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陆小凤发现了什么?
顾安宁的手被秋棠握住,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看到秋棠用手帕仔仔细细把双手擦拭了一遍,清理干净之后把水盆和帕子交给下人端走。
顾安宁问,“我有几日不曾沐浴了?”
“二公子昏睡时,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如今已有七日了。”
“这么久?”
秋棠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连忙道,“您还病着,就先不要沐浴了。奴婢一定把您伺候的好好的。万一着了凉,大公子一定会怪罪奴婢的。”
要是放在以往,顾安宁一定会妥协,今日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沐浴而已,没有那么严重的。”
秋棠只好应下。
中秋过后,顾大公子又忙了起来,起码今日顾安宁没有在庄里看到他。
顾安宁独自吃完早饭,又把自己洗干净,重新回到床上。
他头还是有点晕,顾安宁没有立刻去做任务,而是小睡一个时辰,然后才回到了任务中。
赵训结识了一位姓郑的姑娘,郑姑娘比他小十岁,尚未婚配。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对于这时候的女孩子而言,已经不算小。
郑姑娘原本是汴梁人,东京沦陷之后像赵训一样没了家,开始在宋地各处流浪。
她也是想回家的人,除此之外,她更希望投军抗金,可惜她虽然文采不错,却不懂武艺,空有一身抱负无法实施。
顾安宁觉得赵训肯定是踩过点之后才结识的她。
目前看来两人相处的还不错。
赵训回到家后,看见离开许久的顾安宁突然出现,并没有感到惊讶。
他二哥是个成年人,就算变成了鬼,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赵训不觉得自己是需要兄长照顾的小孩子,也没有对顾安宁的行踪好奇追问。
至于遇到杨铁心那次……是因为赵训看到了顾安宁的鬼相。
吊死鬼的鬼相一点都不好看。
时隔多年后两兄弟再相见,赵训一直觉得他的哥哥还像以前一样淡薄温柔。金人的折磨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从来没有见过兄长歇斯底里的样子。
就算是他自尽的前一天,脸上的微笑依然如同往昔。
如果不是那天的鬼相,赵训甚至记不起来,他以何种方式死去。
他不敢去问,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怎么可能不痛呢?
赵训这次回来,胳膊上挎了一只小篮子,篮子上面还盖着与他的体型格格不入的花巾。
看到顾安宁之后,他把篮子放到桌上,掀开花布巾,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酥皮油饼,赵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郑姑娘做的!二哥要一起吃吗?”
“傻小子。”顾安宁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吃吧,我吃不了。”
赵训忽然记起来,与二哥见面这么久,从未见他吃过东西。手上发烫的饼也不像刚才那般诱人。赵训问道,“二哥……不需要吃东西吗?”
第64章 缢鬼(6)
鬼是不会饿死的,但是挨饿的感觉很难受。
赵谨被困在金人的宅院里十几年,偶尔会有多愁善感的姐姐或者妹妹,给死去的亲人烧一点纸钱,但是这种时候不多,毕竟他们连自身都难以保全。
后来他被杨康带了出去,入殓在汴京。杨康倒是烧了不少东西,让吊死鬼吃了一顿饱饭。
然后到了现在,他的记忆模模糊糊,顾安宁记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过吊死鬼应该也像中元节的厉鬼一样,去食法会与其他鬼争抢过食物。
顾安宁道,“给我烧些纸钱和香烛吧。”
“好,我记住了。”赵训道。
顾安宁看出他的低落,不知该怎么安慰,干巴巴道,“不必难过,我已经习惯了。”
赵训朝他挤出一个笑来。
顾安宁把话题转到了他结交的新朋友身上,“你的动作倒是快,才想通没多久,就与女孩子做了朋友。”
赵训又给他了一个尴尬的笑。
顾安宁记起来,他曾经评价完颜洪烈的话。不愧是贵族子弟,见多识广,知道该怎么讨姑娘欢心。不过平心而论,就算没有先前的经历,以赵训的性格和心性,也不会让姑娘讨厌。
赵训脸上忽然泛起了一点红晕,他没有顾安宁那么白,看的不是很清晰。
他道,“二哥,若是可以,我成亲那日,你可否来做个见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是明媒正娶,媒婆好找,父母却难寻。赵训虽尚有亲人活在世上,一个个地却恨不得他快些死。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这位变成鬼的兄长。
顾安宁很惊讶他会这么说,“大喜之日,我不适合出现。”
“可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她那边的亲人也少得可怜。若是连你都不在,就算有婚礼又有什么意思呢?”
“倒也不是不行,你可要快一些,别拖得太晚。”顾安宁思考片刻,回道,他用极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距离我离开,没有多少时间了。”
自从遇到赵训之后,顾安宁能感觉到赵谨心中的执念在被赵训影响。
虽说他们同样想回到大宋的汴京,赵谨念着的是虚无的泡影,赵训却接受了现实,不再停留过去。
兄弟两个命运相连,赵谨才赵训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他有些后悔,当年在院子里用一根麻绳潦草结束了性命。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做,现在的他,可以像弟弟一样,娶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生下孩子,若是运起好,还能看到金国撤兵的那天。
赵训没听到顾安宁后面的话,他听到兄长的催促,想起来自己与郑姑娘相识才不久,远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保持着尴尬的笑容,“我尽量……尽量。”
……
杨康离开了赵王府,虽然还没有跟完颜洪烈断绝关系,却不会再用金国那边的权势。不过他从来不缺钱财,只是被周围人当做犯人一样看管着,动不动就骂他贪慕虚荣,不允许他使用从金国带来的钱财。
跟随他的师父丘处机来到杭州,杨康再次与顾安宁相遇,也看到了他身边身材高大的汉子。
如果不是顾安宁说过,此人是他的弟弟,单从外貌上看,杨康甚至会觉得对方是他爹。
不过一想到十五岁遇到他时,这只吊死鬼就是这么一副骗人的疏风朗月模样,又是三年过去,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过,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丘处机看到杨康心不在焉,也顺着他目光注视的方向瞧了一眼,“你认得他?”
杨康奇怪的看了丘处机一眼。
三年前丘处机分明见到过顾安宁,今日怎么会认不出他来?
杨康反问了一句,“谁?”
“那边的黑衣汉子。”丘处机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他私底下再与金人有往来,做出对大宋不利的事。
“不认识。”杨康摇头,他看向丘处机,嘴角勾起笑来,眼神却是轻蔑的,“师父,你的驱鬼术学的怎么样?”
丘处机最讨厌他露出表情,恨不得狠狠抽他几剑,把他打服气为止。到底是故人之子,如今他的父母不在了,丘处机自认为是杨康的长辈,多少该管教一下他。可是杨康已经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他还能真的把人打死不成?
“没大没小!长辈的事岂容你置喙!”丘处机没好气道。
杨康习惯了他粗暴的态度,一点都不怕惹他生气,“师父是个道士,理应会些法术。上次赵谨差一点就把我掐死了,要是再出现什么妖魔鬼怪,当着你的面把我杀死怎么办?你常说替我父母管教我,要是我死在你的手上,你又有何颜面面对故友?”
“杨康!”丘处机被他说得恼羞成怒,作势就要打他。
自从那天差点死在顾安宁手里,他就看开了一些东西,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
当时年仅十五岁的他觉得,或许除了完颜洪烈和包惜弱之外,在这个世上,还可以有其他的牵挂。
杨康不躲不闪,“你知道的,赵谨没有转世,他还在人间。其他比他凶恶的鬼也在人间。”
丘处机动作一顿。
杨康收起眼中的嘲弄,像个普通少年,对他温和笑了笑,“你知道的,虽然我很少亲自杀人,因我而死的人却不在少数。”
他的模样太好了,每当他收敛起高高在上的姿态,做出乖顺模样,都会给丘处机一种错觉:杨康是杨铁心的孩子,他的本性是好的,只要多加教导,一定可以让他改邪归正。他被杨康欺骗了很多次,但总是忍不住相信他。
“只要我丘处机还在世上,拼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你大可不必担心。”他摆着张臭脸,总算讲出了心里话。
杨康道,“师父不如找一找那天的段誉前辈,若是他愿意传授康儿三两招功夫,就无须师父拼上性命了。”
“哼,段前辈来去无踪,岂是你说找就能找到的?”
杨康目送着顾安宁走远,跟随丘处机进了风雨楼。
“刚才进去的那个就是杨康。”顾安宁对赵训道,“他虽然不再是金人,却与武林中人多有牵扯。他知道我的身份,既然我与你在一起,你的身份对他来说也不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