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的红色沾染在宴道的衣袍上,发丝凌乱的飘着,宴道安静地看着脚下的废墟。
“大人,伤员已经处理好了。”丛云军的领军常生来汇报情况,他身上的甲胄上也沾着些许不甚明显的血渍。
“嗯,这是帐篷的图纸,先转移能移动的百姓离开,受伤的人先就地安置。”
宴道从玉牌里拿出之前画的简易帐篷图纸,转过身递给身后的领军。
常生是个看起来很文绉绉的人,年纪看起来不大,长得白净,脸上贯穿的上百听说是几年前救人留下的。
接过图纸的常生抬起头看着宴道,那双从未见过的眼睛却让宴道感到了几分熟悉。
“大人,我们还会回来吗?”
宴道抬起手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平静地告诉他答案。
“会的,这里是家乡。”
常生抱着那薄薄的几张纸,笑了笑,眼睛里闪着水光,拜了一拜转身跑去。
“等一下。”宴道叫住了那位年轻的领军,喉头干涩:“你姓什么?”
“大人,我叫常生,长长久久地活着的意思。”
那位领军离开之后,马科休斯也回到了宴道的身边,拍了拍发愣的宴道。
“噜哈?”怎么了?
“……没什么,见到了一位老熟人。”
宴道看着人群中忙碌着的那些身影,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压迫。
人类没有那么容易被时间战胜,死去的人会将意志传递下去,给自己的孩子、孙子,然后一代又一代,永远无法被打败。
神明终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突然宴道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
仙人护送着人类一批批的转移,马科休斯在安抚群众,努力恢复民生,宴道则是带着丛云军在遁玉陵扫荡废墟,同时宴道也在留意山中的动静。
摩拉克斯去山林里已经一个月有余了,到现在依旧没有回来,宴道带着丛云军一趟一趟为百姓们带回来不少财物。
如今唯一的好消息应该就是停止的地动了吧,从之前那次剧烈的地动之后,石林之间好似有安静下来了,只剩下鹰鸟的啼鸣。
摩拉克斯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归终的地界,当时宴道还跟着丛云军在外面巡视,等晚上的时候宴道回去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等待的摩拉克斯。
他穿着往日不常穿的神装,莹莹白光夹杂着点点金色在空气中飘荡着,十足的神仙派头。
宴道就要朴实很多,他穿着和丛云军同样款式的甲胄,里面是深红色的长袍。
“我用结界保护了我们的房子。”
“我知道,马科休斯去看了,院子好好的,但是现在子民都在这里,咱们就暂时搬到这里吧。”
这座庭院是归终施了仙法建造的,那家伙审美还不错,庭院也干净利落,甚至给三位魔神分别准备了居室。
千岩军和丛云军的甲胄是一样的,区别于内搭的袍子,千岩军是土黄色,丛云军是深红色。
把摩拉克斯带进屋子里,点燃烛火之后先给摩拉克斯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才是给自己卸下甲胄。
摩拉克斯看着灯光下宴道的背影端起了茶杯却并未饮用。
“宴道,我带回来一只盲龙。”
“你想带便带回来就是。”宴道潜意识并不觉得摩拉克斯做事情需要向自己汇报,摩拉克斯是魔神战争期间的战神,是千年后璃月港的帝君大人,而他,只是个提瓦特的外来人士,空有魔神身份却无法使用力量的弱者而已。
“我从未问过你,你想做什么?或者说,在这个时代你的愿望是什么?”摩拉克斯冷不丁地发问,但是他的语调却很柔和,像极了那屋外温和的月光。
将甲胄放在一边,宴道直视着面前的虚空。
过去的记忆好像也没这么清晰了,就像那些被提瓦特本土化的技术,宴道感觉自己的存在也在渐渐被模糊。
魔神那种必须爱人的特质好像也在一点点蚕食他的心脏,可是却没有一丝反抗的心思。
他记得在来到提瓦特之前的时间里,讨厌人类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而现在,他已经渐渐忘了那些嘲讽的、丑陋的、谄媚的嘴脸了。
“摩拉克斯,在魔神里我很弱,但是我还是想活着。”
常生是常一百的后代,最初那个没有双腿的孩子死去后的千年,宴道在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最初的他。
他想看看繁荣的璃月港,这样的心愿并未被时间磨灭,反倒是随着人类城市的发展越来越深刻,可是他真的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作为人类的他无法在现代改变什么,那现在的他是否能改变什么,千年之后的璃月港是否有一盏灯是为了自己而点。
飘荡异世的宴道只想抓住些什么,不能像是浮萍一样激荡在风雨之中,但是世间的风雨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
“你不会死的,这是我对你许下的承诺。”摩拉克斯紧紧地盯着宴道的背影。
他不理解宴道接近人类的情感,不明白宴道纠结的目的,也不明白长久的时间磨损对于本该是人类的他伤害有多大,但是他会奉上一份契约,一份保护他的契约。
“我相信你。”
时间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无情,人类、魔神、妖兽都会死在某一天,即使是尚未死去的,也会被时间的磨损下变得不复从前。
人类为什么只有百年的寿命,那是因为人类的精神和灵魂无法承受时间更多的磋磨,无穷无止的时间会将人类的精神折磨至疯癫,然后在无尽的时间里控诉自己的悲惨。
“宴道,你可真像是人类啊。”
归终看着正在给马科休斯绣围裙的宴道,忍不住感叹。
“又在说什么胡话。”宴道的手没停,继续忙活着手上的活计。
“不过你做这么小围裙马科休斯也穿不过来吧。”归终奇怪地看着篮子里五颜六色的围裙,有些疑惑。
“马科休斯的分身这么多,怎么着也要人手一件吧。”宴道反驳道,旁边的归终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但是就算这样你也要注意休息啊,你的黑眼圈怎么还是这么重,不,最近好像更重了。”
归终伸出手摸了摸宴道的脸,看着他眼下愈发浓重的黑眼圈,眼中带着担忧。
宴道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归终离开之后就去找了摩拉克斯,她现在怀疑宴道的身体出问题了。
第16章
摩拉克斯在自己的屋舍里看书,桌子上摆满了他托人找来的书籍,归终来的时候摩拉克斯正在翻动着书页。
“钟离,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归终的神色有些凝重,她站在摩拉克斯面前,眉眼间带着一抹焦躁。
“如果是关于宴道的,我大概知道。”
摩拉克斯没有抬头,他的语调很平静,像是一汪林中的潭水。
归终愣了一瞬,但是她也清楚,摩拉克斯是不会拿宴道的安全开玩笑的。
“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摩拉克斯放下手中的书,那纸面上文字写的分明,全是一些与安神的药方。
“宴道的魔神之躯很奇怪,或者说他并非完整的魔神。”
摩拉克斯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些什么,周身也好像带着些许阴翳。
“我只以为是他的职能特殊……”归终很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直觉告诉她宴道的情况并不简单。
“我初见他诞生时,他还是人类,但是之后他成为了魔神,但是成为魔神的只有他的躯体,而灵魂依旧是属于人类的。”
人类并非神,人类会感受到疲惫,会被时间摧毁,会在无尽的岁月里失去自我。
“宴道的诞生被暂停了,他现在是不完全的魔神,而属于人类的灵魂会无时无刻给他增加疲惫,宴道现在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
马科休斯之前也曾跟摩拉克斯说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夜里,宴道都没有睡着,只是枯枯的躺着。
“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吗?让他成为完整的魔神什么的,或者……让他好好睡一觉。”归终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自己就不天天叽叽喳喳去吵闹宴道了。
“并没有找到让宴道成为完整魔神的办法,可能需要契机,但是减轻磨损还是有办法的。”
摩拉克斯近一段时间积累了很多的药理知识,一些罕见的药材人间少见所以也很少拿来用,但是摩拉克斯去能轻而易举的获得那些药材,然后寻找药性适合的草药给宴道做一副药。
马科休斯在研究药膳之类的,但还不清楚有没有什么用。
宴道喜欢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忙碌时他就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了,但是一旦闲下来铺天盖地的疲劳感和空虚感就会涌上来。
疲劳感是无论怎么休息都无法消除的,空虚感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填满的。
宴道并没有说给其他人听,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着了,但是魔神的话好像本身对睡眠也没有什么要求,长久不睡觉的话也不会死去。
闲下来的宴道不能去人类的城镇转悠,因为他的白发太过显眼了,只能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看风景。
附近的竹林里有一块巨石,春夏的时候躺在睡觉应该会很舒服,但是宴道躺在上面却没有一丝睡意。
风吹过竹林时的沙沙声飘荡在空气中,阳光温暖,周围萦绕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好累啊,怎么就是睡不着呢……”宴道苦恼的翻身,却看到了不远处竹林里站着的的摩拉克斯。
归终喜欢叫他钟离,但是马科休斯和宴道还是喜欢叫他摩拉克斯。
“你怎么来了?”宴道缓缓坐起身,看着走来的摩拉克斯,有些意外,毕竟自己独处的时候不管是摩拉克斯还是马科休斯都很少来打扰。
“只是来看看。”摩拉克斯矫健的跳上了巨石,盘腿坐在宴道身边,带着年轻的灵活,丝毫不见千年后的那副老爷子模样。
宴道也没管这么多,又躺下了,坐着总比躺着累,摩拉克斯看着身旁闭上眼睛的宴道伸出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刚要微微睁开眼,摩拉克斯的手掌就缓缓下移盖住了宴道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今天的摩拉克斯没有戴手套,如同暖玉一般的手掌带着金棕玉石的质感,宴道总觉得摩拉克斯手臂的颜色要比自己那双黑色的手臂漂亮多了。
两位魔神都没说话,宴道乱七八糟想着事情,摩拉克斯伸手覆在宴道的眼睛上,视线在他身上流转,只是宴道想着想着就感受到了一股昏沉,然后渐渐的便失去了意识。
看着睡着的宴道,摩拉克斯轻轻一笑,宴道已经很久没睡觉了啊,他一向不会跟自己或者马科休斯说这些事情。
仿佛一切的事情他都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似的,明明以前的路都是他们扶持着走过来的,稍微软弱一点依赖他们也没什么的。
毕竟他已经习惯保护着宴道了,就像马科休斯也习惯趴在他的肩膀上。
竹林的竹叶依旧沙沙作响,完美的白噪音下宴道难得的睡着了。
摩拉克斯在一边稳定的输送着神力,心里却盘算着回去就搬回去和宴道一起住,也能多照顾他一下。
宴道闭上眼之前还天光大亮,睁开眼之后月亮都已经高高的升起了,但是摩拉克斯已经保持着他闭上眼前的动作。
抬起手拍了拍身边的摩拉克斯,示意他把手移开。
“我睡多久了?”宴道做起身看向旁边的摩拉克斯,刚醒来的大脑还有些迟钝。
“三个时辰。”
摩拉克斯收回手,昏暗的竹林里他的金眸格外明亮。
宴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失眠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要不然摩拉克斯也不能来守着自己睡上一觉。
“宴道,多与我们谈论谈论自己的事情吧,总感觉你心里藏着很多东西。”
摩拉克斯很温柔,甚至语调都要比平时轻缓许多,那双金色温暖的眼睛里也不在见往昔的冰冷。
宴道看着摩拉克斯,月光下的竹林里光影斑驳,草木的气息让他放松,无尽的话语冲破心房的堤坝,但是等宴道张口却只有轻轻的一句。
“谢谢你,摩拉克斯。”
这位奇怪的魔神,在月光下,在摩拉克斯的面前,展露出了他的笑容,只是那份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摩拉克斯读不懂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宴道,摩拉克斯的心沉了下来,手掌渐渐握紧。
宴道回到房间里,手中凭空出现一本书,难以想象这本书就是他原本的手机,以前只有自己能看出它原本的样子,但是现在在他的眼中这也只是一本书了。
而摩拉克斯的那些安慰宴道并不是没有听进去,而是他不能说出口,或者他无法说出口。
只要他有想说那些话心思,喉咙就无法发出声音,舌头也无法动弹。
靠在一边的宴道有些无奈,他还是找个机会跟摩拉克斯好好说说吧,即使无法告诉他那些事情,也能打消他身上过度的担忧。
宴道转过身将书本收起来,发丝轻轻扬起,他的后颈有一道金光若隐若现。
第二天一大早,一位样貌清隽的男人站在院子里,他的眼睛不太好,总是带着一副眼镜,之前留云见过这种样式的物件自己回去也做了一副带着。
“若陀,吃早饭了吗?”
若陀看到了出门宴道,微笑着上前作辑。
“已经吃了,宴道大人休息的可好?”若陀化作人形的长相格外清秀,但是其原型却是一只十分庞大的巨龙。
宴道看着恭恭敬敬的若陀,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条地龙怎么回事,对着摩拉克斯和马科休斯都是直接叫名字,但是遇到宴道却恭敬的叫“大人”。
“睡的还不错,摩拉克斯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劳烦你在等一会了。”宴道的身量很长,但身形却有些消瘦,若陀有些担忧的看着宴道。
“嗯,不过大人怎么如此消瘦?没吃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跟归终留云那些家伙待在一起久了,原本文文静静的若陀一时间话痨了起来,宴道连忙把人推到摩拉克斯的房门前,顺便帮若陀敲了敲门,然后迅速撤退。
若陀挽留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宴道消失的背影,只能无奈叹息。
摩拉克斯推开门就看到了若陀,深深的看了若陀一眼,把若陀看的十分疑惑。
“没睡好吗摩拉克斯,要不你再去睡个回笼觉?”若陀抓了抓头发,礼貌询问。
“……无事。”
马科休斯最近很忙,忙着研究新菜谱,宴道闲下来的时候就回来帮忙。
马科休斯站在桌子上哼哧哼哧的揉着面,宴道身上挂着马科休斯的迷你小围裙在剁肉馅。
“马科休斯,你说为什么若陀对我的态度这么奇怪啊,他每次见我都十分恭敬,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诶。”宴道手下砰砰的躲着肉馅。
“噜噜噜嘟噜。”若陀是地下的盲龙,很长时间都待在地下,但是以前你撰写的书册被人不小心从地缝中落入地下,他通过元素感应把你的书读完了。
宴道满脸震惊,转过头看着马科休斯,似乎在确定他是否是在骗自己,他写的是人类的文字,而且根本不会运用什么元素之力,难不成是巧合。
“噜哈。”没骗你,那些书卷上的文字确实有元素残留,也许是不经意间留下的。
马科休斯一向笑眯眯的,他昨天还帮若陀去找以前宴道写的那些书来着,虽说都是一些传授技术的书籍,但是若陀却格外喜欢,对宴道恭敬些也就说的通了。
烦恼的宴道听了马科休斯的话感觉更烦恼了。
晚上的时候,宴道从城镇里回来,他推开门就看到了桌子上那套不属于自己茶具。
摩拉克斯十分快速的将自己的物件搬到了宴道的房间里,宴道望着自己那不甚宽敞的床,转头看向一边坐着的摩拉克斯。
“自己一间房多舒服啊。”嘴上虽然抱怨着,但是宴道还是乖乖去整理床铺,给摩拉克斯腾出来了一块地方。
木质的床榻有些偏硬,宴道自己睡还好,但是摩拉克斯要是来了的话就要多铺上一床被子。
马科休斯住在摩拉克斯隔壁,晚上他想去找摩拉克斯聊聊天,但是推开门却没发现屋子里的人。
看着房间里消失的物件,马科休斯很快就明白发生什么了,生气的马科休斯去房间里把自己的小被子捞上果断的往宴道的房间跑。
可恶的摩拉克斯,居然把他堂堂灶神大人扔下去找宴道睡觉。
马科休斯气冲冲冲进房间里,十分不客气的扑到了床上。
宴道坐起身把偷袭的马科休斯捉了起来,拎着他的后腿一脸的无语。
“你不好好睡觉到处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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