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卿(温酒迟行)

“啊。”护士小姐错愕了一瞬，随后朝林千辰点了点头，说，“好的，先生。那我现在要带你的男朋友去打针啦。”
“去吧。”林千辰温柔地看着他，说，“睡个好觉，我明天再过来陪你。”

第44章 不正常
梅屿拿着检验单，心里微微轻松了下来。她沿着一楼的长廊走上去，远远看了许卿的病房，门半带着，没有关。
她走到门边，却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个男孩子，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木椅上。许卿手里拿着一个削好皮的苹果，吃了一小半，似乎是吃不下了，递给了旁边的男孩子。男孩子笑着朝许卿说了几句话，凑过去在他的唇角亲了亲，十分自然地咬着手里的苹果。
许卿敛去了平日里的所有冷冽与防备，眼睛里都是高兴的笑。
梅屿却怔在门外，浑身发僵。
昨天晚上梅屿过来看许卿时，许卿已经睡着了。在一旁照看的护士小姐看到她来了，很开心地告诉她，今天有许卿的朋友过来看他了。她第一次看见许卿笑起来，整个人的精神状况也好了很多。
她也很高兴，以为是许卿在疗养院遇到了同龄人，却不知道来看许卿的朋友，竟然是这种朋友。
梅屿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泛冷，她像是遭到了当头喝棒，不可置信地看着门里的两人，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发出生响地回到了一楼。
她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整个人发着抖，眼睛都在泛红。
梅屿自责又绝望地想，她就应该让许卿一直去看医生，应该多去管管许卿的事，不然也不至于让他变态到......去和男人谈恋爱。
梅屿坐在大厅的等候椅上，远远看到刚刚病房里的男孩子下楼，走出了这栋楼的玻璃门，才擦干了手心里的汗，到二楼去看许卿。
她手里拿着家里阿姨刚送来的鱼汤，敲了敲许卿的房门，听到里面应了一声，走进去把食盒打开，鱼肉的鲜香味顿时冒了出来，:“阿姨今天做了鱼汤。我尝过了，很好喝，你也喝一点。”
“好。”许卿把眼镜摘了下来，拿着瓷勺轻轻吹了两下。
阿姨特意给他挑了肚皮上的肉，刺已经全剔了，里面还有放在鱼肚里一起蒸的肉丸。许卿今天的食欲似乎比往常好，一碗鱼汤基本喝掉了，肉丸也只剩下了两颗。
梅屿看着他吃完东西，跟他说了一下最近的治疗安排。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犹豫着开口问，“小卿，最近......是不是有朋友过来看你了？”
“嗯。”许卿放下手里的书，抬起眸子看她，里边带着少见的柔和，“妈妈，他是我的男朋友。”
梅屿没想到许卿会承认得那样直白，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可他......可他是个男生啊。”
“那没有关系。我很喜欢他。”许卿说，“他从C市飞到伦敦来看我。”
他垂下眼睛，停了片刻，认真而坚定地说:“他爱我。”
“他是个男生，你也是！”梅屿瞪大了眼睛看他，“你们所谓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哪里有正常的人会是......”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很难说出口，停了下来。
同性恋。
“两个男生怎么能在一起！”梅屿激动了起来，近乎有些崩溃地问，“是不是因为你爸爸去世了，我又这么多年没有好好关心你......你才变成了这样啊！我和你叔叔一开始结婚也是为了给你治病......他答应过我！后来我对他确实有了感情，我觉得有一个稳定而和睦的家庭很幸福，对你或许也很好。我一直不太敢去干涉你的事情，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小卿......妈妈对不起你。”她猛地蹲下来，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哭泣着说，“我当时叫了你去看医生，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那个男生到底对你有多好，妈妈都给你补过来好不好？你不要这样报复妈妈，妈妈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啊。”
许卿没想到梅屿会这样抗拒，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指责，一时间大脑有些发白，指尖微微缩进了病号服里，沉默地看着她。
他被问到自己与林千辰的关系时，从来都不打算隐瞒。他喜欢林千辰，林千辰是他的男朋友，这本来应该是一件提起来就很高兴、值得被祝福的事情。就连白缪得知时，也只是震惊了一会，随后还带他去做送给林千辰的礼物。许卿第一次遇见这样直白的抗拒与厌恶，还是在自己妈妈身上。
“同性恋都是又混乱又变态的人，你不要跟他们扯在一起！”梅屿抖着声音说，“你去和那个男生说，你以后再也不会在和他来往......不，你不要去说，我明天会安排医生过来和你沟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再见到你！”
梅屿一口气喊完，抬头去看许卿，却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力地扯出那根输液的针管。血一下子溅了出来，点滴甚至喷到了她脚边。
“妈妈。”许卿说，“你要我去死。”
他的脸、半侧的脖颈上，都沾着刺目而滚烫的血。
他一直待在医院的压抑、长期治病的痛苦和绝望，原本都隐藏在这冷漠外表的不动声色下，现在却在林千辰出现后出现裂痕，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许卿觉得自己也许疯了，但又无比地冷静和清醒。
梅屿被他吓坏了，直直地站在一旁，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很难活下去。”许卿垂下眼睫，平静地说，“我不要治病了。”
“你胡说什么！医生今天告诉我，检查的指标已经好了很多，你会活下去的！”梅屿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现在总算找回了一些理智，缓下声音说，“我现在叫护士重新过来给你接针......”
她急匆匆打了电话给值班的护士，随后捂着脸，抑制不住地朝着病床上的许卿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小卿，刚刚是妈妈一下子气昏了头，说出那样的话，你和那个男孩子的事情以后都可以再商量，你千万不要再这样吓妈妈，你的病可以治好，你要好好活下去......”
许卿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沉默了一会，冷淡地说，“嗯。”

梅屿最终没有拒绝林千辰来看望许卿。
林千辰在场时，许卿吃的东西总是会更多一些，打针吃药也毫不抗拒。梅屿一直以为自己儿子孤僻而封闭，却不知道他也会这样对着人笑，会抑制不住地从漆黑眼眸里，流露出鲜活的高兴来。
林千辰感受到了梅屿的浑身戒备，也不介意，和许卿一样笑起来朝她打招呼。
梅屿十分僵硬地点了点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许卿的用药已经进行到了第二阶段，晚上要注射第一针。
第一针出现的应激反应最激烈，对身体的伤害也最大，熬过这一针，后续的治疗就会好受很多。
梅屿晚上有急事，不能及时赶来医院，要晚一些才能到。护士小姐给许卿打了针，在旁边观察他第一次注射后的病理反应。林千辰被赶到了外面，只能透过磨了砂的玻璃窗，隐约看见里面的影子。
许卿躺在病床上，护士小姐提前给他连好了吸氧机。一开始，他只觉得有些缺氧，随着药物逐步起作用，那种濒死的窒息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他整个人似乎都被浸在水里，手脚发冷，偏偏头也晕得厉害，世界似乎都在晃动。他的眼前不住地发着昏黑，几乎要辨认不清四周，但意识却清醒而痛苦着。
许卿的眼睫剧烈地颤动着，指尖用力扯住被单，呼吸机不断晕着白雾。他紧紧蹙着眉，半睁着的眼眸又沉又黑，里面的光斑碎得厉害，都是极度的隐忍与痛苦。
这样痛苦的应激反应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许卿彻底平静下来时，护士小姐过去给他测过了各项指标，林千辰也可以进去了。
许卿的脸上毫无血色，被汗水打湿的发尾贴颈间，正在无意识地喘着气。他的眼睛发着红，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看着林千辰。
林千辰对上他漆黑痛苦的眼眸，指尖发紧，连着心都揪在了一起。
护士小姐记录完了数据，看着他们两个，笑了笑，有意给他们留出空间:“我要先出去交数据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不许偷偷做坏事哦。”
林千辰走到许卿面前，去牵他的手。他揉着许卿的指尖，心里发着疼:“是不是很难受？我们许卿辛苦了。”
许卿有些脱力，却一直看着林千辰。他垂下眼睛，低声开口说:“我好难受。”
“我不可以呼吸。”他说，“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它们一直在晃动。很多时候，我都感觉我要死了。”
林千辰听着他说话，心里也难受得很，他抓着人的手微微用力，“许卿，不可以这样说话。”
“我没有。”许卿被他抓得疼，但也不肯把手抽出来。他带着一点茫然，和经历过濒死痛苦的无力，对林千辰说，“林千辰，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要是这样，我还是不能......”
“林千辰。”许卿重复喊着他的名字，闭上眼睛，挣扎了好半天，才敢开口:“你不要喜欢我了。要是我治不好病，而你还喜欢我，这样对你来说，简直太残忍了。”
你不要来喜欢我，不要来爱我。
“许卿！”林千辰提高声音来喊他，是真的生了气。他抓着许卿的手腕，眼睛都被气得发红，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来指责许卿的狠心与自私，但还没有开口，鼻尖就酸得一塌糊涂，心脏止不住地发着疼。
“许卿，我不会。”林千辰低下头，忍住眼眶止不住发出来的疼热，把许卿好好地抱住，再去亲吻他。
亲吻到最后，他连声音都是颤的。他问:“许卿，你的病可以传染吗？你要死亡，我就陪你一起去。我到另一边来爱你，好吗？”
林千辰知道许卿治病有多痛苦，也知道他其实有多么绝望和无助。他是这样喜欢许卿，恨不得把人都捧起来，所以不舍得对许卿说一句重话，他知道自己日后必然要后悔。
他救不了许卿，只能和许卿一同痛苦。
许卿被林千辰的话烫得心神皆乱，有些发怔地看着他。他被人抱得很紧，回过神来时，十分后悔刚刚一时冲动，竟然说出那样的话。许卿觉得心中发着梗，十分沉重与难受。
“对不起。”他几乎是用尽力气，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用心，“林千辰，你要很高兴地生活下去。我爱你，林千辰，我爱你。”
站在门口的梅屿看见一切，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她忍不住蹲下了身，掩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46章 出院（完结章）
林千辰给许卿理好了枕头和被子，在病房里看着许卿睡着，才动作小心地起身，想去外面把护士小姐叫过来。
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在外面看见了梅屿。
梅屿的眼睛很肿，周围红了一片。她看见林千辰出来，小声地问:“小卿睡着了？”
“嗯，刚刚睡着。”林千辰笑着说。
“你和我过来一下，”梅屿顿了顿，说，“我想和你聊聊天。”
梅屿把林千辰带到二楼走廊的尽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小辰，我知道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会喜欢许卿呢？”
“阿姨，”林千辰温声说，“许卿是很好的人，他这样可爱，很讨人喜欢。我也喜欢。”
“你们都是男孩子。”梅屿掐着自己的手心，略显痛苦地说，“我以前看到的同性恋，很多都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里。出来后就吸.毒，染上各种各样的病，互相殴打撕咬......太乱了。”
“我其实很不能接受你们在一起。”她说着话，眼睛又忍不住红了起来，“可你要是不在，许卿甚至连病都不愿意治了，他......他是在为了你尝试活下去。许卿现在用的药对身体伤害很大，即使现在抑制住了症状，以后的身体还是会很不好，也许还会更严重。他现在年纪还小，可能不会显露出来，等到发作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他和你在一起，你要是不愿意要他了，谁还能来救救他呢？”
林千辰看着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梅屿却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带着恳求的语气哭着说:“阿姨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但阿姨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小辰，阿姨求求你，要对许卿好一些。他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他过得这么苦这么难，再也不能受到伤害了。你说你爱许卿，阿姨相信了，你好好对他，你和他说要好好活着，你们都好好活着。”
“我都知道。”林千辰从外衣里抽出几张纸，低着眼睛说，“我能够接受许卿身上的一切，不管他生不生病，我都会对他好。我一点都不舍得让许卿难过，我也希望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和他一起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梅屿攥着纸巾，红透了的眼睛看着林千辰，里面还是止不住地流着眼泪，却一句话都不说了。
第二阶段的治疗开始后，许卿的病症明显好转了许多。他不再反复性地发烧与头晕，脸色好了许多，可以下床也走动的时间越来越长。
许卿打的每一针都存在应激反应，但没有第一次那样激烈和严重。每次打完针，林千辰端着热水走进去，都会被许卿抓住手。他明明已经很累了，可还是只喝了两口水，随后就非要抓着林千辰的手，整个人都靠上去，含含糊糊地喊他的名字。
林千辰也抱住许卿，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柔下声音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林母和付烨都抽时间来了一次伦敦，过来看看许卿。林母知道许卿生了这么严重的病，更心疼小孩儿了。她问了问主治医生许卿的忌口，买了一车昂贵的补品过来，和林千辰一样希望他长胖一些。
付烨没有林母心细，但也想表达一下长辈的关心，于是又偷偷包了一个大红包，塞在许卿枕头下面。
这次写的是:我们可爱的许卿小朋友，要好好治病呀，希望你早日康复੭ ᐕ)੭*⁾⁾
梅屿也和两位家长见过了面。她和林母算是同行，随口聊了几句，都挺开心，对林千辰和许卿的事情也算松了口气。
许卿被获准出院的时候，离八月过去还剩下一个礼拜。
出院的前半个月，许卿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两人才共同想起来一件事:林千辰的志愿没有报，而许卿压根就没参加考试。
许卿有些生气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报志愿？我治病治得脑子不清醒，你也不清醒吗！”
“你那时候还在伦敦治病。”林千辰闻言，一时有些理亏，“而且你也没有考试......”
许卿几乎要气昏了，冷笑说:“我高一时拿过奥林匹克数学一等奖，一中的屏幕上显示了一年，全国的学校我都可以去。只是我妈妈一直觉得我心理有问题，要多和人群接触，坚持让我把高中三年读完。”
“其实我也可以随时申请英国的学校。”林千辰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去年拿了这边顶级绘画比赛的一等奖。”
许卿微蹙了蹙眉，问:“那你怎么回国内念书了？”
“我看到主办方发来的邮件时，已经坐在你旁边了。”林千辰解释说，“那时候我小叔问要不要帮我申请学校，但我想......你应该是要在国内念书的，就留下来考试了。”
“那我和你一起申请学校。”许卿想了想说，“我不清楚这些事情，要去麻烦一下我妈妈了。”
“好。”林千辰揉了揉许卿的脑袋，笑着说，“出院了之后，就一起去上学。”
住院的这两个多月，林千辰都盯着许卿吃饭，饭后也陪着人去散步，看着人不断好转起来。到治疗的后阶段，他们可以去院外转转了，林千辰就带他去看伦敦，笑着告诉他那条巷子里可能养了狗，哪里的牛奶最新鲜。
许卿总是很感兴趣地听他说，眼睛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许卿出了院，只是不用再去打针了，该吃的药还是要照常吃。主治医生开的药全部交给了林千辰，让他来督促许卿按时服药，防止许卿因为太苦而偷偷少喝。
开学之前，他们回了一趟C市。陈姨得知两人的关系后，把林千辰抓过去骂了一顿，指责他怎么可以哄骗小孩，并怀疑他老是欺负人，要罚林千辰洗一个礼拜的碗。
许卿自告奋勇要和林千辰一块洗碗，被一大一小劝退回去，端正在沙发上做好，吃晚饭后切好的水果。
临近开学，两个人一起去看了学校，租了一所离学校比较近的双人公寓。这家的房东是一位喜欢栽花的老太太，林千辰每天早晨都向她买一朵白玫瑰，和许卿晨起要喝的牛奶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