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枞宫拍下了一幅画。
这副画名为《玉竹》,不是传统画法,墨纸画白竹,竹叶萧潇而上,柔羽般隽雅飘逸、刀锋般气节凛然,犹如玉雕一般,反而违背常理有出乎意料之美感。
拍卖结束,世枞宫提了点兴趣,看了看腕表。
楚焦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没来来参加晚会,世枞宫并不不意外。
这种场合没有男伴女伴虽然少见,但也不是不可。
慈善拍卖后的宴会才是重头戏,晚宴是自助形式,在璀璨的大厅举办。
宴会上觥筹交错,世枞宫出场时,许多人都围上来攀谈。
“世先生品位高雅,您捐赠的座钟意义非凡,我夫人甚是喜爱,今天到底是得偿所愿……”
有人本就是为人脉而来,心思活泛,拍了捐赠的物品,也确实让世枞宫记住了,和他握手交谈:“有缘。”
楚焦参加宴会从不携带女伴,身边向来是助理,今天太忙,高助理也没有跟来。
他进入大厅就看到人群中央的世枞宫,对方身高傲人,凭空高了周围一头,肩宽腰窄,在人群中非常出众。
太师青色的西装和乌金袖口,让他多了分贵气雅致,与平日冷沉的黑色截然不同。
和楚焦身上的西装是同款颜色。
楚焦不清楚礼服的设计要求是谁提出来的,但处处细节都显示两人关系的不一般,还真是有公布的准备。
楚焦拿了一杯香槟,暂时没有打扰他,去了角落喝酒。
一个男人也落坐在角落的沙发休息,看到他后一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楚焦?”
楚焦侧头,认出他来,眯起眼睛散漫道:“杜总。”
杜总向来不怎么出席有楚焦的地方,这次晚宴的举办方邀请的是与自身切实相关的人脉,恰好和楚焦的人脉圈不那么重叠。
杜总在名单里可没见到楚焦。
他站起身,笑着打招呼:“竟然在这里遇到你,楚总的容貌还是这么引人注目,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这话带着恶意,他举杯致敬,怎么看都是笑面虎。
楚焦装作没看到,垂着眼喝酒。
楚焦二十四岁,尚且年轻,他发家的路子不是秘密,底蕴就差了这些大家族一截,哪怕目前身价不低,也隐约被自诩高贵的富家子弟瞧不起。
加上他向来张狂,鬣狗一般不择手段,有人被他抢过项目,啮下过利益的肥肉,早就怀恨在心,摆不出好脸色。
杜总就是其中一位,他没有罢休,看着楚焦的左脸,突然晃了晃盛着香槟的高脚杯:“我一直很好奇,楚总左眼的伤疤从何而来?”
“就是单纯好奇,楚总要是不方便也别怪罪,我提前陪个——”
话音未落,杜总就被香槟淋了满头满脸,滴滴答答地从衣领而下,酒液沾湿了他的皮肤,发丝狼狈的粘在额前,像只丑陋的水鬼。
他呆滞住了,难以相信。
“砰!”
楚焦五指松开,手里的空玻璃杯就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刺耳的声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唇角扯起一个称得上笑的东西,眼底却一片阴冷:“杜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撞到我,酒却都洒到你身上了,多倒霉啊。”
部分人才注意到这里的争执,好奇望来。
旁边围观了全程的人目瞪口呆。
有侍应生匆匆拿来毛巾:“先生,您还好吗?”
杜总面色由白变红再变绿,他手一伸就要将杯子也泼洒在楚焦脸上,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触感冰冷,力度不容反抗。
楚焦已经快落到杜总脸上的拳头也被握进了一个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
杜总抬头看去,瞬间对上世枞宫冷沉的眉眼。
气氛渐度拔张,侍应生不知如何是好,主办方也闻声赶来,看着狼狈的杜总,加上听闻过楚焦圈内的名声,面色并不好看:“楚先生……”
察觉到掌下楚焦的手还在用力,力气大到发颤,世枞宫顿了顿,松开抓着杜总的手,侧身一转,左臂叩着楚焦肩膀往侧退开两步,稍微远离了杜总。
他敛眉思索。
这种场合楚焦最擅长伪装和忍耐,如今的状态很不对劲……楚焦看向拦他的世枞宫,平日的恶意和玩味消失殆尽,喂唯余阴沉和某种蠢蠢欲动的邪性:“你他妈别多管闲事——”
下一瞬,世枞宫扶着他的后脑,安抚地吻了一下他的左眼眼皮。
凉薄却柔软的唇一触即离,沾着几分甘冽的酒香。
醇厚低沉的嗓音从楚焦耳边传来,声音压得低,带着清缓的鼻息,听不出有情还是无情,但认真的意味却很浓:“很独特。”
楚焦半天没说话,世枞宫揽着他的腰看向主办方,面色沉静而冷感:“抱歉,我未婚夫醉了。”
这场闹剧该及时止损,他拉着楚焦往外走。
周围人眼睁睁看着世枞宫牵着对方走了,就连愤怒的杜总也顾不上愤怒了,往后撩了一把湿答答的头发,侧头问周围人:“不是……楚焦什么时候是世枞宫的未婚夫了?”
其他人:“……”
我们也不知道啊。
第53章
一直到了室外花园的隐蔽处,世枞宫才放开了手,他看向楚焦,对方眼睫垂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眯起眼睛,抬起他的下巴:“楚焦,你是来扮演未婚夫的,不是来砸场子的。”
楚焦终于看向他,胸膛起伏得厉害。
那块皮肤自从出现疤痕之后,再也没有别人碰过。
唯有每次洗漱时,楚焦的指腹会摩擦过那块崎岖不平的肤肉,在其他光洁皮肤的衬托下,存在感强烈。
他知道那里的触感,也知道世枞宫感受到的是何种感觉。
轻飘飘但认真的吻落在疤痕中间,被吻过的地方火山岩浆般发烫,明明只是一触即分的简单触碰,却犹如落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任楚焦如何想甩开,依然牢牢地扒在眼皮敏感的皮肤上。
他究竟为什么……楚焦看着世枞宫,咬牙切齿:“世枞宫,你有病。”
世枞宫神色未变,冷沉的眼望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注意到楚焦时,对方站在角落,材质昂贵的太师青色西装却没削弱半分对方的盛气凛然,反而放大了他的散漫和高高在上。
耳骨边金饰尊贵凛冽,更像肆意妄为的俊美暴君。
世枞宫刚向对方走去,却意外陡生,也幸好拦住了。
楚焦没有回答他,眉眼阴沉:“世枞宫,你搞我就算了,还要羞辱我是吗?”
理智清楚,世枞宫大概是为了晚宴的顺利举行而安抚他,即使短短的相处,他也察觉到对方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但情感是不随理智而消失的。
世枞宫眉头动了动,视线落在那片疤痕上,楚焦猛地侧过头去,转身离开。
他走得太快,甚至像在躲着什么。
世枞宫突然道:“楚焦,这不是羞辱。”
温柔的夜风拂过皮肤,几乎吹散了声音,楚焦大概是没听清的。
秘书匆匆从后面赶来,看到世枞宫松了一口气:“先生,事故已经解决了。”
世枞宫没有说话,秘书等待片刻,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楚焦。
直到那个瘦削高大的背影上了车,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听见世枞宫醇厚平静的声线:“走罢。”
楚焦一整晚都没有回来,情理之中。
除了那天晚上,世枞宫没见过楚焦这么不理智的样子,他大概需要冷静。
今天是周六,世枞宫没有去公司,在三楼的书房处理文件。
管家敲了敲门:“先生,客人来访。”
这是每周六的固定日程,世枞宫“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管家退了出去。
片刻后,医生敲门走了进来:“世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医生不论是声线还是微表情都是极易惹人亲近的模样,动作舒展,能轻易让人放下戒备心。
他们落座在书房外延展而出的温室露台,这里桌椅舒适、花草盆栽茂盛,容易让人感到放松,医生每次咨询都是在这处地方。
他拿出一张表,一如往常微笑着询问着常规问题:“您最近有收藏什么新的东西吗?大概有多少数量?”
被楚焦占用了大量闲余时间,没有机会收藏,只拍了一幅画……数量减少。
“您最近洗手、洗澡的频率有增加吗?”
被楚焦多次动手动脚,增加。
“有没有尝试打乱用餐时的餐盘顺序?”
做不到。
“您最近每天平均工作多久时间?”
被楚焦多次打扰,减少。
“……”
问题不算多也不算少,世枞宫偶尔作答,时间很快结束,医生收起问表。
他在此之前已经和管家聊过世枞宫最近的日常生活变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评估。
他笑道:“之前的方法有一些成效,您最近的改变也对病情有所帮助,您之后继续保持就好。”
世枞宫点点头。
医生起身:“那世先生,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下次见?”
世枞宫停顿几秒:“稍等。”
这是他第一次叫住医生,医生内心些微惊讶:“您说。”
世枞宫:“我……可以忍受触碰一个人的皮肤,我想知道原因。”
医生更加惊讶了,微笑道:“这主要是您的心理原因,或许在您心里,您评估对方为‘安全’或者‘清洁’,对您无害。”
“也有您非常信任对方的原因,或许和对方在一起您感到有安全感。”
强迫症带来的洁癖主要是心理层面,部分患者会控制不住焦虑自己是否碰触病菌,强迫性的多次清洁自己,对生活产生很大困扰。
世枞宫指节轻叩着桌面:“我知道了。”
高助理吞了吞口水,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敲门,委婉道:“楚总,您今天的日程需要汇报吗?”
他急得不行,再不马上赴约这个项目就要吹了!!!
楚焦打开卧室门,懒散道:“走吧。”
他嗓音很哑,眼皮半睁,似乎一夜未睡,周身气压很低。
高助理欣喜道:“好的,我马上联系司机。”
佣人难得看到不着家的雇主,发觉他比平时更加可怕,一时都更加小心翼翼,万幸他吃完早点又马上离开了。
楚焦忙忙碌碌解决完公司的事情后,终于压抑不住脾气。
要不是为了参加昨天的晚宴,这工作早就结束了。
而且晚宴上还遇到了碍眼的人……什么狗屁合约,他不想干了!
他挥挥手,旁边的高助理马上上前,听见他道:“安排司机去城南华府。”
城南华府是世枞宫家所在的别墅区,助理了然。
酒吧气氛热闹。
纪小姐陪朋友过生日,晚上专门来酒吧玩,从包厢出来透气时,隐约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
楚焦坐在吧台前,摸着下巴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找世枞宫。
旁边的高助理看似平静,内心却很疑惑,猜测顶头上司为什么突然反悔。
纪小姐眼睛一亮,咬唇犹豫几秒,还是走过来打招呼。
“楚先生?”
楚焦抬眼。
他凶悍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纪小姐看不透,稍微有些怵他,但又想起上次他那丝不自在的表情来,心里放松很多。
她提了一下裙摆,在他旁边落座:“上次谢谢你。”
楚焦想起来了,她是世枞宫原计划的第二个未婚妻。
他回头喝了一口酒,整体表情平淡:“纪小姐客气,举手之劳。”
纪小姐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想到什么,好奇道:“听说你和世先生……有婚约,是在开玩笑吧?”
圈内都在讨论这件事情,令人大跌眼镜,事情太过荒谬,纪小姐觉得大概是没有根据的传言。
她差点成为世枞宫的未婚妻,对方的想法和目的她再清楚不过楚焦却没回答,突然侧头看她:“纪小姐为什么会答应和世枞宫签订协议?”
纪小姐闻言,脸有些红:“楚先生误会了,我没有签那份合约。”
世枞宫和纪家有生意合作,找上她谈合约,给纪家提供便利,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对方身份尊贵,头脑聪明,又相当俊美,绅士有礼。
谁会拒绝他呢?
纪小姐最近刚好单身,即使是合约,但一旦签订,两人也就有了联系,说不定也会发展恋情。
而且如果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合约也可以在双方协商下解除。
怎么算都不亏。
但那天晚上,楚焦出现了。
世枞宫对她说的话历历在目:【我想纪小姐还没有做好签这份合约的准备,我会另择人选,感谢纪小姐的支持。】
纪小姐想到这里,心情说不上的复杂,但又觉得这样也好。
楚焦知道这个合约肯定是世枞宫告诉他的,她看向楚焦,脸色更红了。
“楚先生,我能加你联系方式吗。”
楚焦一顿:“为什么?”
纪小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楚焦:“很不一样?”
他抿了一下唇,无端有些心烦气躁。他硬邦邦道:“哪里不一样?”
“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凶,你肯定是个温柔的人。”
她说得有些结结巴巴,漂亮的脸上有着难以启齿的害羞。
楚焦笑了起来,左脸的疤痕因为这分未达眼底的笑意而出现微小的起伏弯曲,像一条游离的危险毒蛇。
那笑又很快消失,他道:“是吗?那纪小姐感觉错了。”
“纪小姐,你好像很像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疤?”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一个悲惨的往事,而我需要你的拯救?”
纪小姐脸色一白:“没、没有。”
楚焦:“你的表情在说你有。”
他注视着纪小姐的眼睛:“已经蠢到连装都装不好了吗?”
冷漠、恶劣。
纪小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睛积蓄起泪水。
楚焦还不罢休,最后道:“我不是你该散发同情心的对象,纪小姐找别人吧。”
纪小姐哭着走了。
楚焦喝完最后一口酒,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又觉得有点后悔。
她没做错什么。
楚焦本不会如此刻薄,但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什么,他话语中带了浓烈的刺。
他看向高助理,神色恹恹:“去看看她。”
高助理马上挺直腰板:“好、好的。”
他听了全程,觉得上司实在是不解风情。
高助理不了解楚焦,应该说,很少有人了解楚焦。
楚焦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他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伴侣,也不需要家庭,而且大部分女人是害怕他的。
也曾有男男女女接近他,却让楚焦越发烦躁,他们的眼底有着奇异的窥探,一种带着私心的好奇。
楚焦能清楚地读出他们的所思所想。
——他很疯狂,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他的伤疤从哪里来?他肯定经历过什么惨痛的事情。
——他很有钱,我能不能分一杯羹?……——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只对自己一个人特殊会是怎样?那感觉肯定很好。
楚焦嗤笑一声,无聊地离开了酒吧。
周围色彩迷幻,嘈杂热闹,映照在他身上,打下的长长影子像只格格不入、封闭自我的茧。
司机问他去哪,楚焦点了一根烟。
脑内突然出现一个人,天神一般伟岸,神色淡漠如浓雾,他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疤痕。
除了……楚焦又想到了那个吻,落在左眼,轻飘飘的,一路串联到了心底。
微妙的触感电流断路般在他脑中闪出。
楚焦闭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世枞宫每天晚上十点会按时入睡,他睡眠质量一向良好。
但今天却难得有些失眠,他开着夜灯看了一会儿书,却仍然没有困意。
他揉了揉眉心,穿着睡衣起身喝水。
走廊尽头有一处观景台,圆弧形的落地窗视野极好,能看到外面流过花园的人工河,世枞宫闲暇时会来这边喝茶看书。
灯光昏暗,楚焦正坐在沙发边抽烟,茶几上一盒烟半空,烟头落了一堆,不知道坐了多久。
听见响动,对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大概刚刚运动完不久,衬衫领口大敞着,有汗珠滚落,小麦色的肌肤泛起蜜一般的光泽。
锁骨胸口挺拔,隐约能看到深深的腹肌,气质锋利如刀。
他吸了口烟,有些倦怠地对世枞宫道:“抽吗?”
嗓音有着抽烟过度的嘶哑,香烟的雾气让他看起来危险而野性,动作很撩人。
世枞宫和他对视半晌,走了过来,沉默拿了一根烟,周围没有打火机,他看向楚焦:“借个火。”
楚焦抬眼看他,没等说什么,世枞宫却俯身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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