋反,杀了其家中男丁,将妇子贩卖为奴,甚至把将士妻妾奸污的牲口。
他们似乎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同理心,恣意妄为,北魏本来被尔朱荣的战斗力威慑住的民变,在这样的统治下,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同时,北魏淮河一带的官员宗室们,纷纷举城投降,萧衍坐在建康城里,每隔十数日便能收到一封北魏城池的投降书,原本朝廷拼死都拿不下来的重镇如涡阳、徐州、汝南等郡县,排着队带着厚礼让使臣前来,跪求南朝接收他们。
因为数量实在过于多了,以至于南朝的部队根本就不够,必须挨个挨个地去,剩下的让他们不要急,等下就到他们了。
为此,汝南王元悦、北海王元颢等人不得不让人去贿赂萧衍的弟弟,求他们让萧衍把接收他们的顺序排在前边——毕竟大家都家大业大,属下的钱财,城里的兵丁亲眷都在,不是说走就能走,白身去南朝,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留在南朝的元勰、元子直父子,早就已经把妻儿接了过来,虽然不用担心亲眷,但元子直还是感觉如天都塌了下来。
“爹爹,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难过?”元子直这几月时常哭泣,为洛阳的亲友,为朝廷,为百官,每天都哭。
元勰轻叹道:“又有什么可愁的呢?王朝兴灭,这两百年来何其多,我元魏国祚已至,如今能留下血脉,保留祭祀,便是极限,又哪敢再奢求其它?”
在被元恪拿下时,他就已经绝望过了。
他亲眼看着兄长手下的那生机盎然的家国,就那样在元恪手下变得陌生,变得混乱,他有无数次想要提醒元恪,但看着朝廷上下再也不管民生,看着六镇饥寒,看着天下遭灾后朝廷的窘迫。
他那时就知道,不会长久了。
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他到现在,都有一种虚幻之感。
明明去岁还是万国来朝的朝廷,为何就像纸糊一般,轻轻一推,便塌了呢?
他当年是不是真的错了,应该听兄长的话,废元恪,继皇位,那样,他们元氏的江山,会不会,就不是如今的样子了呢?
他摸了摸眼角,不知哪一年开始,他已经流不下泪水。
已经不会有人再笑着与他说起国家大事,不会有人问他跟在那小孩身边有没有被气死。
也不会有人扳开他的手,笑着问他,真的哭了啊……
他这半生辛苦焦虑,到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留住。
皇兄,阿弟无能,你想保住的,我一个也没留住。
襄阳,萧君泽最近感觉到了无聊。
虽然阿欢委屈地来信,说他明明都已经到蓝田了,翻过秦岭就能回到他的身边,结果就因为西北战事,不能相聚,阿萧,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千山万水,再难我也要回到你身边……
三狗在他胳膊下冒出一个小脑袋,瞅着信上那有些被沾湿的字迹,又抬起头,用一个很扭曲的姿态,看着趴在爹爹肩膀上的大哥二哥。
两个哥哥正在念信,萧二狗还朗诵得声情并茂:“天寒地冻,但我念你的心却像炭火一样炙热,我想你夜像冬天一样漫长……”
二狗念得久了,吞了下口水,这时,大狗立刻用咏叹调接上:“啊~可再漫长的冬天终能过去,相遇的春日不远,等山花烂漫之时,我将带着春风归来……”
三狗忍不住问道:“大哥,我怎么没看到那个‘啊’字呢?”
大狗微笑着伸手,越过爹爹的肩膀去摸弟弟的头发:“没看到很正常,那个‘啊~’是我加的,你不觉得这样读起来更深情么?”
“对啊,到等母亲回来,我们在他面前读他的信,让他知道我们最近已经把字认全了,不会再读错了。”二狗握拳于胸口,信心满满地说。
萧君泽身上爬了三个狗子,还拿着信,看着他们自信的样子,轻啧了一声,将书信放下:“不错,等你们母亲回来,肯定会感动的请你们吃炒肉的。”
“不用他请,”二狗补充道,“我们养的羊已经很肥美了,到时咱们家一起吃羊肉汤。”
“对,魏姨来信说了,羊肉汤里可以多加些枸杞、罗盘草、鹿茸,让母亲多补补身子。”大狗自信一笑,露出缺了两颗上牙的笑脸,然后又本能地捂住嘴,“这些我都准备好了。”
萧君泽摇头:“哪用得着那么隆重,说得好像你爹爹会吃人一样,好了,信你们也看了读了,快去做作业。我晚上要检查的。”
大狗二狗遗憾地离开,还小声聊起母亲写的信一点文采都没有,回头看要不要请几个会写诗赋的来捉刀,爹爹那么有文采,随口就名句的人,会不会嫌弃母亲没学识啊?
萧君泽无奈地收起信,又看着从胳膊下爬到怀里的三狗,啧了一声:“哟,你怎么又回来了,刚刚不是缩得很快么?”
三狗眨了眨眼睛:“我挤你怀里,哥哥他们也要挤进来,上次把我的脸都挤扁了,这次我当然要快点跑啊!”
“你这小机灵鬼。”萧君泽揉了揉他的脸,“行了,出去玩吧,我这还有事呢。”
三狗有些遗憾地从爹爹怀里爬出来,穿着狗头鞋的小脚脚一步三停,看真的赖不下去了,这才走出门去。
“如愿哥哥~”三狗脆声声地唤道。
很快,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小孩便出现了过来:“阿端!”
“我已经背完诗经了,爹爹说,再过几个月,我就能和你们一起去学堂了!”三狗欢快地握住了独孤如愿的手,“如愿哥哥,到时我和你坐好不好?”
独孤如愿一时手足无措:“这,你不和你哥哥们坐一起么?”
“都是两人一桌啊!”三狗无辜地道,“哥哥和哥哥坐一起,你也是我的好哥哥,为什么不能和我坐?”
“那,那好吧……”
寒冬腊月,位于陇西的泾州滴水成冰。
大片的三角帐篷绵延在泾州外的山岭官道间,周围山间的树木被伐得干净,到处都是轻烟从帐篷的顶上开孔闹出。
铁锅下方的炉子中,炭火安静地燃烧着,上方的小铁锅里,茶叶轻轻翻滚,粟米混合着奶香被煮成糊糊,散发着阵阵奇异的香。
宇文洛生舀了一碗递给阿母,对方拿着针线挥了挥手:“等会,我再缝两针就完成了。”
她手上正补着一件皮袄,袄子的背上因为经常背负武器,被磨出一个洞口,这风一旦透进来,人在外边很快就凉了,万万马虎不得。
她问了好几户人,才要到一块碎羊皮子,这便立刻给儿子缝补起来。
“来,试试。”她抖了抖这件长袄,欣喜道,“听说南边不冷,黑濑如今脸上都不挂着的鼻涕了,两年没见他,也不知他长多高了……”
宇文洛生接过皮袄,熟练地裹在身上:“等会将军会让人发放粮食,你们到时记得过称,若是少了,离仓不认的。”
“知道了,”宇文夫人轻笑道,“别操那么多心,那些部族闹闹,也不过是的看着将军手下物资丰沛,想多要几分,这天寒地冻的,少一口吃食,过冬就难一分,大家心里都卯着劲呢,我儿你急公好义,处事公正,将来在襄阳,也必有一席之地。”
宇文洛生应了两声,一边吹着滚烫的吃食,一边飞快吃完了,感觉手脚都热乎了,把碗筷放下,这才出门巡逻。
门外的帐篷里,每隔十余丈,便有一个木棚搭起的土坑,周围数十户人家便都在这里方便,倒不是他们喜欢干净,而是这边的粪土是可以换成粟米和钱财,那当然不能随便外流了,那都是一个氏族的财产!
各家帐篷门前都有放好的雪桶,用来收集雪水饮用。
牲口都围绕聚集在部落中间的棚子里取暖,一切都井然有序,草料都有严格的支取计划,他们还卖掉了一些牲口,用来的换成米面炭石过冬,大家都很也都在寒冷里交谈着,到了襄阳要怎么过日子。
族里的儿郎们大部分都已经是贺将军的手下,贺将军把他们以千户为单位,每个千户出一个千户长,每户出一丁,组了一支四万人的部队,平定了西北的几乎所有郡县,只是碍于距离,没有去攻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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