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暮转身就走。
乌曳追在后面,不满地抱怨:“再怎么说,我这一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弄玉轩书房,画屉里有一幅四鬼图,你拿了送去。”
乌曳一喜,“好的!”
话说完反应过来,“什么图?为什么送他这个什么鬼图啊?”
“你要不要?”
“要要要,谢谢主子!”
乌曳说完,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似的,拔腿就跑,几步掠过墙头去了隔壁弄玉轩。
苍暮回头朝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少见的发起了呆。
乌曳在画屉里找到画,在怀里揣着,骑上马风驰电掣就出了城门。
他到了长虞山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一片暮色笼罩在天地间。
乌曳下马朝那长长的台阶看去,穹顶寺庙黑色的建筑和暮色隐在一起,看不清轮廓。
山门旁边的小沙弥看见他如临大敌,双手张开挡住他的去路:“你知道你上不去的!”
乌曳起了第九百九十九次弄死他的心思。
但他到底没动手。
乌曳把手里缰绳往那小沙弥手里一扔,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给自己让开路,踏上了台阶。
“告诉他小国师有东西要给他。”
说完也不听那小沙弥回了什么话,径自往山上去了。
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到了一处平台上,乌曳停下匆匆的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慢又踏上了新一层的台阶。
他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自己周边的动静,脚下没有迟疑,一步又一步朝上走。
等又到一处平台的时候,乌曳咬着唇回头朝身后看了看。
良久,眼圈有点泛红。
转回头这才继续朝上走。
终于到了山顶,守在寺庙门口的僧人看见他也只是抬手轻声念了佛号,便让到了一旁。
乌曳像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待遇一般,站了一会儿才抬起脚,进了寺庙的门。
没要别人带路,这个时间点那人不会在别处。
他径直去往了那处偏僻的禅室。
菩提树又一年枝繁叶茂,白檀香味弥漫。
乌曳在门口生出了些近乡情怯。
屋外的天完全黑下来了,禅房内没有灯火,黑沉沉的一片。
他踌躇了一会,才抬手轻轻的敲门,一敲,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长身玉立的身影站在门后。
乌曳抬头,紧紧盯着他在夜色中的面容。
未尽声音是温和的凉,他问:“小国师让你带来了什么?”
乌曳吸了一下鼻子,看着他的目光里流露出委屈和不满。
“所以人家随便送个东西,你就能开了山门,而我求了多久都没用是不是?”
“乌曳,迷途该知返。”
“你可以挑个简单的方式,直接杀了我。”乌曳嗤笑,“啊,我忘了,出家人不杀生!”
“乌曳!”
乌曳垂眸,“你渡世人,唯不渡我。”
未尽直接转身进了禅室,乌曳慌忙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乌曳,松手,你若是还不知礼数,下次就是跟着小国师,也不要想进铁槛寺的大门。”
乌曳过去一把抱住人就不再松手。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你打吧,有本事就再把我打半死扔出去,现下不是雪地,死不了!”
未尽朝他脑袋拍去的手掌半途捏住了肩,乌曳肩膀上疼的闷哼一声,手上却越抱越紧。
“我就抱一会,你让我抱一会。我这一年都很乖,没有杀人,很听话。就一会,你就是把我肩骨捏碎了,我也要抱一会。”
“乌曳!”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我留在你身边?”
未尽眉头微皱,内力一震强行让乌曳松开了手,然后他一把将人推了开去。
乌曳后退几步,弯下腰咳了几声,感觉到喉头隐隐的铁锈味。
“东西留下,你立刻下山。”
“我不!”
禅房是两间,里面一间是简单的卧室,乌曳直接走过去躺到了床上。
“受伤了,走不了。”
未尽无言地站在一片黑暗中看着他。
乌曳完全就是一个泼皮无赖的样子,“啊,对了,我还没洗澡,满身尘土的,对不起啊,把你床铺弄脏了。”
“......”
乌曳把床上叠得整齐的薄被往身上一拉,把自己整个脑袋埋了进去。
他在被子底下闷闷的说道:“未尽大师,我两天一夜没睡觉了,刚刚还硬生生挨了你一下,你要是看我可怜,就让我先睡一觉再撵我,反正床铺脏都脏了。”
话说完,没一会被子底下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是真的累了。
未尽到底垂着头,没有再撵人,走到墙边点亮烛台,回到了蒲团上,闭上眼打坐。
乌曳睡的熟,是在肚子饿的一阵阵叫声里醒过来的,窗外还是一片夜色,外间亮着点点的烛光。
他起身下床,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到了外间,看见放置烛台的桌案上留着两个馒头一碗清水,勾着唇就笑了起来。
冷馒头冷水,他吃的比外面的山珍海味还要香。
未尽在蒲团上睁开眼睛,冷清的身影没动,开口说道:“吃完了就自己走吧,不要再让贫僧动手。”
乌曳啃着馒头蹲到他旁边。
“贫僧贫僧的,真难听!哪次动手不是由得你打,我被你打得废了半身内力我可有怪过你一句?”
未尽转头看他,眉眼之间全是无奈,“乌曳,苦海无涯。”
乌曳嗤笑一声,“哪里苦了?我甜着呢!”
“贫僧已经把话都说尽了!”
“你也知道说尽了,说尽了都没有用,何苦再说。你不如直接就答应我,换条路走,或许迎来的就是平坦大道呢!”
“乌曳,贫僧是个出家人!”
“不要贫僧贫僧的了,我不喜欢听!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了?出家人要是不能有,你就还个俗,然后我们一起回瑶疆。”
“乌曳,你怎么就是不懂,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未尽,你怎么就是不懂,除非我死,不然我缠你一辈子!”
“你还小,何苦在烂泥里一直陷着!”
“又变烂泥了?”乌曳不在意地笑笑,“不管苦海还是烂泥,我自己高兴就行!”
“你到底要把我逼到何处境地?”
“要不答应我,要不你就破了杀戒,死你手里我也甘心。”
未尽寒声:“你这样,是要逼得我们死生不见?”
“死后我就管不着了,反正活着我就会想方设法的见你。”
“你......”
“那么久不见,上来就撵人,你到底长没长心?”
“乌曳!”
“我想你了。”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这可是十成十的真话,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乌曳说话间,他袖子间一根竹竿粗通体莹白色的长蛇探出头,朝未尽看了一眼,朝他那月白的僧袍上蹭了蹭脑袋。
“你看,小白也想你了。”
未尽不再说话,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那白蛇游到他身上,缠了一圈,把莹白的脑袋蹭在了未尽僧衣上面露出的一截脖颈上面。
乌曳嘟囔:“它为你挡了百镜千回里多少怨气,你那样待它,它都没有怨你差点把它摔死。”
“那原本就该是我的冤孽。”
“什么叫该?凭什么?你告诉我到底凭什么!”
未尽无言,沉默打坐。
“什么狗屁天定,不过是让人甘心受罪而已。你看着灵台清明,其实是个糊涂人,连谁对你好都分不清!”
乌曳抱腿坐在他身后,侧脸贴着他的后背,
在淡淡的白檀香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禅室中静谧无声,白蛇温柔缱绻,此时若有人推门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被这妖异的一幕震颤到失语。
烛火燃至最后,无声熄灭,在桌案上留下一层泪滴般的痕迹。
门外一丝天光,悄悄爬进门缝。
乌曳缓缓睁开了眼睛。
像是舍不得离开眼前人温暖的背,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漫长地沉默。
“不要再把我关在外面了,那阵我现在过不了。我答应你,不闹你了,但是我那么久才来一次,你不要撵我,我就看看你,陪陪你我就乖乖离开。”
面前的人还是沉默,乌曳直起身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从怀里把四鬼图掏出来放在了未尽身旁。
“苍暮没有别的话叫我带来,只叫我送了这幅画。这还是我自己要求非要送东西过来,他才给了这么副画,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不喜欢就扔掉。”
知道这人不会再答他的话,乌曳站起身。
白蛇在未尽的脖子里不舍地蹭了又蹭。
猩红的蛇信子舔了几口,才转头搭上乌曳伸过来的手,消失在乌曳的袖子里。
乌曳站在一旁看着未尽。
这位世外高僧,看着永远是纤尘不染的样子。
某种意义上跟外人面前的苍暮很像。
区别在于,沈云崖面前的苍暮,完全是有血有肉的另一个人,而未尽永远是这个模样。
“我走了,下一次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你真的一句话都不要跟我说吗?”
身前的背影一直沉默,像时早已入了定。
“那,我走了。”
乌曳看着他,后退了几步,到了门边才转过身,垂着头出去了。
屋外菩提树上,有两片青翠的叶子落了下来,被微风吹着打着卷到了禅室门口,落在虚掩的门缝里。
天光渐亮,那抹月白僧袍始终一动不动,坚如磐石。
沈云崖度过了非常煎熬的一天。
到宫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在马车上睡着了,南楼停下车又去把人喊醒的。
沈云崖睁开眼睛,沉沉地打了个哈欠。
南楼看他疲惫成这个样子,满脸戏谑,道:“还要上一天课呢,这白天忙夜里也忙,没日没夜的,身体是自己的,您还是悠着点吧!”
沈云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死会让你陪葬的。”
南楼:“您那棺材还能再睡一个人?”
“......你想的倒美,你就在棺材外面睡着就行了。”
“你俩这是死也不放过我啊!”
沈云崖咧嘴冲他笑。
“所以你就天天去菩萨面前求我长命百岁吧!”
到了月鸣书院,沈云崖坐立难安。
弄得太狠了,药擦得再及时,也还是会有点肿。
苍暮现在知道疼惜人了,平日里总是克制着,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温柔的。
轻柔慢捻的就算时间长点,习惯了那点不适也就没什么了。
但是苍暮只要一疯起来,就凶的跟头狼似的。
他越哭越喊越骂,苍暮就越来劲。
沈云崖浑身各处垫的撞的,再加上苍暮一张嘴,弄得到处都是青紫痕迹。
大夏天把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衣领半点不敢往下拉,堪堪能遮住。
原本就难受,再裹得这么板板正正的,更不舒服了!
而且还困,整个人昏昏欲睡,脑海中意识一会有一会不知道飞哪去了。
一上午被点了几次名。
到中午下课的时候,就连坐他前排一向不跟他说话的老四沈敬,都转回身意味深长地说道:“昨日七弟是夜御几个啊,累成这样?”
真是要么不说话,要么一鸣惊人啊!
你还是别跟我说话吧!
沈云崖谦虚地表示:“比不过四哥,我这些年浪荡惯了,身体都被掏空了,四哥看笑话了!”
沈敬朝身旁其他人看了一眼,回来朝沈云崖说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一点哥哥们不及你!”
沈云崖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没再接话。
这一天,沈云崖就在又困倦又浑身难受的煎熬里度过去了,晚上回去时,跟个行尸走肉似的,远远落在众人身后。
上了马车过后,苍暮在里面等着呢,一看他进来就朝他张开了双臂。
沈云崖委屈的又想骂娘了!
牲口,牲口,牲口!
苍暮轻声唤他:“哥哥。”
沈云崖撇着嘴走过去,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苍暮感觉到了他的异常,手往他尾椎骨那里摸了摸。
“哥哥,这里难受?”
沈云崖咬着牙:“要不下次你让我上试试?”
苍暮牙齿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就是让哥哥来也弄不成这样,还是不辛苦哥哥了。”
呵呵,就你能,你多厉害!
沈云崖:“偶尔辛苦一次没什么的!”
苍暮手在那一处摩挲,问道:“哥哥,肿的厉害吗?”
沈云崖抱怨道:“天禄阁那地上,连个软垫都不愿多给,非说要磨炼各位殿下们心性,心性磨炼没磨炼不知道,反正屁股是磨炼了!”
苍暮嘴唇勾了一下,忍着没敢笑,怕沈云崖脾气上来又撂脸色。
“哥哥,要不你趴一下,车上有药膏,我现在帮你涂?”
沈云崖断然拒绝:“不要,肿就肿,疼就疼,不要你装好心!”
苍暮也觉得委屈了,抱着人就垂下了眸子。
“哥哥,难得你奖励一次,你还不让我尽兴!”
沈云崖捶了他一下,再次跟苍暮强调,表达了自己的忧心。
“不是不让,这种强度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坏掉的!”
苍暮凑过去,讲悄悄话一般,说道:“哥哥放心,哥哥天赋异禀不说,苍暮也会有办法让哥哥一直好好的。”
沈云崖抬头看他,都忘记吐槽那奇葩的天赋异禀了,睁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苍暮。
“你打算禁Yu了?”
苍暮:“......”
苍暮清了一下嗓子,“哥哥,这个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沈云崖“切”一声:“我就知道!”
“哥哥我要是真禁了,难受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你难受的时候泪眼朦胧往苍暮身上爬的样子,回去可要把画找出来让哥哥看看?”
你画小H图还有理了!
还成证据了!
沈云崖恼羞成怒:“还不是你逗的,有本事你别碰我!”
苍暮生怕他真的发怒不让自己碰,把人搂怀里轻声哄:“都怪我都怪我,哥哥不高兴可以打苍暮出气,哥哥乖,不要生气好不好?”
沈云崖恨恨地看着他,样子恨不得咬人。
嘴里嘟囔出来的话却是:“腰酸,你帮我揉揉。”
苍暮手掌赶紧贴上去,熟练又轻柔地帮他按了起来。
沈云崖舒服了一些,在他怀里拱了拱。
到底有些好奇,问道:“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苍暮亲了亲他额头,卖起了关子。
“不着急,到时候哥哥就知道了。”
沈云崖有些怀疑:“真有其他的法子?”
苍暮笑看他:“哥哥难道不信苍暮”
沈云崖眼睛一眨一眨就要合上,苍暮怀里太舒服了,困意一下就来了。
他迷迷糊糊说道:“信的,不信你还能信谁。”
话说完,直接就睡着了。
苍暮垂头看着怀里的人,越看越心疼,想着明天的日子,早上就不喊人起来了。
何苦去受这个罪,到底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教的。
躺在床上学,可不比去这破书院受罪好吗?
离王府侧门进来通往插花阁的小路已经初步修好,车子已经可以直接停到插花阁门口了。
南楼将车门直对大门,这样苍暮和沈云崖下车过后,车身基本就可以挡住外面的所有视线。
他下车过后还是朝周围看了看,才掀起车帘让那两人下车。
苍暮抱着沈云崖一道影子一样,闪身进了插花阁。
把沈云崖抱到卧房,他直接在怀里把沈云崖外衣脱了,放到床上让他继续睡。
沈云崖沉沉睡着,人被放下来都一直没有醒。
苍暮蹲在床边看他,看了一会脑袋就凑过去了,把沈云崖上嘴唇吮的濡濡的,放开又吮住下嘴唇。
吃糖一样。
睡梦里快被人吃干净了,沈云崖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睡的非常沉。
等沈云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房间里没有烛火,只有外面檐下灯笼朦胧的亮光透进来。
而苍暮就趴在床边,歪着脑袋一直看着他。
沈云崖醒的时候还以为他也睡着了,仔细看看,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呢。
沈云崖伸手摸他的脸,问道:“怎么不睡一会的?”
苍暮亲亲他手掌,“不困,哥哥醒了就起来吃饭吧,我看你睡得香一直没舍得喊醒你。”
沈云崖点点头起身。
落荷把饭菜端上来,苍暮把沈云崖椅子上拿软垫垫了六层,沈云崖看那堆得高高的垫子一阵无言。
“宝贝,你是要把我白天没坐的一起补上是不是?”
“软一点,哥哥坐着会好受一点。”
沈云崖感觉后面有点异样,伸手摸了一下,随口问道:“我睡着的时候你干什么了?”
“看哥哥睡的熟,就给哥哥上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