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他学绘画,形形色色的模特、甚至一丝不挂的人体结构看得不少,在这方面可以说毫无避讳。但是想到面前的人是苍行衣,他就莫名觉得脸颊有点烧,好像苍行衣的身体和其他一般人类的身体有什么不一样似的,是他看不得的。
话又说回来,苍行衣本身皮肤好像也很白很干净。看起来并不比秦楼月差的样子?
苍行衣将滴水的发梢拧干:“不好意思,亲爱的。让你久等了。”
使用秦楼月身份卡的时候,他的声音是极其温婉的女声。
不见寒却莫名联想到,当苍行衣用自己的本音说出这样的话时,客气有礼,句末咬字尾音上扬,像游离的猫尾尖,非要勾人一下才舒服。
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神了。他将手中的刀递还苍行衣,换回自己的水果刀:“你的伤好了?”
苍行衣点点头,将衣襟朝一侧拉开,左肩受伤的地方果然已经痊愈。
技能【偷心】:窃取敌方的血肉,为队友治愈伤势。
这里队友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虐杀裴尧之后,肩膀上那点伤简直不足为道。
不见寒干咳了两声,一把拽上他的衣襟,替他将盘扣系上:“咱们回去看看小八吧……裴尧的事情,路上跟你细说。”
苍行衣见他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轻轻笑了两声。他掩着自己的衣襟,从不见寒手中接过未完的工作,一边系盘扣一边朝走廊里走去:“好,边走边说。”
不见寒在路上,将两人分开之后自己的见闻跟苍行衣说了一遍。苍行衣一路安静地听,不时询问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同时也将慧闲提到的有关北疆大巫的事情也告诉不见寒。
“我们从住持那里拿到了防范咒术的香囊,你拿一个,以防万一。”苍行衣将香囊分了一个给不见寒,然后总结了一下寺庙里目前见到的线索,“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的,就是小八正在被人追捕,而追捕他的人正是那个潜入寺庙中,并且咒杀了何冬堂的北疆大巫。裴尧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被大巫策反,决定替他办事……嗯,刚才不应该那么快把他杀掉,至少从他那里撬出些线索才划算。”
“没事,小八我们抢回来了,问他也一样。”不见寒说,竖起手指复盘当前剧本的疑点,“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第一,小八究竟得到了什么,被人追杀的原因;第二,北疆大巫藏在哪里,以及他的真实身份。”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所在的云天寺这段情节,除了世界观背景和青羽王府相同之外,目前剧情还没有能衔接上的地方。这是一段独立的剧情吗?还是说,我们没有发觉与上一段青羽王府梦中的情节相接的线索呢……”
话说到一半,一段念白忽然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随着步伐离客堂越来越近,一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传入二人耳中。】
【细细听来,似乎可以听见小八的声音。他已经醒过来了吗?他好像在与慧闲争吵,情绪相当的激动。】
【不过,趁着更深人静,偷听别人的家事秘密,会不会有点不太像正派好人的作风呢?】
不见寒和苍行衣对视一眼,同时收声屏息,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聆听客堂里的声音。
“……八少爷,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当年青羽王府危在旦夕之时,是他力挽狂澜,想尽办法将你从罪名中开脱出去。你怎能如此怀疑他?”
这是慧闲的声音。
“开脱罪名?”小八的声音隐忍颤抖,“你所说的开脱罪名,就是,对满朝非议大哥的声音不闻不问,对三姐的死无动于衷,将五哥的死因压得严严实实,最后声称四姐是个疯子,一切作为与王府毫无关系?!”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怕他,他整个人好冷,像是根本就没有感情。我有时候很自责,心想是不是因为他跟我们流的不是同样的血,我跟他疏远,才会这样误会他?但是我错了,他根本就是一个那样的人——”
“他十四岁能读遍书斋里几万卷书,十六岁进士及第,十七岁参政朝会,以献策御边封异姓亲王,是爹娘死后家里唯一能在御前说上话的人……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为什么要看着兄长阿姊们死啊?!”
“是我们家把他养大的啊!他明明是王府上下最聪明的人,为什么不曾替兄姊们讨回公道?说他才智非凡,又为什么懦弱不敢言声,只敢冷眼旁观,保全自身?可说他怯懦,他又怎么敢叛国投敌,和北疆杂狄勾结?若不是叛敌他哪来的北疆将印,不是心虚他为什么要追杀我?”
“这是我哥哥姐姐们拿命去爱的国土啊……大哥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忠君爱国。生在华朝为将为臣,便有匡正大统的义务;君若不贤明,是为臣未能尽忠诤谏之过。退一万步讲,便是不顾君王,也要顾念天下苍生百姓,无可使民丧国,令其失所流离……而今大哥五哥战死沙场,三姐四姐芳年殒命,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七姐,你告诉我——若你没有剃度,还会不会喊这种人一声六哥?铁证如山,你还要怎么替他开脱?!”
第200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七
【上回书说道,偷听别人的家事秘密,不是正派人士所为。根据偷听必被发现原理,门外二人的即使没有发出动静,也会被人察觉。】
【这就是所谓剧情杀之必然性。】
旁白响起的同时,原青羽王府七姑娘慧闲正捂住八少爷的嘴,让他不要那么大声说话,随后走到窗边再度确认窗栓已经锁好。就在她开窗往外探看的一瞬间,不见寒转身把苍行衣压在墙上,使用了技能【潜行】。
潜行可以使自己的一次行动不被发现。当技能生效时,他将苍行衣压在墙上的动作强行被慧闲忽视,让她变成了一个睁眼瞎。
慧闲将窗关上,不见寒松了口气。
好在他反应敏捷。
什么剧情杀,剧本星级越高能够活动的范围就越大。只要他操作够骚,什么高能闪避不过去?
他刚刚放开苍行衣,却听背后有人问道。
“你们俩在干嘛?”
楚静渊站在他们背后,表情怪异。
“不是吧,玩这么刺激的?”
不见寒:“……”
可恶,草率了!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啊!等等,我们这边在过一个偷听剧情……”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刚刚才把窗关上的慧闲已经听见了楚静渊的声音,唰地又将窗推开。四人正好面面相觑,八眼相对,场面一度尴尬无比。
不见寒:“淦。”
操作白秀了,好一个剧情杀的必然性。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屋外的三人被请进客堂里,各自占据了一张椅子。八少爷坐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里,眼睛转来转去,不安地扫视着他们。
“我先声明,我什么也没有听见,纯属路过。”楚静渊抬起一只手,作发誓状说道,“当然,如果有什么重要剧情是我错过的,麻烦各位给我补下课。”
不见寒:“想要从男寮路过到客堂,目的地只能是女寮。年轻人,你有点东西。”
“什么鬼,我只是捡到了一个东西,在到处看看,寻找失主而已。”楚静渊拿出了一个上面刻有“捌”字的身份玉牌,八少爷顿时眼睛一亮。
楚静渊随手一抛,将玉牌扔给八少爷,又对慧闲说:“你们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多。我刚刚到处走的时候,路过一条小巷,看见有人用红油漆在墙上乱涂乱画,写的什么……‘怎么可以吃兔兔’?”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悬崖佛殿门口撕破兔皮冲出的哥斯拉,表情古怪起来。
“谁他喵的要吃那种东西啊?”
慧闲:“?”
不见寒不禁看了苍行衣一眼,当事人一脸岁月静好,与我无瓜。
“我这边直接摊牌吧,刚才你们在客堂里吵架,我们都听到了。”不见寒说,“现在事情的重点在于,八少爷逃避六少爷的追杀,躲到云天寺来。先不说远的,追杀你的人正潜伏在寺里,可能伤及寺庙中无辜的难民,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事情首尾交代清楚,接下来怎么应对,大家心里也都有个底。”
八少爷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六少爷这么急切地想要追杀你,肯定是因为你身上有他叛敌的决定性证据。只要他拿到证据,就会离开,我们用你来跟他谈判,云天寺或许就不会因此陷入危险。”
“你们不能把我交出去!”八少爷终于说话了,“他熟知边疆形势,又已经和北疆的军队勾结,如果被他得到将印,很快就会带兵攻破边防的!”
不见寒:“原来你偷走了他调兵的将印。”
八少爷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捂住了嘴。
见八少爷态度拒不配合,楚静渊直接走到八少爷面前,拿出了一把匕首。不见寒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这么没有耐心,想直接武力胁迫对方,就见他将匕首扔在八少爷面前,拿出一张信纸展开。
“我和你大哥是旧相识……如果不打不相识,也能算相识的话。”楚静渊说,“这是他生前为你准备的礼物。”
八少爷怔怔地蹲下来,伸手想捡起地上的匕首。楚静渊忽然一脚踩在匕首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替他将匕首转交给你,然后说些逝者已逝节哀顺变的安慰话?”楚静渊冷笑,“小少爷,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也没人有义务理解你的纠结和良苦用心。我谜语猜烦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保持你高贵的沉默,被我揍一顿然后没收你大哥的遗物。要么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匕首给你,你的困境具体怎么处理咱们再议。”
“我数三声。三——二——”
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八少爷呆住了。他看了看自己最喜欢的大哥留给自己的匕首,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楚静渊,整个人傻掉。
下一秒,他委屈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慧闲连忙过来拦开已经挽袖子的楚静渊,哄劝八少爷。八少爷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终于抱着自己最重要的匕首,一边抹眼泪,一边答应把事情交代清楚。
不见寒:“……”
这拿心爱的玩具欺负小孩的操作绝了。
还真是胜利的果实如出一辙,通关的姿势各有特色。
不管怎么说,他们得感谢楚静渊简单粗暴的操作提高了通关的效率,单靠话术说服,还不知道要滚多少话轱辘。
“……事情是这样的。三年前,大哥去世后,二哥和那个谁因为是否要为大哥平反的问题发生了分歧。二哥说王府门楣不可辱,一定要为大哥昭雪,那个谁说证据不足,贸然翻案只会失去圣心,让王府处境更加艰难。于是二哥气不过,带我搬了出去。”八少爷抽抽搭搭,边说边擦眼泪,他始终不肯称六少爷为兄长,全程用“那个谁”代替,“后来我再得知王府的消息,就是三姐、四姐、五哥陆续去世,我去信质问他,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听说他在四姐死后,向朝廷请愿将四姐从王府家谱上除名……”
“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他才是外人,怎么能对王府的嫡出女儿身份指手画脚?最奇怪的是二哥竟然默认了……”
“之后那个谁主动请缨来了边疆,他在边疆这两三年,京城屡屡听见他守边的捷报。我还以为他诚心悔改了,想要继承大哥的遗志,保家卫国。于是我跟二哥商量之后,来边疆找他,想着或许当年的事是我对他有误会,把话说开就好了。”
“没想到我在他的营帐里,发现了北疆的军机信笺。原来他早就和北疆勾结,边疆哪些战事是胜、哪些战事是负,全部都是他算计好的!”
“他身负两国将印,战事胜败,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边防的捷报看着光鲜,其实北疆狄军未伤一兵一卒,正在韬光养晦,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踏破疆域边线!我慌张之下来不及收集更多证据,只拿了他调度北疆军队的将印,趁夜逃出军营,之后就一直被他追杀,直到逃到这里。”
说到这里,他将手指伸进喉咙里,用力按住,干呕了几下,竟然吐出一枚戒指。原来他用一根线一头拴着戒指,另一头绑在后槽牙上,然后将戒指吞下去悬在食道中,这才不被怀疑地将这枚将印戒指带出了已经被六少爷操控的军营。
“我必须回到京中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二哥。”八少爷掌心托着将印,擦擦唇边的唾液,“如果不能阻止那个人的阴谋,华朝就要亡国了!”
慧闲皱眉,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说:“我所知道的青羽王府六少爷,并不是卑鄙之人。或许他这样做,有不能明言的苦衷。”
“他能有什么苦衷?”八少爷情绪激烈地反驳,“咱们王府、咱们华朝,供他吃供他穿,给他书读将他养大,他反手就将咱们全都卖了,这个卖国贼!亏得大哥生前最看重的就是他,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不管你认不认,咱们俩才是亲生的姐弟,他跟咱们流的不是一种血!七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是因为四姐死了,怕和亲的事情落在你头上,才连夜逃出京城,跑到这种偏远地方来剃度出家。我没有骂过你一句贪生怕死,可你今天不帮我,对得起哥哥姐姐们泉下冤魂,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说完,他又霍地站起身,冲到不见寒等人面前,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上地面。
“拜托各位哥哥姐姐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只要你们把我送到京城就好了,求求你们帮我阻止他,别让大华亡国啊!”
不见寒被这姐弟俩吵得晕头转向,按着太阳穴说:“等等,八少爷,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八少爷说:“什么?”
不见寒:“你知道你四姐是怎么死的吗?”
“啊,这,是因为不愿意屈身于北疆蛮子,为了自保华朝女儿的清白……”
不见寒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八少爷的话:“你四姐是为了替你的哥哥姐姐们讨回公道,在上殿觐见时刺杀皇帝,以谋逆之名被处死的。”
八少爷布满泪水的小脸,表情一怔。
“我不知道当时具体是怎么判案的,但是我猜一般行刺皇帝,罪名肯定是诛九族。”不见寒说,“你现在还能站在我们面前哭诉,说六少爷多么卑鄙多么没良心,可你知道是谁让你活下来的吗,为了让你活下来还对真相一无所知,那人付出了什么代价?”
“可是不管怎么说,”八少爷讷讷说,“忠义是做人的底线,他不应该叛国啊……”
“你对事情的认识很片面。”不见寒摇了摇头,“第一,你根本不知道六少爷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第二,你根本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做。没有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武断地下定结论,这样真的好吗?或许来日,在他死后,你才发现原来你误会了他,到那时你怎么办?”
八少爷有些迟疑了。
“你无法说服我,而我不接受任何道德绑架——借用楚静渊刚才那句话,我也不是一个有道德的好人。”不见寒说,“很遗憾,这件事情,我们不会帮你。”
释梵和唐申在一张茶几前对坐,桌上摆着一盘下到一半的围棋。
释梵其实并不善于下棋,他对棋艺的记忆仅停留在小学时期的飞行棋里。他只是在看着唐申自弈,虽然看不懂,但是打发时间也足够了。
他受楚静渊之托,在这里保护唐申的安全。然而在这儿枯坐许久,除了楚静渊中途回来过一次以外,客房并没有第二个人造访。
房间中万籁俱寂,只剩下棋子不时落在棋盘上发出的轻微响声。忽然之间,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请进。”释梵说。
门被人拉开,逆着月光站在门下的人,是傅逸明。
“咦,你们也没有休息?”傅逸明见到两人面前的棋盘,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们——你们见到裴尧去哪儿了吗?”
唐申轻轻摇头,释梵也说:“不清楚,他不是和你一间房间的吗?”
“他半夜尿急,说要去找厕所,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傅逸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似乎是在为裴尧担忧,“你们没有见到他吗,那他去哪儿了……?”
他说完,匆匆说了一声打扰了,就要往屋外走。走了没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头探进门内问:“不好意思,半夜独自在这种地方活动,心里总有点没谱。你们要是方便,能陪我一起去找他吗?”
唐申指尖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垂眼说道:“我行动不便,你邀我同去,遇到危险也无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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