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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世间(楚氏十六戒)


裴尧第二张身份卡失效,以本体复活。当他意识恢复时,隐鬼不见寒早已经带着小八消失了。
“该死,到底是谁啊!”
【裴尧无能狂怒,他并不甘心自己的行动就此失败。为此,他必须追回小八才行。】
【那个偷人的家伙,好像是往女寮的方向去了!】
得到旁白提示的线索,裴尧不假思索,追出了佛殿。
就在裴尧走后不久,佛殿内,房梁上一阵窸窣,一道身影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楚静渊落在地面上,看着满殿的狼藉一阵无语,拍了拍手上的灰。
唐申同样早已推测出小八身上有被人觊觎的东西,他听从唐申的提示,在将释梵支走之后暗中潜伏,一路尾随劫走小八的裴尧到了这里,为的就是引出追捕小八的幕后黑手。
结果才偷听了两句线索,该死的旁白就把他的存在揭穿了。还好裴尧是个傻的,以为说的是兔子,把兔子杀掉就回去了,让他虚惊一场。
但是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就变得相当令人费解。
死掉的兔子突然撕破兔皮,变成一头哥斯拉,冲进去把佛像和裴尧都打了一顿。裴尧好不容易干掉怪物,死里逃生,又疑似被人偷袭,莫名就脖子喷血死掉,小八也凭空失踪。
真是世间迷惑剧情。
楚静渊顶着满头问号,在佛殿的废墟里找到了被人遗忘的小八的包袱,拎起来。此时佛像动作僵硬地转头看向他,发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慨:“……是你啊。”
紧接着,似乎是咒文的时效到了,它转动的眼珠僵住,泥胎上紫黑色的咒文消退,变回一尊普通的佛像,轰然碎裂一地。
“……又谜语人?”
楚静渊服气了。
如果他有罪,应该让法律来惩罚他,而不是在这里跟人猜谜语。
他打开包袱看了一眼,发现这个被小八藏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里面都是一些衣物和粗硬的面饼。再往下翻,只有最底下压着一枚玉佩。
玉佩正面刻着一个“捌”字,他把玉佩翻过来,背面竟是展翅的青鸾家徽。

苍行衣和慧闲提着灯盏,走在寺院的长廊里。
寺庙中竟然潜入北疆大巫,兹事体大。对方来意不明,可能会伤及寺庙里避难的无辜百姓,因此两人先将此事告知住持,尽早做好准备。
住持在听说女寮发生的事情之后,给了他们几个内侧绣有金刚经的香囊,说是佩戴这种香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咒术的侵袭,随后吩咐寺庙僧众四处戒严,搜寻大巫的踪迹。
此时苍行衣和慧闲取得香囊,正在返回女寮的路上。
“传言北疆大巫常年受巫术浸染,大多性情乖戾,行事诡谲。”慧闲神色凝重,“此事凶险,本不应将施主牵涉其中。施主愿意伸出援手,来日必有福报。”
“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慧闲师父言重了。”苍行衣答道。
他们才穿过长廊,忽然听见前方一阵窸窣,先后停下脚步。紧接着,一人背着一个小孩,从墙后踉跄走出。
苍行衣认出来人,手里的灯盏落在地上。他立刻一步上前,扶住对方的胳膊:“你怎么了?!”
不见寒此时狂执技能时间结束,陷入了虚弱状态,能背着小八跑到这里已经将全部体能透支。终于见到苍行衣,他一时放松下来,背上扛着的小孩滑落在地上,自己也两腿一软,朝苍行衣身上摔过去。
不见寒本来只是想借肩膀靠一下,苍行衣正好一转身,揽住他的腰,他顿时一头栽进一片软绵绵里。
不见寒:“……”
他立刻扶着苍行衣的肩膀弹起来,语无伦次:“好圆的衣服……不对,我是说好软的球!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干嘛不躲啊?!”
“你身份卡掉了?”苍行衣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他是否受伤。
“只掉了一张兔包子……”不见寒捂住红透的脸,说,“我没事,主要是隐鬼狂执技能的后遗症。”
苍行衣二话不说,翻手拿出一把尖刀。这把尖刀中央有一道红痕,横贯刀刃,看起像是一撇深深沁入刀身的血迹。
他右手持刀,面不改色地反手刺进自己左肩。
血沿着伤口淌出来。
身份卡【秦楼月】的技能,【相思】:牺牲自己的血肉,为队友治愈伤势。
不见寒的虚弱状态迅速消退,他伸手捂住苍行衣肩上的伤口:“倒也不用这样!”
“我带这张卡进本,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苍行衣说完,轻轻拨开不见寒的手,“你好一点没有,不够再来一刀。”
“够了,够了。”不见寒赶紧说,“先把小八安顿好,裴尧可能还在后面追我。”
“裴尧?”苍行衣动作微微一顿。
“这孩子就交给贫尼照顾吧。”慧闲此时诵了一声佛号,低声道,“他是贫尼在俗家时的弟弟。”
不见寒和苍行衣同时看了慧闲一眼,终于明白了之前小八抓住她衣袖时,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慧闲带走了小八,不见寒快速地跟苍行衣概括了一下自己遭遇的事情:“我找到小八之后发现他被裴尧药晕带走,于是一路尾随,发现裴尧似乎在和某个能操纵佛像的家伙做交易。我行踪被他发现,抢走小八逃了回来,中途交手死了一次,兔包子卡掉了。”
苍行衣:“裴尧杀了你?”
“对,我确实有点大意……怎么了?”不见寒感觉苍行衣的语气好像有些奇于烟鱼尾怪,他很少见到苍行衣用这样僵硬的语气说话,“我刚才没能甩掉他,得把他的事先解决掉。”
“我知道了。”
苍行衣说完,将手里的刀递给不见寒,然后说:“你是不是有把道具水果刀,借我用一下。”
“你说那把背刺专用的?没问题啊。”不见寒拿出自己的刀,换给苍行衣。
“裴尧我来处理。待会儿你就拿着我给你这把刀,跟在我后面,记得保持一定的距离。”苍行衣一边说,一边将左肩伤口流出来的血在手臂上抹开,使伤势看起来十分惨重,“用刀时千万小心,别伤到自己。”
不见寒点头。
苍行衣握着水果刀,面无表情,走进长廊的黑暗里。
裴尧一路追着抢走小八的神秘人,来到了女寮附近。
对方似乎有神奇的隐匿能力,他回想刚才小八被抢走的那一幕时,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对方的样子。不说具体的相貌,就连身形特征、是男是女,记忆都一概模糊不清。
非要认真去回忆,只能想到某部知名小学生侦探片中凶手的形象——一个毫无特征的黑影。
一旦对方把小八放下,他要怎么从寺庙这么人里,找出一个自己根本不记得长什么样的人?
女寮外的走廊,只有转角处的檐下点着一盏昏暗的黄色灯笼,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晃。先前被惊动的人,都在僧尼的疏引下各自回到寮中,外面一片空旷死寂。
裴尧终于确信,自己跟丢了。
这怎么办?
他站在走廊拐角处,犹豫了片刻,忽然感到手上传来一阵拉力。他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拽入拐角墙后。
“谁?!”
裴尧警觉地举起手中的弓,一回头,却看见身穿红旗袍的女人捂着受伤的左肩,自己身后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
“……衔月姐?”
衔月的模样,看起来总觉得有些古怪,但裴尧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放下弓,压低声音关切地询问:“你怎么受伤了?有人袭击你?”
衔月屏息不言,连连摇头,目光惶恐地望向他身后,仿佛他身后正有什么吃人的怪物,正紧紧追着两人。
裴尧正要回身去看,衔月又捂住他的嘴,拉着他,沿墙往里挪了几步。裴尧只在转头时,余光瞥见外面走廊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过了好一阵,似乎确认那人影走远了,衔月才放开他,小声说:“刚才那个人在追杀我。”
裴尧问:“怎么回事,是剧本角色还是玩家?”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他背着一个小孩从女寮外面跑过。”衔月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在轻轻颤抖,“我他背的孩子好像小八,于是就跟上去,不小心被他发现了。他好像想杀我灭口,我好不容易逃走,一直躲到现在。”
听说那就是疑似抢走小八的人,裴尧眼神亮了亮,然而紧接着,就听衔月又说:“他攻击我的动作很奇怪,好像一直想拿刀砍我的右手。”
裴尧听见这句话,立刻脸色大变,抓住衔月的手腕:“他的武器是不是一把刀,刀身正中间有一道红色,血一样的痕迹?”
衔月愣了愣:“是刀,但我没细看……好像是有吧?”
“糟了……”裴尧紧张起来,咬住自己的拇指尖。
如果说他刚刚还在因为得到了神秘人的线索而兴奋,那此刻这些激动,就全都化作了湿透背脊的冷汗。
现在再回想起刚才在悬崖佛殿里发生的交手,他竟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怎么了吗?”衔月问。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猜测吗?”裴尧警惕地瞥了一眼身后,说,“可能有第八个玩家隐藏自己的身份,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没有露面,这事恐怕是真的……!”
“我听傅医生说,苍行衣最有名的武器是一把刀,名字叫‘自戕者’。那把刀有一个很致命无解的属性,一旦被它划破右手,受伤者就会被判定即死。你遇到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
如果那个人是苍行衣,那么对方诡谲的出现方式、利落的杀人手法,就都解释得通了。
他不知道苍行衣有什么目的,也不明白苍行衣眼下这些行动的用意是什么。但他唯一清楚的是,以他现在的水平,对上那个传说中的高玩,结局必死无疑!
“不会这么巧吧,”衔月好像也有些后怕,“那现在怎么办?”
“总之先躲一躲……”
裴尧话音未落,脚步声又由远及近。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被追杀之人听到,朝他们这边找来了!
衔月反手握住裴尧的手,牵着他,向走廊更深处逃去。脚步声明显吸引了走廊外的人的注意力,急促的踏踏声同时响起,回荡空廊,在背后穷追不舍!
裴尧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不敢回头看,只能一味跟在衔月背后,闷头逃跑。身后的追逐声忽远忽近,衔月带着他拐进一条十分偏僻的小巷,将他紧紧压在墙上,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屏息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由急渐缓,最终在巷口附近慢慢徘徊。
夜风忽然变得喧嚣。
檐下的灯笼剧烈地摇晃,光影来回变换,在歧路岔口破碎地交替着。
裴尧小心翼翼地眺望,隐约可以看见一道人影,驻足在巷口边缘。拉长的、漆黑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血红的墙壁上,沉默地摇曳。他手中倒提尖刀,刀锋正缓缓往下滴血……
【裴尧感觉到自己空前紧张。即使在面对最神秘的北疆大巫时,他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恐惧。】
【可怕的敌人近在咫尺,而与他在黑暗中相依女人温软又柔弱,需要他的保护。他必须打起精神来,熬过眼前的难关!】
这种生死关头了,旁白还要出来刷存在感?
裴尧先是一惊,生怕自己的行踪因为旁白被暴露给外面的敌人,紧接着又担忧地看向衔月。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意外察觉到了某些被自己遗漏的,微妙的违和之处。
“衔月姐,”裴尧极力压低声音,用迟疑的气音问,“你的兔兔呢?”
“兔兔啊……”
忽然之间。
裴尧感到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衔月正握着一把水果刀,刺入他腹部,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红她十指纤细苍白的双手。
身穿红旗袍的女人抬起头,脸上沾着血,朝他妩媚一笑。
“我的兔兔,”她微笑扭曲,明亮的瞳孔映出深夜、鲜血、灯烛斑驳的光色,其中蕴含的疯狂和暴怒,令人毛骨悚然,“不是被你吃掉了吗?!”

【欢迎回到复苏市。】
裴尧两眼唰地睁开,医院值班室白晃晃的灯光刺入眼中,让他两眼蒙起泪水。
他肌肉痉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消毒水味的空气,瞳光逐渐凝聚。许久之后,他扶着桌子,想站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椅子被撞倒,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呆呆跪坐在地上。
被肢解的剧痛,想要逃离却无法逃脱的绝望和恐惧,仍然深深刻在他骨肉中。自从他参与世间游戏,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遭遇。
疼痛不可怕,死亡不可怕。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都是假的。只要回到复苏市,所有的伤口都会被修复,不会危及他真正的生命。
只有这一次不一样。
那个穿着红旗袍的女人,用一枚棺材钉将他钉在墙上,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退出剧本了。女人轻声告诉他这枚棺材钉名为“挽留”,只要被棺材钉钉住,他就无法离开剧本,她可以慢慢将他的肉一片片刨下来,直到她消气为止。
而被钉在剧本中的人即使死去,也无法从剧本中离开。他不能再回到复苏市,将在万千剧本中籍籍无名的一个里,实现真正的死亡,消失在永远无人知晓的角落。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裴尧慢慢抬起手,颤抖着,捂住脸,崩溃地大哭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人啊?!
他都还没有成年啊!他没犯过法没逃过学,从小到大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拖欠作业。他只是写了几本幻想小说,兴致勃勃地想见识一些和现实不一样的世界,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嘎吱一声,身后门开了。裴尧浑身一震,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唷,这么快回来了,也是死出局了吧?”穿着护士制服的何冬堂走进值班室,把刚刚拿回来的外卖放在桌子上,“还好意思说我操作烂,你自己不也菜得抠脚。”
被这么幸灾乐祸一通,裴尧反而才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濒临死亡的绝望感被冲散,裴尧从地上爬起来,把被撞翻的椅子扶正,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你出局得早说不准还是件好事呢,你根本不知道我遭遇了啥!”
“笑死,是不是被人家boss过河拆桥啦。”何冬堂极不厚道地大笑了两声,“我都说了,让你别走邪道支线。你偏不听,觉得人家好惨,你能用爱拯救人家,还把我给背刺了。现在知道了吧,做一个好人的重要性。”
裴尧坐回椅子上, 伸手就开始拆她的外卖:“不是,和boss没关系。我死是因为……”
他把塑料袋打开,刚一揭开快餐打包盒的盖子,忽然手指僵住,脸色煞白。
“行吧,你死得慢你说的对。冷吃兔我叫了三人份的,一会儿等傅医生回来一起吃啊。”何冬堂没注意到裴尧骤变的脸色,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递给裴尧看,“诶我今天看衔月穿旗袍,才感觉高个子的女生真的很适合这么穿。我在商场里看到这套,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裴尧僵硬地、缓慢地,扭过头,看见何冬堂手机上红色的旗袍图片。
“你怎么了?”何冬堂见他一言不发,奇怪道。
“不、我不……”裴尧嘴唇颤抖,浑身像过电一样打战,“求你了,别过来……”
“裴尧?”
“别过来!我不吃兔兔了啊——!!!”
不见寒拎着苍行衣给他的刀,站在巷道外的廊灯下发呆。
漆黑的小巷深处,不时传来痛苦的闷哼声,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炸。他开始还有些担心,苍行衣用女性的身体,在力气上会不会比作为男生的裴尧弱势。不过他给苍行衣的那把刀,在背刺中队友之后,会使人陷入僵直状态,裴尧估计也很难翻出什么浪花来。
苍行衣嘱咐过他保持好距离,他于是在巷外耐心地等待。大约一刻钟后,被压抑的惨叫声消失,他听见巷子里传来哗哗水声,和细微的窸窣声。又过了片刻,苍行衣从巷子中走出来。
他盘起簪花的长发放了下来,顺着颈窝垂在肩膀两侧,发尾湿漉漉的。脸颊、脖子和手上也有水珠,看起来是已经洗过了。凡是能够一眼看见的地方,都干净清爽,让人推测不出他一刻钟之前具体做了些什么。
唯独留下端倪的,是他身上的红旗袍。
匀称美艳的海棠红色,被血迹晕染成明一块,暗一块。深深浅浅,像江南雨后被浸湿的檐墙。
不见寒目光落向他盘扣半开的衣襟,目光又像触电一样迅速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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