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总要一试,我是特地来自投罗网的。”
明知道这里有天罗地网等着他,他还是来了。
容兆未动,也未出声。
乌见浒一步步走近,抬手想要触碰容兆面颊。
却在即将贴上时停住,垂眼看去,容兆手中长剑贯穿了他肩膀。
鲜血沁出,容兆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他,嗓音里同样凝结冰霜:“乌见浒,我真的会杀了你。”
鲜血滴落,乌见浒抬起的手按上剑刃,往下一压,轻声道:“想杀了我,为何不直接往更下方的位置捅?”
容兆用力抽出剑,带出鲜血喷溅,他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大批他的侍从持剑出现在乌见浒身后,严阵以待。
“拿下。”
乌见浒没有抵抗,束手就擒。
他直视眼前人,云泽剑在容兆手中,剑尖染血,也染红了他始终冷沉的双目。
“这样能让你满意吗?”乌见浒问。
容兆不答,盯着手中不断滴血的剑,不言不语。
对峙间,来人禀报苍奇回了汴城,刚到驿馆这里,想求见他。
容兆分了个眼神出去:“让他在前院稍待,我一会儿过去。”
交代完,他没再看已被扣住的那个人,回屋去换下沾了血的外袍——血溅在袖口,在他指尖抹开,灵力覆上,转瞬无痕。
他垂下的眼睫轻颤,缓缓敛目。
苍奇此刻正在前院里等。
这段时日巡卫所一直在外支援其他宗门,加上元巳仙宗派出的一支精英队伍协助,这两日又助另一大宗夺回了失地,现下正要转道再去别地。他听闻容兆还在汴城,离得不远便特地绕道过来。
容兆过来时,苍奇见他毫发无伤,暗自松了口气:“大师兄。”
容兆点点头,淡声开口:“你怎来了这里?”
苍奇低声解释:“前日七曜宗已重夺宗门,重新建立起护山法阵,他们宗主对大师兄你十分感激,说汴城这边尚且局势不稳,你却肯派精英弟子去相助他们,叫他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夺回失地,待之后他将门中安顿下来,便会来仙宗当面与你致谢。”
容兆随意“嗯”了声:“巡卫所也出力不少。”
“巡卫所职责所在,应该的。”
苍奇没话找话地说着,这些事情并不需要他特地来汴城当面与容兆说,他却来了。若是容兆追问,他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借口,容兆却似心神不属,并未用心听他说了什么。
“大师兄,我——”
容兆的目光移过来:“还有事吗?”
对上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沉静双眼,苍奇哑然。
后院中,乌见浒被十数把剑同时架住,在容兆离去后才慢慢偏了偏头。
他敛下眼底神色,闭目须臾,倏然睁眼,旋身而起,周身卷起飓风。
剑也出鞘,陡然分出无数把,剑光迸射,顷刻间将四周之人撞开,硬生生自包围圈中闯出。
“若无事,你先退下吧。”容兆隐约觉住面前这位师弟的欲言又止,但不想应付。
苍奇不甘心如此,还欲说什么,被进来传话的妖仆打断:“公子,长老们那边派人来问,我们几时回去宗门?”
“让他们做准备,明日便回去。”容兆交代妖仆,只字未提先前之事。
他侧过头与妖仆说话时,苍奇注意到他肩头飘落的一瓣飞花,鬼使神差地抬手,想要帮他拂去。
却在即将触碰上去时,手掌被突如其来的一簇剑气擦过,痛意袭来,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望向剑气来的方向——唯见风摇树影动。
容兆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苍奇血肉模糊的手,微拧起眉。苍奇已抽了剑,将他挡在身后,警惕着前方。
身后容兆却道:“你回去吧,这里无事。”
苍奇不放心:“可……”
“无事。”
容兆这么说,苍奇只能收剑。见容兆冷眼盯着那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垂首,说了句“大师兄,那我先回去,你多保重”,退了下去。
踏出院门,苍奇看向自己满是血的掌心,方才那一瞬,那簇剑气中带出的强势杀意,绝非他的错觉——如此盛气凌人的一剑,又是在容兆眼皮子下,能做到的人可能是谁,不言而喻。
他缓缓握紧手掌,任鲜血滴落。
乌见浒自后现身,容兆的一众侍从狼狈追过来,先与容兆赔罪。
乌见浒开口:“没用的,除非你亲自动手,他们拿不住我。”
僵持过后,容兆抬手,院中人俱都退下,只剩他们。
“我之前就说过了,”容兆沉声道,“不会再与你打。”
他不愿再浪费心神,连与乌见浒打斗也再无半分意义。
乌见浒看着他的眼,忽然意识到,今夜的容兆,眼里流露出的东西,才真正是心灰意冷。
他试图想说点什么:“容兆……”
“乌见浒,”容兆截住他的话,“你一直在找的东西,是那一百枚神玉吧。”
乌见浒的目光凝住:“你知道了。”
“你瞒得挺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容兆道。
“你早知我另有目的。”
“是啊,”容兆有如絮语,“你这样的人,又怎会耗费这么大心思,做对自己半点好处没有的事情。”
乌见浒似乎沉默了一瞬,容兆便兀自说着:“将仙盟搅得天翻地覆,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看着两地宗门相斗、你死我活,想看他们同归于尽,我理解你,换了我是你,我或许做得比你更出格。可你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走通天成神路,你趁乱在各地搜寻神玉,是为了点亮通天神树,连通九霄,立地成神。”
他笑起来,笑容在夜风里模糊一片:“登天成神谁不向往,也不怪你会这么选。”
“世人修行百年千年,经历天劫,才有机会得飞升,”乌见浒哑声道,“便是成功得道入了仙界,也不过是最低等的小仙,还不知要再经多少年才能更进一步,通天神树指引的却是成神路。”
人言贪嗔痴,生而为人,无欲无求才是悖论,乌见浒从不掩饰他的野心。容兆扪心自问,若通天大道在自己眼前,他会不会去走?——当然会,他虽不向往,若有机会,又何妨一试。
他也确实有机会,一百枚神玉,即便乌见浒拿到了那九十九枚,仍有一枚在他手中。
可惜当初陨落人间的上神只有一位,那条路便注定只能独走。
“乌见浒,你要走便走得潇洒点,何必一而再地对我表现出不舍?”容兆说着,漆黑眼眸中寒色皎皎,“你今夜来此,为的究竟是什么?我手里的神玉吗?”
他就这样承认了,出乎乌见浒意料的。
乌见浒道:“当日在白鹭山中,确实是你拿走了那枚神玉?”
容兆讽笑:“你早知道了。”
“我若说我今夜来此,没有别的目的,只想来看看你,你信吗?”乌见浒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试图将他这一刻的神情看清。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容兆笑着,那样的笑意蔓延至眼中,几要化作实质淌出来,“你以为到了今日,我还会在意你的这点虚情假意?
“是,白鹭山中的那枚神玉在我这里,你有本事便来抢,只要你抢得到。”
乌见浒哑口无言,终于意识到,容兆今夜设下剑阵等他来,并非要拿下他,只为了听到他亲口说出答案。
那一剑是容兆有意送给他的,真正的恩断义绝。
肩上的伤口依旧在渗血,他尝到麻木的痛意,却不知来自何处。
“我的人的确拿不住你,你走吧,我没兴趣动手,以后也别再来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容兆后退一步,不再给任何眼神,转身。
乌见浒看着他的背影离去,那种近似荒谬的错觉又生出,如同他将在自己眼前消失——
“容兆,当年你是怎么从深渊炼狱中出来的?”
一直想问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容兆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轻飘飘的声音散在风里。
“你没有资格问。”
“……我今夜便离开汴城,以后不会再来烦你。”身后人涩声道。
容兆一句话未再说,迈步远去。
回屋他重新入定,片刻又被打断,那几位长老来了,要见他。
容兆皱眉:“我方才已然说了,明日回宗,他们又特地过来做什么?”
妖仆垂着头:“长老们说有话要问您。”
“让他们等着。”
他没有立刻起身,继续运转着内息,将人晾在外边。
元巳仙宗惯例如此,一宗主、七长老掌控宗门,宗主与一众长老之间关系从来微妙,暗中角力互相牵制互相拿捏,先前他是那些人用来制衡莫华真人的棋子,故而在他们眼中千好万好,如今却不同了。
尚有外患未除,该找上门的麻烦一样会来,他却不想惯着他们。
这一遍内息运转完毕,他才起身出门迎客。
等了许久的一众长老面色不好看,那位戚长老继陈启之后如今排序第一,他先开口:“宗主,方才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了?”
他们既这么问,便是已经知晓了这边的动静,容兆也直说了:“灏澜剑宗那位来偷袭,我与他交手,后被他跑了。”
“他果然还在汴城里?”
几人神色凝重,议论纷纷,言说要派人全城搜捕,容兆由着他们说,甚至看他们越过自己直接下令,并不插话。
便有人问:“宗主,你与那位按说不相伯仲,加上你院子里这么多人,他是孤身前来,为何能叫他跑了?”
容兆淡道:“他为人狡猾,我一时不察,他便跑了。”
“果真是这样?”
“不然?”容兆直视对方的眼,全无心虚。
他这么说,其他人难免心下不满:“宗主当时应该知会大伙一声,若我等一起赶到,决计不会让他跑了。”
“没来得及,”容兆轻蔑说着,“他敢来,定做足准备一定有办法离开,怕是你们赶来也无用。”
“可是——”
“人已经走了,”他截断对方之言,“多说无益。”
才上位便这般强势的宗主,他们还是第一回见,长老们愈觉不快,为首的戚长老道:“下回若还有类似事情,无论如何,请宗主告知我们一声。”
容兆点点头,随意道:“下回再说。”
将一众不忿不甘的长老打发离开,他当即沉下脸,吩咐:“关门。”
院中几道门皆阖上,他的一众亲信侍从和妖仆站了一院子,知晓乌见浒来过的只有这些人和苍奇,苍奇与那些长老素无交集,自然不是他。
“说吧,是谁这么多嘴多舌。”
容兆的嗓音格外的淡,但越是这样,这些跟随他日久的人越清楚,这是他将要动真格的前兆。
一片静谧中,终于有人受不住这样压抑凝重的气氛,颤颤巍巍地跪下,泣声道:“我、我不是有心的,方才长老们派人来问几时回宗门,来人见这边传出异状,逼问我,我才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容兆看去,是他接任宗主后新分来的妖仆,缩着身子跪在地上磕头哀求,模样很是可怜。
他一抬手,灵力送出,小妖猝不及防被拽至他身前,依旧是跪着的姿势,艰难仰起被他死死掐住的脖子,痛苦呻吟:“唔——”
容兆甚至没有低眼,目光落在前方虚空,眼里仿佛空无一物,手上力道却未松。
他想起幼时,父亲总教导他宽仁待下、多言信任,最终却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什么都是假的,谁都不可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全都是,骗子。
妖仆在他手中断气,软了的身子滑下。
一院子的人噤若寒蝉,低着头,一言不敢发。
容兆未再理他们,转身进了屋。
子时之前,乌见浒带人顺利通过城门守卫层层盘查,出了城。
却没有立刻走,拉马在城外溪边停下,他下令:“在这暂歇一夜,天明再出发。”
侍从不解:“宗主,汴城里元巳仙宗人正在全城搜找我们,不定会追出城外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不必,歇着吧。”他坚持。
在溪水边坐下,乌见浒摸出那枚竹埙,明知容兆不愿听,也想最后再为他吹一曲。
置埙于唇下,声音悠扬而出。
屋中,容兆缓缓睁眼,夜阑风静,唯有埙声隐约送来。
他听了片刻,复又阖目,重新入定。
直至天光熹微,那道埙声终于停下。
乌见浒起身上马,最后回头望向身后巍峨入云巅的汴城城楼,凝目停了片刻。
“宗主。”身后侍从小声提醒。
他回神,低下声音:“走吧。”
纵马疾驰出,马急蹄声渐远,山道间唯余细碎光影,消散风中。
东大陆宗门又下一城的消息传来时,乌见浒正在城中驿馆小院中赏景。
其实也无甚好看的,入冬了,桃株上只剩光秃枝丫,再要开花又得等到明年春日。
半年前他到这里,选中这间院子,看上的也不过院中这几株桃树,于是便在这里长住下来。
商洛城地处东大陆中心,是整片东大陆上最大的一座城池,本是无主之城。自南方盟将这占下后,南地各宗门来了这边的宗主长老们大多留守在此,遥指各方战事,更贪享这不同于南地的繁华盛景,乐不思蜀。
但势态发展总不如他们预料,自北域秘境开启,东大陆各宗门精英弟子陆续返回,局势不再一面倒向他们。先是元巳仙宗一夜之间夺回宗门、拿下汴城,之后立刻整合战力,剑指四方。这大半年元巳仙宗连同巡卫所襄助各地宗门大肆反扑,南方盟节节败退,先前占下的地盘转眼又丢失殆尽。
听闻人禀报,乌见浒反而笑了笑,容兆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还快,或许不用多久,他们便能再见上面。
他答应了容兆不去打搅他,所以只在这里等,等着容兆带人来收复失地。
“乌宗主,你倒是说句话啊!”某位南地宗主开口,言语间掩不住焦急,更不满他这样的反应,“如今淮南城也被他们拿下了,对商洛这里已呈四面包夹之势,只怕不日就要打到商洛来,我们要如何是好?!”
余的人亦议论纷纷,他们特地相约来找乌见浒,无非想要他这个南盟之首给个主意。
乌见浒却只觉得这些人聒噪,扰了他赏景的雅兴。
“能怎么办,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望风而逃。”他随意说道。
众人面色铁青,已不是第一回了,乌见浒摆出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看戏一般,全不在意势态发展如何。每每让他拿主意,他便推脱让众人自己做决定,镇日栖身于这方小院中,几不出门,谁都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他们便是生出后悔也无用,东大陆人步步紧逼,他们早已骑虎难下。
“乌宗主,这与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吧,”有人咬牙不忿道,“当日我们商议共举大事时,你可是口口声声承诺能拿下整片东大陆宗门,随我们瓜分……”
“是我轻敌了,”乌见浒轻描淡写,“小觑了东大陆人,小觑了元巳仙宗。”
“你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没想到。”
“你——!”
他如此混不吝的语气,如同无赖,委实叫人恼火。
乌见浒却懒得理他们——这些人便是贪心不足,在这边大肆烧杀抢掠,分明该捞的好处早就捞够了,却舍不得这东边大陆的繁华,欲壑难填、弥足深陷。
一如他所料。
“那我等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乌见浒仍是那三个字:“随你们。”
一行人匆匆来,又气冲冲离去,院子里终于清净下来。
乌见浒依旧坐于庭中赏这萧瑟冬景,逐渐静下心。
至日暮时分,才有他的侍从来报,说方才自他这里回去后,临沧宗与徽山派两派宗主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后头带着两方势力起了冲突,正闹得不可开交。
乌见浒拔开葫芦嘴,往嘴里倒酒,嗤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起内讧,我看他们也没有面上表现得那般着急。”
侍从禀道:“据闻是临沧宗主动挑衅,留宗坐镇的少宗主突然带人夜袭了徽山派重镇,徽山派毫无防备,一夜之间丢失了下辖几座城池,临沧宗的人已快打到他们山门口了。消息传回,这边才闹起来的,徽山派的人现在闹着要临沧宗给个说法,不然便与他们不死不休。”
乌见浒漫不经心地听:“消息当真吗?”
“千真万确,”侍从肯定道,“临沧宗那位少宗主还扬言,不夺徽山派山门绝不回撤,便是宗主传令他也不听。”
乌见浒全无惊讶,南方盟各宗各派间生出猜疑嫌隙不是一两日了,迟早会有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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