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摊开,是一颗锆石,应该是带走司长的人留下的。
“好像是很普通的材质,恐怕凭借这个无法断定那个人是谁。”有人说。
“是这样的,”逮联代表说,“所以可以说是毫无所获。”
陆慎言插兜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来,示意代表把这个给自己。
逮联代表一愣,还是递了过去。
确实是一颗不起眼的锆石,在任何首饰上都有镶嵌的可能,如果不是因为月仙司长从来不用这些,他们也不会把这个列为证物。
陆慎言却在看了会儿之后,微微眯起了眼。
“陆市主,这有什么问题吗?”逮联代表问道。
“没有,”陆慎言道,“只是好奇。”
几个人就回过头去,接着讨论别的疑点了。
如果是普通人消失,那谁都不会在乎,但是月狐是上古神兽遗世之一,又是人间妖族监管司的司长,任何一只大妖怪的死亡对于高等妖怪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捉妖师和高等妖怪维持了近几十年的和平,月狐这样的地位如果出了事,不排除会有支持他的妖怪因此搅扰生事。
陆慎言沉默了会儿,向逮联代表借了溯回镜,往门外走去。
江狸察觉到了什么,一起跟着走了出去。
“有什么问题吗?”
“有。”
别墅门外,陆慎言从兜里拿出那颗锆石,给江狸看。
“怎么了?”江狸不解。
“这块锆石,是我亲手打磨的。”指尖法力蔓延开去,几乎一瞬间江狸的手链与腿链就有了共鸣,开始微微发热。
江狸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愣住,果然陆慎言还留了一手,不算完全解开这两道束缚,但没想到,陆慎言还给别人打磨过这种东西。
不是,以前怎么没发现陆慎言有这个爱好。
“他是我的弟弟,”陆慎言无奈说,“他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为他磨了一枚戒指。”
“你还有弟弟?”
“陆谨行。”
“名字倒是和你很配……”江狸小声嘀咕道。
但陆家的人,怎么会带走月仙司长。
他在中都晚宴上隐约听人提起过陆慎言的家世,中都陆家,很少会有家族会在称呼前面加上地域,更何况还是中都二字,月仙司长还说陆慎言是自己看着长大,他就隐约觉得陆慎言的背后不一般。
“那你现在是要回家,确认这件事吗?”
“不用,”陆慎言看了眼他,“我很久没回家了。”
“为什么?”江狸好奇问。
陆慎言却避而不答,好像还不想告诉他,陆慎言只是召出绘制空间法阵的法器来,开始描绘传送阵符,江狸看着,忽然就感觉他们俩之间好像隔了好多。
一个经商的天才,在符咒法阵上面更显得无师自通,拥有雄浑的家庭背景,丰富的人生阅历,擅长统治与掌控一切,现在却和一只低等妖怪搅合在一起。
这只低等妖怪还试图反向驯服人。
听着就有些不自量力。
陆慎言回过头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伸出手。
“来。”
江狸就搭上陆慎言的手,一瞬间被卷入传送法阵当中。
法阵是通往南城的。
江狸睁开眼,已经落在南城的一个小胡同里,他看见陆慎言熟练地拐出胡同,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以前没有来过南城,只是听说过这里河鲜非常鲜美,几年前他还想过来南城买几条河鱼给阿猫,后来却没有了机会,说起来周婷的那只猫,好像也是迷路迷到了这里。
江狸一路跟着陆慎言来到一家古董铺子前,抬起头一看,发现这家铺子叫陆记商铺。
“这是我叔叔的铺子,他死后因为没有子嗣,产业就按遗嘱分到了我和谨行这里,我拿到了黑市,谨行拿到了古董行。”陆慎言开门走了进去,门缝中的灰尘洒下一些,像是有阵子没有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狸只是踏入其中,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就扑面而来,空气中交杂着的气息很淡,却让他忍不住瞳孔一缩。
“怎么了?”陆慎言回过头看他。
“没事……”江狸目光有些犹豫,“只是有点像。”
“像什么?”
“阿猫的气息,不过又不太一样。”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斜阳照进古董铺子里,江狸敏锐地嗅到这股交杂的气息中还有月仙司长的存在,这里没有被人为抹除过痕迹,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
“司长真的来过这里。”
“你担心他?”陆慎言淡淡看了他一眼。
江狸回过头和陆慎言对视,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总是对司长这么敏感,他只是从来没听说过商界的大老板里有陆谨行这号人物,更不知道司长和陆谨行会有什么恩怨。
担心,也确实有些担心。
“他没有来过这里,他只是有一条尾巴在这。”陆慎言负手看向铺子的最深处,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了。“你闻到的,是他尾巴留下的气息。”
陆慎言抬手,打开封存的檀木柜,繁复的法阵如同齿轮一般缓缓浮现,开始转动起来,机关转动的声音让江狸头皮发麻,隐约,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洪水一般就要流泻出来。
江狸后退一步,下一刻,陆慎言给他扔下了一个防护罩。
纯白的光芒猛然以磅礴的气势疯狂逸散出来,江狸站在陆慎言的身后,用手挡着,看见檀木柜里有一个偌大的光球,那是只有九尾狐的真身才会有的强大气势,对于人没有影响,对于妖怪却是致命的压迫。
不知道是不是陆慎言扔下防护罩的原因,他居然没有被波及到。
直到这股气势散尽,他才看见司长的狐尾静静漂浮在檀木柜中,来自于上古神兽的气息充斥在这个狭小的古董铺中。
“你们,该不会是把司长尾巴当古董拿来卖吧?”
“……”
陆慎言深深地看向江狸。
“我错了。”江狸转移视线。
“月狐成为监管司的司长,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情,”陆慎言开口道,“早些年他还在山间的时候,是陆家的家主把他请了来,作为我们子侄辈的授课教师。”
“司长以前还做过你的老师?”
江狸震惊。
怪不得司长说他是看着陆慎言长大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曾经是,后来就不是了,他教了我们几年之后就离开了,”陆慎言撤下防护罩,“……是因为陆谨行对自己的老师动了心思。”
有的人天生就会吸引别人的目光,天生就会让人倾心于他,那时候的陆谨行年纪尚轻,涉世未深,竟然被九尾狐的伴生能力“魅惑”影响了。
这是陆家宗族长老与月狐本人都没想到的结果。
江狸瞳孔微微一缩。
“自那之后,谨行性子大改,而月狐为了弥补他,留下了自己的一条假尾。”陆慎言抬手,取下檀木柜中的狐尾,“只是谨行没有接受,而是把它封存在了这个檀木柜中。”
江狸愣住。
他看向陆慎言,陆慎言的脸上仍然是神情淡淡的样子,难怪陆慎言在见到司长的时候是这个态度,又这么在意他和司长之间的关系。
原来是怕他也被司长的伴生能力影响。
“但是九尾狐不主动使用能力的话,周围人被影响的可能性非常小吧,”江狸说,“除非你弟弟本来就喜欢司长。”
“嗯。”
“那就是你弟弟的问题了,”江狸说,“怎么到后来反倒还是司长留下尾巴呢?”
陆慎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嘛,司长又没错。”江狸小声嘀咕了句。
陆慎言毫不客气地拍上江狸屁股。
“陆慎言!”江狸跳起来。
“那是因为当时月狐本来可以察觉并且及时制止这一切发生,”陆慎言冷声道,“但是他没有在意,才会让谨行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像这种执念的催发,会极大程度地影响一个捉妖师的修行,以至于陆慎言的父亲在当时决定送陆谨行去十年苦修。
“现在谨行回来,如果他有实力能追到月狐,那倒也没什么不好的,错就错在事情闹得这样大。”
几大公会和监管司的人都来调查,查不出结果都不好交待。
“但司长明显就不想和你弟弟有瓜葛,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走,”江狸嘀咕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这段感情就应该两个人都放下才对。”
“放下?”陆慎言摸上狐尾,牢牢看向江狸道,“如果我是谨行,我只会将人牢牢锁在自己的身边,一步都不准离开。”
这话是指着月狐说的,然而眼睛却盯着江狸,江狸一下有些毛骨悚然。
确实如果是陆慎言动手,别说放下,他双手双脚四条链子少缠一条都不是陆慎言的作风。
“你太强势了。”江狸转过头去。
“有吗?”陆慎言却认真看着他,“如果你哪天想要走,我说的话同样适用于你,希望你知道我这么干,不是因为把你当妖宠。”
江狸忽然后退一步。
陆慎言看着他往后退,眼睛微微眯起。
“江狸——”
“陆慎言,我没有想被任何人圈禁的念头。”江狸打断,快速说,“我也希望你知道这个以后,能换个人尝试你的危险想法。”
“我只要你。”
陆慎言几乎是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说出的这四个字。
手腕上的链子隐隐在发烫,不过在陆慎言调整过后,它的温度就没有那么烫人了。
江狸的心口一下有些发麻,紧接着快速搏动起来。
“你只要我做什么,”他扯了扯嘴唇笑道,“开玩笑呢。”
“我在月狐阁楼上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会给你想要的态度,”陆慎言沉沉走近,眼神一直盯着他,“江狸,我想要给你的,是对伴侣的态度。”
江狸又后退一步,感觉这话更加荒诞了。
什么伴侣,什么态度,陆慎言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吗?
“我清楚我说的是什么,”陆慎言又开口说,“希望你也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陆慎言从来没有对江狸表达过这些,但他觉得现在正是时候,免得这只野猫因为他的做法一再应激。
江狸还想再退,陆慎言忽然手掌拢上他的后脑勺,在一瞬停顿之后,强势地吻了进来。
江狸闷哼一声,不适地闭上了眼,只感觉陆慎言抓着他的腿将他整个抱了起来,一下抬抱在墙边重重拥吻。
他指尖攀上墙面,攥紧又松开。
“唔……陆慎言……”
陆慎言却只问他:“你答应吗?”
江狸没回答,舌尖猛地被咬了一下,他刺痛着眯起眼,迎着陆慎言蛮横进入的气息,一下呼吸都重起来,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好像思考的能力连着氧气一起都被掠夺干净,在这个狭小的古董铺中任人来回吻弄着。
“你答应吗?”陆慎言的声音依旧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陆慎言还在吻他。
而他的心,好像完全乱了。
好久以后陆慎言才松开他。
舌头卷过上颚,江狸被吻得腿有些发软,几乎大半力道都卸在陆慎言的身上,他能感觉到陆慎言的心情像是不错。
江狸一拳砸过去,被人轻易抓住了。
“我不答应,”江狸嗓音沙沙哑哑的,带着不甘,“说什么伴侣,我看就是你想上来吻我。”
陆慎言看着他。
“我有没有哄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八蛋。”江狸骂道。
哪有人上来求偶就是一顿吻的,不就仗着他不会拒绝吗?他看他就是把陆慎言惯的。
江狸刚转身要走,手腕就被陆慎言抓住了。
陆慎言的手摩挲过那条链子,一直在看着他。
江狸被看得头皮发麻,指尖微微攥紧。
其实很多时候,江狸是喜欢陆慎言这样对待的,细节处的关心,情欲上的蛮横,以及身为上位者的成熟与帮扶,全部都是他所想要的。
他并不排斥陆慎言的亲吻,反而还有些沉溺其中。
但是,江狸心中隐隐又有些慌张,觉得从地位身份来讲他们太过遥远,甚至于他很少奢望陆慎言能真的对他有所表态。
如今这些真的发生了,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看向陆慎言,和人对视。
“我还要再考察一下,”江狸抽回手,“谁知道,你有没有别的心思。”
陆慎言收回手,忽然低笑一声。
狭小的古董铺阴暗不透风,不太是一个告白的好地方,陆慎言最终抬手取下狐尾来,破开上面留下的封印。
还是得先干正事。
“这里虽然没有月狐,但是利用溯回镜,还是可以通过假尾追踪到他本体在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陆慎言把镜子递给他,“查完月狐的事,我再陪你找阿猫,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江狸有些意外陆慎言的态度。
“你不是说想要我尊重你吗?”陆慎言笑了一声,“总该先问过你。”
江狸一愣,攥紧了手指。
妈的,真没出息,江狸骂自己。
他们把手放上溯回镜,镜面牵引着狐尾的气息,好像一滴水落下,震开一道道波纹,江狸感觉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吸引力在牵扯着自己,一直扯到像是要把他灵魂都拽进去。
猛然间,周围都改变了。
四周的景象都在飞快地倒退,陆慎言握住了他的手,黑暗中逐渐露出光亮来,他们快速地穿越折叠的时空,来到一间明亮的办公室。
一下,江狸倒退一步,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半透明色。
是虚体。
这里是监管司的办公室,司长本体曾经待过的地方,溯回镜带他们来到这里,寻找线索。
“溯回镜是很高级的法器,能知道我们的需求,”陆慎言对他说,“等下看到的东西都很重要,尤其是细节,你要留意。”
“知道了。”
此刻司长还坐在位置上,九条狐尾如同法相,在身后缓缓摇曳。
有工作人员进来,递给司长一份文件。
“月仙司长,这是您之前让我们调查的结果。”
司长睁开了眼。
“那个神秘组织确实有捕捉一些妖怪进行虐杀,”工作人员说,“近期一些低等妖怪的失踪,应该就和这件事有关。”
司长接过文件,微微皱眉。
工作人员出去了,司长开始翻阅文件,江狸走到司长背后去看,诧异地发现资料上面捕捉到的镜头截图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如果不仔细看,他会以为那个人是陆慎言。
他看向陆慎言。
“这不会是你弟弟吧?”
陆慎言淡淡扫了一眼。“嗯。”
江狸看向司长,发现司长的眉头微微拧起,显然司长也认出来了。
一个虐杀妖怪的神秘组织,和陆谨行有牵扯,难道是司长查到陆谨行的身上,所以反而被人强行带走了吗?
场景猛然又是一个变换,江狸后退一步,被陆慎言抓住了手。
“砰”一声,他们被溯回镜带到了新的场景,昏暗的房间里司长闯了进来,但司长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猛然停住脚步。
这是一个空旷的场地,阴冷晦暗,墙壁上挂着铁链与禁锢类法器,墙角还有未干涸的血液在滴滴答答,司长刚想要后退,猛然间他的身体周围却出现重重法阵,将他团团围困。
“是陷阱。”江狸瞳孔一缩。
法阵一道道加持着,将人禁锢起来。
“我可真是把你盼来了啊,月狐。”阴暗里,逐渐有人走出来,带着悉悉索索的银链声。
江狸扭头看向陆慎言,发现陆慎言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
这应该也是相隔十多年,陆慎言头次见到自己的弟弟吧,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看来你是看见了我留在你家的信件,所以专程赶来,”昏黄灯光下,陆谨行的长相和陆慎言有五六分相似,那双眼深深地看着月狐,“这是不是代表着,你还记着我?”
呼吸一瞬停滞。
指尖沾着光,好像想要摸上月狐的面颊,月狐身后,一下有一团白色的火熊熊燃烧起来,蹿起的火焰毫不客气地灼伤了陆谨行的手指,陆谨行后退一步,一下脸上表情似哭非笑的。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
“我只当你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事,”狐尾缓缓显露,灯下月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目光清冷,“谨行,你不该这样做。”
“你闭嘴!”
一下,陆谨行的手不顾狐火滚烫,穿过法阵也要抓住月狐,月狐刚要闭上眼,另一只手却伸出来阻拦了陆谨行。
“住手!”
“呲啦”一声响,皮肉烧焦的气息传了出来,月狐瞬间收起狐火,但是已经晚了一步。那个出来阻拦的人一把扑倒陆谨行,而自己被狐火烫了手背,一下痛叫出声。
江狸瞳孔微缩,看见那个人一身是伤,被铁链缠着四肢,在此刻痛苦攥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