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一直低眸不语,似是乖顺倾听的模样,末了勾唇笑了,他抬起眼,一双瑞凤眸微弯,如秋月映潭,风情得紧,他道:“三叔,事到如今,侄儿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当年您赐侄儿的那根紫檀白玉手杖,那玉雕麒麟着实精巧,很是叫侄儿意外,”周璨微微欠身,盯住皇帝的眼睛,“留玉不禁想知道,这玉雕是您命师傅做的,还是东宫呈上来的?”
皇帝的手一颤,摔落回被褥上,干瘪的胸膛几度起伏,他低哑道:“你与那叶家小子做出那档子荒唐事,罔顾皇家颜面,甚至……朕不想你一错再错!”
“不想我一错再错?”周璨终于不稀得与他做那套叔慈侄孝的把戏,冷笑一声,“是怕我这孽障动摇您这周姓江山吧?”
“您的确是偏袒您那不堪大用的儿子,到这会了还在为他隐瞒,当年那根手杖上的玉首麒麟,周瑞从勒州运回那块玉的时候,就在里头掺入了毒粉。只可惜他脑子不中用,量没把握好,雕玉的工匠吸入粉尘数日,暴毙而亡。”
“您知道了,倒是受了启发,换玉雕琢后,在表面抹上了另一种毒。此毒在空气中缓缓释放,亦可被手掌温度融化,粘附在人掌心,从而一点一点进入人体中,”周璨缓缓举起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轻捻,“对大人无害,却可逐渐杀死胞宫中的婴孩。”
“留玉可否还要感谢三叔不杀之恩?”
周璨眸色本就浓重,此时眼中泛起危险红色,显得越发肃杀。
皇帝瞪大眼睛,唇须剧颤,挣扎着撑起身体,周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你们父子倒也相像,只顾眼前蝇头小利,一个拓土妄战,一个商道敛财,将叶家在西境苦谋的数十年安稳毁于一旦;陛下更是厉害,惧臣子功高盖主,近邪佞而远忠良,叫忠臣热血白白洒在寒凉荒漠之中!”
“周璨,你放肆!”皇帝终是听不下去,拂袖打了周璨响亮的一巴掌。
周璨手中的药碗摔落,碎在脚踏上。
“哎哟,这是怎么了!”杜淮吓了一大跳,慌忙跑上前跪下收拾碎片。
周璨毫不在意,迎上去咬牙轻声道:“三叔呐,你总对你那亲儿心软,可知他是否同样对你?今夜你召我入宫,与我聊至此刻,不知东宫心中又作何想?”
皇帝浑身一震,又要打他:“胡说!你胡说八道!”
“陛下,哎哟陛下,您可千万别动怒啊,身体要紧,身体要紧,”杜淮赶紧来拦,焦急万分,“这好好的是怎么了,王爷,您快给陛下认个错吧!”
周璨站起来,淡淡睨了火冒三丈的皇帝一眼,迟缓地在床前跪下。
皇帝看他跪了,这才稍稍解气了些,气喘吁吁地任杜淮扶躺回床上。
“陛下别气了,瞧这衣服都洒上了,老奴叫宫女来给您换。”杜淮絮絮叨叨着,拿帕子给皇帝擦胸口溅上的药汁。
皇帝只觉眼前光芒闪过,不由低头看了一眼,便瞧见杜淮手上那只宝石玉戒。
抹谷进贡的鸽子血,色泽无出其右,他曾在太子的手上看到过。
皇帝登时怒气冲顶,狠狠将杜淮推开:“滚,给朕滚!”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杜淮从踏脚一路滚下,帽子都歪了,晕头转向地跪下,不住地哆嗦。
杜淮是皇帝贴身奴才,只能是皇帝的。即便是别人劳烦他捡个帕子,都是对皇权的触犯。更何况私通往来,钱财授受。
周璨冷眼瞧着他计划中的场面,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
皇家无父子,唯有君臣。
皇帝气急攻心,原本苍白的面上浮起病态的红晕,他不住呛咳着,抬手嘶哑道:“传高铉!”
被传唤的高铉本在外厅等候,此时茫然不已地进来,见纯亲王和杜总管都跪在那,惊恐不已,忙跟着跪了:“臣拜见陛下。”
皇帝身边无人敢近身服侍,他咳得直不起身来,只能歪歪靠在那儿,拳头砸着被褥,盛怒道:“废太子,朕要废太子!”
高铉目瞪口呆,愣在那儿,额头紧贴手背,不敢抬头。
高铉乃是沈老太傅的得意门生,吴秋山下台后登翊林阁首,主皇帝遗诏之事。他本来侯在外头,是准备万一皇帝薨逝,他宣读遗诏,太子继位的,本来理所当然一件事,忽而全变了。
他怕是皇帝病糊涂了,不敢轻易答应,只能求助地看向纯亲王。纯亲王脸色看上去也相当难看,跪在那儿似乎都摇摇欲坠,那只攥着袍尾的手紧得都泛白了。
“你聋了吗,还不拿朱笔来!”皇帝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刚要动作,低头却咳出一大口鲜血。
“陛,陛下!”高铉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去扶。皇帝面白如纸,撕心裂肺地咳着,将他身上都喷红了,场面触目惊心。
这厢正乱着,忽而只听一声尖啸,尖锐的金属穿过窗户,“砰”地牢牢钉在皇帝的床柱上。
箭羽上还印着御林军的信章。
高铉一个文人,哪里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生死擦肩时刻,登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皇帝双目巨睁,怒火登顶之时又受了惊吓,一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张着嘴胡乱嗯啊着,血珠喷溅,似乎又卡住了喉咙,他只能僵在床上,如久旱之鱼,艰难吞吐着空气,喉间发出嘶哑的气流声。
高铉只听一直沉默的纯亲王突然高声道:“刺客夜袭福宁宫,怕是贼人要趁今夜造反了,高大人,请赶紧和外头大人们一道去后院躲起来,本王会保护陛下。”
高铉见他满头大汗但语气沉着,一下跟见了救星似的,连连点头,
没有人瞧见,此时原先驻守内殿外的御林军,都倒在了角落里,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正收了弓箭,轻盈地跳回宫墙之上,消失在夜色中。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高铉一走,跪在地上的杜淮这才忙直起身,想要扶起周璨。
“别,呃……”纯亲王扬起湿漉漉的脖颈,他的身子似乎绷到了最紧,不停地发着颤,似乎是实在难以忍耐,他伸手攥住床沿,拇指上的碧玺擦碰在上头,发出刺耳的划拉声。
杜淮不知如何是好。
“麻烦……公公,弄些热水……”周璨喉间含糊地带出半分呻吟,他拧眉低头看身前,鼻尖上的汗珠微动,“还有毛巾,剪子……”
杜淮一下就懂了,惴惴不安地忙应下。
周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在松软下来的肚腹上揉转,两个小东西都在闹腾,将他的肚腹顶出一个个小块来,他根本安抚不过来,不由着实想念林晏那双温热的手拢在自己腹上的感觉。
他只来得及解开里头的*亵*裤,又一次宫缩便追了上来,周璨暗骂方知意庸医,殊不知,他此时的疼痛早已是打过折扣的了。肚子狠狠往下坠扯着,周璨不由自主跪得更开,双手攀住床沿,压低酸痛不已的腰,后面那处有种被撑挤的闷痛。
周璨隐约觉得那是孩子的脑袋在往下走。
方知意说过,他不是头一次生产,孩子下行会比较快。
周璨不由心中苦笑,看来他与林晏的第一个孩儿,怕就要生在这龙床下的脚踏上了。
皇帝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地在床上图睁着浑浊的一双眼,也不知神智是否清明。
忽地一只汗津津的手抓住了那如柴的手腕,将皇帝的手拽扯过来。周璨将皇帝的手狠狠摁在自己坚硬的腹上。
“三叔,我和安儿的孩子们就要出生了,双生子,”周璨粗重地喘息着,汗水从眉角不住滑落,将他的眉眼染得脆弱却昳丽,他唇上咬出点点血色,却是邪美笑着,“我带你的侄孙们一道送你,你安心去吧,若是见到阿韶和我闺女……”
“告诉他们,留玉过得极好,继天立极,万世太平。”
皇帝的眼睛兀自圆瞪,胸膛猛烈起伏了数次,犹如风筝断线,忽地归于沉寂。
那只枯死的手无力地搭在仍在作动又绷紧的肚腹上,生死仅仅一线之隔。
偌大的寝殿早已被有计划地清空,杜淮亲自捧来东西,拧了帕子给周璨擦汗。
“王爷可要奴才帮忙做什么?”
周璨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虚扶着肚子,他腿上本就有伤,跪了这些时候,膝盖疼得麻木,可根本动不了分毫,他摸到腹底那处坚硬,猜测是孩子的脑袋,哑声道:“劳烦……公公,帮本王看看身后,呃……可有开全。”
杜淮将手伸进他衣物内,只觉纯亲王全然湿透,那处羊水混着其他杂物,粘稠温热,可纯亲王的腿却是冰凉。
“回王爷,八指有余,可还摸不到小世子。”
周璨又出了身虚汗,闻言松了口气,好歹没有瞎使劲。方知意说得没错,经产的身子能更快适应胎儿的下行,可他胞宫有旧伤,缺的是将孩子推挤出来的力气。
“禀陛下,臣追踪刺客,亲眼瞧见人消失在东宫方向,进而发现,太子私结虎贲与飞骑,正集兵出宫!”御林军统领谢成安跪在殿外。
高铉一听,便知周璨所言非虚,忙道:“你快去命人护送陛下和王爷去安全处!”
“陛下请谢将军进来详议。”杜淮出来相迎。
谢成安跟着杜淮入殿,跪下。只见龙床下了床帘,皇帝躺在那影影绰绰,而纯亲王跪在床边,似是握着皇帝的手。
“陛下病重难言,命本王代传口谕。”纯亲王声音沙哑,深深看他,眼神颇为压迫。
谢成安脾性耿直,行礼道:“御林军唯听陛下一人之令,还请陛下面授军令。”
“谢将军,”纯亲王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太子结兵逼宫,是为不忠;趁父病危,是为不孝;策反禁军,是为不义,此等大逆不道之辈,已不配为我大启国君。”
“今夜,你肩上不止是陛下和众臣的安危,更是大启的社稷安稳,你可明白?”
谢成安浑身一震,拜服。
“你可听命?”
“请王爷下令!”
杜淮的心怦怦乱跳,扶住歪倒的周璨。
“呃……”周璨嘶哑地叹吟,他不敢压腹,只能狠狠掐住胯骨,妄图减轻一些那里的胀痛。
没时间了,在太子的军队逼到昭安门前,他必须生下孩子。
他扶住杜淮肩头,艰难地屈起一条原先跪着的腿。这样的姿势可以叫他下身打得更开些,给孩子的头开拓些许空间。
阵痛汹涌而至,周璨捏紧自己的膝盖,挺起身体拼劲推挤。腹中的疼痛尖锐起来,使劲时尤甚,仿佛是脆弱的胞宫被极致拉扯时发出的悲鸣。可周璨不敢停歇,他清晰的感到孩子的头颅碾开他下身每一寸骨头,狠厉地向下钻动着。
杜淮的肩膀被抓得生疼,他忧心忡忡地盯着纯亲王冷汗淋漓的侧脸。因用力过甚,纯亲王的颧骨飞红,在苍白的面上显得突兀,他的脖颈向后拗到极致,脆弱将断一般,喉结滚动,发出含糊的痛楚的叹息。他的手在他后腰处助力支撑,指尖能清晰触到那沉隆肚腹的剧烈收缩,痛苦的风暴携卷着生的希望,在薄薄的皮肉下翻腾。
“它来了呃……”周璨在这一阵激痛中眼前发昏,只觉巨*物*一下直直抵在了他身后的出口,他将自己屈起的那条腿往外推,登时感到头皮发麻的撕裂感,他禁不住直起身体,上腹抵在了床壁上,下腹和腿根都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周璨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忙张口急急抽气,几乎是在下一刻,孩子便囫囵地冲了出去。
周璨甚至没来得及接住孩子,它便落入*亵*裤中,好在他身下垫了披风,不至于摔着那个脆弱的小东西。
周璨腿脚俱软,全凭着意志才没让自己坐回去。
杜淮赶紧拿软巾捧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娃娃,轻擦了一下他口鼻,还未完全擦干净,小东西呛咳出羊水,嘤嘤地哭了起来。
周璨眼前朦胧发虚,好久才看清了它,手脚俱全,会哭,活着。
是个男孩。
他与林晏的长子。
乌云夭矫风作恶。夜深云重,闷雷滚滚,潮湿的窒闷笼住这偌大的皇宫。
纯亲王立在福宁宫殿门,面色比那白玉阶石还素,眉目间却凌厉逼人。
“虎贲飞骑乃外巡军,不得皇命不得入昭安门,”周璨朝着阶下冷冷一瞥,“太子私令禁军,夜闯天子寝殿,意欲何为?”
太子从军队后缓缓踱出,他竟已换上金甲,阴鸷一笑,周璨不待他说话,喝道:“周瑞,今夜你踏上福宁宫这块宫砖,就是违抗皇命的忤逆大罪!”
太子低头盯了会自己的脚尖,哈哈大笑,复又沉下脸来,挑衅地往前走了一步。
登时殿外的臣子们脸色都变了,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太子好生放肆!”到底是沈老太傅的门生,高铉文人傲骨,最先开腔骂道,“陛下病重之际,窃夺禁军兵权,罔顾天子威严,君臣纲常,实在大逆不道!可还有颜面主这东宫之位?”
太子嗤笑一声:“高大人,放肆的是谁?本宫是陛下钦封的太子,祭过天地太庙,受过九叩之礼。高大人不妨想想,他日朝上相见,刚才那番话是否‘大逆不道’?”
“哼,”高铉甩袖冷哼,他没料到太子竟是一丁点颜面功夫也不稀得做了,于是高声道:“臣位翊林阁首席,主遗诏之事,方才陛下可是召过臣了。陛下命臣,重立遗诏,废太子!”
他话音未落,一支冷箭从太子身后射出,直冲高铉门面,谢成安眼疾手快,提剑格挡,那支箭被一斩两段,哐当落在地上。
高铉颤巍巍后退好几步,面上冷汗直流:“你,你!”
太子扬手一指,正对周璨:“本宫今夜来,就是为防父皇身边奸佞小人进谗,动摇我大启社稷安危!”
众官员神色惊变,噤若寒蝉。
谢成安沉息闭气,看向周璨,只待他下令。
纯亲王搭着常禄的小臂,冷眼瞧着地下那残箭,嘴角带着抹若有若无的清冷笑意。
正在这时,总管杜淮急奔而出,扑通跪在众人跟前,嚎啕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如此情势之下,竟无人反应过来跪拜。
纯亲王此时才抬起来头,他神色肃正,转身缓缓跪下,朝着寝殿俯身一拜。
众人这才醒转,纷纷效仿,跪地举哀。
太子脸色铁青。
周璨额头贴指,深深吁了一口气。
他的局终是做成了。
激怒皇帝令他扬言废储,高铉被传唤的那一刻,福宁宫中太子埋伏的眼线定然偷偷向东宫报信;东宫受激起兵,但定不够周璨期望的那样快,于是揽月往寝殿射了一箭,引诱御林军发现东宫异状,亦是送了老皇帝最后一程;如今将老皇帝宾天的消息晚一步昭告天下,便是在百官眼前,坐实了东宫在皇帝生时私自起兵,谋朝篡位。
东宫失德,已然师出无名。
一道响雷炸开,满廷人皆是惊惶瑟缩。
纯亲王依着常禄助力艰难站起,他目光紧紧锁住远处咬牙切齿的太子,眼中墨色比此时天边黑云更浓,深不见底。
“御林军听令,杀叛军,正乾坤。”
福宁宫顷刻成了战场。
御林军掩护众官员入内殿躲避。
“王爷!”杜淮和常禄一道也扶不住身上沉重的周璨,混乱中不知黄衫宫女是何时现身的,她一把扶稳了周璨,道:“王爷,属下带您离开。”
周璨俯下身去艰难喘息,攥住揽月的小臂,许久也不见好,反倒是浑身越发紧绷,“呃……”
“王爷……”
“揽月,本王……不能走,本王等他……”
“可是王爷您……”
“你把……把他带给叔言,快。”
常禄忙提出来一只红木食盒,小心翼翼地递给揽月。
揽月面上终于现出惊色,她郑重地抱过食盒,立即道:“属下定不负王爷嘱托。”
风如噎,云如山,电掣如金索。
秋风肃杀雨欲来,殿前刀光剑影,喊杀声不绝于耳。这里明明是皇权象征,最为尊贵之处,此时却是血溅宫砖,横尸遍地,一片粗野残酷的地狱景象。
什么奉天承运,势位至尊,到头来只是权欲熏心,亲缘相残的不堪罢了。
纯亲王坐在外殿大堂,正对满廷腥风血雨,他额发潮湿,眼中朦胧,单手支额,另一只手掩在披风之下。杜淮却知道,那只手必然紧紧攥着腹底的衣料,将无尽痛楚悄然压下。
“杜公公,可害怕?”周璨声音低弱,语气却从容平静。
杜淮欠了欠身,恭顺道:“站在王爷身边,自然是不怕的。”
“本王都这样了,还能帮公公壮胆?”周璨扯着嘴角笑了,眉却拧得紧紧的。
杜淮也是笑:“王爷福星高照,老奴斗胆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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