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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堪大任(长尔鲨)


此前攒的那六次打卡换的两次抽奖机会,兰微霜还没用,实在不想再开出两吨粮食了。
倒是御田那边,慕笛玉这期间又来禀报过改良农具的新动向,效率从初版的提高三倍有余变成了五倍、也已经反复试验过了,可以开始往民间推广使用了。
如此功劳,兰微霜下旨给了御田上下参与改良农具的人不少赏赐。
还有馥南山的避暑行宫,从去年冬月开始修葺,至今半年过去,春日将要结束、夏日即将来临之际,工部汇报表示已经修整一新、只待陛下前去避暑了。
至于那些之前从宫里被分配过去的宫人们,全留在避暑行宫那边太夸张了。
工部尚书提议说正好印刷馆想要扩张、天下学堂的学童越来越多也想要新场地、都缺人用,陛下不介意的话,就把这些从前在宫里伺候的宫人们送过去。
正好他们已经有经验了,可以帮着修建印刷馆和学堂的新屋舍,修完了还可以留在馆内和学堂内帮工。
兰微霜抬抬手,允了。
倒也没什么需要兰微霜特别费心思的。
兰微霜随谢淮清出了宫,这回马车直接往定国公府去了。
路上,兰微霜也没问谢淮清想带他看什么,想着保留点惊喜感。
到了之后,确实挺惊喜的。
——谢淮清让人推出来了一辆木质的自行车。
通体都是木头材质,除了坐垫的地方为了舒适加了软布垫,外观乍看和兰微霜给了谢淮清的那辆自行车是一样的,认真看看会发现差别还是挺大——虽然有放脚的踏板,但踏板踩不动,也没有踩动时带动轮子的链条结构。
推着往前走是走得动的,毕竟木轮工艺还是挺成熟,但骑在上面,就只能以双脚蹬地面为动力。蹬地后保持好平衡,也可以骑着往前走一段,但走不了两丈又得蹬地了,要是在路面不平的地段,还不如自己走来得快。
但是,就算是现代化的自行车也并非万能的,以时下的技术,如今这木制版本已然不错了。
东西和样式依旧稀奇,这版还可以量产,价格虽也不会多低廉,但总归比板车便宜方便,若是搬运体积得当的重物,能派上用场。
谢淮清推出来的这辆木制自行车,把手部分也还原得很精细,量产起来也可以不这么精细,只要是把手就行,能再降点工作量和成本。
简而言之,消费群体可以面向普通百姓了。
而且,若是路途遥远,骑这车总是比徒步走省力些的。
谢淮清最初想着让人研究这自行车,是觉得这么个稀罕物不派上用场太可惜,而一版一版敲定过来,他突然觉得这东西和蜂窝煤一样,军队里也能用。
军营之中,大多还是步兵,这些兵士往往还要负重行军,包袱被褥、甚至有带着锅的,这木制的自行车能提速减负、提高行军效率,而且没有那精细的链条运转正好,以脚蹬地做动力也是刹车、更方便平衡、更易上手。
而且这自行车动静轻,或许在探路、观测前方异动上,有时能发挥出比骑兵和步兵都有利的作用。
谢淮清的想法是,仍以乌金院的名义对外售卖,反正卖的是木制版本,最初的那辆自行车本就是从乌金院卖出的,如今乌金院再卖精简后的,也不会让人觉得和皇帝有关。
虽然这木制简易版自行车在生产方面不会像蜂窝煤那么快捷,售出也没有那么可观,但应当不会全然卖不出去——就算民间滞销也没关系,谢淮清还打算以镇北大将军的名义直接让兵部向乌金院购置一批、投入军中试验使用,若是可行,再和兵部合作大量生产。
还有,若是自行车能量产,自然需要的木匠、工人也多,就和之前的蜂窝煤热潮一样,可以再给民间创造些工作机会。
而且商人逐利走四方,想必如同蜂窝煤,不用花心思推广,自行车自会渐渐去到其他城池。
兰微霜听完点点头:“行,你看着办。”
没想到继黄金万两之后,自行车还能继续创造价值,“自行车厂”还真能办起来,兰微霜原先觉得不大可行,本是心里想想就直接放弃了的。
真好,他以后去了新世界,落地就是大富翁。
“谢将军可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兰微霜笑眯眯地夸道。
都不用他说,谢淮清就自己琢磨生意发展了,还能总惦记着大夏的军队建设,多好用的臣子啊,贴心!
出宫逛了一圈,谢淮清又送兰微霜回了宫。
正巧,刚回到承恩殿,谢淮清还没来得及走,九思就通传说御史中丞求见。
兰微霜瞅了谢淮清一眼,奇怪道:“怎么你一来,其他事也跟着来,之前也是。”
谢淮清笑了笑,作了一揖:“那臣先去屏风后躲着了。”
其实,谢淮清也是朝臣,偶尔被撞见他也来面圣,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让其他大臣猜来猜去的。
兰微霜颔首:“去吧。”
片刻后,御史中丞来到殿内,俯身作揖行礼:“臣杜西风有事启奏,参见陛下!”
兰微霜懒洋洋地说了“平身”,又问道:“有事为何不去同谢丞相商议,非要见朕?”
杜西风噎了噎,心想您是皇帝啊,什么叫“非要见”……
“禀陛下,”杜西风端正态度,恭敬道,“因臣欲状告之人,同谢丞相乃至亲关系,臣自是信谢丞相会秉公持正、不会徇私,但臣不愿谢丞相难做,故求见陛下做主。”
兰微霜挑了下眉:“你欲状告何人?”
杜西风铿锵有力道:“臣欲状告谢丞相之次子、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谢将军滥用职权、鱼肉百姓,两个月前,他竟因一己之私,无端命人革去了一个无辜书生的秀才功名、禁其科考、断其前程生路!”
兰微霜:“……”
怎么说呢,他突然想到一句话——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杜西风掷地有声地说了这段之后, 小心地等候兰微霜的反应。
然而兰微霜什么也没说,安静了会儿,才疑惑似的问:“杜卿怎么不继续说了?谢淮清到底做什么了?”
杜西风突然就感觉有点不妙, 陛下这个平淡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了。
“谢将军他……”杜西风咬咬牙, 话到这儿不继续说也不可能了, 索性一鼓作气继续声情并茂道,“那书生名叫崔望,谢将军他因为崔望不慎挡了他马车的路, 便心生不满, 让人革去了崔望寒窗苦读多年才考上的秀才功名!”
“本来这革了功名的就很难再考了, 偏偏谢将军做得更绝, 连一丁点机会都不留,强调此生都禁止崔望再考。”
“陛下不知, 那崔望家境不好、身世可怜, 父亲是个赌徒、在他年幼时因欠债而被人打死了, 其母含辛茹苦将其养育成人、供其读书, 在崔望成亲的第二年也因操劳过度而离开人世。”
“崔望发妻为其先后诞下一子一女, 一家四口这些年过得极为苦寒,所有希望尽付与崔望能高中, 今年崔望总算考上了秀才,可竟仅因为不慎挡了谢将军的路, 便受此惩处,实在过了啊!陛下!”
杜西风来告这一状,是提前深思熟虑过的。
经过此前婚嫁新政改革时, 礼部尚书季三顾在勉勤殿慷慨激昂的一通话, 近段日子以来大臣们都觉得醍醐灌顶,季三顾所言有理有据、确有道理。
陛下往日暴烈无度, 大抵是刚登基还不太熟悉如何为帝。
可自去年年尾起,陛下虽仍随心所欲、下发的政令总叫人摸不着头脑、手眼通天的能耐也叫人不敢越矩一步,但毋庸置疑,陛下一心为大夏、比任何人都少有私心、爱民如子且重视人才。
最重要的一点是,陛下如今不砍脑袋了!性命无忧!
就说那俞飞声和慕笛玉吧,虽然朝臣们至今不明白他俩是如何让陛下惦记上了,但陛下对他们的折腾也不过就是赐婚而已!
杜西风连重孙都有了,并不怕赐婚,所以便大胆来行使御史职责了。
然而兰微霜听完,只是淡淡道:“是吗,崔望如何挡谢将军的路了?”
杜西风顿了下,没想到兰微霜第一件事问的是这个。
他如实回道:“据说是崔望与人在万书阁前起了冲突,有百姓围观挡了路,正好谢将军马车经过被堵,谢将军心有不满,便将气撒在了有功名的崔望身上。陛下,如此作派,谢将军纵然功绩赫赫,也不该啊!”
兰微霜瞧了一眼屏风的方向,继续悠悠地问杜西风:“谢将军没波及挡路的百姓?”
杜西风迟疑了下:“是……据臣所知,并未。”
兰微霜点点头:“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因崔望与人起冲突档的路,便不找百姓麻烦,挺好。”
杜西风:“……”
陛下,冤有头债有主,是这样用的吗?
兰微霜又问:“那与崔望起冲突那人呢,被谢将军怎么了?”
听着兰微霜的态度,杜西风额间微微冒汗,揖手道:“禀陛下,谢将军他……只找了崔望一人的麻烦。大抵是因为,与崔望起冲突的人是个青楼的妓子,身份卑贱,崔望确有功名在身……”
“大抵是?”兰微霜蹙眉,“杜卿气势汹汹来状告朕亲封的定国公,竟用‘大抵是’这样不确定的话吗?”
杜西风心头一颤,不妙的预感越发浓烈,怎么陛下似乎……不仅不打算找谢将军麻烦,还挺有维护的意思呢?
杜西风:“陛下,臣……”
兰微霜打断道:“对了,你方才说那崔望家境贫苦,既然如此,他是如何告状告到你这个当朝御史中丞跟前的?”
杜西风有些想要拭汗,更谨小慎微地回道:“回陛下,那崔望自被革去功名后,便羞愤欲死、日日如行尸走肉般躲在家中,其妻亦是心如死灰、以泪洗面,半月前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小住、向娘家诉苦,其表姨母、也就是崔望岳母的表妹,正巧在臣家中做厨娘,便辗转求到了臣的面前。”
“臣三日前得知此事,细细调查确认过,方知是因为谢将军之令。崔望一家还是经臣提醒,才知道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陛下,谢将军一句话便剥夺了平民书生举全家之力供养、过往数十年的辛酸换来的成果,一句话便定了书生科举之路的生死、抹去了崔望一家这辈子的希冀,何其胡作非为啊!”
然而兰微霜还是不搭这话,又问起:“你说那崔望是与一个青楼女子在万书阁前起了冲突,还引了百姓围观,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西风咽了下口水,只好一五一十说了。
兰微霜听完点点头。
这件事上,杜西风倒是没有扯谎,说得和兰微霜那天在马车上目睹的情况是一致的。
问题在于,杜西风明知这前情,刚才告状时,开口便是谢淮清戕害“无辜书生”,他是真觉得崔望无辜。
兰微霜扯了下嘴角:“朕怎么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谢将军不忿崔望所为,有意给他教训呢?”
杜西风皱眉:“陛下,崔望确有品行不妥之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纵然算作是谢将军有意教训崔望所为、并非仅因为被挡了路,但崔望与一妓子的抵牾罢了,谢将军若是看不惯,差人打骂崔望一顿都行,怎能行革人功名之事呢?”
“崔望乃是一介秀才、朝廷功名在身,那妓子不过是青楼卑贱之人,怎可因为一个妓子,便毁掉一个十载寒窗的读书人呢?”
兰微霜点点头,似乎有些赞同地说道:“肆意行使权力妨碍他人前程,这点做得的确不好,待朕吩咐吏部,多多完善这方面的章程。”
杜西风忙接道:“陛下圣明!那谢将军……”
兰微霜挑眉:“谢将军怎么了?”
杜西风快要失语了:“……陛下不打算惩处谢将军吗?那崔望的秀才功名,是否也该恢复呢?”
“荒唐!”兰微霜声色俱厉道,“谢将军乃是国之砥柱、朝廷爵位在身,那崔望不过是个品行不端、连你口中卑贱之人都要去哄骗的玩意儿,杜卿是要朕因为一个举全家之力都没混出人样的东西,惩处朕那以身许国、为大夏披心沥血的定国公吗?”
杜西风腿一软,哐当跪下了。
“陛下,臣……”杜西风声音颤抖,头埋得极低,“臣、臣不敢……”
兰微霜没有马上搭理他,而是自行抬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
再开口时,兰微霜的语气又是懒洋洋的了,听着颇好说话。
“杜卿,你可知上一个到朕面前诬告谢将军状的人,是谁?”
杜西风舌头打结:“禀、禀陛下,臣……不知……”
“无妨,这事儿此前的确没有传开。朕来告诉你,是宁则。”兰微霜道。
杜西风一抖,心想如今宁则那父子俩坟头土都草长莺飞了……
但不一样啊,宁则父子那事儿是他们自己罪恶滔天,他杜西风只是想为百姓伸冤、行御史职责而已啊!陛下您不能误会啊!
兰微霜悠悠说:“巧的是,宁则那时也跪了朕,不把朕废跪礼的话当一回事,朕便赏了他阖家从此都跪。”
杜西风忙道:“陛下!臣与宁则绝非同路,臣绝无诬告谢将军之意,臣……臣这一跪,只因羞愧!臣……”
“杜卿莫慌,朕那时是瞧不惯宁则,但这会儿朕瞧不惯你的程度没那么重,倒也不想赏你什么。”兰微霜笑了下,“朕倒是也信你,并无有意诬告之意。”
不过是当真不觉得崔望有问题罢了。
虽说御史的职责就是弹劾,然而但凡杜西风不齿崔望的行为,今日就做不出前来告状、说了那么多还不忘想要为崔望讨回功名的事。
杜西风冷汗直冒、后背都沁湿了,还要跟着笑,笑着谢恩:“谢陛下开恩……”
“但杜卿来一趟,总得带点什么走。”兰微霜接着又道,“这样吧,今日日头不错,杜卿去勉勤殿门口跪一个时辰吧,晒晒太阳、松松年老的筋骨。跪完了,就转道去趟吏部,把吏部尚书给朕叫来。今日杜卿来了,倒让朕想到,这科举制度也可以有点细微调整。”
杜西风此时已经无心去想兰微霜要对科举制度做什么了,他额头触地,沧桑颤声回道:“是,老臣谢陛下隆恩。”
杜西风佝偻着身影,走出了承恩殿。
“陛下这般看重臣,臣受宠若惊了。”谢淮清自屏风后走出来,噙着笑道。
兰微霜挑了下眉:“朕总拿不臣之心吓唬季三顾,但瞧着你才是最有不臣之心的。”
谢淮清作了一揖,仍是笑道:“陛下此言,微臣惶恐。”
兰微霜朝外挥了挥手:“回去搞你的自行车去。”
谢淮清自在道:“是,臣告退。”
杜西风也是老臣了,如今年过半百,在朝为官近三十年,是先帝还在时提拔至御史中丞的二品大员。
勉勤殿的书吏看到他过来,下意识想要行礼问安,然而还未靠近,就见杜西风一撩下摆、直接在勉勤殿门口跪了下来,给书吏和门口的侍卫们吃一大惊。
“杜大人!您这是!”书吏骇然,而后又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勉勤殿里的官员们闻声出来一看,避开杜西风跪着的正前方方向,走到杜西风身边。
谢照古见杜西风一脸难堪又懊悔,不禁放轻了声音询问:“杜大人这是……陛下吩咐的?”
杜西风羞于启齿地点点头:“我……唉!是我是非不分、触怒了陛下,陛下从轻发落、仅是罚我来跪一个时辰,已是开恩……谢丞相莫要关怀于我,我惭愧啊!”
杜西风自知此事他藏着掖着也没用,索性愧悔无地地把事情简略说了一番。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
没想到,陛下似乎对谢淮清,并没有寻机打压的意思?
也是,不管谢淮清再如何功绩卓越、家世显赫,如今都已经赋闲在馥城,堂堂一国之君哪里需要锱铢必较。
何况根据陛下这几月的行事来看,陛下很是看重人才且知人善用,反之必然厌恶徒有虚名之人。这事件当事人之一的书生崔望,不就是仗着一个秀才功名目下无尘、连孤苦低微的青楼女子都骗吗,难怪陛下不做这主。
且思及陛下过往手眼通天的能耐,在场官员们、还有后知后觉的御史中丞杜西风都不禁怀疑,或许早在两个月前事情发生的时候、杜西风如今状告之前,陛下就已经知道谢淮清所作所为了。
毕竟那事还发生在万书阁门前,那可是陛下亲旨定要办的万书阁!陛下如何不派人暗中关注!
谢淮清使人革去崔望功名这行为,可高高抬起也可轻轻放下,端看陛下意思罢了。陛下若是不喜,自会安排敲打,可陛下没有、今日还斥罚了杜西风,这说明谢淮清的行为是合了陛下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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