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陆寻甚至想聘请他来到自家公司的设计部门。
毕竟在他离开时,M.E珠宝的发展已经进入很长一段的瓶颈期了,也不知道许多年过去有没有好一点。
“说起来,在我的那个世界中,倒是有专门开设宝石学专业的学校。”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后,陆寻却又愣了一下。
眼见尤瑟原本有些黯淡的瞳孔中,忽而被点亮起了一簇微光。他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或许有些不太合适。
因为尤瑟紧接着马上便问到:“是你的国家吗?”
陆寻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真好啊,只可惜理查叔叔应该不会允许我离开这里。”说着,尤瑟的双眼又再次垂了下去。
陆寻只好叹了口气,安慰到:“也许某一天会有机会的。”
尤瑟离开的那天,也是此间战役正式落下帷幕的一天。
他从诊所临走之前留下过一封便签,近期事物过于繁忙,到了今天理查才有机会过来接自己的侄子回家。
“我的宝贝小王子,多日未见,陆寻那个混蛋没有欺负你吧?”一进门,理查便张大手臂向着自己的侄子飞扑了过去。
多日未见,他的状态看上去不怎么样,一双眼球布满了血丝,再加上下面那两条快要掉到下巴上的黑眼圈。
一靠近,尤瑟便满脸担忧地看了过去:“叔叔,你怎么都成这样了?”
理查一门心思想着来接侄子回家,根本没来得及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这会儿才找了面镜子望过去,没想到自己都被里面那人吓了一跳。
胡子没刮,满头自然卷也乱蓬蓬地结成了一团,再联想一下自己方才的举动,简直活脱脱像个疯子。
尤瑟走过去,将他歪向一旁的衣领正了正,道:“多日没见,我好担心你。”
陆寻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他总觉得尤瑟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面对自己亲近之人时,语气里总会带上一些近似于撒娇的错觉。
倒是很能够满足理查那股蓬勃的保护欲。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让自己的造型看上去不那么夸张,道:“嗐,我能有什么事,这不都好好回来了吗?”
在前线待久了,理查的举止也比先前更加豪放了一点。他对陆寻的家还算熟悉,直接大剌剌地坐进了沙发里。
想了想,还是觉得转换一个话题比较好,便说:“怎么样?都一起住这么久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应该说开了吧?”
此话一出,整间屋子都陷入了空前的沉默。
理查:……
见他进门时尤瑟还算兴致高涨,这会也装作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去收拾他那些基本上不存在的行李。
陆寻倒是勉强给了个类似回应的眼神,只不过透露出来的信息一目了然:“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理查对着自己侄子时还有所收敛,对陆寻便无所谓了。大翻了个白眼后,也用眼神回应到:“你清高,下次传话别找我。”
陆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解开心结也需要场合,而他们这几天相处的场合,最多能说一句“今天吃什么”。
何况陆寻本就不打算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开,反观尤瑟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愿。
现在这样的状态便已经很好了。
六月第一日天光将将破晓,伦特国的外交代表团便已早早地推开了使馆的议事厅大门。
正中央主位坐着的,是一名少见的女性理事员,眼角眉梢皆藏着蛰伏的锋芒。直直看过去时,总会让对方莫名地觉着自己突然低了一等。
与表面的泰然自若不同,实际上德洛丽丝在私底下练了很久,才终于控制住自己在执起笔时没有发出颤抖。
于停战条款最后落下伦特国的印章时,她还有些恍惚。
直至身旁的另外一位理事员满脸洋溢着喜悦,爆发出一声振奋人心的呼喊,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逐渐升入青天的日光,透过议事厅的玻璃窗格照射在了德洛丽丝微微扬起的嘴角上,她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
十五年过去,新的夏天终于要来了。
温莎公馆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举办过任何沙龙或者聚会了。
德洛丽丝处理完外务后返回小镇,当即便大手一挥,将自家庭院完整地修缮了一番。用以召开为期大半个月的庆典,对象是整个澳格镇的居民。
陆寻作为首日的特邀贵宾,必然在其列。
安德森太太特地为他手工赶制了一套量身定做的宴会西服,靛青的颜色,面料高档。乍一眼看过去沉稳低调,细细观察才能发现其中潜藏着的精致奢华。
衣袖和领口处皆绣有几颗人工养殖的海珍珠,灯光照射时便能散发出璀璨的色彩。
陆寻站在穿衣镜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对安德森太太说到:“您有心了。”
“这只是小事。”
陆寻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事情,虽不为外人所道,但身边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明白。说着这话的时候,安德森太太笑得眯起了眼角。
七年过去,她的容颜也改变了不少。
只是岁月并不是完全残忍,在揉皱眼角的同时,并没有抹平她眼中的光芒,就如同生活在这座小岛之上的千千万万人一般。
追求自由的时候,他们眼中都是有光的。
陆寻穿行在庆典的会场上,路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或陌生、或眼熟,或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无一不迎着热烈的笑颜,向自己碰杯致意。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澳格镇,将来又会发展成何种模样。但换作是以前的自己,应该只会消极且现实地去分析各方面的因素,而现在陆寻却已经愿意选择去相信了。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也有可能,从最初下定决心去做时,他便已经相信了。
“抱歉,我先失陪一下。”陆寻略带歉意地对面前这位客人告辞到。而后远离人群,去到了庭院另一处僻静的角落。
虽然是露天的会场,然而人多了以后,空气还是变得有些滞涩。
陆寻松开衬衫最顶端的那颗纽扣,轻轻喘了一口气,却仍然觉着脑子钝钝的。事实上,他这整天里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头脑昏沉,胸闷气短,仿佛下一刻就能昏迷过去。
其实这种症状对于陆寻而言由来已久,他大部分时候都能够扛过去,估计只是今天突然改换了场合,所以才变得有些难以适应了。
陆寻仰起头,将方才从会场上接过的那杯香槟一饮而尽,脑子终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他倚上了身后的石柱,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陆寻。”一道轻柔的女声忽然闯进了这片静谧的无人区域。
陆寻抬头看去,来人是德洛丽丝,她今日穿着着一件造型典雅的浅紫色巴斯尔*礼裙。裙摆比以往她常穿的那种款式简约了许多,整个人看着也更加轻盈了。
陆寻礼貌性地评价到:“德洛丽丝太太,今日这件礼裙很适合您。”
天底下大部分人听到这种话都会开心,德洛丽丝也不例外,她浅浅地笑了一声,道:“谢谢。”
这片区域的石柱很多,德洛丽丝结束完寒暄,也挑选一座柱子靠了上去。而后仰头看向天,也不知道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反正也是闲着,陆寻便询问到:“您也是来这边透气的吗?”
“不算是。”德洛丽丝从不着一物的空气当中移开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方才看你一个人离开,我想着主人家总不能冷落了客人,这才过来的。没有打扰到你吧?”
陆寻摇摇头,如今远离人群,又来了一个能够说话的人,反倒可以帮助他转移一些对于头昏脑胀的注意力。
他听见德洛丽丝又开口说到:“不过都相处这么多年了,我发现对于陆寻你,在生意方面的事情之外,好像也只有道谢的话可以说了。”
“不必谢我,其实我一直都很相信,就算没有我的话,只要给您足够多的时间,也能够做出现在这样的成果。”
他这段话里丝毫没有客套的成分,全然发自真心。
从两百年后远道而来,他才真实地感受到了以前的世界有多么不易。
也幸好他从两百年后到来了,才能亲手推动,也是亲眼见证,这一场辉煌的革命从无到有。
德洛丽丝的表情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回过神来才道:“其实这次回去时,我的父亲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她已经许多年不抽烟了,可还是会习惯性地带着那把心爱的烟斗,此时正执了起来抵在下巴上,略带思索地回忆到:“你也知道,我会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小时候在宫廷里和那些贵族少爷们一起学到的。只可惜在这个国度里,女人经商与从政的机会都不是很多。想当年我父亲把我远嫁到这个边陲的小镇,我还以为是他也要放弃我了。现在想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他希望我在这里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吧。”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陆寻已经好久没有想到过自己已逝多年的家人了,然而此刻听完德洛丽丝的话后,他们的身影的的确确又浮现了出来。
父亲和母亲为他与陆灵做了很多,那时会主动迎击孙家,也是为了子女们今后的道路可以更加顺坦。
陆寻一直觉得,自己高中时期所经历的那场空难与孙天盛脱不开关系。直到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仍旧没有放弃过追查真相。
只可惜过了太久,海洋埋葬了飞机的残骸,也掩埋了一切秘密的真相。
说完方才那一大段话后,德洛丽丝忍不住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总而言之,我还是想最后地谢你一次。陆寻,从此以后,我们除了生意伙伴,还可以做朋友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陆寻也从对父母的回忆当中回过神来,微笑着回应到:“我们早就是了吧。”
闻言,德洛丽丝满脸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开始说起闲聊的话题:“此间事也结束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陆寻摇摇头:“还没想好。”
“嗯……”德洛丽丝略加思索了一番,忽然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拿着烟斗直直地怼到了陆寻的胸膛上,又随着动作慢慢地滑了下去,“说起来,我这大半辈子里除了早早地当了寡妇,也就没有什么其他遗憾了,不然……你留下来给我续弦得了。”
陆寻:……
他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虽然从德洛丽丝这副打趣的神情和随意的语气中,不难看出来她是在开玩笑。
但陆寻还是做出投降状,无奈地说到:“太太,很抱歉一直没和你说,其实我不喜欢女人。”
德洛丽丝本来还在拿着戏谑的眼神看他,听到这儿,面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喃喃道:“我是开玩笑的……”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神色,说:“没想到你还会和我坦白这种事情。”
“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看起来都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陆寻还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句:“您好像并不是特别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以前在宫廷当中见过很多。更何况,让我猜猜……”德洛丽丝若有所思到,“你是和尤瑟那孩子?”
对于她这个判断,陆寻有些哭笑不得,要说她和阿伦能是母子呢,脑回路长得都是一个样子。
“您为什么会这样想?”他问到。
“喏。”德洛丽丝拎着烟斗指了指他们斜前方的位置,“你没发现吗?几分钟前,那孩子就站在那里了,已经看了我们好久。”
“你和德洛丽丝太太……”
“我们开玩笑的,别多想。”尤瑟这句话刚问到一半时,陆寻便直接开口截断了他的话。
四周的空气一时沉静了下来,德洛丽丝为了给他们两人留出空间,方才便已经离开这里回到了主会场。
尤瑟今日穿着一件素白色的小西服,这样的打扮,使他整个人特别贴合理查口中那个“小王子”的称呼。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陆寻打算做这个率先开头的人,至少问一句尤瑟是来找自己做什么的都行。
谁知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是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陆寻还没有说出口前,尤瑟便已经道:“你今天很好看,这件衣服特别衬你。”
“谢谢。”陆寻回应到。
尤瑟还想说些什么,但似乎是硬生生地转换了话题,因为在那一刻里,陆寻望见了他犹疑的目光。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向你道一声别。”不知为何,此刻尤瑟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以往那么清澈了,他继续道,“我要回到无名岛上了。”
无名岛。
陆寻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了,他想起自己离开前不久才亲手重上的草莓和夏冬青,如今恐怕早都已经烂在地里了吧。
“以后还会回来吗?”陆寻问到。
不知为何,尤瑟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很轻很轻,几乎散在了海风里,听得不太真切。
他说:“除了偶尔过来看看理查叔叔,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确实,那座无名岛才是尤瑟的归所,虽然他如今并没有真正地变为人类,但大仇得报,也了却了此生当中最大的心愿。
只是陆寻还有些可惜,尤瑟的设计天赋不错,如果以后继续只做一条人鱼,未免有些遗憾了。
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寻自嘲地在心底笑了笑。
他听见尤瑟继续问到:“你呢?陆寻,你要回自己的国家了吗?”
“也许吧。”陆寻回答。
他们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头顶的天色渐渐黯淡了下去,远处吹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海风,将周围的树叶和草丛吹得沙沙作响。
尤瑟从风声中抬起头,眼神里忽然饱含了一份难以形容出来的坚定:“临别之前,我还可以再抱你一下吗?就像之前在海港那次,我会注意不会碰到你的。”
陆寻怔愣了一下,随即道:“当然可以。”
当尤瑟蓬松而又柔软的金发蹭在自己脖颈时,陆寻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忘记他们之间这个唯一拥抱的触觉。
微凉中又带有一丝温热。
冷的是尤瑟,暖的是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正是在这种对时间毫无观念的时候,才更会让人觉得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至天边的霞光完全褪去,最终换上了漆黑如墨的幕布。陆寻也在同时,感受到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昏黑的光斑。
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已经全身脱力,昏迷了过去。
陆寻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任何有关于路星泽的事情了。
在这过往的七年里,每一日醒来,他都会惊慌失措地感受到,自己脑中又丢失了一部分关于路星泽的碎片。
一个人最后的死亡,是在他人心里。陆寻不希望路星泽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至少不是在自己心里。
起初陆寻只是被恐慌的情绪席卷,后来才逐渐发现,对于路星泽的遗忘,也给他的生活带了近乎毁灭性的影响。
试想一下,将一个与你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从脑海当中连根拔除,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陆寻记得,自己曾在黄昏时分的教学楼下看着过往匆匆的人群,但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了。
陆寻还记得,M.E珠宝曾经拥有过一位天才设计总监,但他不记得这个人究竟是谁了。
他的记忆,就如同三月时的海滩,飘满了漫天飞舞的风筝。可是突然一场狂风袭来,卷断了所有风筝的引线,也使它们顷刻之间缠绕在了一处,变得混乱不堪。
陆寻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很差,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所以才会越发地不愿睡去。
强忍着意志时,陆寻甚至尝试过连续三天三夜不休不眠。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这样做不是不愿,更多的是出自于他的不敢。
那又怎样呢?懦弱便懦弱一回吧。
陆寻实在不想忘记路星泽,实在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从自己记忆之中消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脑海里,如今只剩下和路星泽最后一面时的画面。
漆黑一片的空旷中,忽然有人对自己伸出了手,陆寻下意识伸手回应。
但最后,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握住。
再次拥有意识时,陆寻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
四肢百脉皆泛着强烈的酸意,即使眼睛仍旧难以睁开,至少他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了。
“心律还是失常,情况不算太好。”
陆寻感受到冰凉的听诊器离开了胸口,方才说话那人想来应该是李蓝安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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