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妘羿身上的异变并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随着他脸上的图腾逐渐加深,他枯瘦的后背展开了一双深紫色渐变骨翼,将那身黑袍撑得七零八落。
这样的他,让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与从残魂记忆里窥视到的,那最高眷属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那双残破的翅膀上还零星挂着几片同色羽毛,只是羽根处已完全发黑腐烂,聊胜于无。
妘羿苍老腐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被迫暴露真身的激愤,但坑底之上的天空再次被层云遮盖。
“即使能暂时限制住我的力量,您这样做也是毫无意义的。天空神残骸对您的接受度甚至远不如我。”
妘羿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那截黯淡的羽骨便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启缓慢摇头,他的目的并不是限制住对方,而是释放出一个天空神残骸对其认同度会更高的眷属。
在他方才和一众残魂短暂“交流”时,他就想到了这个破釜沉舟的方法。
他再度化身为光团,依照法阵的图纹轨迹极速穿越其间,切断了用以连接的所有光线,最后停留在了那尊突兀出现的铜鸟塑像前。
启高举起由血雾凝就的闪电,一举劈下,黑色的裂缝自塑像三级底座向上延伸,而其余塑像的双翼也在此时受不住裂痕的加深,齐声碎裂。
爆出的血雾纷纷涌入铜鸟塑像的裂缝,助力着封印的破除,由启神魂所化的光团缓缓散作数以万计的光点,最后汇往颈间金饰的铭文。
他又回到了那副躯体,但当他坐起身时,没有错过妘昭自裂缝而始的新生。
她的下半身化作了鹿形,上半身被绒羽覆盖,乌发间生出稚嫩短小的鹿角,背后徐徐展开青色的巨翼让她腾空脱离了禁锢其神魂的塑像。
这一幕深深刺激到了妘羿,他回望了一眼自己早已腐朽的双翼,攥紧了手中的羽骨簪。
原来如此,羲君最后的眷顾尽数给了这个象征着其陨落的眷属。
妘昭眸中新生的茫然在一瞬之间转为清明,额间三瓣羽形印记闪过一道流光,双翼掀起的烈风便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强势覆盖住坑底的一切。
尘暴在风中以螺旋式冲入天际,强硬地撕开层云,甚至露出了法则设下的将此处与外界隔绝的屏障。
在一片灰暗里,她准确地抓住了启的手臂,裹挟着上升气流朝天裂之处飞去。
沙土于风歇之时重新落入祭祀坑,妘羿半个身子伙同那些残缺的塑像被掩埋在一处,“神罚”造成的反噬渐渐平息,他静静看着手心中断作两截的羽骨簪,眸色历经几番变化。
碧空如洗,林染薄翠,峰耸山绵,眼前的景象同在云境时大同小异,但启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方神明的复苏之地。
自他们穿过屏障后,妘昭又变回了原本的人形,额间却依旧保有三瓣羽印记。
她面上带着初识时的凝重,对启郑重一礼,“谢谢您方才听取眷属们的请求,解放了我的神魂。我知道您有很多疑惑,但属意将您带往此处的那位大人绝对会给您想要的答案。”
妘昭躬身等待着,经此一遭,她的指尖已经不会再产生细微的颤抖。
像是看出了她莫名的笃定,启一面浅笑着,一面翻看自己毫无力量波动的手掌,眼里却始终兴致缺缺。
“我不认为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或者只是我的欲求恰好与他的某种意图重合了一段而已。”
第7章 风眠之地
他径直走向处于浅草掩映间的巨石,屈腿坐下,眼神偏向旁侧,“况且,我之所以答应你同类们的请求,不过是为了能够离开那里。”
启用余光瞥见妘昭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但好像并没有往自己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抱歉,我得提醒您一点,法则屏障的束缚尚未解除,我们其实不能在此处停留太久。”
他一面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一面又讽刺道:“看来,你口中的那位神明也不过如此。”
妘昭缄口不言,心下却多了几分淡定,同那位大人所推测的一样,其实这位象征着法则半身的新神,某种意义上非常单纯。
启见她脸色平静,无半分急怒,便另问道:“那么,现在我们身处何地?”
这次对方立即答道:“玛萨,风神的复苏之地。我们此刻所见,并非玛萨的真实面貌。”
他微微蹙眉,“指引你来到我身边的不是风神。”风神是已知最早陨落的神明。
妘昭谨慎开口:“那位大人致力于清除邪神的势力,恕未亲临,我将您带到此处的确是奉其令。原因......初见时我已经解释过了。”
启跳下石块,虽然少了神力的波动,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凝滞,反而显得和躯体愈渐贴合。
“比起纠结原因,我更关心你口中那位大人的名讳。”
“光明神,索俄。”也是将羽骨簪交给自己的神明。
“我记下了,带路吧。”
微风渐起,妘昭蓦然抬首,一时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启倒是随意地将身上的斗篷解开,露出里面的亚麻色短衫。
见她终于露出愕然的神情,启将头一歪,漫不经心道:“反正,你又不能给我答案。”
枯枝被踩断的“吱呀”声在丛林间此起彼伏地响起,虽然眼中所见景色循环往复,但那都是幻象所致,事实上,他们正缓慢接近着玛萨的腹地。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沉默却让妘昭不觉压抑,因为她明白,启并不在意她刚才的言辞。
妘昭在识破妘羿的阴谋逃出云境后,受到了光明神索俄的照拂,那位神明是天空神的旧友,羲君也将开启传承之力的钥匙——羽骨簪托付给了他。
回到云境解救被封印在礼器中的其他眷属是她的夙愿,她自然而然地向索俄献上信仰,祈求他的相助。
于是,妘昭就得了这么个如此古怪的命令,但她果然还是无法将索俄对启只言片语的描述同眼前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毕竟,他是维持着这个世界秩序的法则半身。就连邪神卡克斯,也不过是另一半身所创造出来的“伪神”。
至于光明神的目的......那不是现在的她应该追溯的。
“到了。”一直跟在后方沉默不语的启突然出声提醒,令妘昭再次惊叹其敏锐的洞察力,即使对方如今神力未复。
原本熟悉到腻味的林间景色被前方掩映的枯枝所打破,它们张扬的躯体虬结于一处,仅留下了一人宽的狭窄甬道,妄图从此窥视前路者入目皆是诡秘的黑暗。
这里就是通往玛萨中心的入口,所谓风眠之处。
呼啸的风声带着呜咽从他们的耳廓经过,像是无言的催促,启从中感受到了其他神明的气息,虽然那其实微乎其微。
妘昭默立一旁,“以我的力量,还没有资格进入风神的领地。”
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未再多加犹豫,绕过妘昭径直走入窄道之中。
脚底潮湿软塌的触感令他仿佛行于烂泥之上,满目的黑暗并没有模糊他对空间的概念,四面在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但每当启妄图偏离窄道,另辟蹊径时,一股不知从何处起的冽风便会无声而又精准地堵住他的所有退路,让他彻底陷入风的矩阵。
在他产生时间已流逝过好几个纪元的错觉后,那股一直徘徊在他身侧的风突啸着拂去前方的所有黑暗。
因为神力不再,启此刻的双眸并不能立马适应光线,待他终于能够勉强视物,才发现自己正立于山巅,吸引他视线的并非是被苍翠草甸环绕的风神祭台,而是远方那座被波浪所驱赶的岛屿,那是他诞生的地方。
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曾经想拼命离开的地方,如今已经和他再无联系。
这时,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必留念束缚你的地方。”
启侧身回望,与祭台上刚刚凝就的残魂对视,那是一位身披墨绿色长袍的白发老者,与妘羿因本神陨落而变得苍老腐朽的容颜不同,他所展露出的形象显然是自身的选择。
启抱臂而立,眯起双眸,“束缚?”
老者但笑无语,摊开掌心,四面八方的风便争相聚集,最终在他掌上汇成了一幅立体虚影,那赫然是启与卡克斯在失落之地初见的景象。
启陡然变色,老者却只淡然道:“风会记录下万物间的一切讯息,包括你的目的。”
启冷声道:“风神,与其评述我的目的,不如挑明你,或者说是你们的意图。毕竟,迷雾重重的言辞总是让人恼怒。”
老者缓慢摇头,“自从陨落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风神的名号,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阿涅’。”
他顶着启审视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们的目的,都与卡克斯有关。”
启听到邪神的名讳后已然没有太多的情感波动,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众神的复苏壮大威胁着此间法则的存续,于是,率先觉醒自我意识的法则恶之半身创造出了所谓的维序者,那就是最初的卡克斯。”
“众神在卡克斯的扫荡下连连败退,法则设下了阻隔诸神复苏之地的屏障并趁机掠夺着他们的力量,很多神明由此陨落,但我不在其中。”
阿涅喟叹一声,少数仍在苟延残喘的神明也已经快迎来他们的终焉。
“我并不好奇你陨落的缘由。”
那段对于诸神而言不堪回首的岁月,在启的内心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但抛出这句话后,他还是维持着倾听的姿态。
阿涅的残魂愈发浅淡,凝视启的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我推演出了这场灾难,虽然无法阻止,但我以最先陨落为代价留下了火种,希望能藉由你的力量让他诞生,他拥有我的传承,将代替我成为不受此间法则屏障束缚的风神。”
启嗤笑一声,“你们的言语间总是带有我会平静接受这一切的笃定。”
阿涅怜悯地看着启阴沉的面容,朝深海彼岸遥遥一指,“那么,我现在回答你最初的问题,你自以为诞生于那座岛屿,但其实你在尚未产生意识的时候就已被卡克斯封印在了这处失落之地。”
他掌心上的画面开始发生变化,背对着海岸的高大黑影将一个光团缓缓放在了海崖之上,当它试图在离开前最后一次触碰光团时,手臂遭受了严重的灼烧。
奇异的直觉攫取了启的心神,冥冥之中,启准确感受到那个黑影是卡克斯的化身。
“邪神预见了自己因你而衰亡的征兆,却暂时无法触碰身为善之法则的你,甚至于后来无法亲临后土,这都是被其吞噬的恶之法则在发挥效用。”
启阖眸闭气,对方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再次披上了直觉的伪装,他替阿涅回答道:“因为在诸神陨落的过程中趁机吞噬了创造自己的法则半身,卡克斯现在失去了操纵法则屏障的能力,也就是说,我只能借助各处神明的传承之力破开屏障。”
他原本毫无力量残留的指尖突破了噬魂后的束缚,猝然迸发出白色光束,在草甸上划出数道灼痕,但祭台却毫发无损,上面的石刻符文流光一瞬,将白光的力量尽数吸收。
启的失态给了阿涅掌握主导权的机会,他循循善诱道:“迄今为止,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就算我不提醒你这点,你也会为了解开封印而四处寻找卡克斯的踪迹。”
“这并不是我的请求,而是与诸神的合作,毕竟,你清剿卡克斯的动机比谁都更为充分,除非你愿意平静接受被他吞噬的结局。”
前任风神的残魂倏地消散,留下的话语经由风的传颂,长久停留在启的耳畔。
他的眼底晦暗不明,又因为刚才反常的神力消耗气息不稳,在这堆繁杂的言辞中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不管是众神的授意还是卡克斯在暗中的推动,他终有一日,会直面卡克斯的真身。
法则的两个半身,终究会再次融合。
启将视线移向祭台,阿涅的残魂消失后,这里便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黑色的荆棘拥护着其间大理石圆台,上面遍布的繁复刻纹看不出岁月的流痕。
荆棘的尖刺刺入了他的足底,却没能如愿受到鲜血的浇灌,因为这副虚假的躯体根本不会有任何血液渗出。
启感受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刚才爆发出的一部分力量被祭台下的“火种”吸收了。
他冰冷的指尖拂过圆台中心的几道刻痕,其上的纹路极尽简约,与外围繁复的花纹截然不同,像是在模拟风的轨迹。
启半跪于地,将右掌与圆台贴合的那一瞬间,四面陡然兴起冽风,如利刃般切割着他的面庞,远处海面上的云层翻滚着以配合怒涛的吼叫。
他喃喃自语,“看来,新生的你也和我一样厌恶束缚。”
气旋掀起的风暴久久未平,在这般喧嚣的环境中,启却无端感受到了一丝平静,或许是因为此刻的祭台已经变作了“风眼”般的存在。
他右掌所覆的中心圆台周侧的符文渐渐泛出流动的金光,巨大的吸力连带着他的手腕让中心深深凹陷下去。
启的手指触及到了冰冷的钙质外壳,那像是某种生物的卵壳。
四周崩裂开来的石块阻挡了他继续摸索的指尖,他微微蹙眉,然而此刻的他使不出任何力量去清理周遭的杂物。
所幸裂痕很快便蔓延至其身下,他起身灵巧跃至台面边缘,等待着中心台面的完全塌陷。
风仿佛得知了他的意图,瞬间涌入原本未受风暴波及的祭台,却唯独避开了他所站立之处。多余的石块被尽数清走,露出台底“火种”的全貌。
那是一枚半人高的卵,通体椭圆,米白色的外壳点缀着细小的褐色斑点,顶部壳膜和壳顶的空隙间隐隐透出光亮。
启面无表情地走近,壳里的光源分明是方才从他指尖吸取的力量,他轻轻敲了敲卵壳表面,以示催促。
对方不为所动,只是壳内的光芒黯淡下去,显然在消化着他的力量。
启盘腿在它面前坐下,闭眼假寐,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力量的恢复,虽然他极为不满阿涅的言论,眼下也只能循着他们安排的道路收下天空神的传承之力。
几刻钟后,海面上的风暴渐渐平息,而卵壳的表面终于产生了黑色的裂痕,与此同时,来时那条狭窄的甬道就这般凭空突兀出现在面向海面的崖顶之上。
启收敛起散漫的神色,微风轻柔地刮蹭过他的侧颊,像是尚存有留恋般地奔向海崖。
一道青影破壳而出,在升空的过程中其类鹤形的身躯迅速膨胀,土褐色膜翅带起的气流撕破了云层,又在到达穹顶的前一刻直直俯冲而下,膜翅边缘退化的小型钩爪舒展开来,开始紧贴着深蓝色的海面滑翔。
它长细而钝圆的喙部发出一声长鸣,在修长的脖颈转动之下,它琥珀色的瞳孔很快就捕捉到了启的存在。
巡游过一周后,它借助海面的风速上升力再次回到了山巅,它以四肢着地的形态挪移到了祭台边缘,并朝着启温顺地垂下头颅,眼眶前的红色脊冠也变为了青色。
启刚才已经目睹了它滑翔的全过程,现在凝视着眼前翼展近十米的庞然大物,探究之色反而取代了所谓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攻出场了
“你身上真是...没有一点和阿涅相似的地方。”
面对启的评价,它暂时还作不出什么回应,只是用钝圆的前喙轻轻推搡着他,崖顶上出现的黑色甬道也开始释放出风暴般的吸力。
启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岛屿,隔着一层因风暴刚歇而产生的茫茫海雾,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它的清晰模样。
也许要用上很久的时间,但总有一天,他会以自由之躯再次踏上那片土地。
它目睹着启的身影被甬道完全吞噬,然后长啸一声,化作绿光紧随其后,彻底封闭了此间与外界相连的通道。
与来时不同,启返程时行于一片纯白之中,带着缱绻的微风围绕在他身侧,让他渐渐拾取对时间的流感——为了躲避卡克斯的耳目,阿涅冻结了玛萨中心祭台的时空。
妘昭依旧维持着静立的姿态,再次见到启时眼中却不乏惊喜,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但他压下了多余的情感,例行公事般地问道:“你在此地等待了多久?”
“不过瞬息。”她依言回答,感受到了启身上浓厚的他神气息。
就算阿涅为后土最古老的神祇,个体也不应该具有冻结时空来瞒过卡克斯的能力,这样的设置......至少还需要两个神明的助力,不知道光明神索俄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妘昭观察着他思索的神情,小声道:“我们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就会被强行传送回云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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