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踱到窗边隔着玻璃看向对面夜色中的教学楼，一中这些年跟随政策进行过几轮教学改革，低年级学生不再要求上晚自习，只剩下一二两层高三毕业班的教室还亮着灯，一排排学生们伏案埋头，间或有老师的身影晃过，就这样定定看了半晌，握在掌心的手机又一震，他低头点开查看。
李如：我到酒店了，晚安。
虞杞川给他回过去一个晚安，但显然一时半刻无法实现，还有十分多钟晚自习下课，他回转身关掉电脑，阔步走出办公室，既然答应了那位罗老师找李燚聊聊，那就不能只是一句空话，况且，他也正好有些问题的答案需要在李燚身上找。
跟着虞杞川往办公室走的李燚双手抄进校服上衣口袋，神色平淡，但内心却不禁揣测，上次虞杞川揭穿他刻意控分之后，既没有像以往那些老师一样对他进行老生常谈的训教，也没有试图探究他这么做的背后原因，好像只是当面告知他，我知道你的小动作了，但不做处理，由着当事人惴惴不安提心吊胆。李燚虽然不至于提心吊胆，但到底一直惦记着，从虞杞川的出发点来看，也算是起到了震慑的效果。
“坐。”
虞杞川拉开椅子，并朝桌对面努了努嘴，示意李燚也坐下，然后看了看表，道：“还有十五分钟下课，老师长话短说，第一件事，你跟七班的周蓓蓓是在谈恋爱吗？”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三观成熟心智健全，虞杞更喜欢站在平等的视角去跟他们沟通，是理解也是尊重，所以语气里并没有审问的意味，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随意。
李燚显然未料到他一上来问的是这个，一愣之后蹙起眉，那神情一瞬间让虞杞川隐约看到了高中年代的李如，然后冷着脸否认：“我们俩没谈。”
虞杞川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李燚显然不信虞杞川会就此作罢，他以往对待老师的态度大多是消极抵抗不配合，但这件事似乎触怒了他，从消极抵抗变为主动攻击：“我跟她最近都没怎么接触，老师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虞杞川当然不会被他一个毛头小子诈出话来，只道：“李燚，如果我是你哥，你在这个年纪谈一场恋爱，其实无伤大雅，我根本不会管，但作为老师，我首先要对你的学习成绩负责，虽然……”他顿了顿，最后直接收尾：“……希望你可以理解。”
大概之前没有任何一位老师会操着有商有量的语气对学生说希望你可以理解这种话，至少李燚从未见过，所以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套路，只抿了抿嘴保持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教学楼提前躁动起来，还有不到十分钟就下课了，虞杞川还在斟酌开场白，他想知道关于李如和李燚这对兄弟俩的事，但问还是不问，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李燚突然先开了口，“虞老师，”他扮起乖来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还有事吗，没事我回教室了。”
“等等，”虞杞川叫住他，索性直接问：“李燚，你跟你哥关系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我虽然不是你哥，但可以替你哥管教你。
上一章结尾有修，觉得剧情衔接不上的宝子先去看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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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燚以为自己听错了，复述一遍：“我跟我哥？”
“对。”虞杞川说：“你跟你哥，李如，你们俩关系怎么样？”
不出所料，李燚立刻又露出防御姿态，这小子其实很适合考军校，他简直太像战场上训练有素的士兵，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全副武装地警惕起来。
“这跟我的学习成绩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没有必然的关系。”虞杞川十分坦然：“是我私人想知道，不瞒你说，我跟你哥之前都是一中毕业的，我比他高一届，还曾经在一个篮球队打过球，我们俩关系很好。”
这么说应该也不算骗人，毕竟现如今他跟李如远不止关系好的程度。
可这对于李燚来说已经算是信息量很大了，从他蓦然睁圆的眼睛就能看出来，到底还是年少，尚不懂得如何掩饰情绪，虞杞川的话无疑朝他垒起城墙的心防轰了一记重炮，豁开一个口子，使得他看过来的眼神都开始变化，有点像什么呢，像犬类被驯化的慢过程。
他甚至还不确信地问了句：“真的？”
虞杞川气定神闲地颔首：“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你哥。”
李燚拨了拨校服拉链，很难能可贵地露出几分孩子气来，片刻后说：“我跟我哥关系挺好的，就是我哥他，可能不太喜欢我。”
这话倒让虞杞川惊讶：“为什么？”
李燚咬了咬内唇：“不为什么。”
“其实你跟你哥上学那会儿很像，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熟悉，不过你哥当年比你闹腾，”虞杞川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漾着笑，眼神温和：“但学习成绩没你好，是个很让老师们头疼的学生。”
李燚惊讶地看了他两眼，这番话以及神态，无疑佐证了虞杞川和李如关系确实很好。
但这小子也没那么好糊弄，道：“可上次我哥过来，你们俩看起来也没有很熟。”
虞杞川一本正经道：“他是以学生家长身份过来的，自然要适当避嫌，你也不想被同学传因为班主任跟你哥关系好，所以会对你特别关照这种话出来吧？”
李燚像是彻底信服，就在虞杞川觉得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听他突然又问：“你有我哥微信吗，给我看看。”
“……”饶是虞杞川也硬生生梗了一下，才道：“有是有，但涉及隐私，不太方便。”
李燚变脸极快，嗤鼻讥讽：“前面说那么多，原来都是诓我的，你们当老师的是不是都有打听学生家庭的嗜好？”
但他其实内心是有几分信的，不然不会这样猖狂，下课铃在此刻响起，落在空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虞杞川摇摇头，决定暂且作罢。
“既然不信，那你回去吧，哦对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请假，只要理由正当，我会批的，如果你不想再因为逃课被叫家长的话。”
李燚最后看他一眼，扭头走掉了，算是摊开了原形毕露，连老师再见都不讲了。
李如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拿起丢在床尾的手机划开解锁，头发还未完全擦干，就将毛巾丢去了一旁，点进虞杞川的对话框，盯着他最后发来的那句晚安看了几秒，又切出去，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一个多小时前，他在车上挂断了跟虞杞川的通话，整个人还处在被对方的情话打到措手不及的状态，然后就接到了林墨予的来电。
这趟差本来是该林墨予来的，他是青森的王牌售前，结果患了重感冒卧床不起₣ⓝ，不得已李如只好捏着鼻子替他跑一趟，说白了，都是生意场上的应酬。
小时候跟着李满国，李如耳濡目染地也懂得一些应酬的门道，因为懂得，所以才更觉厌恶。这世上本来就是一山高过一山，李满国操劳大半辈子混成老李家几代人的骄傲，到了季冰这个晚辈面前，该点头哈腰还是得点头哈腰。林墨予比李如圆滑，比李如市侩，所以这些应酬的事向来都是他干，但遇到特殊情况，比如吴永仓那次，任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李家少爷多么不情愿，还是得低下骄傲的头颅配合。
林墨予在电话里跟李如交待一通，因为这家客户前期一直都是他在接洽，对整体方案内容包括甲方团队几位负责人的脾气性格都了如指掌，讲完正事，他突然岔开话题，闲聊似地说：“对了，那天你从季夫人生日宴上提前离席，我当你又在季冰那儿受了气心情不好，就打电话让虞老师陪你聊聊，毕竟你们俩是高中同学嘛，他当时一口答应了我，后来呢，有找过你吗？”
李如呼吸微滞了滞，这话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太舒服，虽然具体别扭在哪里很难形容，他跟虞杞川已经在一起的事林墨予应该不知情，后来也知道了对方跟虞杞川之间并无亲密往来，还为自己先前的百般误会懊恼过。
所以呢，是林墨予先打给了虞杞川，后者才会碰巧地在那个时间点找到自己，之后顺水推舟地表白，两个人在一起，可是倘若，林墨予没有打那个电话呢？
他不是那种过分矫情的人，当初黎子清因为误会季冰在外面跟人乱搞，即便后来澄清了，也依旧揪着不放，李如当时还觉得他太小题大做，轮到自己身上才惊觉，这事就是这么操蛋，心宽是因为不在乎，真正开始在意一段关系的话，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如果当时虞杞川上来就讲明这回事，李如顶多当下别扭别扭，他那么好哄，过后也就彻底翻篇儿了，但虞杞川不说，也许是忘了，也许是觉得没必要，无论哪一种，都让李如心里埋下疙瘩，觉得对方从一开始就欺骗了自己。
来出差的地方是北方城市，助理定的酒店在高层套房，客厅有整面的大落地窗，将近夜里十二点，雪又大了起来，漫天飞絮打着旋儿地扑簌簌落下，万籁俱寂，李如却睡不着，打客房服务叫了酒。
这个点虞杞川应该已经睡了，他不想因为这个去打扰对方，那就真成了无理取闹，可自己却又止不住要去想，种子一旦种下，就像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开始复盘，虞杞川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虞杞川曾经喜欢过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那男生跟虞杞川同班，长得白皙清秀，真要形容，有点像翻版的黎子清，跟素来肆意张扬的李如不同，他性格孤僻，总是独来独往，不太合群。
李如一开始压根不知道这号人，毕竟既不同班又不同级，那天他因为迟到被老师惩罚，放学后留下来打扫卫生，拎着垃圾下楼路过高三实验班后门的时候，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是虞杞川在跟谁讲话。
那会儿俩人在校篮球队因为训练的事势同水火，李如对虞杞川的敌意也达到了顶峰，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停下脚步偷听，可能因为虞杞川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温柔到令他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么晚了，待会儿一起走吧。”
——“好，我把这道题解完。”
——“不着急，我等你。”
彼时李如只觉得这俩人关系很好，虞杞川在他这儿装腔作势，对朋友倒是热情友善，压根没往更深层次去想。
直到许多年后，那天在翠庭重逢，虞杞川直接暴露了性取向，李如震惊之余记忆回溯，才幡然醒悟，或许当时，他跟那男生根本就是在偷摸谈恋爱。
虞杞川在恋人面前总是温柔的，就像他现在对自己一样，其实李如试图收敛脾气的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他承认自己城池失守，恐怕在虞杞川表白之前，就已经率先喜欢上了对方，那样隐秘的不受控制的心情，在接收到回馈后，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他是骄傲的，但这份骄傲落到从未经历过的感情面前，又变得无足轻重。
【📢作者有话说】
归根结底，是高中时代俩人关系太不好了，李如还是不太相信虞老师会喜欢上他这种类型的~
虞老师：澄清一下，母胎solo，李如是初恋。
第43章 “我想哄哄你。”
李如是周四晚上回来的，落地后在从机场开回市区的车上就给虞杞川打了个电话，对方应该正上课，没及时接，他又发了条微信过去，算是报备。
其实这几天他也冷静下来，回过头又觉得自己矫情，什么欺骗不欺骗的，左右他现在都跟虞杞川在一起了，对方表白时看着他的眼睛里透出的深情做不得假，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连吃饭的口味都有可能改变，更别提喜欢人的类型了。
如果虞杞川只是图一时新鲜跟他玩玩，那姑且就玩玩，男人跟男人搞上又不存在谁吃亏这种问题，怕什么，虽然他还未真刀实枪地体验过。
李如性格里有很多洒脱的点，从不内耗，别人还没哄，他自己先把自己哄好了，至于是短暂地醒悟还是彻底地不纠结，暂且不表。
到家没一会儿，虞杞川的电话回了过来，李如刚洗完澡下楼，刘阿姨煮了咸鲜可口的响油鳝丝面端上桌，他开了免提，手机搁在一旁，边吃边讲电话：“喂？”
“回来了？”
“嗯。”李如嘴里包下一大口面，腮帮子鼓起来，含糊地应了声。
虞杞川听到动静，笑着问：“累吗？”
“累啊……”李如拖着长腔，一点没跟他客气，咽下嘴里的面又拿起勺子喝了口汤，情不自禁带了点撒娇的调子大倒苦水：“连陪了两个晚上的酒局，险些给我喝吐，才终于把那些人哄舒服，痛快给合同签了，这年头生意真不好做……”
虞杞川打趣他：“看来做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刘阿姨被他打发回房休息了，四下无人，李如故意道：“要是哪天我干累了，或者公司经营出状况破产了，虞老师养得起我吗？”
虞杞川静了半晌，李如等得不耐烦挑眉凑到手机边喂了一声，然后听那边道：“你看看微信。”
李如狐疑地切进微信对话框，瞧见虞杞川发来的几张图片，蓦地一愣。
“这是我的工资卡余额，我这个人比较懒，一不炒股二不买基金，吃穿用度上也没什么大的追求，所以这些年存下来的钱全在里面，还有套房子，估值八百多万，都是老婆本，看看够不够养你，不够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他声音蕴着笑意，却郑重得让李如难以招架，气势都弱了几分，道：“……我说着玩的。”
“但我是认真的。”
李如像是淋了场绵密的春雨，一颗心湿答答地发着胀，剩半碗面也吃不下去了，索性推到一旁，拿起手机举在耳边：“虞杞川，我问你件事。”
对面俨然还在气定神闲：“嗯？什么？”
“那晚你发消息约我，是因为我表哥先打电话给你，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以才又跑来找我的，对吗？”
他故意说得曲解又严重，原以为虞杞川会立马反驳，结果却听他道：“对。”
“对？”李如刚被一通情话泡软的心腾时又淤堵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带了气，“说得好轻巧，难道那之后你对我的表白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头脑一热？”
虞杞川不急不缓：“你因为这个生气？”
李如：“我为什么不能生气？”他转个身翘起二郎腿，虞杞川这样轻拿轻放的态度，让本已自我消解掉了的愤怒再次卷土重来，凶巴巴地威胁：“虞杞川，明明是你骗我在先，被发现后又这么敷衍，我还给你机会解释，就已经是最后的仁慈了！”
虞杞川笑起来，四两拨千斤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在乎这个。”
李如哼了一声，尾音压低：“我还没想到你会喜欢我呢。”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我的错。”虞杞川道：“是我思虑不周，完全没顾及到你的心情，我以为那天说开之后，你大概率不会再吃林先生的醋，哪知——”
“停。”李如打断，冷冷道：“你再说一遍，我吃谁的醋？”
虞杞川：“你难道不是在吃醋？不吃醋你又生什么气，总不能是无理取闹吧？”
“……”李如噎了一下，突然不太想搭理他了，透过手机隐约听见那边有铃声响起，这个点不知是上课还是下课，“算了。”他捂嘴打了个哈欠，说：“电话里讲不清楚，明晚吃饭再聊吧。”
其实即便没有林墨予这个插曲，李如也打算摊开了跟虞杞川聊聊的，这些天实在太忙，自从季冰母亲生日宴过后，他自己的事，公司的事，以及家里的事，桩桩件件都堆到一起，又稀里糊涂地被表白，他更加稀里糊涂地答应，事后想想，虞杞川说喜欢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
“行，那你早点睡。”虞杞川那边还有事要忙，跟他道晚安，末了又说：“明晚见，我还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第二天一早李如开车到公司，在地库没碰见林墨予，也不知那家伙感冒好没好，他也懒得打电话过去关心。
进办公室，没一会儿助理柳霏抱着一沓需要他签字过目的文件进来，文件最上头还搁着一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四四方方，扎着缎带蝴蝶结，李如瞥一眼，问：“什么玩意？”
别看李如高中那会儿喜欢到处跟人茬架斗殴，整天一副校园恶霸见谁都不爽的刺儿头模样，如今开公司当了老板，反倒不怎么爱摆架子了，逢年过节还喜欢给下属发大额红包，出手向来阔绰，加上他的长相是很显嫩的那种，杏圆眼，大而莹润，眼尾轻微上挑，窄脸高鼻梁，脱掉这身西装换上青春洋溢点的休闲运动装，说他是在读的男大学生都有人信，其实比整天笑眯眯但绵里藏刀的林墨予更加有亲和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