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又透过面具悄悄扫过来,不过只是似有若无的几下,随后就转头去看酒保小哥,声音很温和:“谢谢……给我一杯柠檬水就好。”
“啊?男神,你不试试我的手艺啊,我很会调酒哦!”
谢雨浓听见酒保小哥发嗲,忍不住面上一红,轻轻咳了两声,未掩尴尬,又抿了一口酒,还是好酸……
那暧昧不明的目光似乎又投了过来,谢雨浓不知道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对着吧台里头讲:“不喝了,还要开车,你老板呢,叫我来唱歌,自己怎么没在。”
酒保小哥利索地递上一杯柠檬水,唉声叹气道:“哎呀,本来今天老板生日,应该早就到了,我也不知道他……”
谢雨浓愣了愣:“你们老板是谁?今天他生日?他生日为什么……”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那张白色面具,却在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的神色的时候,被一阵欢呼打断。
“Happy Birthday to Myself!”
比起人,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阵炫目的彩带纸花,落满了拥挤的小酒馆,靠门口的座位中有一个穿红色吊带衫牛仔裤的漂亮女孩儿率先站起来,拥住了门口那个先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男人。谢雨浓听见年轻男女们起哄的欢呼和口哨,显然事主也很乐意陪玩一次,他一挥手,爵士乐团忽然响起了欢快的音乐。谢雨浓再回头去看他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的嘴唇刚刚离开那女孩儿的脸颊。
看来息影多年,他帅气依然,且兴致不减。
“曲……如琢。”
他听见身边的人说:“带我入行的人,生日给他唱首歌,不过分吧?”
谢雨浓看见他抿起的嘴角,心跳不知为何就漏了一拍。
曲如琢同每一个祝他生日快乐的男男女女亲吻拥抱,一路接受了不少鲜花祝福才转到吧台前。他把那寥寥几支玫瑰和雏菊放在吧台上,靠在桌边利索地用眼神扫了一遍二人,随后扬起嘴角,打了个响舌,说:“怎么样,跟我楼上坐坐吧,二位?”
酒保小哥探出个脑袋,好奇道:“老板,原来你认识谢老师啊?”
曲如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雨浓,随后讲:“我不怎么认识,但有人认识。”
“啊?”
“啊什么啊,弄几个shot上来!”
说完,曲如琢就在楼梯扶手上甩下风衣,随便在吧台抓了一杯威士忌就蹬蹬蹬往二楼去了。小酒馆的灯光暗下来,聚光灯打亮乐池,只有人的一双双眼睛如同星星一般闪烁着与摇曳的浪漫烛火同在。谢雨浓听见清脆的磕碰声,他看见手边多了一只白色面具,再抬头时,那个人深邃的眉眼已然毫无遮挡地袒露在自己的面前,就在今天早上,他还到过自己的梦里。
梦里,他离自己那样近,近得只消一个吻,就能吃掉自己。
戚怀风有一张凛冽的面孔,在荧幕上,他看起来不近人情,像一片一片锋利的岩片组成的一个人,每当他直视镜头,那种虚假的注视就引得人的心脏一阵钝痛。
这是他们分开以后,谢雨浓在电影院里才发现的事实。
他从不知道戚怀风的目光是那样的。是否是他每每注视自己都过分温柔,才叫自己得意忘形,在这段感情之中为所欲为。
就像此刻,晦暗的光芒之中,他望向自己,无端竟有两分深情意味。
谢雨浓耳朵发烫,他别开目光,讲:“你去吧,我跟他也不熟,我只是认识这里的厨子。”
他的手忽然被拉住,对方的手指依然像他们交插相握的数百次那样冰凉。谢雨浓本能的浑身一僵,就听见他说:“再不上去,灯亮了,我就要被发现了。”
心跳,咚咚,咚咚,重叠了他们跃上木制楼梯的脚步声,谢雨浓茫然地仰头看他,目光掠过二人牵住的两只手,无端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某个雨天,他们也是这样牵着手,在雨中奔跑,泥水溅在他们的小腿肚上,细碎的小石子割伤了他们脚。
当时不知道,他们会牵着手一起跑进大雨淋漓的人生,各自带着满脚伤痕离开那场永不完结的雨。
“谢老师,还认得出我吧?”
谢雨浓怔了一下,抬头看向眼前的人,眨了几下眼睛,才清醒不少,礼貌回道:“当然,曲老师,您的电影我看了不少。”
曲如琢哈哈大笑,拍了拍沙发示意他们随意入座,自己叼了根烟,才说:“你可别说这话恭维我,这些年过去,走在路上都没人认得出我了。”
谢雨浓笑笑,摸着沙发坐到了里边些,戚怀风依然在离自己五六厘米远的地方坐下了,沙发凹陷的时候,谢雨浓感觉自己的心也往下坠了一下。
他听见戚怀风开玩笑似的抱怨:“你去哪里了?叫我来唱歌,人不在?唱给谁听?”
曲如琢端起威士忌饮了一口,皱着眉无奈道:“我被我爸妈扯住后腿啊!硬要给我介绍一个什么世家小姐……”
他目光一转,看了一眼谢雨浓,才盯着戚怀风笑道:“什么叫唱给谁听,这不是有人听了?况且,你也未必唱了生日歌。”
戚怀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寿星不在,唱生日歌干嘛。”
曲如琢没再理他,转头看向谢雨浓,问了句:“谢老师,经常来我们店?我看酒保小哥跟你很熟。”
谢雨浓忽然被点名,有种被班主任捉住小辫子的不安感,局促地回答道:“哦,那个……贵店之前新招的主厨是我的朋友,我过来吃过一次,呃……店长特调挺好喝,后来就一直来……”
“啊!那个!”曲如琢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阿明那个爱喝店长特调的朋友!”
“对的……”
“我说谁这么有品味!爱喝我琢磨的酒,原来是我们谢老师!”
谢雨浓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接什么话,正巧碰到酒保小哥上来送酒,他简直如临大赦,恨不得帮人家布餐。酒保小哥一边摆东西,一边笑:“谢老师,我来就好了,你这样帮我忙,我反而手忙脚乱的。”
谢雨浓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又悻悻坐了回去。曲如琢的目光一直饶有兴致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离,可能是看出谢雨浓的不自在,曲如琢扭头跟戚怀风搭起话来。
“陈力的片子定了没有?”
戚怀风似乎看了一眼谢雨浓,才说:“定了,现在在弄剧本,交给詹秋棠工作室来弄。”
他刻意没讲谢雨浓的名字,谢雨浓也明白是为了少让自己被迫参与话题,可惜这样显而易见,弄得自己更加尴尬了。见曲如琢向这边投来目光,谢雨浓只好抿了口酒说:“《南禅》是我在跟,大概再有两三天吧,就能出初稿了。”
曲如琢赞赏道:“谢老师这两年在业界很出名啊,从《夜奔》开始,出品必属良品。”
谢雨浓听见《夜奔》两个字,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话。
戚怀风忽然问:“我听说那姐想找你带带尚磊。”
曲如琢大手一挥,讲:“那臭小子……讲起来我就来气,看了我两个剧本,都跟我说演不了,他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啊?谁挑谁?”
戚怀风轻笑一声,谢雨浓看过去,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尤为放松。
“你要这么说,我倒能听出来你挺喜欢他的,尚磊容易恃宠而骄。”
“烦的要死,小孩儿……”曲如琢骂骂咧咧的喝了口酒,才讲,“那云那边怎么个情况,到底——”
说话声戛然而止,谢雨浓呆呆抬头看过去,才发觉曲如琢匆匆瞥了自己一眼,正看向戚怀风。谢雨浓一下明白过来意思,正要站起来,腿就被按住了。戚怀风的手掌握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摁了摁,随后才听见他说:“可以说,小雨不是外人。”
曲如琢显然被这个“不是外人”几个字给吸引了,更加无所顾忌地多看了谢雨浓两眼,才继续道:“那云说查到了薛慕容在渣打有一个不正常户头,估计跟她那个哥哥有关系。”
戚怀风皱了皱眉,问:“洗钱?”
曲如琢冷笑了一声,讲:“不止哦,只不过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
谢雨浓忍不住看向曲如琢,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曲如琢敏锐察觉,对他笑笑,解释道:“我与薛慕容也有些陈年的恩怨。”
“什么恩……”
谢雨浓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多问,于是赶紧住口。曲如琢听见了倒不以为然,他叼着烟躺回沙发里,缓缓吐出一口烟,袅袅的烟雾在空中纠缠着,而他仿佛正眯着眼透过烟雾看见什么。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个……很爱的人,有一天他消失了……前两年我才知道,他消失前曾经见过薛慕容。”
谢雨浓一怔,问:“他也是圈内人?”
不知道为什么,谢雨浓总觉得曲如琢脸上有些苦笑,他说:“算是吧,当初我们两个一起跑龙套,每天不是演尸体就是演灰头土脸的小兵,最苦的时候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两个人光着上身蹲在楼道里抽一支烟,当初想,要是做了大明星,第一个事就是要买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谢雨浓沉默地听着,目光却不自觉轻轻瞥向专注聆听的戚怀风,他想到他们曾经也有过一个自己的家,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房间中陷入短暂的沉默,曲如琢不再讲了,又过了一阵,他又忽然问:“小七,知道我为什么开这家酒吧吗?”
戚怀风顿了顿,问:“为什么?”
曲如琢扭头看过来,他的神情看起来既明亮又忧伤。
“他喜欢韩国烟,喜欢干炒牛河,还喜欢爵士乐,他说有一天一定要去新奥尔良听最正宗的爵士乐……黑人唱的那种。”
曲如琢转过头去仰面看着天花板出神,吸完一口烟,手臂便失力似的垂在沙发边上,他又喃喃的念了一句什么,虽然很轻,但谢雨浓听清了。
“我多期待他有一天能走进这家店。”
谢雨浓垂下眼眸,余光瞥见戚怀风还搭在自己膝盖上的那只手。他明白曲如琢说的那种心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好希望每天醒来一切都是假的,他一睁眼就回到密云路那个旧旧的小房子里,他睁开眼会看见戚怀风在摸着自己的头发在看书,夕阳的光将整个卧室照得像一块融化的橘子慕斯。
曲如琢会在多少个夜晚,想起自己跟那个人光着半身在楼道里抽同一支烟的画面呢?
也许是每一天。
有时候,闭上眼就是他的身影。
他想起自己在日记上写上那句话的时候,他写到——我在日记里写恨他,可我知道我爱他。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会痛恨自己跟戚怀风分享了同一个人生,痛恨戚怀风教会给他什么是爱,如果没有戚怀风,他就什么也不会知道,就此荒芜一生也好。
可是也他知道,那都是谎话,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依然会爱上戚怀风,依然会期待他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
谢雨浓盯着他的手,心脏有一瞬的钝痛,他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第163章 20 kiss.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曲如琢早就喝得不省人事,戚怀风和谢雨浓才下楼去找酒保小哥。驻唱已经退场,店里不乏微醺的年轻男女,戚怀风为掩人耳目,还是戴了个口罩下楼。谢雨浓看他这样,故意走在他前面,想帮他遮挡一下。
酒保小哥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马上钻出吧台来看了,见他们二人下来,没见自家老板,心里也有数了。
他抱歉道:“我家老板又喝多了吧?二位放心走吧,我上去收拾就好了。”
谢雨浓点点头,又说:“那个,帮我跟阿明说一声,我先走了。”
“嗳,谢老师,后厨正要下班呢,我去给你叫阿明,你们说两句再走吧。”
“啊,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他。”
虽说谢雨浓偶尔也来LongBlue,但是因为走得早,这里的last order又是十一点半,所以只有第一次来试菜见过一次阿明,后来两个人也没碰见过,总是托酒保小哥问候一句。今天正巧有机会,见一面也好。如今的谢雨浓,早就离金阁的日子很远了。
因为连轴转不得不靠阿明喂的芥末章鱼提神的时光,现在想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阿明是谁?”
谢雨浓愣了一下,看向身旁的人。他不由眨了一下眼睛,脑中忽然浮现挂着老灯泡的金阁后门小巷,他和他,曾经在那里拥抱,接吻,坦露心迹。
谢雨浓回过头来,又眨了一下眼睛,说:“没什么,以前金阁的同事。”
“金阁?”戚怀风诧异了一瞬,随后似乎想起来什么,抱歉道,“对不起,我竟然忘记了,后厨的那个学徒吧?”
谢雨浓点了点头:“没什么,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他感觉到戚怀风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嘈杂的酒吧里,身旁的这个人的呼吸声却为何这么鲜明。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谢雨浓感觉得到。
“小雨……”
“老谢!”
他的声音被盖过去了,他要说什么?
谢雨浓的耳朵动了一下,短暂停滞了一秒,不过还是走向前去同阿明打招呼。
当初在金阁学厨的时候,阿明还是个总被厨师长训得说不出话的小毛头,现如今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工作服,黑衬衣黑色长围裙,看起来颀长挺拔,完全是个独当一面的主厨模样。他见到谢雨浓似乎很高兴,一张嘴总是咧着笑,合不起来,于是又有两分过去的稚气。
谢雨浓跟他拥抱一下,才说:“阿明,好久不见。”
阿明笑得很潇洒,开玩笑说:“也不是很久,你才吃过我炸的薯条。”
谢雨浓松开他,打趣道:“你如今派头很足了。”
“那是……”阿明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眼睛瞥见他身后还有个人,定睛一看,不由惊讶地张了张嘴,“欸,你不是——”
谢雨浓顿了顿,后退了一步,答道:“你还记得他啊,我朋友。”
“对对对,现在不一样了……”
阿明大约想说两句夸赞的话,可见场合也不合适,所以没再说什么,只是对戚怀风点点头。戚怀风的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简单地也点了两下头。
谢雨浓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对阿明说:“我也该回家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阿明点点头,笑道:“好啊,下次再见。”
谢雨浓对他摆摆手,扭头差点撞在戚怀风身上,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一眼,戚怀风才转过身去,与他一前一后出了店。
酒保小哥钻出吧台,看着二人的背影,用手臂碰了碰阿明,问:“谢老师和我男神很熟吗?”
阿明笑笑,只说:“那你得问他们。”
凌晨正是附近的叫车高峰,不单是网约车,也包括代驾,谢雨浓站在路边叫了好一阵,软件都不应答,呼叫预计时间总是在增加。他想了想,决定先打个电话给荔莉。
“要我送你吗?”
谢雨浓怔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戚怀风正看着自己,他没有走。
春夜和煦流动的风掠过二人的皮肤,橘黄色的路灯融化在戚怀风的身上,那些适宜的光与影好像温柔的流水从他的脚底倾泻而出。
谢雨浓呆了呆,才勉强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不,不用……那个,我在叫代驾,你回吧,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小林送我来的,我没开车来,我帮你开回去吧,我方便。”
谢雨浓愣了一下,想起他与酒保小哥的对话:“那你刚才为什么……”
戚怀风好像没听见,扭头四顾了一下,问:“车在哪儿呢?我送你吧。”
“车在……”
谢雨浓怔怔地看向他,发现他躲闪的目光,偶尔擦过自己的眼睛,却始终不敢看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根针忽然落了地,叮的一声,响了一下。谢雨浓感觉自己的面颊有些发烫,他匆匆低下头,从他身边穿过,说了一句:“跟我来。”
擦肩而过时,戚怀风看见他的专注看着地面的眼睛,那一瞬间,总觉得时光倒流,回到他们十几岁的时候。
有许多话,拐弯抹角都没有说,可是你总是明白我。
戚怀风钻进车里,熟稔地系上安全带,他看见谢雨浓在另一侧踌躇了一下,才从后面回到前面,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他在黑暗的车内轻轻抿了一下嘴唇,随后才打开导航,问谢雨浓输哪个地址。
戚怀风按他的意思点了一下“家”,瞥了一眼目的地,便发动了汽车。
“你住在徐汇啊。”
谢雨浓感觉身体有些僵直,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戚怀风的话,停滞了有四五秒,才说:“啊,奥,是,是的……离工作室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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