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现在在眼前就出现了解脱的方法,他根本没必要逃避,坦然接受这种结局总比围困于现状要好上百倍。
他甚至向所谓的天地之间生发出了感激之心,能在最后一刻遇见如此美丽的造物,聆听琴音鸣续,他也算是在一瞬间追求到了一直以来所执着的美好。
但就在布恩洛凡决意赴死之时,琴声却突然中断,珀尔菲将七弦琴别于腰间,用双手试图搀扶起他躬下的脊背。
明明肌肤间相触之时是彻骨的冰凉,他却觉得犹如被灌输了暖意一般,这让他头一遭品尝到了甘之如饴的滋味。
不过在珀尔菲的授意下,很快他就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待他再度醒来时,蒙厄泽已经完全变换了面貌,成为了他想象中的生机盎然之所。
与此同时,布恩洛凡看向静湖中的倒影,发现自己也一并改换了面貌,变成了一个紫色的......肉球?
因为珀尔菲使用净化了之力,专程替他剥离了多余的毁灭气息,并打算从头开始,教会他如何去操纵自己的力量。
神明同时教会他的还有对言语的理解,但当他终于能熟练掌握这一切时,他早已忘却了初遇之时珀尔菲向他吐露出的音节为何。
某一天,布恩洛凡再度拥有了改换姿态的能力,虽然他的本体看上去依旧可怖,但那已经比原来好过数倍,至少不会让他再羞于用本体去见珀尔菲。
能够再次化形的喜悦却渐渐被长久的等待冲淡,神明已经多日不曾归来,布恩洛凡仰望着那片澄澈得看不出原来阴翳的晴空,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于他而言,珀尔菲是能和整个世界相提并论的存在,但自己并不是神明眼中特殊的存在。
对净化神而言,他和周遭的万物没有任何分别。
能不被歧视和偏见所捆绑,这固然很好,却不是布恩洛凡想要的。自己所真正想要的......他盯着那双深紫色的蹼爪,惊觉自己的欲望正在逐渐膨胀,他已经贪婪地不满足于现状。
他最后还是等到了净化神的归来,神明的模样依旧如他们初遇时那般纯洁无瑕,而从那平和的眼神看来,珀尔菲似乎也对他隐秘的愿望与索求一无所知。
布恩洛凡原本打算表现得更加冰冷,好叫对方知晓自己多日未相见在心底累积下的怨怼,可他还是败给了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的惊喜神色,因为珀尔菲正在为他的进步而衷心高兴。
不过喜悦之余,每当他瞥见自己身上未褪尽的紫色鳞片以及不同寻常的肤色,他的眸光就会黯淡几分,在他看来,这样的躯体,与圣洁一点也不相配。
于是望着那抹近在咫尺的身影,他终于咬牙提议道:“吾神,我如今的模样依然丑陋不堪,所以我想祈求您,请带给我彻底的净化吧。”
珀尔菲对他的情绪转换之快感到非常奇怪,毕竟过去的他从来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更不会在话语间带上一股消沉,甚至他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涉世未深的单纯。
第66章 初解厄运
净化神看着布恩洛凡别扭的神情,隐约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放缓了语气,“布恩洛凡,这世上的每个生灵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必介怀于自身的缺憾。”
珀尔菲抬手,轻轻触碰后又摩挲他脸侧的鳞片,体会着那棱角分明的线条感,“况且,我也并不觉得你这副模样丑陋。”
他喜欢被神明称呼为“布恩洛凡”,因为他以为那是神明为自己所起,是独属于他的名讳。而他要等很久以后才会知道,那只是外界众神对蒙厄泽黑暗事物的一个统称。
不过此刻的他就为这三言两语着了道,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绯色,甚至收不住自己的力量,让几根触肢灵巧迅速地从身后冒了出来。
他不安地用余光去瞟珀尔菲的神情,又听得对方的一声喟叹,接着看见了净化神在自己面前哑然失笑。
珀尔菲忽略了布恩洛凡致力于回收触肢时的慌乱,温和道:“等你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力量,届时,你便可以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并不是一个会对你满怀恶意的世界。”
净化神的话语似鼓励,更似安慰,自己本该立时生出对未来的希冀,但他的思绪却被另一种念头所禁锢:如果净化神能长伴自己身侧,那么他甘愿永远固守于蒙厄泽,即使岁月流逝过千万年,他也不会厌倦。
于是他表情阴翳地开始垂眸思索,完全无暇顾及身后不安分的触肢分身,它们兴奋地冲向水畔边的香草芳兰,拔起一丛开得最盛的芷兰,殷勤地想要献给珀尔菲。
看着那丛根部还沾带着湿泥的兰草,布恩洛凡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窘迫,这次他成功地一举回收了那些触肢,小心地用自己的两只蹼爪捧起了娇嫩的芷兰,再恭敬弯腰,缓缓递至神明身前。
他低垂着头颅,根本不敢去窥视珀尔菲是何种反应,因而错过了那复杂的神情,困惑中带有苦涩,唯独不见欢愉,“你真是,一直都在不断带给我新的惊喜。”
布恩洛凡闻言身躯一震,继续高高地把兰草举过头顶,“那么请您收下......虽然我这样做是在残害生灵。”
“我会好好珍惜的,快起身吧。”
珀尔菲言出必行,浅蓝色的神力自他指尖逸出,托举起那丛无辜的芷兰,保存下了它们最美的一刻,然后将它们饰于腰间银色的七弦琴之上。
不知为何,抬头望见这一幕的布恩洛凡依旧有些失落,因为他原本以为,那些淡黄色的花朵会被妥善安置于柔顺的白色发辫之中。
重新直起脊背之后,他又期期艾艾地说道:“吾神......你还会再离开吗?”离开蒙厄泽,离开......布恩洛凡。
“自然,作为‘处刑者’,我有自己的职责。”
珀尔菲看见了布恩洛凡眼底的失望与落寞,他突然变得难以开口,只得话风一转,“不过我既已将蒙厄泽作为属地,自然有归来的时候。”
布恩洛凡侧首回避了神明宽慰自己的视线,直接重开话头,“......我曾听您讲述过外界其他神明和自身眷属的故事,您因为生来特性是为净化万物,故而不曾有过眷属。但您孤身远行,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请让我成为您的眷属吧,至少在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感知到您的存在,然后......赶到您身边,替您一一扫除障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冰蓝色眼眸,迫切地想要从中寻找一个肯定的答案。
珀尔菲将侧发撩至耳后,“布恩洛凡,你似乎对我产生了执念。”这句话里疑惑的成分远大于问责。
他怔愣了一瞬,没有否认,“是的,是您给予了此地救赎,让我获得了新生......所以我想要侍奉您是理所当然的。”
净化神轻轻摇头,“蒙厄泽久困于黑暗侵扰,若我不加干涉,迟早会滋生暴动,受囚于此地的污浊便会危害整片后土。净化万物本就是我的职责之一,你也不必感念至此。”
这番话,珀尔菲明里暗里都只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我并非单为你而来。
布恩洛凡的金眸中透出坚定,“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最独特的存在。而且,本就是您教导我要学会怀恩感念。”
“......你长居于此,又曾受过我疏浅的教导,会产生这种念头并不奇怪,只是有时候,执念太过,便会酿就灾厄。”
见他不屈不挠地要和自己僵持到底,珀尔菲联想到赶赴圣殿拜见善之法则的安排,只得妥协,“我答应你,但我将与你所订立的并非主从契约,而是一个双方都能随时自由取消的平等契约,它的效用是共感彼此之间的神魂状态。”
这时候的布恩洛凡尚且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桀骜的面容上满是温情的微笑,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代表誓约成立的符文没入肌肤深处时,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与珀尔菲之间的相遇一定是神迹。
即使自己并不是神明眼中的全世界,那也根本没有关系,他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蛰伏在黑暗之中那样,默默守护在珀尔菲的身边,只要自己不被厌弃,不被抛下就好。
但就在誓约完成的那一刻,布恩洛凡第一次觉醒了可以预知他者厄运的能力,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片因各种力量混战而变得焦黑的土地,而遍体鳞伤、浑身鲜血的珀尔菲静立于其上,缓缓回首,朝他露出一个凄苦的微笑。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他的神魂,令他开始痛苦低吼,净化神不由得担心起誓约对他的影响,操纵神力尽力安抚,恢复意识的布恩洛凡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只将这些权当作是过去长居于黑暗中的反噬。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这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会在往后尽数成为事实。
第67章 谬误之忆
回忆果然只适合浅尝辄止,因为过度沉浸会让重回现实的布恩洛凡更加痛苦,也令他无比惧怕,他们之间多舛的命运会阻碍长久的相守。
月桂枝干迸发出愈来愈明亮的光芒,而后四散为无数泡沫,包裹住珀尔菲的整个身躯。
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是神明苏醒的前兆,但很快,几缕紫黑色的力量涌入他的额间,令他再度陷入沉眠。
巨兽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净化神的睡颜,封闭水障,并在湖底留下了数个挥舞着狰狞触肢的分身。
恢复人形的布恩洛凡猛地冲开水面,目光冰冷地望向远处的某个地方。
光明神索俄,将在自己手中难逃陨落的命运。
对于身在狄斯塔尔的众者而言,这是一个惨烈的夜晚。
低沉的呜咽声和惊魂未定的吼叫在绿野上不住回荡,瓦勒莉迎着众人有所变动的目光,端着一碗净水走向埃弗摩斯身侧。
而启就静静躺在他怀中,披盖着他的外袍,身上依旧有受伤的痕迹,与往常不同,这次的伤口愈合得尤为缓慢,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昏迷不醒。
埃弗摩斯将自己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背至身后,又用眼神示意瓦勒莉先把木碗放下。
“今夜过后,善之法则对你的态度怕是会改观不少。”
瓦勒莉的身上亦有负伤,此刻正用清水冲洗着伤口里的沙砾,但还是有气力刺激刺激他。
埃弗摩斯没有把视线从启的面庞上移开,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的本体为流火,这样直接接触水也没干系么?”
她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艰难地扯开一抹笑容,“即使有妨碍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力量被封印之后,我便没了这些顾虑。”
话虽如此,从她的表情来看,却没有丝毫想恢复力量的意思。
埃弗摩斯终于看向了那些忙于搬运尸身的人们,“那些你所庇护的人类,对你的信任已然产生了动摇。”
“......我知道,都是因为沙魔重现于世,不过我确实未曾想到,那些反叛者会甘愿把自己献祭给它。”
埃弗摩斯对她眼底的凝重不以为意,“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瓦勒莉更是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倘若风神肯在一开始就全力以赴,那么伤亡不会像这般巨大。
不过即便是像他这种不完全的神明,又怎么会在意区区生灵的存亡呢?
二者之间的对话到此为止,都在默默等待着启的苏醒,今夜袭击绿洲的并非是沙魔的本体,但经此一役,想必它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卷土重来。
数息过后——
“咳,咳咳......”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启倏地睁开双眸,半坐起身的他从嘴中不住吐出沙砾。
埃弗摩斯表现得毫不在意对方弄脏了自己的衣袍,反而细心地递上瓦勒莉端来的清水,用其为他净口。
启的眼眸初时还带着呆滞的迷蒙,瓦勒莉不觉有他,只当那是神力耗费过度的后遗症,因为他很快也状似恢复了清明。
孰料对方所言的第一句话便是温声细语地向风神道谢:“说来惭愧,埃弗摩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为你所救了,多谢。”
听到此等言论和语气的瓦勒莉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因为有风神在场且自己也无那种能力,她定然要去探查一下对方的神魂是否陷入了错乱。
而埃弗摩斯闻言只是轻轻颔首,撤去了那被弄脏的衣袍,仍旧将对方拥在怀中。
启甚至也没有要挣脱开来的意思,就着这个在瓦勒莉看来无比别扭的姿势,又转身问道:“那些逝去的生灵,是否都得到了安息?”
瓦勒莉犹疑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族人们将尸身放于祭台之下,正在为他们做着最后的祈祷与告别。”
启终于脱离了埃弗摩斯的扶靠,沉默半晌后在她面前站定,“若是我能更好地使用这些力量,想必他们也不会承受这无妄之灾。”
“请让我前往祭台,为他们进行最后的祝礼,至少这样,他们不至于在失落之地沦为无知无觉的残魂。”
瓦勒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立刻朝他躬身一礼,“请您,务必要让他们得到真正的安息。”
启朝她宽慰一笑,径直走向人群聚集之处,并且还默认了埃弗摩斯的跟随。
瓦勒莉惴惴不安地望着二者的背影,如风神所言,现在的她不敢再去接收那些复杂的视线,因为她在过去是和沙魔同样可怖的存在,他们都是狄斯塔尔的灾厄。
启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因此人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忌惮与审视,不过他们最后还是让启来到了祭台之下,风神则再次隐入人群。
堆积于地的尸身们都整齐摆放着,那些难以搬运的象尸都是由瓦勒莉用本体亲自带回来的,启环绕着它们走过一周,从那痛苦的神情中不难想象它们死前的惨状。
面前的人们已经重新陷入了悲恸,不知是谁开的头,随着晶莹的泪珠滚落,他们纷纷低吟起生命逝去的哀曲。
启阖眸试图与他们产生共鸣,他所一度尘封的悲悯之心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个人的情绪都完整地传递给了他。
待他再次睁眼时,向每个人的脑海中都传递了一条讯息,这成功跨越了语言体系的障碍,直达神魂。
幸存者啊,我赞美故者们的英勇,欣赏你们延续生命的坚韧......此刻,就让他们在我手中得到安息,他日,定然获得新生。
与此同时,他还使出力量渐渐将神魂与尸身剥离开来,极尽所有精力安抚着它们的恐惧和痛苦。
匿于暗处的埃弗摩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某种意义上这勉强能算作是他的“杰作”——他在篡改启的记忆时专注于二者之间的羁绊部分,其余都未做太大调整,甚至还向启传授了一些使用力量的方法,譬如该怎样将讯息直接传达给神魂。
在这些举动之下,人群中有的停止了哭泣与吟唱,将信将疑地把目光投向启,战神的石雕在夜色中竟也能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彩,见证着启立下的誓约。
安心待在其体内的索依姆出于刚刚妄动过善之法则记忆的缘故,此时格外安分地放任启尽情使用自身的力量。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这也导致他只能收起大部分的神识,伪装成所谓的幻神之力。
那是一种近乎来自无底深渊的力量,其势头之盛仿佛可以横扫它所至之处的一切事物,索依姆无法感知到它的确切位置,许久未曾萌发过的本能恐惧禁锢了他,因为这种可怖的力量,他在卡克斯身上也未曾感受过。
待到它的威压稍解,索依姆立刻便去查探埃弗摩斯的反应,毕竟风神与善之法则神魂上绑定了契约,想必感受会更为强烈。
但令他匪夷所思的是,风神完全没有感知到这股力量的存在,精通幻术的他可以确认这点。一个猜测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或许,这股力量的目的只是为了监视启的存在而不被任何事物发现。
第68章 疏于情思
幸而,这股力量似乎对他并没有敌意,仿佛只是将索依姆看作一只再孱弱不过的蝼蚁。
有它在场,索依姆暂且不敢再妄生事端,留给他最好的选择便是安分守己。
沐浴在众者目光之中的启抬手高吟起古老的咒语——自他醒来之后,使用这些力量都是出自本能。
在发动力量之际,他浑身都透出足以照彻黑夜的光芒,那茶色的短发也瞬间曳长至脚踝。
绿色的光影如同藤蔓生长般拔地而起,将平复过痛苦的神魂们纷纷包裹入内,形成数个透明的泡沫,而后那些鲜血流尽的尸体们也渐渐湮灭如尘埃,长眠于地底。
启倏然收回力量,那些泡沫也随着他的动作融入了那脖颈间的封印之中,这并非噬魂,他是打算以自己的神魂温养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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