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书不可能被他人所用,也不可能被他人融合。
所以来取玉书之前,他没将这风家灵妖看在眼里。
但现在那四卷玉书分明都有一半融进了风雪乡身体。
他已经可以动用玉书的部分力量,他们几人眼下恐怕奈何不了他。
一个不小心,甚至连命都要搭进去。
吴先生脑中迅速转了无数个念头,当机立断道:“先离开!”
他好不容易才自魂丹中解脱,复活师傅的大业还未成,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说走就要抽身,庞副局劝阻不了,只能跟着。
风载音一抹脸上血迹,朝还在抵挡的明堂喊:“明公!我们先退!”
“你们先走。”明堂身上上百颗佛珠光芒大放,挡住风雪乡外散的力量,“他现在神志不清,被妖性控制,若不封住必会跑出去肆虐。”
藏在暗处的辛流见势不妙早已抢先一步跑了,心中庆幸还好自己不曾动手,否则也要像他们一样。
看见跑出来的庞副局和吴先生,辛流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他刚才看见了,这个吴先生手中,也有两卷玉书。
“吴深!这与我们先前所说不一样,回去后你要怎么和局长交代?”庞副局质问。
吴先生停在院中,回头看一眼身后灰暗的玻璃别墅,突然在庞副局脸上一拂,使他昏迷倒下。
接着转向辛流藏身处:“看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现身呢……师兄?”
辛流一惊。
他也是弟子墓里的魂丹附身?
仔细将这人看过,发现他气息乍一看没有异样,但浑身刻意流转着生气。
他在用这种方法掩藏阴气。
“原来早被你发现了。”辛流现身,袖中扣着玉书蓄势待发,笑问,“你是哪位师弟?我还真看不出来。”
吴深不答,反而看了他一会儿,语气笃定:“辛流师兄。”
一下子就被喊出姓名,辛流愈发警惕。
其余几人姓名和擅长之物在他脑子里转过一圈。
最后,辛流面色古怪,试探问:“玉人师妹?”
师傅的女弟子很少, 被选做守墓人的九位弟子中,只有一位女弟子,名为黄玉人。
能以女子之身被师傅看重, 她自然有独特之处, 就是一手法阵之术。
辛流瞬间便明白, 为何自己寻不到最后两座弟子墓,应该是被黄玉人用阵法藏起来了。
除了她自己那座墓中的玉书,另一墓中的玉书很可能也在她手中。
这样一来, 九卷玉书都已经面世。
“玉人师妹, 原来是你, 怎么不早说, 险些让我们师兄妹两个自相残杀。”辛流笑容宽厚。
黄玉人笑眯眯的,让那具长相平平的男人脸都显出几分灵动狡黠。
“师妹醒的晚,自然不敢暴露己身, 不比辛流师兄。”
辛流不知她是何意,只说:“你我师兄妹既然相认,也好互为助益,师妹觉得如何?”
“自然,”黄玉人神情意味深长,“毕竟如今九位守墓弟子只剩你我二人了。”
辛流神色微僵:“怎会只剩我两人,师妹见过其他人?”
“见到了, 另一位师兄竟然不想复活师傅,只想收齐玉书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这怎么行呢!”
“师妹我一怒之下,只好把师兄杀了, 请他自己去向师傅赔罪。”
“辛流师兄,你说他该不该杀?”
辛流:“……当然该杀, 师妹做的没错。”
他转念一想,便说:“不瞒师妹,我此处也有两卷玉书,风雪乡处四卷,师妹手中也有两卷,还有危事局也有一卷。”
“如此一来,九卷玉书齐聚,事不宜迟,我们这便找出师傅的墓,迎他回归人世!”
“不急。”黄玉人道,“我手中两卷玉书,有一卷便是危事局的。”
“辛流师兄恐怕不清楚,我的墓中并没有玉书,最后一卷玉书,在师傅的墓中。”
这事辛流还真不知晓。
就算对他们这些看重的弟子,师傅也不会事事告知。
九位弟子中,黄玉人又最是忠心,师傅更倚重她一些。
她说的,也不无可能。
“可是,九卷玉书不能齐聚,我们又如何能找到师傅的墓葬在何处?”辛流假作苦恼。
“师兄不用担心,师傅早有预料。只要我醒了,便可用法阵之术与其他玉书推演出师傅墓葬之地。”
黄玉人看辛流神色几经变化,上前挽着他胳膊安抚:“师兄不要急,先卜出一个好日子,再准备好一切,才好去迎师傅。”
“倒是师兄这身体,消耗太过,已然不好用了吧,不如换个新的。”
她这样体贴,反倒让辛流寒毛直竖。
黄玉人可不是什么娇俏可爱的贴心师妹,她这样说一定另有所图。
“哎,师妹不知,能容纳阴魂的身体难寻,附身他人要消耗神魂之力,我只能慎重,而且这个身份还有用,轻易不能换。”
辛流僵着一条胳膊说。
黄玉人笑着在他胳膊上一拍:“正好,这里不就有个合适的身体!”
“师妹是说?”辛流看向晕倒在一旁的庞副局,他肚子浑圆,已过中年,顿时有点嫌弃。
“当然不是他。”黄玉人说完这句,一个人影狼狈地从屋内跑出来。
“两位,九叔在里面发狂了,恐怕要请除魔师们在外间立起屏障阵法,防止九叔将整个风家都陷入幻境领域!”
风载音受了伤,眼前有些模糊,强撑着说完,注意到庞副局躺在地上。
“庞副局是怎么了?”
又见吴先生身旁站着的,竟然是风载行,顿时觉得不对,脚步往后退去。
“他,你觉得如何?”
“那自然不错,只是恐怕要请师妹帮我。”
“我当然会帮师兄。”
听了这几句,风载音已然明白这“吴先生”身份不对,立刻就要退回玻璃别墅里。
但辛流和黄玉人怎么会让他逃走。
双双上前阻拦他,将他困住。
不多时,风载音全身被灰气包裹,而风载行的身体倒在地上,气息全无,散发出一股内脏腐坏的臭气。
明堂手捂胸口,面如金纸地退出来,发现几人竟然还在院中,而且风载音和庞副局两人都倒下了。
“怎么回事,还不快快离开此处!”明堂催促道。
黄玉人一指风载行的尸体说道:“我们出来就遇上此人鬼鬼祟祟偷袭,他便是风雪乡包庇的阴魂附体之人。”
事态紧急,明堂来不及多看多问,只以为风载音和庞副局都是因为这人受伤晕倒。
“快出去,我已经暂时封住风雪乡扩张的力量,但坚持不了太久,要立刻安排人过来……”
这事遮掩不住,立刻就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
远在青庐村,忙着清扫厨房的于实,脑子里忽然叮了一声。
他不找就从不主动出声的系统难得开口了。
[于实先生,本世界男主生命垂危,即将死亡了!]
它的语气有点激动。
“好久不见。”于实打了个招呼,才问,“可是我的任务是监察反派,男主将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难道,是反派杀他?”
[不是,但是……]
系统无言,声音似乎带上了哭腔。
[我是因为相信于实先生,才留下托管程序,去另一个世界处理急事的,但现在……]
系统收到这个世界男主濒死的提醒回来一看,发现这个世界的剧情,因为于实先生的插手,简直变得面目全非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签约的这几个宿主,之前看上去都挺好的,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啊!
一般来说,一个“穿越者”很难改变既定的命运剧情。
系统06签约过那么多的宿主,能改变剧情的宿主是极少数的个例。
更多的连监察反派都做不到,很快就要因为各种意外登出世界。
但于家兄弟几个,怎么会这么……他们甚至把要监察的反派都搞到手了。
可怜系统06从前就没遇上过这种事。
它的签约宿主导致主角出事,主角组那边的系统同事会投诉它的!
另一个世界,它已经被投诉了好几次了!
于实敏锐地从系统未尽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
“‘去另一个世界处理急事”,是和我几个兄弟有关吗?”
说到这,于实感觉系统的声音似乎更加痛苦了,隐约还有哭泣声。
[是你五弟于乐的世界,出现了一些情况,具体的情况,根据规定,我不能透露。]
它不说,于实也心知肚明。
乐乐的性格,没有几个哥哥管着,他什么都敢做。
于实就好像被弟弟老师教训了的家长,很是抱歉说:“真是对不起,乐乐给你添麻烦了。”
他态度这么好,系统语气充满希冀:
[于实先生,男主现在还有救,可以请你去看看情况,帮帮忙吗?我们系统的工作也不好做的。]
虽然弟弟把系统搞得焦头烂额让他有点歉意,但于实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救男主,因此犹豫。
忽然,姜芒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的姜芒比系统还急,说:
“不好了不好了!周识,雪乡表舅出事了!”
“他沉睡途中被人惊动,现在神志不清提前醒来在发狂呢!”
于实没有犹豫,放下抹布:“我现在过去。”
雪家本就要去风家拜访,突然听说风雪乡出事,于是连雪善危这个养了许久病的家主,这次都亲自来了风家探问情况。
“是风载行。他被厉鬼附身,之前假意顺服九叔,趁九叔沉睡,前去作乱,惊醒了九叔惹下大祸。”
风载音重伤未愈的模样,脸色有些苍白说。
这苍白不是假的,风载音神魂比辛流想的还要坚韧一些,他没能将之吞噬,只能暂时压制在身体里。
争夺身体时,辛流吃了些亏。
如果不是有师妹在一旁用阵法帮他,说不定这次夺舍都要失败。
好在,到底现在这具身体是由他掌控了。
“胡说!你说是载行做的,那你和明公还有危事局两人怎么会也在现场!我看你是污蔑!”
死了儿子的风老二气得脸色涨红。
“惭愧,我请来明公,原是为了帮载行堂弟,我是想为他驱散体内厉鬼。”
辛流用着风载音身体,面露愧色,“没想到,他逃避不能,竟然拼着两败俱伤,惊动了九叔。”
“为了控制他,我和危事局两位都受了伤,幸好还有明公在场,才暂时控制住事态。”
明堂如今正带着明家数百位除魔师布下伏灵阵,和风家除魔师们一同守在玻璃别院外。
风老二不敢靠近那里,更不敢去质问,只能在这暴跳如雷。
可他越是逼迫,咄咄逼人,越是显得“风载音”无辜可信。
雪善危作为长辈,听过他们争论后,提出要求:“如今风家这么乱,雪乡不能再在这里,我要暂将他接到雪家。”
“不行!”风老二立刻反对,“那是我风家灵妖,怎么能去别家沉睡,这不合规矩。”
辛流更高明些,说:“您是九叔的亲舅舅,想接九叔暂住自然可以,只不过九叔如今的状况……”
就是靠近都不能,又怎么把他安全带走?
别人不知道,辛流清楚不过,风雪乡身体里四卷玉书在融合,就算雪家雪妖出动,也收服不了他。
他就要这么疯着,耗到力量消竭为止。
“这个就不劳你们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雪善危带着女儿和外孙女离开这里,往玻璃别院去看情况。
半途走在后面的姜芒接了个电话,凝重的神情松动,对前面的姨母说了两句,赶往风家大门。
雪善危注意到问:“小芒去做什么?”
“她去接人了,就是那位周识。”雪若琊回答。
雪善危也知道周识,他还知道自家外甥很喜欢他。
遥望玻璃别院上方汇聚的晦暗气息,雪善危叹息:“那是个普通人吧,这个时候,他来了又能如何呢,雪乡这次……唉。”
姜芒接到风尘仆仆的于实,吃了一惊:“你好像瘦了?”
“一整个冬天都在干活,是显得精壮了一点。”于实只说了一句,问起风雪乡的情况。
“具体的还不知道,刚准备去看。”
姜芒边走边说:“就听风载音说了一些,不过我觉得他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装腔作势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说不定是骗人的。”
他们没有耽搁,来到了玻璃别院外。那里围着不少人,雪家主在和明堂说话。
“外公,姨母,我带周识过来了,他要一起进去看表舅。”
明堂也见到了周识,脸上难免露出点愧色,劝道:“不可进去,如今风雪乡并不清醒,进去便是凶多吉少。”
“明公不必再劝,我一定要进去看看。”雪善危说罢,让雪若琊带着姜芒在外等着。
“小袖和我,带着周识一同进去就好。”
有雪袖这个灵妖在,雪善危觉得他们两人护得住一个普通人。
明堂劝阻不了,眼看着他们三人靠近院门。
不出所料,被外溢的力量阻挡在外。狂暴的风像刀子,刮过所有人面颊身体。
——除了于实。
他毫无阻碍一步踏入了风中,回头看向诧异的雪善危和神色微动的雪袖。
“我先去看看。”说完消失在风卷中。
于实走在院中,那股狂暴的刀风是消失了,但仍然不断有风从前方吹来,像一只只手,轻柔地将他往后推去。
“不想见我?”于实站在院中问。
让他进来又不想他见。
“不见也得见。”于实顶着风,一步步往里走。
那风又不用力吹他,怎么阻止得了他的脚步,最后只能软绵地在他身边流连。
尤其是有太阳的日子,室内会太过明亮。
但今日,踏入这里, 就感觉昏暗朦胧看不清晰, 比外面昏沉的天色还要更沉几分。
屋内的家具摆设, 和于实离开前似乎没什么两样,可仔细看看,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于实记性很好, 只是匆匆一瞥, 就发觉了周围地板家具, 都有形状、颜色等不同地方的微小差异。
他盯着地板上的地毯看了两眼, 发觉上面的图案在旋转,便明白,看似正常的屋子, 应该是幻境。
从前风雪乡只会让正常的环境变得不正常,这次竟然在竭力伪装正常。
可见他自己现在是不怎么正常的模样,而且有心无力,伪装得不太好。
于实走上二楼,推开那扇卧室门。
床边的黄色灯光和拉起的窗帘,都和他走时一样。
唯一的败笔就是,床上躺着的那位变成了美丽无暇的模样。
但于实离开时, 他已经快枯瘦成骷髅了。
站在能看清床上人的位置,于实又遇到了阻力, 无法再往前一步。
这人似乎妥协了,愿意让他看, 同时又希望他不要再靠近。
于实抬起手推着身前看不见的屏障,一言不发鼓起力气往前撞去。
这一个冬日他都在干活, 而且是干的重活力气活,几乎没有停过,就算再注意保养,手上身上难免也有磕碰和伤口。
才撞了两下,手掌上那些还没好的细碎小伤口都裂了。
第三下,看似坚硬的无形屏障玻璃一般碎裂。
眼前粉饰太平的温馨卧室瞬间大变样,露出真实的面貌。
脚下干涸的泥地,枯朽的莲花还有被烧灼的痕迹。
一面散发着光芒的大型圆镜之上,半卧着畸形的人影。
他上半身贴伏在镜面,下半身从腰线起还连着一个瘪下去的蛹,隐约是一团没化形的模糊白肉。
就算是上半身,也不完全是人类样子,至少双手更像长而细的白色枝条。
于实见到这个模样的风雪乡,脚下微顿,便快步走上前。
“雪乡。”
他跪坐在白色的镜面上,低声呼唤。
风雪乡的脑袋藏在两片微合的虚幻翅膀里面,听到于实的声音,也只是翅膀小幅度颤抖着,没有打开。
“雪乡,让我看看你,你醒着吗?”
于实摸着那两片抖动的蝴蝶翅,触感干涩,像紧绷的帆。
上面眼睛形状的纹样旋转,好像在观察他。
被于实拂过时,大大小小的眼睛都觉得痒似的,纷纷眨动起来。
于实俯身动手慢慢拉开一片翅膀,露出里面的脑袋。
风雪乡闭着眼睛,睡梦中被惊扰般缓慢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比正常时更大,里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色圆圈状眼睛。
往不同方向转动起来的样子,旋涡一样奇特。
不同于从前看着他时眼里满满的喜爱和依赖,现在这双魔魅的眼睛让人害怕都来不及,别说看出蕴含的感情。
被于实拉开的翅膀抖一抖,又往上遮住风雪乡半张脸。
欲遮不遮,就像于实刚才进来时遇到的阻碍,欲拒还迎。
于实看出他现在确实没有神智,恐怕只有模糊的一点意识和本能,所以在拉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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