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得亏虞子衿先前给他通过气，这小子已经过了被震惊得合不拢嘴的阶段，慢慢消化了自家老板成了自家人的事实，否则也得在门口立正罚站。
李如抿了抿嘴，手里握着陶美玉递给他的热茶，面无异色却语气机械道：“你们好。”
然后趁其他人不注意，转脸狠狠地瞪了虞杞川一眼。
后者无辜耸肩：又关我事了？
快开饭的时候，李满国又打了第二个电话过来，李如挂断，那边又打，一屋子闹哄哄的，虞杞川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凑近问：“谁的电话？”
“我爸。”李如表情看不出端倪，但垂眸的瞬间，眼底掠过一抹伤神。
“今天是小年夜，他打给你能有什么事？接吧。”虞杞川温声道：“看看他会说什么。”
李如还挺听他劝，等李满国再次打来时，起身去阳台接通，那边响起他爸蕴着怒意但明显沉郁的声音：“你再不接电话，我都准备报警了。”
李如透过阳台推拉门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闹哄哄为准备即将开桌的年夜饭忙活，这样触手可及的幸福，与隔着手机的另一端，好像悲喜两面。
他反应冷淡道：“哦，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满国道：“这是你妈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就剩下我们父子俩，大过年的，你说我找你做什么？”
李如笑了：“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这虽然是我妈走后的第一个新年，却不是头一次过新年我们一家人无法团聚，过去我妈还在世的时候，你不照样连大年三十的家宴都缺席吗？”
李满国沉默半晌，“李如，我已经老了，有些事情——”
“打住，”李如截断他的话：“老了不是什么免死金牌，年轻的时候潇洒过了头，临了临了再慢慢偿还，也很公平，你说对不对，爸？”
意料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袭来，李满国的声音也蓦地更苍老了几分，往常浑厚的嗓音也不复存在：“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认我这个爸了吗？”
“想让我再认你也可以，”李如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缓缓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拿你手里鸿泰的全部股权来换好了。”
第68章 那又怎样？
今年老虞家的小年夜尤其热闹，三代同堂大人小孩加起来足足九口人，围桌而坐其乐融融，看不出虞鹭明还有点人来疯，兴许也怀着对他哥虞杞川能泡到自家老板的由衷佩服，上来就先给自己满上，抓着酒盅起身道：“我先提一杯啊，首先，祝爸妈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其次，恭喜我自己能顺利找到真爱——”
这里虞子衿故意插话：“哟，你这真爱敢情还是年抛的……”
随即被陶美玉打了下胳膊，虞鹭明喊了句老妈英明，然后挤眉弄眼地继续：“——最后，恭喜二哥终于胜利脱单，并且成为了霸道总裁的男人。”
“噗嗤——”虞子衿拍桌大笑：“小明子，就冲你这句霸道总裁的男人，大姐我高低得敬你一个。”
有了这一茬儿活跃气氛，一桌子人都笑起来，齐齐看向话题中心的两位，虞杞川倒没什么，早就习惯了三弟的跳脱跟大姐的彪悍，怕李如不适应，正要扭头跟他解释，就见李如蹙了蹙眉，一脸较真地问：“霸道总裁是谁？”
柳霏坐在李如另一边，这时候还不忘自己身为助理的本分，掩嘴道：“……老板，霸道总裁说的就是你呀。”
李如闻言，俊眉蹙得更深了，扭过脸看着虞杞川问：“我很霸道吗？”
“只是一种修辞手法。”虞杞川回他道，俩人挨在一起，胳膊蹭着胳膊头抵着头，窃窃私语着：“霸道总裁爱上我，是网络上流行的老梗，听没听过？”
没想到李如却挑了下眉，“那这么说，你才应该是弱势方咯？”
虞杞川立即懂了，这小子故意耍他呢，顺水推舟道：“对啊，我是弱势方，你这位霸道总裁，可千万不要辜负我。”
饭吃到中途，何春城起身接了个电话，回来表情凝重，先扫了虞杞川一眼，后者接收到信号，过会儿俩人又同时起身，李如目光追过去，看见他俩往虞湘海的书房去了。
陶美玉一句话又将他注意力带回来：“小李呀，你是家里的独生子么？”
李如顿了下，说：“还有个弟弟。”
“哦……”陶美玉点头，像是无端松口气，“这样呀，那挺好，不过你爸爸应该也开明，这大过年的，你没在家陪他，跟着杞川一道过来我们家里，想必他也是支持你俩在一起的。”
原来她是在替自己担心这个，李如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家教让他当着长辈的面讲不出扫兴的话，只含糊嗯了一声，便没继续往下接。
过了会儿，虞杞川跟何春城又一起出来，何春城不太会掩饰情绪，脸上笼着一层忧虑，虞杞川面色如常，等他俩坐下后，虞湘海问：“怎么了？什么话还要躲着我们讲？”
“没怎么。”虞杞川笑笑：“学校里的事，不打紧。”
后来一家人吃完饭，移步到客厅沙发上喝茶聊天，电视里放着晚会节目当背景音，柳霏陪何凌音玩过家家的游戏，陶美玉跟虞子衿何春城夫妻俩在聊天，虞湘海摆了盘棋拉虞杞川一起下，虞鹭明观棋总语，被虞父踹了两脚，他就跳到虞杞川那边，结果一个没注意撞到李如，后者正专心致志看棋局走势，被撞得一个趔趄，直直朝后仰倒。
虞杞川眼睛还盯在棋盘上，却电火光石间伸手将人一揽，李如靠着他的身体站稳，那边虞鹭明连连道歉：“啊，对不起，李——”继续喊李总感觉像在公司上班，于是讨巧地改了称呼，叫哥夫太拗口，干脆直接喊：“嫂子。”
李如一愣，闹了个大红脸，连被踩一脚的气都忘记生。
对面虞湘海见状赶紧打掩护，训斥小儿子：“冒冒失失的，滚一边儿去。”
虞鹭明耸了下肩，跑去找女朋友柳霏了。
剩下三个人，李如从虞杞川怀里挣出来，拍了拍衣服想走，被虞杞川拉住手腕，“去哪儿？”
李如：“站累了，我去坐着歇歇。”
虞杞川从摆棋盘的小桌下捞出一只马扎，李如以为他要给自己坐这个，刚准备拒绝，却见对方起身，把屁股底下带靠背的竹椅拖出来，“就坐这儿看我下棋，爸棋艺高超，你给我支支招儿。”
再拒绝就有点不礼貌了，李如就这样又给摁了回去，看父子俩在棋盘上厮杀，他哪里能支招儿，不过是虞杞川借口让他留下，他又没点破罢了。
下着下着，局势开始胶着，虞湘海手持白子在指间把玩，迟迟未见落下，虞杞川也不催，耐心地等，然后听虞父问：“你现在那套房子住得好好的，离学校又近，上下班方便，怎么突然想着要卖掉？”
这话倒让李如惊讶，虞杞川要卖房子？虽然之前听对方提过，但没想到会言出必行。
“想卖掉换套大点的。”虞杞川偏头跟李如对视一眼，眼神温柔，“以前我一个人，怎么住都行，现在总要考虑让他也住得舒服。”
虞湘海笑：“说的也是，你可不能委屈了人家小李。”
“我哪儿敢委屈他，”虞杞川道：“在家都是当少爷伺候着。”
李如终于忍无可忍，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刷地起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虞杞川当然不会让他走，伸手拽住他胳膊，俩人正较劲儿，余光同时瞥见棋盘上一道影子飞快闪过。
虞杞川转头，看了眼棋盘，又看向镇定自若的虞湘海：“爸，你是不是偷移棋子了？”
虞父被当场逮个正着，面子过不去，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虞杞川就坡下驴：“你耍赖啊，我不跟你下了。”
说完站起身，朝客厅方向喊：“姐夫，来陪咱爸下棋。”
换了何春城过来，虞杞川也没打算继续逗留，拎起墙边衣架上两人的大衣，道：“爸，妈，时间不早了，我们俩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
陶美玉例行挽留，她其实跟这个年纪大多数当妈的一样，哪里有应对男媳妇的经验，但李如长相上分，圆圆的杏眼，窄脸高鼻，褪去少不更事那会儿的混不吝气质之后，其实是很讨长辈喜欢的那种好看，除此以外，家境殷实，事业有成，又很懂礼貌，虽然偶尔看起来对她儿子凶凶的，不过小两口过日子嘛，她这个当妈的不好管这种闲事。
只要虞杞川找到称心如意的人生伴侣，能幸福快乐地过下去，她也算是给在天之灵的那两位交了差了。
两人踩着小年夜晚上不甚明亮的月色往弄堂口走，S城外环以内禁烟花爆竹好多年了，也是过年少了年味儿的一大原因，但也不失热闹，从弄堂口出去对面是条近几年炒起来的网红街，从街头到巷尾开了许多家主题酒吧咖啡馆以及文创店之类，这个点儿了还有不少年轻人在走来走去，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潮男潮女，也有cosplay，还有穿汉服的，衣袂翩翩，S城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在这里，无论怎么标新立异，都不会害怕被人另眼相看。
籍着夜色，虞杞川牵起李如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逛逛吧。”
“好。”
俩人混在人群中，像世间无数对热恋中的情侣那般，走走看看，加上都样貌不俗，大街上两个这种质量的帅哥哪怕并肩走一起都会引人注目，更别提俩人之间的氛围，简直明晃晃写着我们是一对，好几个街拍摄影师都把镜头对准了他们，李如原本还想阻止，却被虞杞川拽着手臂，在他耳边说：“不用拦，让他们拍吧。”
侧过脸凑近的姿势好像错位接吻，李如听见几下清晰的快门声。
一直到坐回车上，李如才想起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晚上吃饭那会儿，你跟你姐夫俩人跑去书房聊什么了？”
虞杞川依旧还是那副说辞，面无异色道：“没聊什么，就学校的事。”
李如当然不信：“只是学校的事的话，你俩至于躲起来说吗？”
虞杞川笑道：“那不是怕妈跟大姐怪我们俩在家还要谈工作吗，所以得避着她们说。”
李如不依不饶：“那你跟我说说，学校的什么事。”
虞杞川无奈地用余光觑他一眼：“大过年的，我也不想谈工作。”
“虞杞川。”李如连名带姓地叫他：“咱俩之前可是说好的，恋人之间不设防，要有一说一开诚布公，你不能这么双标吧？”
“那你做到了吗？”
被一句话堵回来，李如也泄了气，“不说算了。”
一路无话开回家，虞杞川停好车，解开安全带越过中控台过来亲他，李如抬起胳膊肘抵抗，被抓住，另一只手伸过来扣着后脑勺将他拉近，双唇被吻住。
虞杞川的吻跟他这个人其实很有反差，带着很强悍的不由分说的侵略性，饶是李如这样性格强势的，也在攻城略地般的侵袭下缴械投降意乱情迷，这一吻不打紧，天雷勾地火，逼仄的车内空间显然不够，俩人迅速锁车上楼，开门进屋，在玄关处就继续亲起来，边亲边脱衣服，等李如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扒光了压在床上，宽松的米白色毛衣穿着显乖，也很好脱，还是早上起来虞杞川从衣柜里挑给他的。
后半夜外头开始下雨，李如意识昏沉，只听见淅沥雨声，天花板上灯影晃动，他抬了下胳膊，随即就被大手抓住，十指相扣摁在头顶。
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仍是阴天，李如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臂扑空，他人跟着醒来，虞杞川不在，只剩他独守空床。
李如翻身坐起，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屏幕堆着各种消息推送，他点进微信，看见置顶是虞杞川发来的：我去趟学校，你起来自己到厨房找东西吃，有煮好的粥和煎蛋，等我下午回来，一起去看房子。
李如回了个哦，握着手机沉吟片刻，给李燚打了个电话。
那小子接得很快，语气也兴奋：“哥，新年快乐。”
“你也快乐。”李如不走心地回了句，就直入正题：“你们学校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李燚疑惑地啊了一声，他正放寒假，哪里知道学校有什么事，不过李如难得找他，还是很上心地说：“我去问问同学。”
李燚说完也没挂电话，那边很快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李如顺便又跟他闲聊两句，表达哥哥的关心：“SAT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燚敲击键盘的声音停顿一下，才继续，回答他：“还可以，哥，六月份的高考，我准备也参加一下。”
李如懒洋洋道：“那挺好啊。”
“哥，”李燚的声音合着机械键盘打字的敲击，很有种少年感：“我妈准备移民去美国了，但没说要带我一起走……”讲完这句，他语调拔高，更像是为了掩饰某种情绪：“不过我本来就没想跟她一起走，她当年就丢下过我一次，可能我的出生对她来说只是个筹码，现在她不需要了，挺好的，她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李如听出他弟的意志消沉，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筹码，但内心深处又如何开解，哪有孩子会不渴望母亲的爱呢？
可他向来不擅长安慰人，如果虞杞川在就好了。
这念头刚一闪过，就听那边李燚说：“哥，我问到了，虞老师在我们学校网站上被人匿名举报了，说他……”那边停顿一下，才接着道：“……是同性恋。”
李如心口一紧，他回忆起昨晚，虞杞川说什么都要拉着他以恋人的身份自在肆意地行走在大街上，即便被人抓拍也毫不在乎，好像逆反心理，用行动向躲在暗处的举报者展示，自己确实是同性恋，但那又怎样？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所以呢？”
“学校正在评选各科教研组组长，好像等新学期开学就会出结果了，我记得候选人名单放假前就已经在网站上公示过……”李燚鼠标点了几下，语气也沉了下去：“教研组组长的候选人名单里，已经没有虞老师了。”
第69章 你养不起我？
跟李燚通完电话，李如起床洗漱一番，遵照虞杞川的指示溜达去厨房找东西吃，路过客厅听见两下哼唧声，球球在笼子里转着圈摇尾巴，用圆滚滚的脑袋顶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李如走过去打开笼子放它出来，这小狗性格挺好，是个自来熟，才到家没几天，已经和两个主人都混熟了，来回蹭着他的裤腿屁颠屁颠地跟去厨房。
说虞杞川宜室宜家还真不夸张，李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活基本上都是他负责，连厨房这种地方也被收拾得窗明几净，好像售楼处样板间，李如甚至怀疑他有轻微洁癖。
喝了碗温热的粥，饥肠辘辘的胃逐渐熨帖，李如拿出手机给虞杞川发微信，问他去学校做什么，等了几分钟对方没回，于是耐心告罄，起身去卧室换好衣服，检查球球的自动喂食器运作正常，便拎起玄关边柜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他倒没打算直接开车杀去学校，找那些因为性取向不同就将虞杞川视为异类做不公平对待的校领导们理论，他已非十八岁，早过了看谁不爽撸袖子就上的冲动年纪，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李燚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不够全面，李如联系柳霏要了何春城的手机号，那边接到电话还很惊讶，等李如开门见山后，就听他重重叹口气，这一叹，把李如的心都叹得沉了沉。
“情况是不太乐观……唉，你也知道杞川的脾气，这回无非就是有人故意整事，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参选教研组长的事给搅黄了，一开始其实没什么，他认个错服个软，在校领导面前表个态，至于真实情况如何，没人会去追究。谁身份证上也没印着我是同性恋不是？可他偏不，领导让写检讨，发公告走个过场澄清，这么简单的事，他愣是坚决不答应，谁劝也不听，学校那边看他这种极其不配合的态度，一气之下，就说要从重处罚……”
何春城越讲越沮丧，语气也越消沉：“……现在别说教研组组长了，我看啊，大概率还要挨处分。挨处分也还是好的，万一这事闹大了传到学生家长那里，就怕他们集体给学校施压，弄不好学校会选择直接解聘，不就正中别人下怀么……唉，杞川这死犟死犟的牛脾气，跟爸妈哪个都不像，也不晓得到底是随了谁了。“
虞杞川的身世一直是虞家几口人守了这么些年的秘密，连女婿何春城都蒙在鼓里，李如安静听他讲完，只关心一件事：“那他现在还在你们学校领导那儿么？我发微信也没见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