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味道越发明显。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咒灵,有着相似人的外形,但又与人格格不入。眼睛的位置是盘根错节横出的树枝,肩头用布包在一块巨大的凸起。
那个咒灵一眼就能看出是特级,但让人意外的是她开口说话了。
那是一个女声,并没有想象中的情绪激动:“咒术师?”
散兵握紧身后的刀柄,虽然并没有第一时间打起来,但面前的特级咒灵,远比之前遇到的要更高深莫测。
“矿区走失的人,是因为你的原因吗。”见咒灵有智慧能够交谈,万叶主动开口询问。
花御冷笑一声:“那些不过是破坏自然的蛀虫,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白发少年的神情严肃起来,与那些烦人的咒术师,也并无不同。
花御本可以不出现的,她甚至能在两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离开,但是她感觉到不同的气息。但现在仔细看来,那个少年和讨人厌的人类,并没有区别。
视线偏移,特级咒灵花御注意到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身上,随后那种熟悉感再次出现。
“你为何要与人类同流合污。”这句话说的突然,语气也有些许激动。
散兵有些意外,因为这句话好像是对他说的。他并不像万叶那般有耐心,如果不是万叶还想询问其他事情,那样干脆布开帐、彻底袚除对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他并没有回答,但是那个高大的咒灵,却更加激动起来。
“是被人类欺骗了吗,不可原谅!”
“莫名其妙。”散兵没由来烦躁起来,他皱眉走出伞下,那是人类无异的外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看来你的眼睛似乎不行。”
花御也愣住了,但是观察过后又笃定起来:“我们是同类,我们都是诞生于自然当中。你因为与人类过于纠缠,身上已无太多灵气。”
“你会死的。”
这句话如同敲在心口上,万叶下意识松开伞,抓住了散兵的手腕。
“阿散。”
散兵转过头去,啧了一声后还是没有动手。他觉得咒灵就是恶的集成体,听他们的话是毫无意义的。
花御张开双手,调动周身的咒力,附近的积雪受到影响融化,露出底下原本的绿色。
“高楼大厦中树木无法存活,你也是。混迹于人类当中的你,消耗完自身的生命力后,就会如同枯萎死去的树木那般。”
心口的烦躁感更加,散兵抬起头来,冷声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你是诅咒、我是咒术师,袚除你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如果只是想说些无厘头的话拖延时间,那大可不必。”挣开身后的手后,散兵握紧了刀。
少年周身流动的咒力隐隐形成一道屏障,落下的雪还未接触到他,就被迫融化。雷电声响起,尖锐的雷鸣声在山谷中回响。
花御怜悯的看向她的“同类”,她摇了摇头,似乎在惋惜:“根离开土地、自愿舍弃自然宠爱的你,终究会如同枯死的树木那般凋零。终究是人类蛊惑了你,可悲。”
万叶有些着急的上前几步,但是却无法拦下心意已决的人。
“阿散!听她说完……拜托了……”
那是唯一渺小的希望,哪怕对方是无恶不作的咒灵,万叶也想从那渺小的可能中,得到希望。
散兵没有回头,他恍若未闻的高举起手中的刀。天空云层迅速堆积,本就阴沉的天色越发压抑。
花御依旧冷漠的看待那个人类,她冷声开口:“无需再假惺惺了人类,不正是因为你们破坏大自然,破坏平衡,世界才会变成这样吗。”
“我会杀了你让你赎罪,而你、我的同类,我会在你死后将你的躯体,带回无人打扰的森林深处。”花御高举起双手,一瞬间周围景色瞬间改变。
原本堆积的雪瞬间融化,地面迅速蔓发新鲜的生命。层层迭迭的草木花海铺展开来,其中微不可察的是不同的咒力痕迹。
雷电落下,地面上的花海瞬间碎裂。飘飞的花瓣仿佛异色的雪,洋洋洒洒。
思绪有一瞬走神,馥郁的花香好像模糊了意识,但很快散兵便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想转头查看身后人的情况,但横生的树枝,却将两人分开。
突然靠近的咒灵握拳攻了过来,散兵将刀横砍而去,却没有留下半点印子。
好坚硬……
【不要动!】
突然提高的音量让花御整个人僵硬停住,但过近的距离让她看到,少年额头沁出细密的汗。
“你确实很强。”花御这样说道,随后扯下了肩头裹着的布,“但这都是你消耗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那是一朵色泽鲜艳的红花,由原本花苞的形状,缓缓绽开。
身体好像陷入诡异的状态,不过急忙赶过来的人,一把将他护在怀中。散兵看见那漫天的花海瞬间消失,紧接着周围的情景再次转变。
堆积的雪融化后,原本露出的应该是绿色的植被。但以那个特级咒灵为中心,周围的颜色迅速灰败。
就好像失去生命那般,植物迅速枯萎,泛着浓浓的死气。灰败之色还在弥漫扩大,渐渐的整个视野都是这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散兵依旧维持着站立的动作,但渐渐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于是只能向后倒去。
死死搂紧怀中的人后,万叶察觉到这片区域的不对。他听着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不可避免的着急起来。
“阿散!”
失去生命的树木,终会枯萎,而人类不过是地球上的害虫。
雪下了一整天,终于在快天黑之前停了下来。院子里拿着扫把的几人开始扫雪,扫着扫着又互相打闹起来。
看着那长长的楼梯,虎杖悠仁不免感叹一句:“好多,不过明天不是还会下雪吗,今天扫了明天又堆起来了。”
另一边的伏黑惠则沉默的干活,在一直追问下才抬头回了句:“为了给你找点事做。”
狗卷棘挥着扫把,最后将自己比做骑着扫把的魔女,逗得钉崎野蔷薇大笑起来。熊猫抱着一个大雪团子,似乎打算堆个雪人。
菜菜子和美美子两人和力拿着一个铲子,费力将雪扬起。因为恶作剧成功,两人相视一笑。
不需要为了任务忙碌的时候,显得格外悠闲。
“万叶回来了。”虎杖悠仁将扫把扛在肩上,手搭在额头处朝下方看去,“看来能多一个人帮忙了。”
长长的楼梯才扫了几阶雪,底下的人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了上来。而靠得近了,他们才看到万叶肩上还背着一人。
白发的少年只着单薄的衬衫,外套披在背着的人头上,为其遮住风雪。但落下的雪无瑕抚去,被体温融化后,那头白色的短发变得湿哒哒的。
见状虎杖悠仁放下扫把,他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因为万叶看着十分冷。但刚靠近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响起。
“死人?已经死掉的人,就没必要背回来,不如就地掩埋。”这个声音带着嘲讽说道,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虎杖悠仁一惊,他的脸上出现了一张嘴。那是他体内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他着急抬手捂住脸,但那张嘴很快又出现在他的手背。
“真是精彩的表情啊,扭曲的情感真是抽象,你会诅咒他,让他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这番话说的十分笃定,同时也让虎杖悠仁瞠目结舌。
“闭嘴!”
宛如恶魔的低语,千年前的诅咒之王蛊惑着人心。
白发少年终于抬起头来,那张脸上是漠然的表情,枫红色的眼中没有半分波动。
不远处的伏黑惠听见了,他花了些时间消化这句话的含义,最后死死抓着扫把,一步步走上前去。
遮住头的外套被掀开,那上面的雪扑簌簌掉落。掩藏起来的脸终于露出,但是凑近了就能发觉,背上人没有呼吸的起伏。
雪好像又下了起来。
房间里温度很高,攥紧的手心沁出汗水,无神的眼眸不知道看向何处。
他坚持说、说没有呼吸的人还活着。虽然还有微弱的心跳,虽然皮肤还保持柔软……
无数或悲伤或复杂的眼神看来,就仿佛他的看法和坚持是无意义的那般。万叶张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狗卷棘上前,用力抱住那个快碎掉的人。
“或许……是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家入硝子穿着白色外衣,摆出医生的严肃姿态,“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但是昏睡会延迟时间,这期间就去找找办法吧。”
枫红色的眼睛短暂亮了亮,随后在又看了眼床上的人后,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房间。
见万叶离开,房间里的其他人莫名松了口气。他们虽心痛散兵的意外,但也为万叶的状态担忧。
虽然并未明说他们的关系,但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们关系的不同。
咒术师和普通人不同,他们常年活跃在危险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所爱之人的性别,并不是值得拘泥的事情。
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加担心万叶的情况。
散兵所背负的“诅咒”,已经不是鲜为人知的秘密。在之前少年实力得到忌惮之时,这个消息已经作为把柄透露出去。
他们只是装作不知情,希望这样就可以翻篇而过。但肉眼可见的,紫色短发的少年一日日虚弱下去,直至今天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家入硝子的话已经是委婉的说法,虽然沉睡可以尽量延长时间,但糟糕的情况无法改变。
“他大概还会醒来,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次了。”房间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家入硝子轻声对着身边人说道,“所以一定要让万叶错过最后的告别机会吗?”
五条悟没有回答,良久之后才开口道:“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不管是故意告知万叶的消息,还是特意安排给他的任务,都有意无意在让他变得忙碌。
大家都知道,如果让万叶静静待在病房中陪护,看着床上人一点点消失生机,那反而是一种折磨。
开着灯的走廊十分安静,隐约能听到外面呼啸吹过的风声。
五条悟漫无目的的找了一圈,随后才在那个角落找到人。白发少年坐在走廊底下,被风吹过来的雪落在他身上。
“万叶。”
走神的人终于回神,万叶抬起头看去,冷静过后的他已经调整好心态:“怎么了吗悟?”
看着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平静的表情和关怀的语气。但是五条悟看见,那双眼睛里浮现的图案十分清晰。
一向擅长关心他人的万叶,也最擅长掩藏自己的心情和状态。
两人良久的对视,最后又归于沉默。可能是站累了,五条悟也选择在走廊上坐下。
万叶再次看向外面,没有灯光的地方,被风卷起的雪就像一团团漩涡,要将人的意识卷进去那般。
“你会诅咒他吗。”
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万叶转过头去,对上那双要洞悉一切的苍蓝色眼睛。
五条悟的话并不委婉,他又直白的说道:“诅咒他、让他变成和里香那样的存在。”
白发少年突然垂下眼眸,但是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会。”
咒术师从一开始就学习要克制负面情绪,而众所周知的就是咒术师死后不会变成诅咒。但是如果不甘的情绪达到顶峰,那这样的规则反而会适得其反、愈演愈烈。
在两人都身为咒术师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人拥有丰富的情感,有时候情绪会战胜理智,占据上风控制思考的能力。
身边突然传来一句:“你会的。”
万叶突然迷茫起来,他受到的教育是怎么克制诅咒、怎么袚除诅咒。咒灵是可怖危险的存在,散兵一直很讨厌咒灵,他不会想要变成那种样子的。
但面前人的语气又过于笃定,所以少年罕见的迷茫起来。
他想过希望渺茫的找到活的可能,也想过和上一世那样,一起离去。但是从未想过,他会诅咒最重要的人。
五条悟摇了摇头,他看着迷茫的万叶,出声提醒道:“哪怕不主动施加诅咒,无意识的诅咒也会困住你们。一方不想死去、一方不想让对方死去,相互的情感才是最扭曲的。”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它会是在无意识间施加的,并且没有摆脱的办法。
比起难消的恨意,爱意更难磨灭。
以他两位学生的实力,五条悟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会比过怨咒灵里香还要恐怖的存在。
五条悟并不怀疑万叶,他觉得哪怕真的出现那样的事情,自己的学生也能控制好,让威胁的存在变成助力。
“但是,你死后呢?”五条悟又接着开口,“你死后他依旧是咒灵,是千百年不灭的存在。你要留他一个人被封印、失去控制而被袚除吗。”
“万叶,我知道你能想清楚的。”
风声好像大了起来,白发少年没有回答,他深深的低下头,滴落的一滴泪水,静静落在膝头。
那场大雪接连下了三四天,室外的雪也堆积了一定的厚度。清扫雪又变成了一场大工程,只不过这次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沉。
入目尽是一片雪白,原本的颜色被掩盖,有一种天地一色的感觉。再次睁开眼睛时,散兵看到了表情有些意外的家入硝子。
“居然这么快吗。”家入硝子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身体怎么样?”
昏睡的人比预料中要早醒一点,这也代表着已经无法再拖延了。
散兵先是摇摇头,后来又觉得有些奇怪的伸手放在胸口。心跳变得缓慢,但他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我……睡了多久?”
“三天。”
得到答案后,房间里又变得安静下来。窗帘被拉开,露出白茫茫的一片。散兵站了会才发现远处几个身影,向身后人投去询问的眼神后,得到了准许。
走出门迎面吹来一阵风,但身体感觉不到寒冷。不仅如此,还有种轻盈、不受约束的感觉。
门口的雪扫向两边,似乎因为是大雪过后,大家基本都在学校当中。刚走出门就遇到了五条悟,他靠在门口,一副早就在等待的感觉。
用力呼吸的同时,吐出的气息却没有带着白气。散兵有些意外,但终究没有询问什么。五条悟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偶尔会问几个奇怪的问题。
“万叶呢?”又走了会,在和其他人碰面前,散兵还是没忍住询问道。
五条悟开口说道:“被他的远亲喊走了,似乎是有些事情。”
若有所思的点头后,散兵将注意力放到操场上的其他人身上。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要迫切的说些什么。
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大家慢慢停下了动作,都看了过去。但和以往不同,今天格外的安静。
狗卷棘走了过来,那双眼睛一向藏不住事情。散兵微微张开手,前者就忍不住扑了过来。
紫色短发的少年露出一个笑容,似乎是很放松。
但其他人却笑不起来。
没有人去提不开心的事情,大家默契的伪装起之前的样子,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起来。
散兵假装注意不到那种不对的气氛,拿起扫把就开始帮忙。刻意靠过来的惠话变得多起来,他似乎在努力找着话题,但是又难以掩饰脸上难看的表情。
两人聊了很多,偶尔狗卷棘会说上两句饭团语。扫着扫着,动作就都慢了下来。
其他人虽然隔了有一段距离,但能察觉到视线不时看过来。散兵抬起头,看着伏黑惠的双眼,认真说道:“津美纪,就拜托惠了。”
这些都是他来之不易的家人和朋友,虽然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但难免会牵挂。
伏黑惠死死抿着唇才没失态,他垂下眼眸,哑声说了句:“……好。”
要说的话临到嘴边才觉得少,思来想去后散兵又扫起了地。他没有同人告过别,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说说些什么。
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上一辈子、还有更早之前的事情。
一个身影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愣怔良久后,散兵又觉得心神不宁。
不告别的话,会觉得可惜吗?
眼睛四处寻找,最后对上狗卷棘关心的眼神。散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询问道:“万叶……万叶呢。”
狗卷棘睁大了眼睛,随后用手背擦了擦眼,突然就转头跑开了。散兵吐出一口气,逐渐放下刚刚那个冒出的想法。
学校的占地面积不小,清扫完雪后剩下的人又漫无目的的乱逛起来。绕着常去的小路后,散兵拒绝了其他人的陪同建议,一个人慢慢走在路上。
他能感觉到其他人还在不远处等着,但这种时候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