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问,沈恪才如回神一般,轻轻舒了口气,而后稍稍偏了下头,当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的那个瞬间,林简心上忽而一悸——
沈恪抬起了手,用掌心揉了下他的发顶,轻声说:“承认自己的喜恶并不等于暴露弱点。”
林简顿时愣住,只因沈恪补充道——
“而且你也不必那么坚强。”
不必坚强的林简同学接连两天都有些沉闷。
从山上回来那个晚上的谈话始终在脑子里盘旋萦绕, 他当然能明白沈恪的意思,可能是这段时间他整个人的状态太过于紧绷,所以不管是劝慰也好安抚也罢, 沈恪只是想让他把长久以来拉扯得很紧的那根“弦”松一松,放一放。
但是对于心里藏着额外心思的林简来说, 这话听进耳朵里自然就变了个味道。
他哪里敢“松一松”?他恨不得变本加厉地将那些晦涩难言的心意往心底压一压,再用粗粝的防护罩苫盖严密,犹如在松软新嫩的植被上厚厚铺上一层碎石, 不让别人窥探到半分潮湿又鲜活的念头。
于是在这种自我拉扯的矛盾感的浸润下, 少年的心情就格外烦闷不爽。
这种不爽一直持续到返校拿成绩单这天, 可能是他身上的低气压太过明显,以至于周围的同学都不太敢过来和他搭话, 就连刚刚才问过林简重难点题的秦乐都小心翼翼地和许央咬耳朵:“考出这种成绩还不开心啊, 该不会林神的快乐是建立在科科满分的基础上吧?”
许央目光扫过林简微蹙的眉间, 非常有眼力地食指抵唇, 对着秦乐“嘘”了一声。
成绩单发完,各班又通过学校的视讯系统聆听了一番校长的谆谆教诲, 终于挨到了放学时间。
林简本来要直接回去, 可果然却将他喊到了办公室里,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叠材料, 推到林简面前。
林简扫了几眼, 是往年各大高校提前批的招生简章。
“坐下说。”果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等林简坐定后, 语重心长道:“不用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也不是给你压力,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林简垂下的眸光带了几分冷淡, 潦草翻阅过那些招生材料后,抬头说:“您是想问我准不准备走提前批?”
面对得意门生,果然没有一点架子,知心姐姐一般同他恳谈:“对,其实你之前放弃竞赛这条路我就觉得非常可惜,不过这几年重点高校的提前批都扩大了招生专业范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林简沉吟片刻,说:“然姐,我不想走这样的捷径。”
“捷径?”果然愣了一下,而后指尖戳着桌上的那一沓材料说,“你好好看看有资质招提前批的学校都是什么等级和专业,全面考核、择优录取,这难度只能在统招之上,哪里是捷径了?”
“嗯。”林简抿了下嘴角,淡声说,“那这么难,我还是高考吧。”
果然:“……”
真的是,管不了一点儿啊。
在办公室耽误了一段时间,出来时,返校的学生几乎已经走光了。
林简穿过寂静冗长的走廊,想着刚才果然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不是……一开始是退赛,现在到不考虑提前批录取,林简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林简心说我真的没什么想法。
知道早晚都要离开,只是想按部就班地度过最后的这段时间,不想为预知的分离提前按下快进键而已。
走出行政楼大门,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七月流火的天气,风里都裹着热浪。
口袋里的手机从刚才在果然办公室时就在震动,林简没理会,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却发现心口的郁结无计可消,徒增烦躁。
手机震动接二连三,不依不饶,林简终于拿出来看了一眼,翻到何舟五秒前发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的时候,刚好走出一中大门。
他原本就心情欠佳,收到何舟的信息可谓烦上加烦,而此时不远处一道嗓音传来,让他微蹙的眉间霎时再度拧紧。
校门外甬路两旁的一课粗冠榕树下,温宁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冰丝连衣裙,看见他出来,脸上的神情既欣喜又紧张。
林简收回目光,抬脚向前。
温宁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会碰钉子,所以心理软甲早已穿戴完毕,见他不理会,径直踩着五厘米的小高跟小跑过来,追在林简身后。
“小……林简,我知道一中今天返校,所以过来看看你。”温宁轻声问,“考得好不好?”
林简目不斜视,连多余的目光都懒得分给旁人一点。
温宁始终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上,男生人高腿长,步若流星,她穿着高跟鞋亦步亦趋,额上已经浸出一层细汗,渐渐跟得吃力。
“林简……你稍微慢一点,我就想和你说句话,我……”
林简蓦地收住脚步,眼底浮现不耐:“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温宁犹豫少许,试探问道,“我想见见你……你现在的家人,可以吗?”
林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惊觉自己听到了有生以来最荒谬无稽的笑话,他几乎气笑了:“你凭什么?”
“凭我是……”温宁抬眼瞥见他的脸色,声音忽而低了下去,“我只是想单纯地表达一下谢意,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林简眸光讥讽,毫不客气地拆穿她,“你以什么身份去表达?我的老师?还是不知名但就是看我顺眼的路人甲?”
“我……”
“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个念头。”林简声线冷硬,下最后通牒,“我不管你以任何方式、任何身份、任何办法,只要你敢找他们,我——”
温宁仓惶抬头,问:“……你怎么?”
林简用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看着她的眼睛,隔几秒,忽然轻笑道:“算起来这条我这条烂命也有你一半功劳,那我就不介意还给你——别、逼、我。”
温宁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眼前玉树翠竹般的少年竟然会说出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林简厌烦地皱了下眉,再不理会呆若木鸡的人,转身走进居民区。
温宁在原地呆立许久,直到胸腔里心如鼓擂的动静慢慢平复,才缓过神来,她注视着林简身影消失的那片居民楼,抬手重新将鬓边的碎发捋好,咬咬牙,最终还是追了过去。
林简特意绕路,穿过一片老旧的住宅区,来到曾经多次与何舟碰面的那条巷子。
巷口深处,何舟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等在那里,糟乱的头发理成了板寸,更添几分凶相。
林简走进巷子,站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问:“有急事?”
“废话。”这一年的时间林简几乎有求必应,因此何舟认定了他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早已经连表面虚假都不屑伪装,开门见山道,“找你哪次不是急的?赶紧的,我没钱了。”
林简挑了下眉,只问:“这次要多少?”
不料想何舟竟然狮子大开口:“五万。”
林简在心底冷笑,五万,都够买你的命了。
但抬起头,脸上却是为难的神色:“五万……太多了,我去哪找那么多钱?”
“那我不管。”何舟掏出烟来叼在嘴边,眯着眼睛看向他,“你没有不会想办法么?找同学借,找姓沈的要,总能凑不少吧?实在不行,有多少算多少,先给我!”
林简在心里快速估计了一下,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给何舟的现金和转账加起来已有十万左右,再加上他手里握着的两份轻微伤一份轻伤的鉴定报告,算起来也到了最后时机了。
他沉沉地舒了口气,在对方的催促下,勉为其难地说:“我现在手上只有不到500……”
话音未落,纯白色的T恤领口就被採住,何舟凶相毕露,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他妈找打吧?!”
林简微微仰着下颌,视线自上而下地垂落,不挣脱也不反抗,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
何舟背后倏然腾起一阵恶寒,少年的目光寒凉而笔直,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件碍了眼的死物。
任谁被这样的眸光盯上片刻都会悚然而惊,何况何舟这样外强中干的怂包,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挥出了拳。
而等待中的拳头还未落下,巷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林简心中猛地一跳,电光火石间偏头看去,只见温宁一脸惊惧地站在巷口,呼喊之后竟然冲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节外生枝——林简在心里说了一声,要坏。
果不其然,温宁大步跑过来,二话不说就去拉何舟的手臂,优雅与风度全然不顾,口中叫喊着:“这是要干什么?!你放开他!”
“哪跑出来的神经病!”何舟一把将温宁搡开,“少他妈多管闲事!”
温宁身形纤细,大力推搡下肩膀重重磕在了粗糙的墙面上,冰丝裙的袖口“刺啦”一声划开一道,林简察不可闻地皱了下眉,没想到温宁根本顾不上被划破的袖口,再次冲了上来。
何舟死死拽着林简,温宁一手摁着何舟的胳膊,一手去抢林简,而林简夹在两个人中间被推来扯去,场面一度混乱。
“疯娘们儿!”何舟可能被纠缠得烦了,终于忍不住松开林简的衣领,高扬起巴掌,狠狠向温宁掼去!
电光石火间温宁紧紧闭了一下眼睛,而这一巴掌终究没有落到脸上,何舟的胳膊被人临空截住——
少年的手掌瘦而薄,但五指力量却极大,何舟下意识反抗,发现挣脱不掉后,几近疯狂暴怒地一脚踹了过去。
林简似乎早有防备,闪身避过这一脚,两个人随即扭打在一起!
靠着墙才能勉强站立温宁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着从包中翻出手机,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着拨出一串数字。
说是扭打,但林简几乎没有主动出手,他非常明白这个时候绝不是激化矛盾的最佳时机,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制服快要丧失理智的何舟。
但很显然,何舟却是拼了命地处处下死手,林简脸上是风雨欲来的狠色,找准时机扭住他一条胳膊狠狠一别,哀嚎声霎时响彻暗巷。
而就在此时,杂乱的脚步声从巷口由远及近,林简倏然抬眼,就见三个穿着制服衬衫的民警往这边冲了过来!
“你报警了?!”林简猝然转头,低声问蜷蹲在墙脚的温宁。
温宁慌乱之中只来得及快速点头作为回应,而后扶着墙起身,哆嗦着小腿迎上民警。
“别动!都分开,老实点!”
何舟抬头看见穿制服的几个人,下意识就要跑,可步子还没迈开,就被离他最近的一个民警一个箭步按在了墙上。
“怎么回事?”另外的一个民警扶住了快要站不住的温宁,另一个走到林简面前,沉声问道。
一场闹剧如此收尾。
林简屏息站在原地,人只是微微见喘,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说——
辖区派出所询问室中。
温宁坐在靠墙的单人小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温水,身上披着一位后勤女警的外套,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依旧惊魂苍白。
何舟蹲在民警做笔录的桌子对面,一只手腕上带着一只手铐,另外一只则挂在了桌子腿上。
其实原本做笔录是不用上铐的,不过他从进派出所大门便开始骂骂咧咧,尤其刚才听见林简说出“长期敲诈勒索”这几个字后,更是如诈尸一般冲着他蹿了过来,做笔录的民警多次警告无果,这才将他挂了起来。
林简坐在木桌后面的椅子上,神情恢复疏离冷静:“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你是说……”做笔录的年轻民警拧着眉,“一年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对你实行勒索,如果不给钱就暴力殴打?”
林简:“对。”
何舟:“放屁!”
民警:“闭嘴!”
“……”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问题就严重了。民警将视线转到一旁的小沙发上,问:“请问你是?”
温宁闻声抬头,先瞥见了林简的冰凉带着警告意味的眸光,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嗓音艰涩地回答:“我是他的……老师。”
“哦,那这件事您可能做不了主。”民警放下笔,合上笔录本,对林简说,“你联系一下你家长,让他立刻过来一趟。”
林简皱了下眉,没动。
“这位同学,打电话啊。”民警又催促了一遍,“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们现在这个事情就属于刑事案件了,必须联系你的家长过来配合调查。”
死一样的沉寂过后,林简长长吐出一口气,民警以为他要打电话了,谁料这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却向他老师那边偏了下头,吐出两个字:“你走。”
温宁放下水杯,面带仓惶地站起身来:“你……”
“接下来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了。”林简皱眉下最后通牒,“快走。”
不管是何舟还是温宁,他阻止着一切人见到沈恪的机会。
“诶……不行啊。”民警此时提醒道,“作为在场的当事人之一,老师还不能走,等一会儿家长到了,咱们把基本情况说清楚了,您才可以离开。”
林简冷淡疏离的目光难以自持地晃了一下,而后眉峰更深得蹙了起来。
“打电话吧。”许久过后,温宁向林简稍稍走近几步,似是恳求又像是变相的保证,“你家长来了我就走,不会多说别的。”
在场的民警包括何舟都以为她在说不会向家长告学生在学校表现好坏的私状,唯独林简听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
林简深深看她一眼,而后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恪的私人号码。
下午两点多,应该是沈恪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果然,打的第一通电话没有接通。
而过了几分钟之后,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林简心尖猛地一跳——是沈恪打了回来。
他凝目看着那串电话号码,半晌过后,还是滑屏接通。
电话那端,沈恪问:“怎么了,这个时间打电话?”
这边,林简无声缄默了许久,沈恪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过两秒,又问:“林简?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
“街道派出所。”林简声线喑哑,用最简短的三两句话叙述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民警说,需要家长过来一趟,你……”
沈恪静了几秒,挂断电话前说:“等我。”
询问室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棵大柳树,等待的时间里,林简的视线始终落在那一条条茂密厚重的柳枝上,明明是七月最炎热的时节里,但那些跳跃闪动在树叶上的金色光斑,却让林简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本以为沈恪会很久才到,但事实上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一位负责窗口大厅的民警便引着人找到了询问室的门口。
听见脚步声,林简下意识转身看去,但比他反应更为激烈的,要属坐在门边沙发上的温宁。
她几乎在沈恪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美目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推门而入的青年,脸上的神色逐渐由震惊转为更深的震惊。
来人面容极为俊朗,个子很高,瘦而白,却不是羸弱干枯的体型,相反身形格外挺拔,掩映在深色衬衫之下的肩背都隐含着锋劲的力道。
更让温宁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这样年轻,举手投足间暗藏着出尘的风度,想必出身不凡,而且怎么看,都无法将眼前的人与买卖孩子联系起来。
沈恪身后还跟着两名工作人员,不是宋秩,应该是他另外的助理或下属,沈恪进来后,其中一人不需要吩咐,便直接去联系工作民警办手续去了。
进门后,沈恪的目光轻而快地掠过询问室中的每个人,最终落在了林简身上。
林简安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嘴唇稍微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轻轻移开了目光。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只好等待着对方的问审发落。
沈恪在他挪开视线的那一秒稍稍皱了下眉,眸光从上到下将人打量了一遍,发现出了纯白T恤沾了些污迹外,表面上并没有受什么伤,但他沉吟一瞬,还是问了一句:“伤到哪里了没有?”
他是怕他又像小时候那样,自己藏着伤不说。
林简垂下的眼睫抖了一下,抿着嘴角摇了摇头。
此时,民警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走到沈恪面前问:“你是这学生的家长?”
“是。”沈恪说,“具体是什么情况?”
“唔,有点复杂。”办案民警尽量用简单的专业术语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如果真的是长时间被敲诈勒索的话,需要直接证据,还有暴力伤害,也不是说说就行的,而且刑事案件需要上报分局,分局会根据相关证据进行更深一步的调查,最后确定犯罪事实无误后,才能将案件移送检察机关,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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