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下一个方知意,下一个揽月,或许将来会有那么一个景纯王妃,出身高贵仪态万千,才能明面上与他长久作伴,比肩而行。
周璨不会属于任何人。不属于方知意,不属于他小舅舅叶韶……也不会属于他。
林晏想到最后,被自己这如火烧般的念头骇了出了一身汗。
不属于我?为何我想要他属于我?
“安儿,”周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扯了扯他的帽子,“坠子买了?给本王瞧瞧。”
周璨来拉他手时,这次林晏却仿佛被烫了皮似的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我……我去前面看看。”林晏梗着脖子,带着墨梅逃也似的走了。
周璨奇了,转头问揽月:“这么小气的吗,看也不让人看?”
揽月从来就没瞧懂过林晏,其实整个王府除了周璨一个主子,她都压根没留心过任何人,此时只是木着脸摇摇头。
后半程林晏逛得是心不在焉,索然无味。而周璨身子重,腿脚又不灵便,早早就腰酸背痛,只想就地坐下吃碗小馄饨。
是以还未到饭点,两人就打道回府了。
马车却打了个绕,停在了王府两条大街外。林晏掀开帘子一看,是方宅。
方知意拢着袖子正走出了没多远,周璨手放到嘴边冲他吹了个口哨。
方知意搓着手掀开车帘进来,周璨伸手就去摸他微红的眼角,“哎哟,哭了?”
方知意离家十年,今日腊月初一,却还未到归家的时候,也不知他是在家门外转悠了多久。
他微微窘迫地推开周璨的手,吸了吸鼻子,却是很自然地坐到了周璨身边。
林晏看着二人你来我去的,自己仿佛是最多余的那个。
“瞧见没,那家大门两扇不同色的铺子?”周璨将帘子掀了条缝,扯着方知意看,“他们家的桂花圆子可好吃。”
方知意扑哧笑了,小声道:“那不就是有回你跟阿韶争最后一碗加酒酿的,直接打起来了,把人家门都给撞破了。”
周璨似乎想起来还乐不可支,“谁知道他头这么硬!”他看向林晏,“你小舅舅那时候也就你这么大,你还没出生呢。”
林晏默不作声地听着,突然被周璨点名,眼皮也没抬,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周璨皱起眉,出门起还好好的,怎么回程这小东西又闹起脾气来。他哪里晓得林晏心中的弯弯绕绕,对着林晏,他不说自己掏心掏肺吧,也算是宠让有加,或许也是对着这张肖似叶韶的小面孔,不自觉就多了三分喜爱。但周璨贵为王爷,向来也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的份。林晏可以冲他不痛快,但不能三番五次没理由地冲他不痛快。
“谁又惹我们小祖宗生气了?”周璨敲敲窗沿。
方知意不明缘由,但也凭经验随口插了一句,“还能是谁,王爷您呗,阿韶那时候不也没少跟你置气?”
林晏听出了周璨语气不善,再加上方知意这一句,他终于扬起脸,含着怒气道:“我若不像小舅舅,你还会收留我吗?”
周璨被顶撞得一愣,立刻蹙起眉毛,一双眼睛幽深起来,“你什么意思?”
方知意也是没料到这小娃儿怎么突然发起难来,却不知从哪去劝,脑子里就先飘过了一句“阿弥陀佛”。
“王爷若嫌我碍事,我回叶府便是了。”林晏咬了咬唇,毫不畏惧地看向周璨。
周璨方才那份得之不易的好心情全被搅和了,也是不打算轻了,今日不教教这小屁孩规矩,还真得无法无天了,“林晏,你听听你什么语气,资善堂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本王好歹是你……”他本想从仁义忠孝礼全方面敲打林晏一顿,说到一半哑了炮,猛地就想起昨日皇帝说的那通话来。是啊,他算林晏的什么?
“王爷是我什么?”林晏这臭小子要点抓得又快又准,“长辈?哪门子长辈?我记事起就没唤过爹爹娘亲,王爷是想听我唤您一声?”他瞥了早已怔傻的方知意一眼,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还是说,王爷更想听一声‘舅娘’?”
“放肆!”这后一句可真是把天捅了窟窿眼儿了,周璨都没料到林晏嘴里能吐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当即狠狠拍了一记二人之间的小桌。他那碧玺扳指剐蹭过木板,发出响亮一声喀啦,仿佛划在林晏心口上似的。
林晏也是怒极昏头,当时看着周璨越发阴沉的脸色还生出几分无端的快意,此时看周璨勃然大怒,脑子立刻慌成了一团浆糊,可那股子烈火般的郁结还在烧灼着他的胸膛,强撑着他不服管教的脸面,他哑声吼道:“**!”便蹭地站起来要往外头跑。
方知意才按下周璨的手,就见林晏摇晃着已经在掀帘子了,当即是一个头两个大,正想去拉他,马车颠簸,他又给倒了回去。
“给本王**!”到底是周璨反应快,他被方知意隔在里面压根拉不住林晏,立即高声叫停马车,马儿嘶鸣,车子还未停稳,林晏小小一个就跟条泥鳅似的钻了出去。
“林晏你站住!”周璨真是火冒三丈,推开方知意就想去追。方知意脑袋给磕在后头木板上痛得一咧嘴,回头就见周璨身形不稳地往他身上倒。
“你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方知意站起来堵着门,将周璨压回座位里,抓过他的手腕诊脉。周璨按着小腹,痛急说不出话,惨白着脸弓起身体咬牙。
“王爷,怎么回事?”揽月跟在后头,急匆匆上车来,看见周璨的样子拧起眉毛。
“赶紧追……把那小子给本王找回来!” 许是动气太狠,周璨腹中绞痛得厉害,他攥着腰间的衣料,低声吩咐揽月。
揽月这才发现车里少了个人,登时明白过来,也不耽搁,扭头就走了。
“诊完没!”唯一剩下的方知意好不可怜地又成了受气包,被周璨吼了一句,长长叹了口气,却是小心翼翼轻声反问,“他知道了……?”
周璨仿佛是被这句堵了嘴,他面色青白,缓缓阖上了眼皮,便只能瞧见他那浓密眼睫微微颤动。
第十章 偶遇
林晏其实在跳下马车的那刻就后悔了。可他这个岁数还没学会如何在闯下大祸后立刻回头收拾,所以他只能扎入人群中一通乱跑,直跑到筋疲力尽气喘吁吁。
叶府他是不想回去的。那里没了小舅舅,没了外祖父,已经算不上家了。
林晏喉咙和胸膛都撕裂般地生疼,方才周璨那张盛怒的面孔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从未见过恼怒至此的周璨。
景纯王从来都有让人大动肝火的本事,却很少见他自个愠极失态。也不是说周璨心宽如海,而是仿佛世间没有让他在意的事。但林晏知道,龙有逆鳞,是万万触不得的。周璨的逆鳞,便是他小舅舅叶韶。
那满腔的邪火被朔风吹得火星都不剩,林晏心里头只剩下惶惑和苦涩,沉甸甸压在胸口。今日这一出过后,这景纯王府,可能再也容不下他了。
这偌大的长安城,他还能去哪里呢?
林晏脑中缠线似的一团乱,压根没注意眼前,竟是跟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唉哟!”那人捂着脑门呻麤吟,怀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我的三少爷啊,可别捡!”旁边的小厮赶忙扯住正要蹲下去的那个小公子,牢牢按住自家主子的双手,苦着脸道。
林晏这才看清那个小公子跟自己差不多年纪,正一脸惋惜地盯着地上散落的东西,林晏定睛一看,是炒豆和米花。
这……他是还想捡起来吃?
林晏赶忙作揖,“对不住对不住,我赔你……”他说了一半,才想起钱都在墨梅那,不由尴尬地住了口。
那小公子抬头,迅速将他上下扫了一遍,大度地一摆手,“无妨。”
他显然是富人家的小少爷,裹一身鹅卵青的金绣貂裘,抬手时能瞧见他腕子上的镶翠金镯。这应当是南方富贵人家的习俗,孩童手脚戴镯直至赐字,寓意安泰成长。小公子模样也十分讨喜,白净圆润,特别是那双眼睛,大得要命,偏生瞳仁还不小,眼白几乎都没剩多少,水汪汪油亮亮,灵气逼人。
林晏刚想再说话,便听见远处一阵响动,循声望去,正瞧见景纯王府的侍卫们正在找人。
林晏一缩脖子,正想着如何应对,那小公子竟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冲到了一旁的书画摊子后头,沉身一蹲,躲到了那幅巨大的泼墨山水下面。
林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还没等他说话,那小公子一脸兴奋地握住他的手,“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对不对?”
林晏噎了一记,也没有否认的底气,只好低下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说话间,那群侍卫正从前头经过,那小公子老道地压住林晏的脖子,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厮站在不远处,拢着袖子长长叹了口气。
“这么多侍卫,你该不会是王子皇孙吧?”小公子啧啧称奇,他方才早看出林晏虽周身素雅,但衣衫的料子都是极上乘的,谈吐也是有礼有度,更重要的是,满脸没见识过市井险恶的单纯模样,肯定是非富即贵。
林晏苦笑:“不是。”
找我的那个才是王子皇孙。
“我叫叶继善,这是元宝。”小公子站起来拍了拍袍尾,指了指身旁的小厮,“这是我头一次来长安呢,差点儿没冻死我。”
“我是钱塘人,家里做点儿小生意,我是跟着我二哥来京城办事的,他可倒好,忙起来找不见人,还不许我干这不许我干那的,我就偷溜出来了。”
叶继善一张嘴没个停歇,叭叭地把自己的名字来历都讲了一遍,一副毫无防人之心的自来熟模样。林晏一听他姓叶,不禁深觉投巧,瞧着他都觉得亲切起来。
“兄台贵姓?又是为什么偷跑出来的?”叶继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林晏。
林晏开始还有几分戒心,想着是否要诌个假名,但听了叶继善好一通自报家门,若要说谎未免显得自己心眼儿太小,便如实道:“免贵姓林,林晏。说来惭愧,顶撞了家中长辈,无颜回去。”
“林晏?哪个晏字?天青无云是为晏?”叶继善瞪了瞪那双本就大的眼睛,歪头问道。
林晏迟疑地点点头。
“我听闻镇西大将军的外孙名字就叫林晏?”叶继善眉毛差点儿挑上天,“该不会就是你吧?”
“叶铮鸣正是我外祖父。”
“哦哟娘啊!”叶继善连方言都喷了出来,抓住林晏的手晃了晃,似乎是十分惊喜的样子。
“你认识我外祖父?”林晏吃不消他这一惊一乍的跳脱模样。
“你这话说的,这整个大启谁不知道叶大将军啊,”叶继善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松开林晏,摸摸鼻子讪笑道,“我小时候可是每天晚上听着他的英雄事迹入睡的。”
“听闻叶家两位将军,嗯,以身殉国,我这次本打算借着进京的机会,去将军墓前拜祭一二,但家兄一直被事务拖累抽不开身,将我关在客栈里长霉……”叶继善嘟嘟嘴,露出惋惜的神色,“我是不是不该提你的伤心事,哎,天妒英才,你节哀罢……”
叶继善心直口快,但他那份哀婉之情倒是十足真切的。林晏知道他的外祖父和小舅舅威名震天下,却未曾真正感受过百姓对他们的敬爱。如今叶继善如此一讲,让林晏十分动容。幼学小儿都记得叶家将军保家卫国的劳苦功高,想来外祖父和小舅舅也是无憾了。
林晏便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先替他们谢过了。”
“哪里,哎,那你方才说顶撞家中长辈,那是……?”
“我寄居景纯王府。”
“妈啊那是王府的侍卫?”叶继善捂住嘴巴,心有余悸地朝那头又瞄了一眼,“那可真是……”
林晏正要安抚,叶继善咧嘴就笑,“……好刺激!”
林晏:“……”
“我还想请你带我逛逛长安呢,这些侍卫满街地找你,看来是没法子了,”叶继善有些失望,他仔细又瞧了林晏一眼,“那你想现在回去吗?”
林晏站在烧饼摊旁,看着叶继善买了手掌大的小烧饼,用纸裹了递过来,细细的芝麻加重了香气,油水渗透了薄纸贴到指头上,便想起那时和小舅舅上街,叶韶最喜欢买这种小个的从金陵传过来的鸭油烧饼,偏他还不喜欢吃芝麻,特磨叽地把那芝麻一个个抠下来塞自己嘴里,真是烦死个人。
林晏怔怔地将那饼上的芝麻揭了一个下来,拈在指间,却是酸了鼻头,他闷闷道:“不想。”
叶继善嚼着饼,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他那双眼睛真是大,眼珠子转的时候仿佛听得见骨碌声,“我知道一个地方,他们绝对不会去那找你。”
林晏从小在这长安城长大,这大街小巷是走得滚瓜烂熟,周璨更不用说,哪里有地方是王府的侍卫没法找到他的?
林晏如此纳闷着,任由叶继善拉着走,直到他们停在了一幢雕栏画栋的高楼之前。
林晏抬头一看,饼差点从手里掉出去。
脂粉香,玉堂春。
叶继善拍拍胸脯,眨巴着大眼睛得意道:“如何?我就说不会诓你吧。”
林晏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成,王府的侍卫们削尖了脑袋也不会想到,一个九岁的小毛孩会去青楼。
“哎呀我还真没进过长安的青楼呀,玉堂春,这名字妙得很呀……”叶继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抬腿就要往里走。
林晏和元宝齐齐拉住他。
听他这话,敢情他还逛过自家那边的青楼?同样是九岁,这消遣的方法怎么就差那么大呢?
林晏头疼地拽着叶继善的衣袖,“这……这不成体统吧?”
元宝头疼地抱着自家三少爷的腰,“我的少爷您行行好,家法棍您没尝够小的我尝够了啊!”
叶继善弹了元宝一个脑瓜嘣,逼得他松手捂住脑门,对着林晏和颜悦色道:“林兄,你看你这迂腐了不是,进青楼就是要嫖娼吗?咱喝个茶,听个曲儿,与漂亮姑娘聊会天不成吗?都是小孩子,啧啧啧你想什么呢!”
林晏被他讲得脸上微微发烫,怎么好像到头来思想龌龊的成了自己?
“可别干站着了,一会万一侍卫过来了就糟了。”叶继善趁林晏犹豫不定,拖着他就往门里冲。
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问林晏对这青楼好奇吗?自然是好奇的。于是他半推半就着被叶继善轻易带进了门。
这腊月初一来逛窑子,还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老鸨也是奇了,但这风流场上的人精,一眼就瞧出这两位小公子衣着精贵,气度不凡,定是贵客,哪有把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于是老鸨远远朝正要拦人的守门龟公使眼色,疾步来迎,愣是笑吟吟弯下腰,如常招呼道:“唉哟两位小爷,里边儿请!”
这楼内温暖如春,那香气闻着都显出妖娆来。因着暖意,姑娘们个个薄衫罗裙,执着各色的扇子,或三两成群,或倚靠着半醉的男子,婀娜来去,身段玲珑。一个揽月就叫林晏眼睛不知往哪放,这会彩蝶纷舞,林晏差点儿慌得闭上眼睛。叶继善截然相反,一双大眼睛恨不得再睁得两倍大,姑娘们看他们年纪小,都掩着嘴偷笑,叶继善便一个个回笑过去,他本就长得讨喜,逗得姑娘们咯咯笑出了声。
“咱们头一回来,妈妈您这儿有漂亮又会唱歌弹曲儿的姐姐吗?”叶继善一脸天真无邪地说着老道的嫖麤客话,“要肤白腿长的那种。”
“自然,奴家选几个送上来,您慢慢挑!”
“好,另上一壶信阳毛尖,几碟点心瓜果。”叶继善抓住还在茫然四顾的林晏,往楼上雅间而去。
林晏被小舅舅叶韶带着,进过酒楼,进过戏院,甚至进过赌场,单单就是没进过青楼。
姑娘们陆续进来,抱着琴,捧着笛,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她们围着林晏和叶继善,奏乐低唱,斟茶喂食,不像是招待客人,更像是逗弄小孩。林晏还没被人将糕点送到嘴边喂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实在张不开嘴,倒是叶继善从善如流,凑过来衔了去。
“这位小少爷害臊的很呐。”一个姑娘伸出染了蔻丹的手指,搔搔林晏的下巴。
林晏猛地就记起周璨也老喜欢这么轻刮他下巴上的软麤肉。他别开脑袋,低头猛喝水,舌头都给烫麻了。
“我兄弟脸皮薄,姐姐们快别拿他玩笑,”叶继善扬起脸蛋,一副“都冲我来”的登徒子模样,“我脸圆,捏我的。”
他那小肉脸跟只汤圆似的,姑娘们揉麤捏得爱不释手,好半天才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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