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侍从猜测道,“虽不起眼,毕竟是萧如奉长子,总有用处。”
 容兆思忖片刻,未再多问,挥手让人退下。
 妖仆进来,小声告诉他,就在刚刚,乌见浒也进了这座乐坊。
 容兆随手推开窗,对面雅间里,临窗而坐之人,果然是乌见浒。
 隔窗遥遥相望,乌见浒举杯冲他示意。
 容兆只看了那人一眼便收回视线,望向楼下,一楼的歌台上,一群美艳妖奴翩然起舞,周围尽是语笑喧阗。
 容兆坐了片刻已打算走,神识里响起传音:“才来就走?”
 容兆不欲理他,乌见浒又道:“再坐会儿吧,容兆,幻境种种,我的确忘不掉怎办?”
 容兆抬眼看去,乌见浒悠悠喝着酒,始终盯着他这头。
 “那又如何?”容兆的语气难辨,“乌见浒,你该知道我平生最看不上之人便是你。”
 “嗯,”乌见浒轻声笑,“彼此彼此。”
 见识过对方最本性卑劣的一面,所以互相看不上,但那是之前。
 “恩爱三年,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乌见浒问,有如叹息。
 那个会唤他“师兄”,满腔柔情蜜意,眼里只有他的容兆,只在幻境里。
 顿了片刻,容兆低骂:“惺惺作态。”
 他捏起酒杯倒酒进嘴里,落过去的眼神似嗔似哂。
 乌见浒看进眼中,愈觉意动:“是么?”
 沉而哑的嗓音,更似从前他们亲昵时的喁喁细语。
 “不是么?”容兆亦是轻缓声音,“乌见浒,你就是个混账。”
 连说着“混账”这两个字的语调都格外不同,乌见浒想起从前有一回他们交手,自己胜之不武,以卑鄙手段偷袭容兆,剑尖挑散了他衣襟,那时容兆冷着脸骂自己的,也是这两个字。
 不那么愉快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就是吧。”他不吝于承认,嗓音格外愉悦。
 容兆不再接话,继续往嘴里倒酒,乌见浒也一样。
 他们对饮,目光流转,不时碰撞。
 下方一支舞跳完,铜锣敲响,妖奴竞卖开始。
 看客比先前更多,对着台上的妖奴们评头论足、挑挑拣拣。
 妖的地位向来低,他们大多生得美貌,修行天资却差,能进大宗门为仆已是很好的出路,如台上这些将要卖与人为玩物的,却是常态。
 容兆一眼扫过去,无甚兴致。
 乌见浒也无兴趣,视线始终停留在对面容兆身上。
 喝多了几杯的容兆神情里尽是慵懒倦怠,冷白面庞上一抹酒水浸染的红晕,斜身撑着头微耷下眼,格外松弛。
 若论美貌,下方妖奴远不及面前这位云泽少君十一。
 乌见浒轻抚手中酒杯,玉质的杯碗沁凉,一如在那幻境中他触碰容兆面颊时。
 然那时指尖所感受悸动,外物岂可拟。
 楼中喧哗不断,容兆愈觉意兴阑珊。
 一番挑拣后,台上妖奴已所剩无几,他的视线晃过,忽而停住。
 角落一隅跪着头狼妖,长发披散低垂首,狼耳与狼尾尚在,想来才化形不久——与其他噤若寒蝉又或有意献媚的妖奴不同,这狼妖颇为桀骜,周身气势强悍,不经意间抬眼,眉目间俱是冷戾。
 一头狼妖,一头年轻俊美、野性未驯的狼妖。
 容兆盯着看了一阵,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凝神细细感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不是一头普通的狼妖,他身上有狼王的血脉之力,难怪这般与众不同。
 狼王血脉,却为人捕获沦落为奴,委实可惜。
 心念电转间,容兆决定将人买下,神识中再次响起传音:“你对那狼妖有兴趣?”
 他的目光只在那头狼妖身上多停了片刻,便已叫乌见浒察觉。
 容兆不答,乌见浒只当自己说中了,也盯着那狼妖瞧了瞧:“确实不错,我要了。”
 容兆皱眉。
 轮到那狼妖时,乌见浒先叫了价,五千灵石。
 容兆沉下气,让人加价,八千灵石。
 乌见浒那头立刻跟上,一万。
 价格交替上升,逐渐过了五万。
 先前卖得最贵的妖奴也不过三万灵石,他俩的竞价很快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打听是何方神圣出手这般阔绰。
 陆续有人看出那狼妖来历不凡,但狼王血脉再难得,五万灵石也已是高价。
 乌见浒又一次加价至七万。
 容兆传音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价高者得,”乌见浒倚着座椅,姿态闲散,“云泽少君若是出不起价,可以不跟。”
 “乌宗主看上他哪里?”
 “长得不错,”乌见浒轻轻一扣手中酒杯,漫声道,“留着养眼也挺好。”
 容兆心知他是故意的,这个价格将人买下已然不值,他没兴致做意气之争,也不信乌见浒是临时起意,只为与他抬杠。
 垂目思虑片刻,他让人继续加价,十万灵石。
 身后妖仆小声提醒他:“公子,这个价过高了。”
 “报便是。”
 报价一出,满堂哗然。
 十万灵石,便是买一件上品灵器,业已绰绰有余。
 容兆微扬下颌,冲对面乌见浒示意。
 乌见浒敛眸,神情颇有些耐人寻味:“容兆,你又看上了他哪里?”
 “留着养眼,是挺不错。”容兆将他方才说过的话奉还。
 “当真?”
 “当真。”
 两相僵持,沉默过后,乌见浒再次加价,十五万。
 连台上那狼妖亦抬头,蹙眉望向乌见浒那一间。
 乌见浒却只看着容兆,好整以暇等他的反应。
 容兆已然确信了自己所想——乌见浒对那头狼妖志在必得,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那狼妖来的。
 虽不知晓这人目的,但他不介意让对方再破费一些。
 “三十万。”
 乌见浒挑眉:“云泽少君当真一掷千金。”
 “比不得乌宗主你。”
 “容兆,”乌见浒低了声音,“你也挺混账的。”
 “价高者得,”容兆继续重复他说过的话,“乌宗主若是出不起价,可以不跟。”
 乌见浒无奈:“好吧。”
 最后乌见浒以五十万灵石的价格将狼妖买下,人群沸腾。
 “承让。”他再次举杯冲容兆示意。
 容兆没接这一杯,起身离开。
 下楼时,乌见浒却又叫住他:“做了坏事就这么走?”
 容兆停步,隔着漫天飞花和彩绸,抬头望向依旧倚坐对楼窗边的乌见浒:“乌宗主还想听什么?恭喜抱得美人归?”
 “美人?”
 “难道不是?”
 乌见浒沉吟道:“美人是美人,但——”
 目光交触,他启唇:“不及卿卿。”
 容兆一哂,大步下楼,潇洒而去。
第7章 果然好凶
 人走后乌见浒唇角笑意亦收敛,收回视线垂眼随意一拂袍袖,吩咐身后侍从:“把人送过去。”
 他起身,未再看台上一眼,没有留恋地离开。
 三日后。
 瞿志如约送来了容兆想要的东西——整座羌邑皇宫的详尽布局图,包含各处宫殿的法阵布置明细,连阵眼所在处俱都清晰标记了出来。
 瞿志这厮虽不安分,办起事来却还算靠谱。
 容兆展开大致看了眼,很快在识海中记下,挥手让人退下。
 之后他出门,但未走远,就在这皇宫北苑里随处逛了逛。
 各地宗门来贺寿的宾客皆下榻在此,容兆一路慢行,游走于楼台山水间,留心观察四周,比对识海中的布局图。
 路过溪水畔时,忽闻前方传来喝骂声。
 “你们这些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让你们去给乌宗主送礼,你们现在竟然告诉我礼弄丢了?!”
 容兆驻足,身后妖仆小声提醒他:“公子,是少宗主他。”
 容兆已然看到人,没有立刻上前。
 奚彦怒气冲冲,挥着鞭子正在责打仆从,几个小妖跪地,哆嗦着不断磕头求饶。
 待到奚彦发泄得差不多了,容兆才提步过去:“小师弟何故这般气怒?这又是谁惹了你不快?”
 奚彦回头,对上容兆似笑非笑的眼,略显心虚,收了鞭子:“没什么。”
 容兆不信,随便点了个人:“你说,你们怎么得罪了少宗主?”
 那妖仆胆战心惊地看了奚彦一眼,深垂下脑袋,快速将事情说了。
 三日前奚彦让他们去给乌见浒送礼,东西却不知怎的弄丢了,他们怕被责罚不敢告诉奚彦,一直拖到今日。
 方才奚彦想借这个由头,去与乌见浒讨教剑法,他们见瞒不下去,才在半道上把实情托出。
 于是奚彦这脾气,当场就发作了。
 “他们该死,什么弄丢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偷了东西。”奚彦不忿抱怨。
 容兆淡道:“让他们都起来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为了这么点小事责打他们,也不怕被人看笑话。”
 他开了口,奚彦不好不给他面子,不情不愿地放过了这些人。
 小妖们爬起身,递给容兆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容兆未放在心上,问奚彦:“你给乌见浒送礼?”
 奚彦愈发心虚:“……他之前答应了给我指点剑术,我总不能占他便宜。”
 容兆沉声提醒他:“小师弟,你这样,被外人看去还当你有意向那位乌宗主示好,岂不看轻了我们元巳仙宗?”
 他抬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奚彦瞬间没话说了,再者东西都丢了,多说无益。
 奚彦嘟嘟囔囔地先回去了。
 容兆停步溪边,随手掐了个指诀,驱散四周浑浊气息。
 前方忽地传来一声笑。
 容兆抬眼,山间瀑布旁的栈道上,乌见浒伫立在那,已不知看了多久乐子。
 视线对上,乌见浒朗声问:“云泽少君,你们少宗主想给我送礼?”
 容兆不作声,乌见浒便继续道:“东西真丢了?”
 容兆微微侧过头,瀑布飞流而下,溅起水花斑斓,同样的场景,在那幻境里也曾出现过——
 崖边飞瀑奔涌,每每他们一同练剑归来,并肩沿着那条狭长栈道回家。
 微凉水珠溅上脸时,那人眉眼含笑,温柔抬手帮他拭去。
 “容兆,你在走神?”
 被乌见浒的声音唤回,容兆不咸不淡地道:“乌宗主很闲?”
 “上门做客,”乌见浒答得随意,“确实无所事事。”
 容兆不信,乌见浒初登宗主位,宗门之内尚有诸事待举,抽空亲自来为萧如奉贺寿,必定有所图。
 但乌见浒不会说实话。
 “容兆,你还没回答我,你小师弟要送我的东西呢?真弄丢了?”
 容兆冷冷看他一眼:“我怎知?”
 “那便算了,”乌见浒不甚在意,“你自己呢?为何我继任宗主,你连贺礼都不备?”
 “元巳仙宗的贺礼早先便已送去。”
 “我说的是你,云泽少君你自己那份。”
 “我为何要送?”容兆的声音掺在潺潺水流声中,凉意弥漫,“乌见浒,你我什么交情?”
 乌见浒抱臂笑了:“好吧,我又自作多情了。”
 容兆漠然移开眼,一剑挑出,剑意遽然划开飞瀑,水花四溅。
 乌见浒察觉到脸上微凉,慢慢眨眼。
 容兆已转身离去。
 翌日,羌邑皇宫大宴宾客。
 崇天殿殿门洞开,天阶两侧高朋满座,万家来贺。
 寿宴尚未开席,仙门各家被邀请观礼,萧如奉高坐云端之巅,接受下方亿万羌邑臣民朝贺。
 三跪九叩、顶礼膜拜,凤鸣鹤唳,响彻山海。
 “萧如奉何德何能,”奚彦皱眉睇着这一幕,不屑道,“修行之人搞这些,当真糟粕。”
 “萧氏向来如此,”容兆讽笑,“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奚彦立时哑然。
 便不说这萧氏,谁人都有私心,东、南各地的大小宗门,哪家不愿子承父志,但凡儿孙有点出息的,宗主之位都轮不到外人。
 如乌见浒那般天资过人者,自然没话说,但似奚彦这样不上不下的,则委实尴尬。
 不论他自己是何想法,他现在占着一个少宗主的名头,莫华真人也在积极为他谋划,便注定绕不开这些。
 “师兄,我……”
 奚彦有心解释,容兆却无心听:“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奚彦只得悻悻作罢。
 寿宴开始,各方送上贺礼,同祭过天道,之后便是一轮一轮的祝酒。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不时有人来敬酒,容兆以礼待人,嘴角笑意始终温和。
 那位鲜少在人前露脸的大皇子今日也在场,容兆在萧如奉的一众儿子中一眼看到他。
 确实很低调,坐在靠后的位置,少与人交谈,周身更无多少上位者的气势威压。
 长得却不错,是萧如奉这些儿子里,样貌最好的一个。
 乌见浒与他,全无交流。
 容兆暗忖那夜乌见浒所见之人,有几成可能是这位大皇子。
 乌见浒仿佛有所觉,与人喝着酒忽然偏头望过来。
 容兆镇定移开眼。
 酒酣耳热,乌见浒拎上壶酒,捏着酒杯起身,径直走向元巳仙宗众修士坐处。
 同来敬酒的其他修士见状,纷纷让开位置。
 乌见浒却掠过奚彦那位少宗主,停步在容兆的酒案前,倒上一杯酒,笑吟吟地冲他示意:“云泽少君,一起喝一杯如何?”
 容兆淡淡抬眼,神色不动,亦未表态。
 奚彦下意识抿唇。
 他身后刘崧不禁蹙眉,眼中隐有不满——
 不敬他们少宗主先敬其他人,这位灏澜剑宗宗主若非不知礼数,便是过于狂妄。
 乌见浒却只看着面前容兆:“云泽少君可愿赏脸?”
 旁边有其他宗门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道:“乌宗主,你一来就先敬云泽少君,把奚少宗主晾在一旁,不太好吧?”
 乌见浒的目光仍停在容兆身上,道:“我与云泽少君私交甚笃,理应先敬他。”
 这话,并没有人信。
 世人皆知他二人不睦,一言不合便能大打出手,云泽少君这样好脾气的谦谦君子,偏与这位乌小宗主处不来,也是怪哉。
 这会儿这乌小宗主忽然来敬酒,且满嘴荒唐言,焉知不是故意挑衅。
 既是看热闹,众人都想看容兆如何应对。
 只见他目光下移,落向自己面前的空杯。
 仅仅一个眼神,乌见浒便懂了,垂眸笑了笑,亲自帮他斟满酒。
 容兆这才慢悠悠地捏起酒杯,与乌见浒一碰,在周围那些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一同喝下这杯酒。
 对视的眼神间,是仅有彼此才看得懂的情绪。
 之后乌见浒又随意敬了敬元巳仙宗其他人,喝下两杯酒,回去了座位上。
 待人走后,奚彦没忍住凑近容兆小声问:“大师兄,你真的和乌宗主其实关系很好吗?”
 “他说的,”容兆声音一顿,道,“私交甚笃。”
 奚彦目露惊奇,还想问,有其他人来与他敬酒,叫他没工夫再纠缠这事。
 容兆神色泰然,继续自斟自饮,识海里响起传音。
 乌见浒的嗓音轻慢带笑:“跟着你们少宗主的那个管事,直接料理了吧,我与你敬酒,他摆脸色想给谁看?”
 “你来料理?”容兆懒淡应,倒酒进嘴里,权当他又在胡言乱语。
 “容兆,”乌见浒却问,“你我什么交情?”
 和昨日容兆问过的同一个问题,私交甚笃那是糊弄外人的,其实不过尔尔——分明彼此心知肚明,又偏要问。
 “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容兆不耐应付他。
 “我帮你料理人,有什么好处?”
 容兆抬眼望去,乌见浒也在喝酒,混不吝的模样,偏头看向他。
 “乌宗主算计着想对付我元巳仙宗之人,”容兆面不改色,“还想问我讨要好处?”
 “你这人——”
 “如何?”
 “你也就是在那幻境里头时,惹人喜爱些,”乌见浒眼盛笑意,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卿卿。”
 容兆凝目看他,手指微微一动。
 一簇剑气自容兆指尖释出,喝得忘乎所以的众人无一察觉。
 乌见浒感受到颈边凉意,低眼看去,剑气转瞬已削去他一缕发梢。
 果然,好凶。
 献舞的妖奴又换了一批,鼓乐天音绵延无止。
 各家修士寻着机会切磋交流、高谈阔论,开怀畅饮间,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不知谁人一声高喊:“干了这杯酒,他日你我共登那通天路!”
 附和者数众。
 容兆撑着头醉眼迷蒙,随意听了一阵,笑着拒绝又一来敬酒的小宗门修士,由身后妖仆搀扶起身,打算先行离席。
 奚彦转头见他这副模样,迟疑问:“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
 “嗯,”容兆懒声应,“先走。”
 “你怎么酒量比我还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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