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舟一帆渡,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还有别让吾的徒侄继续喝你的茶了。”染江山琴尾掀落石桌之上的茶具砸在石桌之上,七弦共鸣扫断思能扰识。然而……
“执星姑娘确实不在地门。”缺舟一帆渡丝毫没有半分恼怒,反倒是弯腰捡起来落到地上的茶具再度摆在桌上,“这台琴不同。”
元嘉抬琴抱入怀中,反手抽出来许久不曾取出的浮墨:“杀人的琴,修心的琴,不同。修心的剑,止战的剑,不同。”
“这就是那把剑,这就是那台琴。”缺舟一帆渡执起了长笛吹奏反复在地门响起的曲调。
“错了,不是这一台,所以别动吾儒家的人。否则,神儒玄章无解。”
“尊驾这是威胁?”
“知根知底的威胁才有趣味,不是吗?。”
“是。”缺舟颔首,这个威胁确实是威胁到他了。
“吾期待大智慧的表演。”燕风元嘉伸手提起还没任何反应的步寒生,留下一句话便踏步化光离开。
缺舟一帆渡不知从哪拿出来块布擦拭起沾染尘土的茶具:“唉,只可惜这茶了。”
茶有三杯,一杯甜,一杯苦,一杯无味。步寒生是被苦茶泼醒的,一舔嘴唇被苦得面目狰狞。
燕风元嘉坐在桌边翻阅着一本古书,听到声音也没转头过来的意思。
“这里是……”步寒生摸不准现在的状况只能试探地喊一声问一声。“师叔。”
“天门。”
“什么,还在佛国啊,啊,为什么我的头那么疼。”步寒生猛的一跳,显然是对佛国有了阴影。
“你父亲没与你讲过,吾最擅长的是什么吗?”元嘉合上古书小心地摆在桌案上,才起身理了理衣服,随着转身的动作衣襟上的流苏晃动。
“父亲…父亲他……”没说过一句好话啊。
“罢了,吾也不指望他能好言相说。”相处甚久的同伴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元嘉眨眼叹了一声,将话题绕转,“儒家也内乱了吗?”
步寒生愣了一下整个人情绪就低沉了下来,“并非内战,只是理念不同,我难以忍受。是我无法忍受!”
元嘉心中叹息一声,理念不同这个问题从玄朝时期就存在了,尊儒术还是纳百家,后又有心理之争,说到底也是太闲了。
闲到让人厌烦了。
“以理服人,以礼待人,以武服人,以武待人。纵然吾王骨所化之躯任由反对之人,儒家只有摒弃杂念尊重所有学说观念才能回归平静。”
“但人总有胜负之心,总想证明自己才是正统。”如果真有那么简单,早就是天下大同。
燕风元嘉眯着眼睛缓缓说道:“理论适合无欲之地。”
“但人如何无欲。”步寒生侧开脸反驳,儒家内部与外界比起来简直就是乐土,也正是因为乐土所以才会更加贪婪。
“你不满,是愤懑儒家勾心斗角还是迁怒于吾冷眼袖手。”
“……都有。”
“……”元嘉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步寒生,是他看起来没什么威严,还是这年头的小孩都这么耿直?
步寒生眨巴了下眼睛,“我直说师叔也不会迁怒于我,自然是有话直说更好。只要万卷书还在师叔身上,天涯海角急召当回。”
“守不住是尔等无能,吾能护你们,也能为自己向儒家宣战。别新官上任三把火,有时天真致命甚于愚蠢。”元嘉无甚感情地挥了挥手,这种场面他甚至已经见惯了,想向他动刀的也不止一个。
事已至此,他虽然不会迁怒小辈,但也没兴趣继续因为万卷书而纠缠不休。儒家做主的到底是谁,三十前无人撼动,三十年后就有人能做到吗?
人终究还是慕强的动物,学识也好,武力也好,年轻确实会成为一个借口,但属于他的位子谁都抢不走。
天门如今还剩下金刚尊与摩柯尊,而以缺舟的能为来看,哪怕三尊齐聚也是不堪一击。不曾经历过的人说不出思能力量的恐怖,那是最难以预测的力量,也是人力最难以抗衡的力量。
只要足够强大,可以不费兵卒得到想要的一切。但,可惜了,地门,可惜了,大智慧。
不过摩柯尊背后那把剑很有趣味嘛!人也很有趣。还以为九界的大师都喜欢讲道理,原来还是有他熟悉的那一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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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苍离原本并不擅长弹琴,墨家并不欣赏这种享乐,但架不住别人锲而不舍。他也从来不知道燕风元嘉也可以那么烦人,但是拜他所赐好歹还是能弹上一手。
但这台琴不是一般的琴,琴里的剑也不是一般的剑。
但再杰出的琴,再锋利的剑,再精妙的算计都没办法扭转他现在面对的局面。
这座岛一个人也没,一条船也没。但他要去中原,而这座岛在远海,如纱的浓雾将其完全隐蔽在海风之中。
岛上有着一环扣一环的阵法,默苍离看得出这是维持岛上桃花不败四季如春的根本,他可以改动,也有本事改动,但都不能让他离开这座岛。
这座岛与其说是他的隐居之处,倒不如说是一个牢笼,他为自己建造的牢笼。
他,如今要用哪一个名字称呼他?孤斐堇显然不是,燕风元嘉却在舌尖缠绕几圈难以出口。
平生第一次,默苍离产生了挫败感,以及饥饿感。他看了看手边上根本没输的果子和不远处还在冒青烟的厨房,不由得想起一个人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起洗脑改记忆的无我梵音,直接剥夺人欲的神儒玄章显得好过分。
☆、第八十八章
彼时尚因为对颠倒梦想产生兴趣而停留在天门的燕风元嘉还不曾先回到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另一边从头至尾就是被提来提去的步寒生也确实有些恼火,每一个能坐上六君子之席的儒者都是天之骄子,那般被人直白地耍流氓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只有有所依仗,这样的流氓才耍得起来。老子是怎么样的,就也别指望儿子能有什么不同。
元嘉习惯性抬起手,才发现他手里早就没有了那把羽扇,叹一声物是人非事事休,又是劫数自轮回。
罢了,罢了,罢了。
摩柯尊能敏锐地感受到,那自称从禁地出来的两人,其中红色的那一个一直盯着颠倒梦想。这让他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掉到了极点。
他甚至等着对方开口,然后就干脆撕破脸面,但一直没等到。
修习精神功法的人要比一般人更注重在精神领域的防范,颠倒梦想虽然作为佛国魔考之剑,但元嘉而言作用没那么明显。甚至说颠倒梦想对于他而言只是一把残缺品。有趣也仅仅而已。
“金刚尊,吾有一点疑问想请教。”
“尊驾请讲。”法涛无赦也是意外,从禁地而来是意外,此时又是意外。
“若无可能抵御强敌,是死守,还是护脉。”元嘉抬头看向悬挂于石壁之间的天门晨钟。
“这,两者皆存。”
燕风元嘉收回看晨钟的眼神落到金刚尊法涛无赦身上,天青色的眸子比过往更有生气了些。
“尊驾心情不错。”法涛无赦一愣,回过神来感叹道。
“确实不错。”燕风元嘉认真地点了点头,双手合十作了佛礼,“日后有缘再会。”
法涛无赦虽觉得这句“有缘再会”饱含意义颇多,但也只能回道一句:“有缘再会。”
“还有一个提议,让颠倒梦想和紫金钵离开天门。”
“这很困难。”
“所以只是一个提议。”
提溜着糟心的后辈离开佛国,元嘉心中的茫然比他表面上表现的深得多。因为手里提着的这个才是此行目的的顺带。
虽然自认已非儒家一员,但儒门却又不能完全若离儒家,有的时候就省得去辩解什么。只是还被称呼一声尊驾,便多少庇护一点。
只是他当初所为终究还是落了那些人面子,不满也是应当,儒家他不会再踏足,也没意愿再踏足。
只是没能在佛国找回宿君,这便让事情变得棘手不少。
九界的坑坑洼洼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不留神掉进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问题便是,宿宿的气息确实在佛国之中。
但他不能讲更多的时间浪费在找人上了。心底的不安愈来愈浓厚,似乎不去处理,不期他日就会成为祸洪。
能让他那么不安的能有什么,不知何时会破封出世的元邪皇?他反倒没那么紧张,或许是因为见到了缺舟一帆渡。
意识交流是最不会骗人的,当年的达摩未必有如今的缺舟一帆渡强,当年的元邪皇却必然比现在的元邪皇难对付。
将倒霉蛋的步寒生丢给奚霏舟让他处理之后,向苗疆进发的脚步还没走多远,便是一个踉跄,头脑中嗡嗡作响。
那几乎是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也是最不能出事的地方。
默苍离看着从地底升起来的塔,心中更多是了然,他的脚下还踩着破碎的玉符,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屏风。
那张琴案却令人意外的巍然不动,默苍离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