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霏不怎么怵他,献宝似地说:“这是老板你要我买的相框呀,我想着你不是打算送人的么,就特地包装了一下,怎么样,还不错吧?”
李如睨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要送人?”
柳霏:“呃……我那什么……猜的。”
李如:“正经工作没见你这么会猜。”
柳霏故意傻笑:“嘿嘿……”
李如:“行了,东西放下,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傍晚五点快下班的时候,李如提前给虞杞川发了个消息过去,餐厅地点是对方定的,离他公司近,但从一中过来这个点正堵,结果他微信刚发没几分钟,虞杞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过去接你,已经在路上了。”
李如愣了愣:“啊?”
虞杞川笑:“啊什么啊,赶紧收拾收拾,我差不多十分钟就到了。”
李如拉开抽屉拿车钥匙:“你别过来了,这会儿路上挺堵的,一来一回多绕几公里路,咱俩直接餐厅见吧。”
虞杞川:“那不行,我接自己男朋友,绕点路算什么,再说,你不是还生我气么?”他言辞直白:“我想哄哄你。”
第44章 “她很喜欢你。”
虞杞川把车停在国金中心楼下,这片S城数一数二的繁华区域,放眼望去皆是高楼林立摩肩接踵,好似隐在夜色中由钢筋水泥筑就的庞然大物,安静地俯视着这辆其貌不扬的不速之客,正门外穿制服大衣的保安伸头朝这边望了两眼,似乎把他当成了路过的网约车司机,又怕弄错,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虞杞川降下车窗,刚准备给李如去个电话,就见远处感应玻璃门徐徐打开,正主单手抄兜阔步走出,驼色呢子大衣要风度不要温度地敞着怀,里头是熨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驳领上缀着宝石胸针,真丝领带打成半温莎结,乍一看跟精心打扮过一般,颇有点孔雀开屏的意思。
走近了,虞杞川第一句话就问:“冷不冷?”
李如不接他的茬儿,拉开副驾门先将手里拎着的礼品袋递出,面上还在故作冷酷:“喏,送你的。”
虞杞川笑吟吟地接过来,分外捧场地问:“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会是相框吧?”
李如坐进副驾正拉安全带,这位置前两天孟雨刚坐过,调得比较靠前,他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似地屈着,闻言表情明显滞了一下,蹙起眉嘟囔:“我怎么可能只送那么寒酸的礼物……”
虞杞川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系好安全带,开口道:“你把椅子往后调一下,这样坐着能舒服吗?”
李如尝试着弄了一弄,纹丝不动,他很快放弃,并且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还理直气壮地埋怨道:“你这什么破古董车,就不能搞个电动座椅吗?”
虞杞川叹口气,将袋子丢去后座,解开安全带倾身压了上来,李如猝不及防,整个人骤然被圈入对方臂弯下,车内空间逼仄,虞杞川俯身过来时,鼻息几乎扑在他颊侧颈间,那一瞬连呼吸都停滞,浑身动弹不得,随即开始脸颊发烫。
咔哒,是座椅调节杆抬起又归位的声响,合着李如心跳停摆一瞬后又再次起跳的那一下。
做完这些的虞杞川直起身,注视着他的眼睛,声线低缓:“没有电动,男朋友手动好不好?”
李如心下又是一颤,近在咫尺,他看清虞杞川的瞳眸是深琥珀色,幽暗光线下漂亮得像自己别在衣领上的那枚宝石胸针,比宝石更胜一筹的,是里头藏着难以忽视的缱绻情愫,令人心醉神迷,不觉间又屏住了呼吸。
等稍稍平复好犹如琴弦般被拨乱的心绪,李如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刚刚那句话隐约有歧义,但见虞杞川若无其事地撤回身体重新扣上安全带,模样堪称正经,他紧绷的神经松懈,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车子滑出写字楼正门广场汇入主干道,虞杞川扶着方向盘,问:“想吃什么?”
李如奇怪道:“你不是订好餐厅了么?”
虞杞川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接着笑道:“是家粤菜馆,我怕不合你胃口,你好像还没告诉过我究竟喜欢吃什么。”
李如愣了愣,从小到大,除了保姆刘阿姨,连谢雯茜都不曾如此细致地过问他的饮食喜好这类具体的事,倒不是谢雯茜这个当妈的缺乏对孩子的关爱,小时候的李如觉得他妈就是仙女,过于接地气的东西在她身上是看不到的,然而李满国却把她从云端拉了下来,坠入泥沼,跌得那样惨。
虞杞川这样问,好似云淡风轻,却给李如心底带起一阵波澜,但当下,他不允许自己暴露出一丝一毫受宠若惊的异样,轻哼一声道:“你现在问也晚了,这个点好的餐厅都要等位,粤菜就粤菜吧,我没那么挑。”
到地方,发现是个开在弄堂里的小店,门头不大,看样子是做熟客生意的,店主是对中年夫妇,广东人,用粤语同虞杞川熟稔地打招呼,喊李如靓仔,说已经给他们留好了二楼的小包厢。
老板娘长得面善,人也热情,亲自领他们上楼,还不住地回头提醒注意脚下,楼梯是S城老弄堂洋楼里很常见的老式木梯,年头久了,脚踩上去咯吱作响,虞杞川让李如走在前面,手臂横过去虚虚揽着他的后腰。
小包厢装潢古朴,八仙桌红木圈椅,窗户推开正对着一条幽静小路,种着两排水杉,这时节叶子已经红透,一对年轻情侣站在不远处公交站牌旁的树下牵着手聊天,风吹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肩头,李如收回远眺的视线,手背随即被碰了一下,虞杞川将菜单翻开递到他面前,“想吃什么,点吧。”
李如不接,以手支颐歪头看着他,摆出少爷架子:“你是熟客,不应该推荐一下么?”
虞杞川从善如流地收回菜单合上,直接叫来老板娘点菜,跟对方言谈甚欢,过程中偶尔还蹦出来两句粤语进行沟通,听得出不是硬凹那种,像是在粤语语境下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习以为常,老板娘时不时抬头看向李如,冲他很和蔼地笑。
点完菜,老板娘收走菜单退出包厢,李如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讲粤语的?”说得还这么溜。
虞杞川拎起热水壶,边给他烫餐具边道:“小时候在香港生活过几年,后来爸妈工作调动,我才跟着一起回的S城。”
李如露出疑问神色,不说别的,虞杞川的父亲虞湘海他还是熟悉的,毕竟曾担任过他高三一整学期的班主任,在双方心里都留下了较为深刻的记忆,虞湘海是土生土长的S城本地人,大半辈子都献给了一中的教育事业,没听说过什么时候还去过香港。
虞杞川往烫好的杯子里注入茶水,推给李如,袅袅白烟升腾中,听他语调和缓无甚波澜道:“我亲生父母。”
李如一个怔忪,他向来神经大条,此刻却迅速想起那晚在虞杞川客厅书柜上看到的全家福合影,一对面容陌生的年轻父母抱着他们年幼的孩子,刚满月的奶娃娃尚辨不出眉眼像谁,但李如当时就对那孩子的身份有种笃定般的直觉,没想到,还真是虞杞川,更没想到的,是关于对方身世的秘密。
李如放下撑着脑袋的胳膊,不由就坐直了身体,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看过来,这样的姿势加上神情,让他显得小心翼翼,又异常温顺:“那……他们现在?”
“已经过世很多年了。”虞杞川喝了口茶,说得轻描淡写。
李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词穷。
“这家店的老板跟老板娘是我爸妈的朋友,他们俩生前总喜欢带我来这里吃饭,因为这地方离F大很近,公交车两站路就到了,吃完饭他们喜欢从后面那条小路散步回去,那会儿还是条年久失修的水泥路,被经过的大车碾出很多坑洼,下雨天要格外小心。他们走的第二年这里的路面翻修浇了柏油,还种了这些水杉,一转眼,树也长这么高了。”
李如从来不会安慰人,以前的他不觉得这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技能,眼下却万分懊恼,即便知道父母离世这件事带给虞杞川的伤痛已经被岁月渐渐抚平,却依旧可以从那娓娓道来的眼神里看出,对方始终未能真正迈过去那道坎儿。
虞杞川继续道:“我之前问你同不同意见我的家人,你说太早了,我也觉得是有些早,但终究忍不住,所以自作主张地带你来了这里。这家店开了有二十多年,差不多跟我一般大,老板跟老板娘算我半个长辈,他们清楚我的性向,我说今晚要带个很好的朋友过来吃饭,他们就懂了,特地留了最好的包厢。那会儿进来的时候,澜姨叫你靓仔,她很喜欢你,但不太好意思当面讲,刚刚点菜时,悄悄用粤语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第45章 翻旧账
菜很快送了进来,与李如常用来应酬的那些喜欢玩噱头注重卖相和服务,却略显华而不实的高级餐厅不同,这家店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干蒸牛排,豉油凤爪和水晶虾饺放在小而精致的笼屉里端上来,另外还有白灼芥蓝,粤式片皮鸭和刚出锅冒着热气的艇仔粥,眨眼间就摆满了一桌。这个点他们家客人也多,澜姨还是领着丈夫亲自过来打招呼,跟李如说哪里不合胃口要讲,客气中透着关怀。
但因为虞杞川先前的话,李如莫名有种被迫见了对方长辈的微妙紧张感,当面装着矜持,等人走了才开始发难,绷起脸道:“请你以后不要再先斩后奏了。”
虞杞川拿勺子给他盛粥,眉眼弯弯道:“好好好,下不为例。”
吃到中途,虞杞川见李如动筷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便问:“怎么样?这里的菜跟你家保姆做的比起来,如何?”
李如先前只是提了一嘴,本就有故意挑刺之嫌,他居然记到现在,还要找机会刺回来,真是小心眼。
李如没好气道:“我家保姆不会做粤菜,比不了,让你失望了。”
“那正好,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粤菜了,我就带你来这里。”
喝下两小碗粥,胃里暖得熨帖,李如放下筷子朝后靠向椅背,睫羽低垂着,懒洋洋的模样像只吃饱喝足的猫。
“虞杞川,”他拖着长长的调子,慢条斯理道:“当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人其实还挺好的。”
虞杞川眉梢轻挑:“什么叫我这人其实还挺好的,这么说我都开始好奇,你当年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还能怎么看?”李如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身体往前靠向桌子,屈肘支着下巴偏头看过来,这个姿势让他的瞳眸印着头顶洒下的细碎灯辉,显得很亮,有种含情脉脉的错觉,说出来的话却不太中听:“我那时候跟你井水不犯河水,偏偏你这人的存在感又很强,慢慢的,就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桌是圆桌,俩人挨着坐,虞杞川抬起胳膊无比自然又随意地架在李如的椅靠上,好似将人纳入怀抱,闻言勾了勾唇,他极少这样,甚至带了点倜傥的痞气:“也挺好,起码在你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如眸光流转,轻飘飘落在面前的碗碟上,突然问:“那你还记得其他人吗?”
“谁?”
“高三跟你一个班的,男生,长得斯文白净,习惯戴眼镜,”李如搜刮着脑海里为数不多的信息碎片:“……好像还是个课代表。”
虞杞川认真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不记得,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反过来问我?”
想说的话哽在喉头,又觉得对对方的过去这样刨根问底好像自己有多介意一样,李如撇了下嘴道:“想不起来就算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叶淮吧?” 虞杞川却道,话音落笑意更浓了几分,让李如合理怀疑他一开始就猜到自己指的人是谁了,却偏还装作一脸无辜又坦荡的样子歪着头反问:“怎么会突然想起他?”
换别人被这样激将可能还会觉得赧然,但李如向来很有破罐子破摔的经验,索性开门见山:“你们俩当年关系不一般吧?”说这话时还眯起眼睛,都有点正宫逼问的架势了。
虞杞川装听不出弦外音,甚至火上浇油:“何止当年,我跟他现在关系也挺好的。”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故弄玄虚得很。
李如沉默下来,凉凉地乜他一眼,拿起筷子夹了只虾饺一口塞下,嚼得过于用力了,像泄愤。
虞杞川扑哧笑出声,端起插了吸管的柠檬茶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
“你管得着吗?”李如嘴里塞着东西,说话也囫囵,还拿筷子指了指他面门,警告道:“虞杞川,我允许你有旧情,但既然已经招惹到我了,就别想着跟前任藕断丝连这回事。除非哪天我先看你不顺眼,咱俩一拍两散,你寻旧情也好谋新欢也罢,就都跟我没关系了。”
虞杞川听得好笑,忍不住撸了一把他后脑勺的碎发,像摸一只炸毛的猫:“什么前任?莫须有的罪名可不能随便安。”
李如夺过柠檬茶,恶狠狠吸了一大口:“叶淮不是你前任吗?”
“这话你当着叶淮的面说,估计能把他吓一大跳。”虞杞川边顺毛边好整以暇道:“收收你的脑洞,人家女儿都一岁半了,摆满月酒的时候我还给封了个大红包,他收得挺开心的,不像是对我有旧情的样子。”
李如一愣:“那你们当初……”他止住话头,终于意识到很可能是自己搞错了,也确实,虞杞川这人对谁都温柔,待人接物总是一副笑模样,自己当年也正是因为看不惯他这副“假惺惺”的姿态才跟人作对的,现在想想,不排除故意为之的成分。
就像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喜欢捉弄喜欢的女孩子博取关注,虽然高中年代的李如自诩直男,且对虞杞川并未怀着类似的心思,但道理是一个道理。
虞杞川倾身靠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目光炯炯蕴着探究的意味:“你又是从哪儿听到的假消息,觉得我跟叶淮在一起过?”
那股似曾相似的压迫感又来了,李如本能地朝后撤开身体,扭脸看向窗外,一辆公交车正缓慢驶过,昏黄路灯照着成排的水杉树影影绰绰,浓稠夜色里,有种沁人心脾的宁静,那一刻,李如似乎理解了虞杞川的爸妈当年为什么喜欢在那条路上散步的心情。
“虞杞川,”他答非所问地说:“待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下去走走吧。”
虞杞川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窗外,笑了起来:“好啊。”
十二月底,天气逐渐寒凉,夜里的风好像也比白天大一些,吹起李如那件呢子大衣的下摆,拂在虞杞川腿上,路灯照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拓在地面上,靠得那样近,间或有骑电动车的行人从身旁经过,帽子手套全副武装,看他们像看两个傻子。
“我那天找李燚聊了聊。”冷不防的,虞杞川起了这个话头,李如扭脸看过来,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不是很配合,你应该知道的,他的乖巧好像仅一人可见,那个人就是你。”
李如扯了下嘴角,不是很热情地问:“所以呢,你们都聊了什么?”
“没聊很多,但他告诉我,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哦。”李如语气很干道:“那他的感觉没错。”
“真是这样吗?”虞杞川反问:“虽然你跟他的关系有些复杂,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对李燚还是很关心的,还有上回说到一半的,你救过他的命,又是因为什么事?”
水杉叶子铺了厚厚一地,皮鞋踩上去无声无息,李如缄默半晌,听虞杞川道:“不想说可以不说,没关系。”
“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太细节的我也快忘了,第一次是从我爸手底下救了他,”李如毫无铺垫地进入故事正题:“你不知道,我爸这个人,狠起来是真的狠,都说虎毒不食子,他比老虎还可怕。李燚是他妈当年背着我爸偷偷生下来的,母子俩第一次出现在我家时,直接打了我爸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爸看李燚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仇人,是令他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里,李如停下来嗤笑一声,却不知是在笑谁,接着道:“后来李燚被他妈丢在我家住了下来,总是小心翼翼地躲着我爸,但也有躲不过的时候。那天正好遇到我爸心情特别差,好像是生意谈崩了,在书房跟下属开视频会议,发了好大一通火。也是碰巧让李燚赶上了,不小心打碎客厅里一只昂贵的古董花瓶,家里的保姆怕担责,实话实说告诉了我爸。我爸把李燚叫过去,当时就站在二楼楼梯口,我看那个架势就猜到他想做什么,毕竟小时候挨打都挨出经验,可虽然知道李燚要挨揍,但没想到我爸会直接飞起一脚要把李燚从二楼踹下去,我们家的地板和楼梯都是那种大理石瓷砖,硬度很高,李燚那个角度摔下去,大概率是后脑勺着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冲过去了,被我爸一脚踹中,我是有经验的,护着脑袋滚下楼梯,只是把小腿骨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