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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寒鸦/梅八叉)


“为什么?”夏泽笙问。
他那一身终年不变的暗色系服装也成了某种挑衅,在路灯下,带着寒冷的光,勾勒出一个仿佛真切在哀悼挚爱的灵魂。
“为什么?一份巨额遗产、一套彰显身份的二沙岛别墅,还有自由身!你不可能不清楚你会拥有什么。到时候不需要伪装真情,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示意,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因为你的金钱拜倒在你西装裤下,届时要什么样的情人没有?找一两个年轻点儿的排遣寂寞,不好吗?”秦禹苍好笑,他弯腰,理了理夏泽笙的大衣领口,“这样的衣服,是在为秦骥戴孝?可以脱下来了。感情算个什么东西,钱才是最重要的标的物。这个世界,笑贫不笑娼。”
“不是这样的。”夏泽笙说。
“什么?”
“我说不是这样的。”夏泽笙又重复了一次,“我爱他,因此……我没办法不悲伤。”
他说这话的时候,仰头看着秦禹苍。
平静的表情,因为这样的话一句话,终于有了裂痕。
就像是被冻住的冰河,被凿开了缝隙。
无尽的悲痛伴随着泪奔涌而出。
泪从夏泽笙脸颊滑落,飞溅在了秦禹苍的手背上,冰冷的悲伤又像是顺着他的手背,混入了他的血液,钻入了他的心房,流淌成了一汪深情的海。
“禹苍,你还年轻,你还没有经历过死别,你并不知道思念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他走了,可是处处还有他的影子。门口有他的鞋,厨房有他的餐具,衣柜里有他喜欢的衣服,甚至打开电视都有他收藏的频道……我怎么能、怎么能不想他?又怎么能因为他的死……而欢欣鼓舞?”
“你说的那些,金钱、地位、权力……固然都很重要,可是这些错过了还能再得到。唯有生命……消亡后,再回不来,永远不再回来。在今天之前,我于他生还尚且有一丝希望。在今天之后,只剩绝望。”夏泽笙声音沙哑地说。
“死亡不能解决问题。”
夏泽笙含泪看他,困惑了片刻,突然问:“所以你回来找我,是怕我跳江?”
“……难道不是吗?”秦禹苍说,“你的行为举止都像是交代后事。”
夏泽笙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没有那么勇敢,我怕痛、怕窒息、怕黑,还怕死掉后很丑。”
秦禹苍:“所以我理解过度?”
“嗯……对。”夏泽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秦禹苍表情不是很好看,连忙安抚他,“你能回头来找我,很暖心。禹苍,你是个好人。”
秦禹苍:……
他做梦都没想到能在夏泽笙这里收到一张好人卡。
“我不是嘲笑你,就是……你明白吗,很感动。”
“好了,适可而止。”
“……而且九霄珠宝的加工厂问题还没有解决,钻星号游艇的事故有些不自然的迹象。没有解决这两个问题,我怎么能去死呢?”夏泽笙最终收了笑,低声说。
秦禹苍吸了口气,他想了想刚才一路上闯的红灯,多少有点头痛起来。
然后他看眼时间,问夏泽笙:“和我走吗?”
车子才上高架,夏泽笙就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等到了公寓楼下停车库,他才叫醒夏泽笙。
进了电梯,夏泽笙还没完全醒来,进了门揉揉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不是你宿舍。”
他还没睡醒的迷糊样,少了平时冷清锐利的态度不同,显得有些笨拙甚至于可爱。
秦禹苍内心叹了口气。
“已经搬出来了。和梁丘鹤分开住。”秦禹苍简单地说,又拿出了一套睡衣,“没想到有其他人来,这个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你是睡卧室,我睡沙发。”
“哦……”夏泽笙慢吞吞的结过睡衣,是他之前借穿过的那套,“衣服也很熟悉。”
“是。”秦禹苍说,“所以睡个好觉,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秦禹苍在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回复完了所有的邮件。
他抬头去看卧室,灯还亮着,光从门缝里挤出来,成了一条线。
夏泽笙抱着那块翡翠原石,缩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这次秦禹苍没有站在门外,他推门而入,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睡梦中的夏泽笙,他眼下有浓浓的黑影,比前段时间从高珠会离开的时候更消瘦一些——看样子在夏晗家这些天并没有过得很好。
他为夏泽笙往上拽了拽被子,接着关掉了床头灯,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有人在黑暗中拽住了他的手。
“别走。”夏泽笙在黑暗中说。
“你……”秦禹苍皱眉。
“别走。”夏泽笙黑暗中贴了过来,他身上的茉莉香味若有若无,在黑暗的环境里悄然绽放,毫无遮掩。
夏泽笙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那湿润又柔软的唇,先是贴住了他的喉结,感受到喉结的急颤后,夏泽笙在黑夜中轻笑一声。
黑暗中的夏泽笙让他恍惚。
像是在那个深海里出现了什么奇遇,被不知名的海妖缠住。
夏泽笙的动作没有就此打住,从他的喉结一路摩挲上去,吻了吻他的嘴唇,最终停留在他的耳畔。
夏泽笙的声音变了,黑暗似乎给他的声音增添了别样的魔力,变得低柔、旖旎、充满了未知的诱惑。
“我好……想你。”他在秦禹苍耳边低声挽留,“抱抱我。”
秦禹苍脑子里,那根名曰理智的神经。

与夏泽笙结婚,是秦骥对秦飞鹏最后一次的顺从。
在海南三亚举行的婚礼算得上盛大,但那时候的他已经订好了第二天的回程机票。
因此,关于那场婚姻的印象,都很淡。
秦骥记得他的手很漂亮,硕大的戒指戴上他的无名指上,竟暗淡无光。
证婚人宣布他们可以亲吻。
秦骥凑近了一些,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夏泽笙的样貌。
比照片上更好看一些,眉宇间有着年轻人特有的青涩,却又带了些哀愁。一双带着不安神情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头受惊的鹿。
……还是个孩子。
秦骥想着,隔着头纱亲吻了夏泽笙的嘴唇。
嘴唇还在微微颤抖,甚至想要逃避,可是却又努力克制住,顺从迎合。
婚礼按部就班,冗长得令人乏味,每一次对于新人的祝福都显得异常讽刺。年轻的夏泽笙站在他的身边,安静沉默,只有在敬酒的时候,会随着他一起,喝上一杯喜酒。
也因此,不到夜晚来临,夏泽笙就醉了。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两个人被送入了酒店的总统套房,洗完澡出来后他看见夏泽笙有些迷糊,呆呆地坐在床边,秦骥走过去的时候,他眼神里有些期待和渴望。
“秦先生。”他很乖巧。
可是当秦骥解开他扣子的时候,却一直在颤抖。
秦骥停了下来:“害怕?”
夏泽笙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不、不害怕。”
这种事情上,不至于非要勉强一个孩子。于是他收了手:“害怕就算了。”
可是夏泽笙扑了上来,拽住了他的胳膊,看着他,虽然很害怕但是很坚定地开口:“我不害怕……秦先生。”
也许夏泰和早就交代过,让他一定要好好地抓住自己的心。
既然如此,投怀送抱,何必拒绝?
即便是新婚夜,秦骥也不打算在妻子身边留宿。没有事后给情人收拾的习惯,有人会完成这项工作,他穿好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夏泽笙拽着他的胳膊,低声说:“别走……请您再抱抱我。”
他说:“抱抱我。”
就像今夜一样。
新婚夜,秦骥离开了。
可今夜,秦禹苍没有走。
他紧紧地抱住了夏泽笙,给予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黑暗中一切都在升温,茉莉香味充斥了整个房间,夏泽笙像是在深夜里忽然绽放……
黑夜也像是海水,变得沸腾动荡,掀起了巨浪,这巨浪拍碎,让眼前的一切都成了纷乱的色块,只有黑暗中的夏泽笙。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隐隐勾勒出他的身形。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呼唤,每次轻微的蹙眉,在这样微弱的冷光中,都美得动人心魄。
“我好想你。”夏泽笙在黑夜里哽咽着说,“我快想疯了……”
他亲吻怀中的夏泽笙,舔舐脸上的泪痕,可是夏泽笙却哭得更厉害。
“你来看我了……对不对?”夏泽笙问他,“秦骥?”
秦禹苍一顿。
“秦骥。”夏泽笙呼唤着心中思念之人,“秦骥……秦骥……别走……爱我。”
他甚至还没有开始仔细辨认这个名字带来的细微的差别,又被夏泽笙拽入了炽热的漩涡之中,在这片潮热的海水之中,越陷越深,直达海底。
有什么不对呢?
他就是秦骥,即便重生,他的灵魂依旧是秦骥。
怀中之人,是他合法婚姻伴侣。
他们在做的事情,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成了海,成了洋流,成了爱的温床,身体与心一并荡漾,在同一个频次里变成了协奏。
炽热的感觉似乎有了形态。
灼烧了大脑里所有理性思维。
让一切都沸腾起来了。
连带着他,连带着夏泽笙。
都一并沸腾。
直抵云端。
秦禹苍做了一个梦。
好像回到了那个新婚夜,在履行完丈夫的责任后,他没有离开夏泽笙。他安抚年少的夏泽笙,为他清理身体,直到他快要入睡。
夏泽笙怯怯地问他:“秦先生,我睡着了,您会不会离开?”
他摸了摸夏泽笙的脸:“睡吧,我不会走,一直都在。”
微信提示振动的声音把秦禹苍吵醒,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早晨九点多。
这一夜太美好,以至于生物钟都没有反应。
他看了一眼身边。
床的另一边空着,夏泽笙不在身边。
夏泽笙也不在洗漱。
也不在其他房间。
他的衣服都消失了,人也是。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禹苍拿起手机,翻开微信。夏泽笙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并给他发来了一段信息。
【禹苍,昨天晚上恍惚以为是我先生回来找我,认错了人……对不起,以及谢谢你。】
【我走了,不用担心。】
秦禹苍盯着这两行字,气极而笑。
真就找一两个年轻的排遣寂寞来了。
拿自己当替身。
做完了就走是吗?
哪里那么容易。

第15章 炙手可热
夏泽笙似乎有感应,他从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然后便看见了秦禹苍熟睡的侧颜。
真奇怪。
这个人长得明明没有一点跟秦骥相似的地方。
却又那么像他。
以至于在黑暗中恍惚以为是美梦到来,以为是秦骥回来。
他暂时没有时间去后悔昨晚的荒唐,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果然便能看见楼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靠在路边。
清晨五点的广州,还有些雾气。
周围冷寂,没有行人。
这辆劳斯莱斯像是幽灵一样,在那里,等待着他。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夏泽笙平静的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又为秦禹苍轻轻盖好被子,然后才走出去,猫一样的静谧,甚至连合上大门的时候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走到劳斯莱斯前时,已经有人在等待着他。他认识那个人,夏泰和的管家,姓孙,跟着夏泰和从国外回来,很多年了。
“五少。”孙管家很客气地打招呼。
讽刺得很。
他们这些义子,打着理直气壮的名号,背后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孙管家一清二楚,却还是延续着从国外带回来的习惯,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们一声少爷。
他是五少。
夏晗是六少。
夏晗刚被带回家不久,还奇怪地问过他:“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大少、二少、三少和四少爷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有着一个很残酷的答案。
夏泽笙摸摸小夏晗的头,没有回答。
“五少,老爷让我来请您回家。”孙管家说。
“你久等了。”夏泽笙说。
孙管家给他打开车门,贴心地护着门框,直到他坐进后座,然后关上门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夏泽笙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孙管家笑了笑:“其实要知道您在哪里不难,您从二沙岛离开后,动静一直不小。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六少爷打了个电话回家。”
……果然是夏晗。
“其实……您何必呢?”孙管家让司机把车开出去后说,“以老爷的能力,您去哪里,他都会找到您。最终还是要回来的,不是吗?家永远都是家。”
夏泽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后排翻看了一下手机,发现了秦禹苍发出的微信好友请求,通过后,他思考了片刻,给秦禹苍发了一段话。
然后他清空了手机的聊天记录和浏览痕迹。
车子开了很有一会儿,才抵达夏泰和的住所,面前的别墅很有些年岁,庭院里的树木森森,墙壁上都是爬山虎。
下车的时候,按照孙管家的要求,他将手机交了过去。
然后他笑了笑说:“你说得对,家永远都是家。”
秦禹苍这几天的表情很不友好,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公司也就十个人不到,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被喷了一次,以至于后来看见他都绕道走,也没人敢进他办公室,直到童昊出差回来了公司,大家才好像遇见了救星。
“昊哥,你赶紧去劝劝他,一会儿还要去见投资爸爸公司的大老板,他这样可怎么能行啊。”梁丘鹤求救。
童昊一看,大概是明白了。
走进去,关上门,坐在秦禹苍对面,看他。
“怎么了?”秦禹苍忙着复查材料,看也不看他。
“中午十一点,要去千玉集团见大老板蒋一鸿。”童昊说。
“我知道。”
“今天的会面对我们来说多重要。”童昊道,“你比我清楚。”
秦禹苍手里动作一顿,抬头从办公室窗户里看过去,远处中华国际中心的摩天大楼高耸入云。
他们办公室的位置,在一个陈旧的80年代的写字楼四楼,电梯破破烂烂,场地修修补补,走廊里到处都是小广告。
可是他们希望争取的一个大投资方,就在对面中华广场的写字楼上。
千玉集团。
做珠宝起家,靠着珠宝电商迅速扩大了规模,不满足于珠宝销售领域,开始急速扩张,踩着了短视频平台兴起的热潮,开启了直播带货模式。手下几家MCN公司,共计签约了近五百位主播,顶流带货主播的数量超过三十位,涉及服装、珠宝、美妆、日化多个领域。
日流水最高峰期甚至超过两百亿。
秦禹苍叹了口气:“材料我都检查了一次,没有错漏。”
童昊看了一眼时间:“走吧,就算离得近,也得十几分钟。别迟到了。”
“好。”
秦禹苍站起来脱了外套,从旁边挂衣架上拿起上次去高珠会穿过的那套西装穿上。童昊很有趣的看他,突然问:“你跟夏泽笙怎么了?”
秦禹苍手一顿。
“所以你俩果然闹矛盾了?”童昊狡猾地笑了。
秦禹苍瞥了他一眼,开始系领带:“他走了,不辞而别。”
而且联系不上。
“我倒是听到了些小道消息。”童昊说,“听说夏泽笙回夏家了,夏老爷子对他很是宠爱,出入什么场合都带着他,一副要让他接班的态度。”
地狱——夏泽笙这么形容过夏家。
秦禹苍蹙眉。
所以夏泽笙为什么回去?
“说真的,你对夏泽笙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秦禹苍困惑。
“娶了他,少奋斗十辈子。”童昊说,“我上次的提议,并不是一句玩笑。如今秦骥死亡已经确认,夏泽笙即将成为继承巨额遗产的寡夫……这可不是一般的遗产,你看看夏泰和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他有多炙手可热。”
“我不知道该说你市侩还是该赞扬你有经济头脑了。”秦禹苍说,看了一眼手表,“走吧,叫上梁丘鹤。”
千玉集团在中华国际中心B栋顶层,他们这次拜访千玉集团也很重视,一入内,便有助理带着他们往里走,经过了两个大面积的办公区域,最里面的双开门打开,便是CEO专用会客厅,从落地窗望去,整个越秀区一览无余,270度的绝美景色,把大半个广州尽收眼底。
“各位稍等,我们蒋总马上就到。”
千玉集团,蒋一鸿。
秦禹苍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在他出海前,在澳门和蒋一鸿因为北部湾广西合浦附近的一片海岸招投标,有过一次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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