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我当卧底都当成掌教了(绯瑟)

苏折只是蹲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看着他。
像是浓缩了十年的恩情在这一眼。
“你一直渴求我的完全忠诚，也一直不希望我去封印天魔，不舍得我与其它妖官一样被污染……”他近乎喃喃道，“可是如今，我一不能完全忠诚，二也要违背你的命令了……”
苏折伸出手，拍了拍行幽的脸颊，动作极为温柔地揉了揉他脸上狰狞蠕动的面肌，然后捏了捏他苍白如纸的脸庞。
“行幽，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希望你醒来以后看见我被天魔撕碎的尸体残肢，不要太伤心，好嘛？”
他苦笑了一声，想起这十年来的种种，酸楚涌到心头眉间，他伸出手，擦去了自己眼角流下的一点酸楚的液体，然后毅然决然，看向行幽。
苏折划破掌心，五指却化为爪势，猛力一戳，正戳进了行幽的胸口！
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那是天魔最活跃的地方，连通周身血脉，是封印最强大天魔的所在！
他微微放松身体，任由掌心处那一片无穷无尽的诡异黑暗涌了进来。
三十六只天魔，一起涌入了他的体内！

之所以是三十六只天魔一起涌入，而不是更多或者更少，是苏折有意控制着数量。
他在心中默念着那些诡异进入身内的数量，起初一下又涌进十几只，他便觉身上顿凉，后来再苦撑着，又涌来一波，接着渐渐紧了门户，使他们一只一只地涌来，涌到三十六只，立刻撤手、松开、远离！
天魔进来的过程倒是出乎意外地顺利。
他原本还以为这会很难，但转念一想，想出了个可怖的念头——这可能是因为行幽内部的脏器与精元，快被啃噬得差不多了，天魔们自然有窝就挪了。
但等到把他内部的脏器啃噬得差不多后，只怕他们又会想回到行幽的内部了！
苏折沉下身来，只觉三十六只诡异的生灵在体内肆虐，所过之处仿佛是一片狼藉，他们像是来到游乐场似的在各种脏器里徘徊，为了克制，也为了削弱，苏折不得不咬牙挺身，驱动各种火焰，护住各种要紧的脏器与脉管，但即便是这样也难免会有一些异样。
毕竟一下子涌进来三十六只天魔，实在是太多了些。
心口犹如万只蚂蚁吞咬，肺部似有东西在生长，肠胃如同进入了陌生的驻军，耳道里好像有个小人在跳舞，鼻腔里似有东西在捅，喉咙处更像有一只手在用刀子刮蹭声带，就连口腔也是满满的异样感，似有什么人在用指尖倒弄舌尖。
更可怕的是，他的肚子已然微微鼓起，如今的他看上去仿佛一个怀了孕的妇人似的，肚子外皮上不断地向外凸起一些微小的手印，似乎有个鬼怪孩子，在肚子里面闹腾呢。
苏折不得不咬紧银牙，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儿，身上四肢百骸每一处不是钻心痛彻，仿佛有一千个刽子手同时对着他用刑折磨，可其余只是痛，偏偏是那肚子里有一只异乎寻常的鬼物，无时无刻不在翻江倒海似的闹腾，使他的肠胃骨肉几乎搅作一团，口中几乎想吐出来，又偏偏什么都吐不出，那玩意儿在他体内，仿佛还在用幼小的爪子和牙齿，肆意大胆地扯了肠胃，扭作一团，甚至还位移到了胸膛处，想要从胸腔那边钻破血肉出来，胸口平整的皮肉像是被什么蠕动的怪物给撕扯着，所以除了异乎寻常的痛，苏折更感觉到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恐惧与震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行幽平时就养着这些玩意儿在体内么？
他到底是怎么撑得住而不发疯的啊！？
若是寻常妖怪，体内进了这么多的鬼东西，此刻只怕早已经被撕碎，或者彻底疯魔了。
可苏折毕竟是苏折。
他还没有被撕扯。
也没有完全疯狂。
他还有余力，用眼角余光一看。
他看到在那失去了三十六只天魔的行幽身上，黑气的肆虐大大缩减，他仍旧是闭目昏迷，可是身上的搐动比之前少了不止一点两点，如果说之前确实是一搜随时都能沉下去的船，如今就已经是一艘进了些水，但仍可以负重前行的船了。
就因为这个肉眼可见的好迹象，苏折虽说身上痛，心中却涌起一些希望。
有用啊。
这法子真的有用！
他疼得全身颤搐，却还是挤出了一丝欣喜的笑。
如果真是有用的话，那他即便被这些鬼东西折磨致死，也是值得的吧？
紧绷的弦就这么放松了一瞬，他的意识开始沉沉浮浮，各种痛苦又接踵而至，在昏迷之前的一瞬，苏折一咬牙，任由体内的火焰喷涌而出，包裹住自己的肉身，使得黑色的妖官衣衫尽数被燃尽，露出了近乎无遮拦的身段。
可这并不美好。
因为火焰在周身燃烧，虽不伤他体表，却困住了天魔，让他们只能在体内做着各种斗争，不能由火焰中蹿出。
做完这最后一道工序。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昏了过去。
三十六天魔回不到魔尊身边，便在他体内肆虐成灾、开始啃噬内脏的时候，那原本处于昏迷状态的行幽，忽的皱了皱眉，睁开了右眼。
瞧见了自己心爱的人，昔日美丽骄傲的金乌，如今只如一条赤|身的野狗似的，在地上蜷缩、颤抖、搐动！
他忽的面上一拧，几乎万分痛苦绝望！
付出失控这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把苏折从死亡的状态拉回来。
可现在苏折却为了拯救他，又硬是把三十六只天魔关押在体内！
不是想要离开么？
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回家么？
为什么又要为了他留下来，永远放弃回家的机会！？
这个三心二意的混蛋！回家和魔尊之间，他应该只选一样啊！怎么能两样都选？
他咬紧牙关，不顾虚弱地举起手指，在虚空划了一划。
那包裹着苏折的火焰，忽的就裂开了一道口子。
正巧可以容许几只天魔逃出！
此刻只有放着他们离开，苏折才能撑下去！他做的牺牲才能值得！
可是火焰破开了口子。
天魔却没有溢出来。
行幽赫然发现，因为自己体内的内脏已经被啃噬得差不多了，那些天魔已经更加贪恋起苏折身上的金乌肉了……
这样不行！
他会死的！
他无奈地吸了口气，干脆把掌心攥着的那只“视死天魔”，直接扔进了火焰口子里！
“视死天魔”立刻化作一道黑光，钻入了苏折的体内。
可如此强大的天魔一进去，却像是极端排斥其它的天魔似的，先是有数道黑光从苏折体内被驱赶出去，后又有几团黑气紧接着冒出。凡是属性与“视死天魔”不合的天魔，竟然能够一个个地被驱赶、被排斥！
渐渐的，竟然有三十只天魔都离开了苏折的身体，可是没有一个回到行幽体内的，而是化作一道道黑光流窜到了四方，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行幽看了看那些黑光流窜的方向，眼前一沉，继续睡了过去。
不多久，体内仅剩六只天魔的苏折虽然仍觉痛苦，但却感觉到痛苦已经明显减轻，体内的天魔混战竟渐渐有了稳定下来的迹象，几只诡异的东西各自占据了他的脏器，便慢慢安分下来，不再有了进一步吞噬的动作。
他只检查了一下，发现体内只有六只天魔了。
苏折猛然惊醒。
其余的三十只呢？
这算怎么回事儿？
他便立刻看向行幽，发现对方身上的黑气几乎已大大缩减，似乎回到了之前那种“小骚动”的程度，苏折看得脸上一喜，不顾身上的状态，不管一切地奔跑过去，跑到了行幽的身边。
“行幽？行幽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行幽登时一睁眼，右眼看向他。
他的面色仍旧是虚弱苍白，可眼神竟渐渐有了些打趣和欣赏的味道。
“怎么，你竟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苏折一恼：“你，生死关头说些什么胡话呢？”
行幽苦笑一声：“就是生死关头，才要继续欣赏美色啊。”
什么美色？
苏折仿佛才意识到。
自己身上的衣服全被火烧没了！
他登时脸上一恼，立刻施展变化之术，往身上幻化出了一件衣衫。
可行幽虽然虚弱，却笑得更加深了：“你知道我是看得穿这幻术的，对吧？”
这意思是，就算幻化得出衣服，苏折在他眼里依然是该怎样就怎样。
苏折登时为之气结，却又无奈和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叫行幽心中好生舒爽，只觉得心爱人的这种轻嗔薄怒，竟然也是一种绝佳的美色。
“别看了！我身上原有三十六只天魔，只剩下了六只，那三十只天魔呢？”
行幽忽的身上一窒，叹了口气：“我……把他们从你身上放走了。”
苏折一呆：“啊？”
他立刻恼道：“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呢！”
周遭就是各种妖族的聚集地，还有许多县城在！
“他们当时就快要把你吃掉了……”
行幽低下头，脸上似隐约浮现一种失去挚爱的阴霾。
“本尊绝不能，就看着你死在那儿……”
苏折一听，急得无可奈何，想叱出几声，可看见行幽那虚弱苍白的面孔，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只问了问那些天魔去的大概方向，本来要自己去收服的，可行幽重重咳嗽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又只指了指他身上的琉璃佩。
苏折立刻意识到。
他若此刻走，行幽身边还是无人守候。
他虽然稳定下来，但还未完全镇压，身边还是需要人看着。
苏折无奈，便按着行幽的指示，拿起那五色神龙琉璃佩，呼唤起了三大妖官的名字。
原来这琉璃佩不仅是启动魔尊身上符文的神器，也是副宗主联系各大妖官的印信。
他对着琉璃佩一叫“慕容偶”，首先便得到了慕容偶的回应。
“老四！我如今奉了魔尊令，正要去扇州的一处仙山教训一个仙宗小门派，没空搭理你，改天再聊！”
苏折只冷声道：“现在没空管那些仙宗小门了！魔尊身上有至少五只天魔逃往了扇州附近的迷连山，还有三只似乎逃去了碧阳聚的方向，你速速去看！不要耽误！”
琉璃佩里先是传来一阵茫然的“啊？”，再是传来一声惊悚的“啊！”。
“你说什么？”
“魔尊身上的天魔外逃了！？”
“不是才刚刚平息镇压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外逃了？尊上是不是出事儿了！你是不是又把他气着了？”
苏折无奈道：“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我气的还不知道，反正他的情况已基本稳定了，你速速带着扇州附近的妖将妖兵，去疏散人群，试着一一收服那八只天魔，若不能收服，便想办法隔绝起来，不让它们合为一处，更别让它们接近人群！”
“那你顾好魔尊！若他出了事儿，我回来以后一定把你的羽毛揪下来煮了喝！”
对方凶巴巴的语气一出，苏折就松了口气，立刻又去联系了孟光摇。
“光光！光光听得到吗？”
“听得到听得到！怎么拉？”
孟光摇的声音闷头闷脑地传了出来，忽远忽近，不知道是不是脑袋又挪了位。
“你现在在何处？离哪个城市最近？”
“我奉魔尊令，正要去闵州一处鬼宅查看，那边潜伏着一只天魔。”
苏折立刻下令：“现在没空管区区一只天魔了！如今至少有三只天魔去了闵州附近的潭阳河方向，还有两只去往了白宣城的方位，你快带着妖将们去围攻、堵截，顺便疏散一下那边的人群！”
“啊？可，可我奉了魔尊令的，你这消息确实么？”
苏折怒道：“我现在是副宗主！我的命令就是魔尊的命令，你听是不听？”
“啊……那好吧，我现在就改方向，去你说的地方看看。“
苏折松了口气，本来想联系陈小睡的，可仔细一想，陈小睡因为体力透支，如今还在沉睡当中，叫是叫不醒的，那么如今能够联系的……似乎就只有……
他悄悄地，看向了行幽。
可行幽似乎又再度睡着了。
这一睡不知是因为灵力虚缺，还是因为他专心于压制体内的天魔，总之睡得非常巧、非常得合适。
而且苏折刚刚查看过行幽的耳朵。
“万听天魔”似乎已经不在那儿，它也跟着跑了。
苏折叹了口气，便在脑海内悄悄恢复了自己和白源的联系。
“老白……老白听得到吗？”
脑海中立刻回出了一道熟悉而惊喜的声音。
“小苏？小苏你还活着！”
苏折苦笑着回应了这声音。
“是，我是活下来了，是魔尊救了我。”
“魔尊？他已经稳定下来了？还是说？”
苏折叹了口气，不答反问道：“紫晏在么？”
良久的沉默后，一声闷闷的青年声音响了起来。
“我在，何事？”
苏折沉默片刻，道：“还在与我置气么？”
紫晏老老实实地答：“生气归生气，但你既然联系我，必定是要紧事儿，我会一边生气一边去办事儿。”
这呆倔的小子去办事儿的时候是不是也得气鼓鼓的啊。
苏折接着道：“确实有要紧事儿，大约有六只天魔去了东边的泛儿岭方向，徐云麒若还在你身边，你能不能和他一起去那边收服天魔？”
“……六只？方才你那边黑气冲天，这数量明显不对！魔尊身上到底泄露了几只？”
苏折微微一沉：“他从我身上放走了大约三十只，不过这些统统弱于‘视死天魔’，应该不是必死无解的类型，其中十三只天魔我已安排妖官去收服，你和徐云麒再收服个六只，剩下的十只天魔，我一个人包了。”
“十只就你一个人去收服？不行，再分我两只！”
“……好，西边的墨花谷方向可能还有两只，那边离孟光摇近，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与他合作的……”
“先去收服天魔再说吧，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苏折松了口气，心想着第一次仙魔联合绞杀天魔，竟然就要这么展开了！
紫晏则是在梦中冷漠地切断了对话，眼看就要退出梦境时，忽然被白源拉了一拉。
“紫晏，收服天魔的时候你自是要小心，可以后对着苏折，你也要客气一些。”
紫晏蹙了蹙秀气的眉，道：“收服天魔时自然要一致对外，可是对他，我不服气，如果他肯让我封印魔尊，这些天魔根本就不会外溢！如今也不知道能找回来几只，回来以后就算老师你打死我，我也一定要找他算账，狠狠打他一顿！”
白源无奈道：“别人可以不服他，但是你不能不服他，你还得敬着他、护着他。”
紫晏疑惑：“你说什么？”
白源淡淡道：“方才与小苏对话，我便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我与他对时间的感知似有些差异，所以，我方才去一位星仙老友的梦境中询问了一二，他高居星天之上，有一盏能够洞察地上景象的‘万里神镜’，可回放地上发生过的任何事。”
“我从‘万里神镜’里看见了半个时辰内，在木屋那边发生的事，然后我才知道……”
白源停顿片刻，接着无比严肃和痛惜地看向了紫晏。
“在木屋附近一百米的时间线被重启之前，他已经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保护整个星月道，被魔尊生生地逼死过一次了……”
紫晏震惊到失神：“你说什么！？”

苏折与紫晏等人通完话，正觉得心内稍稍一阵放松，想去查看行幽状况的时候。
行幽在此刻忽然睁开了右眼。
堪称是炯炯有神地看着苏折。
苏折一愣，莫名地被这一只眼睛就看得心虚了几分，正要关闭心声克制想法，忽然想到对方的“万听天魔”已经跑路了，克制什么？
他立刻挺胸昂首，冷却心虚，把从容和面具一样戴在身上去靠近对方，却瞧见行幽忽然把掌心的东西往自己的左眼眶一拍，又一揉，左眼球就像一个玻璃珠子似的被他安装回去了！
苏折瞧得一惊，道：“你，你的眼睛没事儿了？”
行幽却揉了揉脸上的血，慢慢道：“这两只眼睛，本来就是为了封印天魔而特殊改造过的，安装回去当然很快了。”
不愧是魔尊。
他不仅改造陈小睡和慕容偶的身子，连自己的身子也是随意改造的。
如此能工巧匠，由不得苏折上下打量一番，疑心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部位是捏出来的或者烧制出来的。
行幽忍不住瞪他一眼，笑骂道：“看有什么用？想知道真假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摸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