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沉默一息，颇郑重其事地强调：“我说话从来算话。”
虞杞川拖着长腔气定神闲地反问：“是吗？”
电话那头呼吸声微滞，或许是虞杞川的错觉，因为李如很快就开了口，且恢复了几分跋扈姿态，果断道：“你要是没空就算了，改日再约吧。”
“我有空，”虞杞川道：“你想去哪儿吃？”
李如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虞杞川笑了：“客随主便，我看你。”
李如停顿一两秒，像是在思考，然后说：“就在学校附近吧，今天周一，你当班主任的时间应该不会很宽裕，就近原则。”
虞杞川爽朗一笑：“好啊，谢谢你为我考虑。”
午时，孟雨从教室回来，喊他一块去食堂。
“我中午出去吃。”虞杞川埋头写了一节课的资料，被孟雨这么一提醒，方觉饭点已经到了，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关掉电脑拿起桌上车钥匙。
他跟李如约的是中午十二点半在学校附近商场的一个本帮菜馆见，开车过去十多分钟路程，所以才这么不疾不徐。
没了饭搭子的孟雨在旁边打趣道：“虞老师，你最近是真的有情况吧？”
虞杞川拎起椅背上的夹克外套，神色怡然瞧不出丝毫端倪：“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他反客为主的坦诚，倒让孟雨没了八卦的兴奋劲儿，挥挥手跟他说再见，另找饭搭子去了。
驱车抵达学校附近的商场，因为是周一工作日，客流量不是很大，但在地库找车位仍旧耽误了几分钟，进负一层电梯，虞杞川看了眼时间，差五分钟十二点半，好在没迟到。
李如订了个包厢，服务员引他过去，原以为人还未到，进门屏风后一道人影，正低头翻看菜单。
“来了。”
虞杞川走到大圆桌前，多余的椅子已经被撤掉，只剩下李如右手边的那张，他拉开坐下，李如掀眸瞧来一眼，将手边的菜单推过去，语气自然地说：“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
虞杞川并未翻开，而是先问：“你点几个了？”
李如以为他怕跟自己点重，便直接报上菜名，两荤两素外加一个汤。
“够了，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你不用替我省钱。”
虞杞川调笑道：“你请客都是奔着把人吃撑来的吗？”
“行吧。”李如也不坚持，合上菜单对旁边服务员道：“先就这些吧，另外再上一壶——”他顿住话头，扭过脸问：“你喝什么茶？”
服务员适时介绍：“先生，我们这儿有铁观音，龙井，太平猴魁，老枞水仙以及大红袍，看您想喝哪种？”
虞杞川偏爱岩茶的混合口感，点了个外面餐厅不常见的老枞水仙，服务员收起菜单退出包厢，他问李如：“你也喜欢喝茶？”
“不喜欢。”李如直来直去：“请人吃饭么，自然要投其所好。”
虞杞川又笑了，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手：“你从哪儿知道我喜欢喝茶的？”
李如：“猜的。”
虞杞川但笑不语，没再继续追问。
李如撇开了视线，当然不是猜的，那晚留宿虞杞川家，本着好奇的心，他特别注意了一下客厅的装潢以及摆设，暖色调搭配，小而温馨的风格，很适合阴雨天宅家，原木茶几的一头被一方紫砂茶盘所占据，骨瓷茶盏濯洗干净摆放整齐。
但这话若是明讲出口，又显得他多关注对方似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足够引人遐思，自然是要缄口不言的。
茶很快就上了，这里比起翠庭到底还是逊色许多，好在虞杞川不挑，呷了两口茶汤，菜紧接着也送了进来。
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气氛难免有些微妙，李如拿起筷子，就着面前的盘子夹了只虾，闲聊似地问：“你昨天去疗养院做什么？”
虞杞川道：“去看望我的研究生导师。”
“哦。”李如不过脑子地说：“我还以为是你家长辈什么的……”说完马上反应过来，这话好像不怎么吉利，忙又懊恼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虞杞川近距离盯着他的表情，忍俊不禁：“说是家里长辈也没错，导师对我恩重如山，我差不多已经把他当成半个父亲看待。”
李如端起茶喝了口，不走心地接道：“也是，好学生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最讨老师喜欢的。”
“我不是好学生。”虞杞川却说：“相反，我是导师带过的学生里，最让他失望的那个。”
李如微怔，学生时代的虞杞川是品学兼优的代名词，曾几何时他因为抢篮球场地的事跟对方结下梁子，此后种种积怨颇深，但抛开私人恩怨不论，连他这个死对头都不得不打从心底承认，虞杞川的优秀，是毫无短板的，各个方面的出类拔萃。
这样的人，居然会让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大失所望，听起来好像是在开玩笑，但他从虞杞川认真的表情里看得出，对方说的是实话。
“因为什么？”他突兀地问，随即想到一个可能性，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异样神采：“难道是因为你的……性取向？”
虞杞川愣了愣，失笑：“当然——”他刻意停顿一两秒，看着李如情绪涌动的琥珀色瞳眸，“不是。”
“那是？”
“你很好奇我的事？”
李如被将了一军，回过神才惊觉俩人维持着对视的姿态已经过了许久，远超过八秒以上，他心跳一瞬失速，朝后靠向椅背，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开，他也将目光随之挪到面前的餐盘上，耸耸肩露出不以为然的模样：“随便问问，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空气安静，杯碟碰撞间，虞杞川放下筷子，目光炯然而坦荡：“我很乐意跟你分享自己乏善可陈的大学以及研究生生活，但礼尚往来，我同样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
李如动了动嘴唇，“什么？”
虞杞川单刀直入：“你跟季冰上学那会儿关系好到不行，到底是怎么闹翻的？”
毫不意外的，李如蹙起眉：“无可奉告。”
虞杞川笑笑，从善如流道：“那好，换个问题，李燚真是你亲弟弟？”
话题一个比一个踩雷，但很难得，李如既没有直接起身离开，也没有像刚刚那样黑着脸撂下一句无可奉告，而是沉默了半晌，才说：“两个问题我只会回答一个，你选吧。”
虞杞川暗自惊讶，他没想到李如会这般配合，看来自己对他的认识还是过于浅显，认真取舍一番后说：“那还是告诉我你跟季冰的事吧。”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在不明显地吃一些发小的醋。
第21章 找个恋爱谈谈
“你知道黎子清吧，我高一时候的同班同学，跟季冰一起参加物理竞赛的那个。”
虞杞川就着李如这句话回忆了一番，点点头：“有点印象，长得还挺秀气的。”
李如看他一眼，继续平铺直叙道：“他跟季冰是一对，俩人高中那会儿就互生情愫了，但我那个表妹，谢嘉琪，死心塌地地想嫁给季冰。”
虞杞川接过话：“你表妹喜欢他是你表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如用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的低沉口吻，缓缓道：“最开始，在我还不知道季冰喜欢男人的时候，以为他们俩肯定能成，大概谢嘉琪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直都无法接受，季冰压根不喜欢她这件事。”
“你知道爱而不得是可以逼疯一个人的吗？我表妹就是这样一个疯子，所以她发疯开车撞了黎子清，一年多前的事了，当时人差点没救回来，这是板上钉钉的故意伤人罪，可她爸妈就这一个女儿，指望通过我们家跟季家的这层关系，让季冰对谢嘉琪手下留情。”李如扯了下嘴角：“你觉得可能吗？”
虞杞川凝眸看着他的侧脸，问：“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黎子清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醒，谢嘉琪爸妈得知这个消息后，一个劲儿地求我去找季冰，希望能得到他的谅解书，对谢嘉琪从轻处罚。”
“你去了？”
李如默了良久，深呼吸一个来回，说：“我去了。”
虞杞川的声音有种循循善诱的温吞：“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李如陷入了某种回忆，变得踟蹰不定：“我……”
“你都觉得不可能了，却还是去找了季冰，仅仅是因为谢嘉琪父母的求情吗，还是你其实也想试试，自己这个发小说话的份量，在季冰那里到底有多重？”
李如瞳孔一震，定定看向他。
虞杞川对上他的眸：“现在你知道了。”
李如心头一梗，就听身旁人继续道：“凭我对季冰的了解，爱人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如果还能跟你心平气和地称兄道弟，那就不是季冰了。你跟他做了那么多年发小，最知道他为人处世的态度，怎么还会寄希望于他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对谢嘉琪心慈手软呢？傻不傻？”
李如被他一番娓娓道来说得无地自容，抬手抹了把脸，讷讷道：“我当时只是……”
“你只是很看重自己跟季冰的这段友谊，不过是选择了一种不恰当的方式去证明。”虞杞川接下他的话：“我想，谢嘉琪父母在求你去找季冰的时候，八成也说了类似你和季冰这么铁的关系，他肯定会看在你是他发小的份儿上网开一面这样的话。但如果单从你自己的意愿出发，你是绝对不会为了谢嘉琪犯的错，去向季冰求情的，对吗？”
李如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语调艰涩道：“嗯，所以季冰那样对我，我其实……挺能理解的，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
“李如。”虞杞川突然叫他名字，话锋一转：“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或者，喜欢过什么人？”
被问到的人遽然一惊，“我……”
“别紧张，我只是问问。”虞杞川眸色沉静语气舒缓，没有丝毫窥私或咄咄逼人的感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或者撒谎骗我也行。”
“我没紧张。”李如微妙地强调一嘴，而后说：“没谈过，”他又顿了一下，错开视线：“……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虞杞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继续道：“那你理解不了季冰会为了黎子清跟你反目成仇这一行为，是很正常的。”
李如像是被刺到，矢口否认：“我说过，我可以理解——”
“你理智上理解了，情感上呢，就像刚刚说的，你无法接受这一点，因为对你来说友情是排在第一顺位的，但在季冰那里并非如此，或许，你也应该找个恋爱谈谈。”
李如双手环胸，昂起下巴：“这就是你的分析？”
虞杞川泰然自若地笑笑，对他浑身竖起的刺视而不见：“怎么？你是单身主义？”
“不是。”李如道：“但你刚刚的口吻跟林墨予真的很像。”
虞杞川：“你跟林墨予关系不好么？每次提到他，你的语气总是很微妙。”
“没有啊。”李如风轻云淡地笑笑：“他是我表哥兼公司合伙人，关系好着呢。”
虞杞川抬了抬眉：“你跟他合伙开公司？”
李如当他想从自己这里了解一些有关林墨予的事，忽略掉内心稍纵即逝的不舒服，很干脆地说：“对，我爸给的启动资金。”
虞杞川思考了一秒说：“他看起来很聪明。”
李如极其短促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看来你很欣赏他，除了聪明，人也长得很斯文秀气，对吧？”
虞杞川默了默，“我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没有夸赞的成分。”
李如道：“没错，他聪明是事实，不用你刻意强调。”
虞杞川有些无奈：“李如。”
抬腕看了看表，已然跑偏的交谈被李如打断：“时间不早了，下午我还有个会，虞老师吃饱了吗？”
乘商场电梯抵至负一层车库，俩人没再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虞杞川原本卡在嘴边的解释在喉咙口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先到虞杞川停车的位置，卡罗拉解锁后车头灯闪烁两下，李如偏头看去：“……这车原来是你的啊？”
虞杞川：“怎么？”
李如：“没什么，走了，再见。”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时，卡罗拉跟另一条道上开过来的兰博基尼在出口狭路相逢，虞杞川放慢速度让李如先走，会车之际，对方降下车窗冲他扬声道：“谢了。”
一顿饭吃得似乎毫无进展，他跟他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原本的客套疏离。
月考结束，一中的高三毕业班难得迎来一次双休假期，学生可以暂时喘口气，老师们就没那么轻松了，马不停蹄地批改卷子排成绩名次，落到虞杞川身上，还要应付教研组分下来的任务，简直分身乏术。
周六晚上十点多，孟雨跟他最后两个离开教职工办公室，俩人几分钟前刚商量好了去学校后门的步行街吃钵钵鸡，有说有笑地走到校门口，虞杞川却接到了他弟虞鹭明打来的电话。
这小子自从上回被大姐跟二哥联手教训一通后，再没敢跑虞杞川面前讨嫌，这大半夜的，准又没好事。
这样想着，虞杞川到底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虞鹭明失魂落魄道：“……哥，程珂跟我分手了。”
虞杞川顿住脚步，“分手？因为什么？”
“就还是结婚买房子的事……”话秃噜出来立马找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上回犯浑口不择言，我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道歉来着，又怕你不肯原谅我……”
虞鹭明从小在哥哥姐姐的庇护下长大，性子温吞没个主心骨，谈个女朋友也是耳根子软，上次那事想也知道是程珂的主意，但女孩子嫁人总归想找个牢靠的，虞鹭明本科毕业五年多，二十郎当岁，S市土著在家排行老三，却是要房子没房子，要存款没存款，不怪要被人家挑剔。
“那孩子呢？”虞杞川问：“已经打掉了？”
“嗯……”虞鹭明消沉道：“这事我还没敢告诉爸妈，她昨天跟我谈的分手，连夜就把东西都搬走了，微信跟手机号都拉黑，一点余地都不留。我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现在还在公司加班，怕回家看到一屋子物是人非心里难受……哥，你说，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孟雨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虞杞川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宵夜恐怕吃不成了。”
“哦，没关系，你有事就去忙呗。”孟雨潇洒地摆摆手：“我自己吃也行。”
“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虞杞川道：“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家，那店又跑不了，改天再去吃。”
孟雨笑道：“好好好，听虞老师的，我回家煮个泡面得了。”
这边跟孟雨说完，虞杞川又拿起手机对虞鹭明道：“我刚从学校出来，先送同事回家，然后去找你好好聊聊。”
“谢谢哥。”虞鹭明卖乖道：“我今天没开车，在公司等你。”
“行。”
“哦对了，我上个月刚换了工作，新公司在国金这边，地址待会儿发你。”
虞杞川想起李如的公司也在国金中心，先前听林墨予提过一嘴后，他又特地上网查了查，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成立五六年了，发展迅速规模不小。其实那天他的话说得确实偏颇，林墨予聪明归聪明，能跟他联手成立公司并旗鼓相当的李如，必然也是付出很多努力的，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个门门功课亮红灯的学渣，居然能脱胎换骨成现在的模样。
开车把孟雨送回家后，虞杞川拿出手机点进微信，查收虞鹭明发来的地址。
对话框里发来定位显示着一个分外眼熟的公司名号，青森科技。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这小子是真不开窍啊。
第22章 他的眼神无端温柔
深夜十一点多依旧灯火通明的高级写字楼，玻璃幕墙折射出内透效果，虞杞川驱车抵达楼下正门出口处，停下来给虞鹭明去了个电话，“我到了，你下来吧。”
不多时，写字楼一楼玻璃门后，虞鹭明背着黑色双肩电脑包出现，路过大厦保安还跟人打了个招呼，出了门抬头看见路边打着双闪的车子，忙小跑过来，弯腰拉开副驾车门喊了声：“哥。”
虞杞川朝后努了下嘴吩咐：“包放后边儿，你坐前面。”
等虞鹭明上了车，虞杞川一脚油门开走，问他：“大周六的，你跑公司加班来了？”
虞鹭明如实答道：“嗯，我刚进来就被分到一个活比较多的项目组里，月底系统新版本迭代，连续两周都过的单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