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卢修斯·马尔福离世后,她就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与生气,日渐枯萎消瘦,即使仍挂心她唯一的儿子,也只让她强撑了这么几年而已。
“波特先生,”一声急促的呼唤之后,纳西莎按着胸口压抑的咳了几下,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病态的红晕,望着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您曾经承诺过我一个心愿,还作数吗?”
“当然。”
哈利原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当初这位女士在伏地魔面前冒着生命危险替他遮掩,哪怕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他也不得不承这个情。
“你想要什么?”他问。
纳西莎轻颤着吸了一口气,哀声请求道:“如果,如果您真的,没有可能再回应德拉科,请您放了他吧——”
哈利定定注视了她半晌,眼神越来越冷,最后竟轻声的笑了,“你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纳西莎,从头到尾,都是他离不开我。”
纳西莎纤长的眼睫抖了抖,面色又重新变得苍白起来,“可您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拒绝过。”
“我为什么要拒绝?”哈利貌似疑惑地问,“一个为我而觉醒月精灵血统的马尔福,不会变心,不会反抗,也不会背叛,他还这么强大优秀——”
纳西莎骇然的睁大了眼,嘴唇哆嗦了一下,“您知道?!”
“为他提供抑制药剂的魔药大师是我的人,”哈利轻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苦恼的意味,“你看,为了避免诸位尴尬,我都没法儿把他介绍给大家。”
听着他轻描淡写的抱怨,纳西莎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忽然侧过头去猛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狼狈不堪。
哈利略微弯下腰,单手搭着她的肩,动作很轻的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纳西莎,我原本以为,你不是那种借口为了他好就自作主张的人。”
纳西莎终于缓了一口气,哑声喃喃道:“你明知道他有多爱你,从来都不曾放下你……这么多年……你明知道……”
“爱到宁愿每月服用抑制药剂,也不肯对我吐露分毫?”哈利没什么情绪的挑起了唇角,低声赞叹道,“作为一个马尔福,他们对自己下狠手的决心,倒真的是一脉相承的果决。”
想到过世的丈夫,纳西莎脸上闪过一抹难堪的神色,“掀一位女士的伤疤,可不怎么有绅士风度。”
哈利为她不再恭敬的语气挑了挑眉,但也没有去计较什么。
面对一位真心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他的容忍程度总是要比平时更高一些。
“我理解他的选择,真的,”哈利在她耳边轻言细语,态度宽和又纵容,“将全部的真心交付给一个喜怒不定,手段残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正义人士掀翻的大反派,甚至还有可能背负上蛊惑黑魔王,卖身求荣的坏名声,对于素来精明圆滑的马尔福来说,真不是什么划算的交易。”
他按着瑟瑟发抖的纳西莎的双肩,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愉快的笑意,“当然,他明明选择了放手,还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为了我的一举一动,暗自欢喜或是痛苦的模样,也真的非常有趣——你知道的,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这样逗我开心了。”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全都是我的主意,是我!”
纳西莎用尽全身力气抓紧了他的手腕,嗓音控制不住地变得激烈尖锐,“是我因为刚刚失去卢修斯,担心他会重蹈覆辙!是我害怕你为了拉拢食死徒旧部,利用玩弄他的感情!那天他不是因为畏惧你报复魔法部的酷厉手段才没去赴约,是我得到有傲罗要围攻你的消息不想让他陪你去送死,想方设法绊住了他!”
“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从来高贵典雅,堪称魔法界贵妇典范的马尔福夫人扯着他哭的泣不成声形象全无,“求你了,波特先生,求你……别这样对他,别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受不了这个,一句都受不了……”
“但最终作出决定的是他,不是你。”
哈利嘴角浅淡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了,冗长的沉默之后,他面无表情的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冷淡地说:“恨不恨的,说得未免也太严重了,我没必要为些陈年旧事和自己的得力下属过不去。”
这样不以为意的态度比仇恨更伤人,纳西莎顿时面如死灰,呆呆望着他伸到面前的手。
“而且,你似乎总在不恰当的时候,做出最错误的决定。”哈利将手帕塞进她手里,讥诮的问,“你确定,要我开口拒绝他?在他唯一的亲人过世之后?”
纳西莎的心狠狠一抽,“不——”
哈利静静看着她痛苦难耐,几近崩溃的神情,只觉得心口处头空荡荡的,既没有因为提及那些不堪的往事而悲愤痛苦,也没有因为见到面前这人露出这样悔之不及的表情,生出任何愉悦或欣慰的情绪来。
他所失去的一切,错过的一切,那些曾经让他软弱,却也让他快乐的东西,已经被时光冲刷得面目全非,又或者说,变得面目全非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你救过我,纳西莎,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该让你走的不安心。”哈利慢慢的,用他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怅然若失的语气,很轻的开口道,“可是事到如今,我说原谅,你就能够释然吗?让你觉得抱歉觉得后悔的对象从来都不是我。”
“我说爱,你就会相信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那种东西。”
“我只求您,别让他和他父亲一样,至死都未曾在所爱的人那里得到过一丝温情。”纳西莎眼中带着稀薄的希冀,颤声哀求道,“求您,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哪怕是欺骗,给他一些足够撑着他走下去的希望。”
谁又曾给过我——
哈利心里骤然生起一丝冰冷的不甘与怒意,墨绿色的眼眸内无数情绪变幻翻涌,慢慢的都化作了死水般的沉寂。
“我承诺。”
☆、第四章
葬礼过后,德拉科显得越发的沉默了。
荣光药剂能掩盖他苍白憔悴的脸色,但遮不住他偶尔流露出的,空茫恍惚的眼神。
哈利有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只在暴风雨下挣扎飞行,被大雨击打得无处可躲的蝴蝶,美丽、脆弱而又狼狈,仿佛随时都会折翼坠落,又有什么东西逼得他不得不继续往前飞,哪怕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每当这时,都会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耳旁不断的争执拉锯,嘈杂不休。
让他痛苦,让他绝望,让他也尝一尝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情,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尖刀锋刃相向,唯有自己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滋味。
——给他拥抱,给他亲吻,给他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稍稍喘一口气的空间,即使现在的哈利·波特,能给的可能仅有那么一点点柔软与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只要他要,全都给他。
承认吧,你还爱着他。
——别傻了,你怎么还能去爱。
看他受尽折磨难道就真的让你感觉到快意?
——不。但至少不是只有我在痛苦。
在他为此觉得有些烦躁难安的时候,经常不由自主的想起校长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不要怜悯死者,哈利。怜悯活人,最重要的是,怜悯那些生活中没有爱的人……”
他不知道,如果邓不利多见到现在的他,会有多失望。
但他已被逼上悬崖之巅,但凡后退一步,只会连同那些被庇护在身后的人一起,摔得粉身碎骨,届时或许所有人都会为了新的英雄欢呼庆贺,又有谁来怜悯他们。
这世道,容不得他有一丝半点的软弱。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真的像伏地魔那样彻底的堕落于黑暗,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可以心安理得的将任何感情作为自己的垫脚石,毫无负担的享受旁人的簇拥、战栗与惊恐。
但他终究还是那个曾被人深爱,也勇敢的去爱过的哈利·波特,对纳西莎临终前的解释,也不是真的那么无动于衷,没办法对那人彻底的狠下心。
只需要给予一点点容忍,一点点照顾,一点点温情,他对自己说那只是为了履行承诺,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不动声色的表象,陪着德拉科从崩溃的边缘渐渐缓过神来,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重新出现生机与光彩。
在斯科特·艾博成功担任魔法部部长那天,波特庄园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英国魔法界官方领袖平静又谦卑的站在哈利·波特身后,接受众人的恭贺。
有人错愕,有人愤怒,有人惊惶,还有悲观的民众,哀叹魔法部终于还是成了黑魔王的地盘,瑟瑟发抖的等着新的黑暗时代的降临。
萧条?恐惧?还是另一场利益争夺的血腥盛宴?
没人知道王座之上的黑发青年会做些什么。
沉寂了数月之后,魔法部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机构被精简,冗员被裁除,不少生面孔出现在重要的职位上,空荡荡的阿兹卡班眨眼间被查出累累罪行的巫师填满了大半。
《预言家日报》就各项法规的修订公开征集意见,最开始只有一些胆大包天年轻意气的学生莽莽撞撞的来信一通抨击,直到他们的信件被专人认真的回复,敢参与讨论的人才渐渐的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