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找你很久很久,没想到你在这里。”元嘉弯下腰捡起破碎的玉符指上捻起术法修补起来,而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背后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塔状建筑物时隐时现。
红发白衣,默苍离只花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确定了这个不是他最后见到的执明章循,而是他更熟识的那一个。
不过有一点不同了。眼神不同了。
燕风元嘉将玉牌收入袖中,身后已经没了塔的踪影:“你去哪了,九界之中都没有你。”
“你不记得了。”这是一句反问却用着陈述的语气,默苍离盯着燕风元嘉,那清冷的眼神却如针一般。
燕风元嘉宛若触电一般收回手,脸上蓦然多了点惶恐:“你果然是……”他转过身背对着默苍离。
“执明执的不是明灯,你骗了我。”执明执的是明德,章循循的是章法。
“吾确实愧对执明二字。”背对人的姿态便能让人看不起表情,元嘉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心底的悲哀。
“但你做的很好。”默苍离又说道。但他却并不开心。
“吾不是俏如来,别用这种口吻说话。不论是对自己用神儒玄章还是自愿入往生无相塔,都是吾自己的选择,只不过亡羊补牢罢了。”
“我没说你这些做得好,这是败笔。”默苍离站了起来,踩着因为阵法变动而导致建筑大面积崩颓以后而成的废墟走到那塔升起后留下的空洞之前。
燕风元嘉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或许是不想说话。
“为情所用,错一,知人却信,错二……”
“你吃醋?不高兴吾那么信他?”元嘉打断他的话,转过头看他,指尖从袖口徐徐往下没入其中。“吾不想听这些。”
“与我何干。”默苍离扣着手中的铜镜冷漠地说道,“后果是你承担。”
燕风元嘉深呼吸了一下,那口气很长长的像一声叹息。空无一物的手无处安放只能一遍又一遍捋着袖口。
“那时,你能安慰吾,如今却只有冷嘲热讽。你果然更喜欢那种类型。”他说道,语气有些哀怨,一句话语调千回百转好不正经。
默苍离嘴唇动了动,一双青金色的眸望入对方眼中的天青。“元嘉。”他唤了他一声。
被猝不及防唤了名的人浑身一震,只听“撕拉”一声,号称天衣无缝的衣装袖口竟被扯出一道裂口露出玉符一角。
他像是泄了气一般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微阖着眸子抿了下唇。那是默苍离熟悉的属于执明章循而不是执明君的神态。
“你觉得委屈。”
元嘉提着袖子掩了掩唇:“只是心酸。”
“好好说话。”默苍离扫了他一眼。
元嘉轻咳了一声,衣袖一甩背到身后:“走吧,你毁了吾的徽山岛不就是为了离开吗?”
“沉湎过去不是你之作风,更妄说不过赝品。”默苍离举步跟上,虽然毁山破岛是个意外,但这能说出来吗。
“吾像是那种人吗?”燕风元嘉哼笑了一声,“只是好用罢了。吾要缅怀也该缅怀那个温柔的策天凤。”
默苍离不为所动,他眨了下眼敛去情绪,“人活一世百年,先天却不记年,那句话还作数?”
元嘉怔了怔,微微侧歪了头用眼角余光望向身后:“什么话?”
“算了,走吧。”默苍离眼睑微垂,再度抬起之时已复常态,“心事颇重,又是何原因。”
元嘉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说了,是你能帮吾解决还是能…替吾做决定?”
“替你做决定。”默苍离停下脚步,一把扯住了飘在眼前的白色披风,披风的主人登时脚下失衡一个踉跄。“佛国禁地阿修罗窟。”
☆、第八十九章
默苍离这人足智如神,但是很多时候他的做法不免令人感到窒息。
燕风元嘉提起袖子闻了闻,是离开佛国时沾染的香火味,清淡非常。默苍离无言的捻起披风尾摆上一点灰埃。
“九界动荡仍在你之掌握。”元嘉缓缓地从默苍离手中扯出自己的披风,递出自己的手,“不错,佛国将乱。”
“那是俏如来的事情。”默苍离看了他一眼,执着漆镜背到身后。
元嘉无奈收回手一甩广袖却摸到那处裂口,出口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吾……”
“九界不是你该担忧的范围。”
“此番却是你劝吾避世不战?可谓难得。”元嘉愣了一下抬一手拂过衣襟,这倒是超出他预料了。“可惜,此身已染尘埃如何净,人间少一墨色也失味。”
默苍离迈过燕风元嘉便往前走去:“离开吧。”
“还是你怕吾再死一回吗?”元嘉眨了下眼睛几步迈到默苍离身旁。“诶,好歹对吾有点信心,水镜先生。”
默苍离一顿,这个名字还真是熟悉,如同一段不堪回忆的过往。
“我以为你当是不记得的。”在道域发生了那么多,抵不过区区后遗症,便一干二净。
燕风元嘉竖起一指:“确实。只不过被他人翻覆而出罢了。”如果不是与缺舟一帆渡互相试探,他确实找不到勿须言在道域的记忆,也只能说因缘巧合。
“嗯。”
“除此以外,你毫无表示?”燕风元嘉抿了抿唇,觉得有些无味。不大的码头却停靠着不相符的巨轮,奢华的配色亦是格格不入。
“嗯?黄金太艎。”默苍离侧头看向燕风元嘉。
“九界之中也有你墨家矩子无法理解之事吗?”元嘉歪了下头,眉目似笑。
默苍离斜了他一眼,视若无物地穿过辉煌巨轮踏上船甲:“还是那条寒酸的不似你之物的船。”
“是。”燕风元嘉笑了一声,辉煌太艎形影散去确实只是一叶小舟。孤舟不大,坐上两人已经勉强,他本可以用更好的船,但几十年过去,能到达徽山岛的仍是这条船。
默苍离看着燕风元嘉说道:“改写后的神儒玄章并不能完全消除一个人的记忆。”
“玄章除之私欲非记忆,改之心性也非记忆。”元嘉手掌轻轻地搭在船沿,望着迷雾的远处,些许红发发尾淌入海水之中却不见湿。“吾之私欲,吾之记忆所有皆是你,情之所钟,心之所往。”
“果然不止有神儒玄章。”默苍离只能从言辞中找到真正想要的,至于多余的话便太过多余。
元嘉五指一僵,随后便是一声哀叹和着无奈:“唉,何必相逼呢?就当只是玄章之能不好吗?”
默苍离沉默地盯着燕风元嘉,突然伸出手触向他右眼。
“好了,”元嘉侧着脸躲开,“曲为清平愿,愿天下清平乐居。”
“果然也有你的份。”默苍离收回手擦了一下镜面便停下了动作,“那一只是畸眼族的邪眼。”
“你岂不早已肯定?”元嘉食指敲了下船板,抬手拨开云雾见天明,“一切起始本为好意,却成迷障。一切又是因果循环,吾与佛无缘,但无缘何尝不是一种缘。”
“入世染尘,初衷已改。”默苍离扶着船缘起身踏上故土,“世间万事都是如此。”他转头看向燕风元嘉,语调中似乎是年轻了不少。
元嘉笑着问道:“九界之土踏之如何?”
“嗯?”默苍离皱了下眉,“果然那时你是故意浪费我时间。”
“苦境之苦,生者皆踏前人尸骸卫道。”元嘉假咳一声装作没听见轻扫广袖背过身去,目送孤舟远行直至消失不见,“送走故人,又失新友,直至仙山再会。你想好这一次该用何名号了吗?。”
默苍离抬眸:“水镜吧。”
“再无其他?”燕风元嘉问道,“无号?”
“没。”默苍离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镜上。
元嘉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诶,可惜,昔日故人相见本也是有趣至极之事。”
默苍离默然一瞬抛出一柄白色羽扇:“你的东西还你,下一次莫要交到我手上代你保管。死人我没兴趣看。”
元嘉抬手接住,下意识摇动一下,还是熟悉的手感,只是这熟悉之中染上了洗不尽的猩红,那红只在边缘却十分醒目。他侧过扇面看向默苍离,郑重道:“你当知晓,此物既如吾手便再无寰转余地。他日山岳或因此崩颓,你也不后悔?吾尚存私心。”
默苍离转过身面对燕风元嘉,草色的发甩到身后,镜面折射的光从面上划过:“我说过,我帮你选择。”
元嘉指尖从羽扇底部划到扇间,轻抛而起的羽扇化作墨白两色的玉琴,冰丝流苏于臂弯间坠下随势轻晃,“此琴此剑,昔日由你而名,当日不晓缘由,如今却是明了。”
默苍离暗叹一声,绝情断欲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话少:“现在可以动用神儒玄章了吗?”
燕风元嘉将琴抱入怀中闭着眼睛让指尖一个个划过七弦,琴弦微凉却能定人心浮躁:“吾就知你未予其他选择,不过吾喜便足够。”
“你该回苗疆了。”默苍离说着挥了下手,“你不必担心我,既然还活着便不会再去寻死。”
“吾并非此意,罢了。你吾何不同道而行?”元嘉望向他怀中琴幻化为扇,皎白披风于风中飞扬,正是意气风发却又如时光错缪,“若吾情报无错,雁王已至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