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苏折眉心一颤,脸上僵得像是有只锤子在猛打他的面肌!
白源真人目光在四处逡巡,背后的五颗小星星悄然浮起、严阵以待。
而离门口最近的紫晏,他眼中的灵光似已缩成虫翅似的一点,眼睫毛打下青色的阴影,嘴唇抿得像是口腔里含了一把尖利的小刀片。
他率先回头,看向门把手。
只需轻轻一转,门就能打开。
可门后藏着的是什么?
是故意闯入梦境的入侵者?是偶然到访的朋友?
还是……还是那个他们所有人都不愿在此处见到的……魔尊大人?
一想到魔尊可能下一瞬就出现在这梦境里,苏折只觉得活脱脱是头顶的天要塌了,他心头跳缩,跳得像是走一步路就会挨一步陷阱的新人猎手,他骨骼骤缩,像是一根根骨头在体内轰隆碰撞,他眼看四周,四周的墙壁白茫茫地一片,却像是堆满了各种看不见的情绪想法,每一份都极端紧张。
如果真的是魔尊闯入梦境。
那这儿的二人一妖统统活不了。
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窒息的死亡,都比不上魔尊实际上会做的。
而那房门外的响动已经越来越大,像是有一无形的棍子在撬动人的心口!
紫晏的要去掰那门把手的时候。
忽然有一只手提前于他,搭在了门把手上。
是苏折。
他以口型无声道:“我先去,你们在这儿等着。”
如果真的是魔尊入梦,他先过去说话,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消弭冲突,甚至可以巧舌如簧,把这件事儿给瞒过去。
如果不是魔尊,那也是他去比较好,毕竟这里是他的梦境,他心念一动就可篡改梦境的规则,使这入侵者被梦境困住。
综上所述,苏折深吸一口气,尽力从容不迫地打开了房门。
可一打开门,他却愣住了。
厨房和客厅里游蹿的既不是什么入侵者,也不是魔尊,而是一条条飞翔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生物,这些生物形如一条条幽灵鱼,可清晰地看到微缩的内脏与血管,可诡异的是,鱼儿们却无需外力,无需翅膀,却在空中随风摇摆,如一条条柳叶白纸似的翻飞。
而它们在四处游荡时,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偶尔落到书架上,就翻开了书页,若落到茶几上,则掀翻了茶杯,甚至还有几条幽灵鱼落到了水缸里,与寻常的金鱼黑鲤开始交流起来,像一道道照相负片上的幽灵,落入了现实的水中。
此场景此情形,就如一场奇异的童话,显得诡异奇特又诗意浪漫。
苏折一愣,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惊讶的“咦”声。
紫晏担心情况不对,已从房中出来,此刻更是惊道:“我在上个梦境豢养的‘识海灵鱼’……怎会在此处?”
苏折一问,紫晏才解释道——他在一个遍地是水的不老梦里养了一大堆只存在于梦境里的“识海灵鱼”,此类灵鱼以梦境碎片为食,可以越吞越涨,越吃越大,若是放到别人的梦境里,可以直接吞噬掉整个梦境。
利用这种灵鱼,他可以潜入到别人的梦境,却不被对方操控,反倒可以吞掉对方的梦境,以加强星仙修为。
而这些鱼,他本来是好好地锁在自己的梦里的,大概是梦与梦之间的分隔结界有些许松动,当他来到这个梦境时,吃梦的鱼儿也跟了一些过来。
原来是虚惊一场。
苏折先是松了口气,想想自己方才如临大敌的情况莫名有些好笑,他刚想放点轻松惬意出来。
忽的转念一想。
“等等,它们会吃梦?”
紫晏点点头,纠正道:“我养的还是小鱼,不能吃整个梦,顶多在你这个梦里吃些边角碎片什么的。”
苏折急得赶紧催促:“边角料也不行!这梦是我和老白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你赶紧把鱼都捉起来!”
“苏妖官莫紧张,我还在这儿呢。”
苏折心意微动:“你是在安慰我?”
“并不是,只是苏妖官一紧张,声音就尖利嘶哑,你会吓着鱼儿的。”
“……紫晏仙君还不捉鱼么?你再不捉我何止是紧张,我保证会把鱼都吃了。”
紫晏立刻抬手拂袖,他背后的四颗小星星如漂浮的灯泡似的四散开来,驱逐着空气中游荡的“识海灵鱼”,鱼儿们一见到星星催赶,就如羊群遇见了牧羊犬似的,慌张惊恐地流蹿四躲,最后不得不瑟缩于一处角落,抱团发着幽蓝微白如深海水母一般的荧光。
这鱼儿果然胆小得很。
紫晏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收拢到了袖口,奇怪的是,灵鱼一碰紫晏的袖子,不是钻到袖子里,而是直接化作平面动画一般,浮动在了紫晏的衣衫之上,一条条灵鱼或昂首或摆尾,如徜徉大海般在紫晏的紫绸道衣上自由滑动,绚美灵动、活泼自在,倒像是动画里才能瞧见的场景似的。
苏折一时心动,忍不住道:“那个……能让我碰碰么?”
问是这么问的,可他的手指都已经伸出来了,人是眼巴巴地看着呢。
紫晏似乎第一次听见这等要求,转头看了白源,白源倒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紫晏当即把袖子展开,叫其中一条鱼儿呆在袖口。
苏折轻轻上手一摸,果然感觉出一种极其清凉的灵意,在半透明的鱼身上游走四溢着。
他笑道:“这鱼儿倒好看,你送我一条,养在鱼缸里行不?”
紫晏立刻收了回来,正色道:“这种吃梦的鱼可不好养,苏妖官若养了它,一时养烦嫌腻了,把它吃了怎么办?”
苏折一愣,恼道:“你这什么呆话?刚才不过唬你几句,你还当真了?”
紫晏正经道:“我分不清玩笑与真话,所以一概当真,事情就简单了。”
苏折:“……”
这呆倔小帅哥真的能当白源的希望么?
他这说话的方式完全能在低情商界永久定居了,高情商界根本不适合他啊!
既然不能碰,他就眼看着一群小鱼在紫晏的袖袍腰带与衣襟上四处游走,就觉得像是在看一帧帧迪士尼动画的,
他这一看,紫晏不自在了。
倒不是他不喜苏折。
反倒是他过于关注对方,所以才不喜欢被对方关注回来。
倒是白源咳嗽几声,打断了这满满的注视和尴尬,他还一把将紫晏拉回了房,说是要单独教育徒弟几句。
回了房,白源把门一关,一回头,发现紫晏这张俊脸已似是披上了雪的面具与霜的轮廓,他不满也不解,甚至可以直接说出冰寒料峭的怒话。
“老师还未回答我,你怎能把这样性命攸关的条件许诺与他人呢!?”
白源难得放下宽颜悦色,身上袖角硬挺如树根,一双老眼透出精绝之光。
“你不知晓十年前的事儿,自然不知为师在许下承诺之前,曾经让苏折救过性命。所以你以后遇到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放尊重些,你对为师犯倔,为师最多不过把你的星星拿去泡酒,你若对他不敬,为师可不轻易饶你!”
他对自己最小的徒弟,向来宠得爱得如宝贝疙瘩似的。
他从未对紫晏如此疾言厉色。
可如今却做了。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外人。
为了一个只在梦境里私会的妖官!
紫晏十分不服:“老师这话不对,您当年也是堂堂的五阶画仙,可十年前苏折却连一阶的仙身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救得了您?”
白源沉默片刻,道:“十年前南方星岛有陨石群天降,我一口气驱逐了十个天魔,修为受损,便去人间采灵药宝矿。只是不幸,我在人间遇上了‘诡画派’的几位‘诡画仙’,竟被袭至重伤!”
紫晏面色一凝:“诡画派的诡画仙?那不是从画轴山叛逃出去的叛徒么?”
画轴山那些一到三阶的修士,只能被称为画师,再好听点就称一声半仙,寿命不过百年,充其量是一些有法术的凡人罢了,只有四阶以上的仙身,方得长生长寿,可称作一声画仙。而在六阶以上,才有另外开宗立派的资格,可称一声仙尊。
画轴山为名门大宗,立派三千年来出过不少分支,也不幸出过叛徒,大部分被诛灭,小部分则堕入了魔道,成立了“诡画派”。
画轴山在汲取制画原料时,尚算取之有道,可“诡画派”却恰恰相反,他们在取颜作料上,可以说是手段酷辣、穷尽险恶,毫无人性可言。
举个例子,他们曾把凡人修士的骨髓刮下来做颜料,也曾活剥过一只雪狼妖的皮来做画纸,甚至曾以天魔的部分骨骼血肉入画,他们的画作便因此继承了天魔的一部分特性,成为了一幅幅带有杀人诅咒的鬼画!
而这些人,与画仙势不两立,便被称为“诡画仙”。
白源忆起当年,脸上平添了几分苦意:“我受诡画仙围剿,被困在一副受了诅咒的鬼画里。随这副鬼画的颜色日日消磨,为师的元神也会一道磨损,等到画上颜色消磨殆尽,为师非得魂飞魄散不可!”
“关键时刻,是苏折误打误撞,解开了鬼画的封印,为师才能从画中逃出,后来他遇到天魔围攻,为师也出手救了他。”
“所以我与他从初见起,就是生死过命的交情。”
“试问这样的交情下,他心心念念想回家,我又为何不能破个门派禁忌,许下这君子一诺?”
紫晏听到此处,固执地纠正道:“可我们并非人间君子,我们是天上星仙!”
“倘若他真的想回家,老师为何不直接收他为徒,带他到星岛之上、让他修习星月道,叫他自己打开天穹星洞?”
白源捏着胡子,莞尔一笑:“我若收个妖做徒弟,你当时能愿意么?”
紫晏沉默片刻,老师道:“我不愿意,这和他是妖是人没关系,我情愿老师只宠着我一个徒弟,他一来,您对我的宠爱和注意就得被分去了。”
“……你这呆子也太实诚了些。”
紫晏认真道:“可若这个人是苏折,我即便再不愿意,也会劝您收他为徒,因为他救过您,不管他是谁,我必把他当师弟看!”
白源听到这儿,不由欣慰地把胡子都扯出了花儿,喜得一张老脸堆满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他的身份……”
他笑容走得流利又温暖,可说到一半,忽话锋一转。
“我当时确有几分收徒之心,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当时的苏折,才刚从一只乌鸦化成人形,就在与天魔的斗争中觉醒了金乌血脉,而在他觉醒的那一瞬间,就有一个人注视到了他。”
“这个人难道是……”
白源笑容忽淡,像被人凭空一抹,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让他充满惧意与敬重的名字。
“魔尊——行幽!”
紫晏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可此刻竟也沉默咬唇,攥紧拳头。
似也深深忌惮着这个可怕的名字。
白源无奈发话:“魔尊当时三次邀苏折入盗天宗,苏折三次拒绝,可如此喜怒无常的魔尊,每一次被拒绝,都是和颜悦色、兴奋好奇,既不发怒、也不迁怒,好像苏折越拒绝,魔尊就越喜他、越想将他收入麾下,做个妖官。”
“而为师当时已看出,魔尊虽未曾发怒,但从他注意到苏折的那一瞬起,他就已把苏折视作掌中之物、金屋禁脔!”
“你说什么?”紫晏霍然站起,瞪大双眼道,“金屋,禁脔!?”
“不要太在意用词。”
白源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的咳嗽一声:“反正因为魔尊看上了苏折,我无法把苏折带到星岛,更无法让他修习星月道。”
“之后我便与苏折定下潜伏之计,他入魔门为我刺探情报,获取魔尊信任,我则潜心修炼,倘若成功升阶,必不吝惜修为性命,试着打开天穹星洞。”
几句惊心动魄,被白源随口讲完,他自己倒是恢复了乐呵呵,去茶几上拿了一盏茶往嘴里灌,接着问:“这些年来,他也从未辜负过我,冒着性命危险在梦中与我相会,已然救了许多修士性命,未来或许还会救更多的人……“
“所以你若不能与他合作,至少要做点别的……你明白么?”
紫晏听完,眼神复杂纠结得像是有一千个星云互相打了结抱成团。
“当年是当年,如今他的心已不知道偏向魔尊几分,我要搞清楚才能……”
“这种事搞不清楚的!”白源跺脚叱道,“那在你搞清楚之前,你就在为师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他、护着他!把他当做你不曾拥有的师弟,总可以了吧?”
“……行,我会好好偏爱他,老师就负责偏爱我,不许多爱他,可以吗?”
“你这话怎么说得这么……”白源正要叱责,忽的愣住,“唉,你同意了?”
不等紫晏发话,白源兴高采烈地,像个长不大的老孩子似的,把后门一拉开,露出了门后听得全神贯注、以至于目瞪口呆的苏折。
“你都听到了吧?”
“你全都偷听了!”
前一句是高兴的白源。
后一句是愤怒的紫晏。
只有苏折颇为震惊地看着这俩活宝师徒,无奈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你们说话也太大声了点儿……这儿又是我的梦,我想不听到都难……”
而且紫晏刚刚也偷听过一部分对话。
如今他在白源的默许下偷听了全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紫晏在沉默中吐出了一口凉气,直接越过白源和苏折,来到了客厅与厨房,开始把翻乱了的家具和柜子一点点摆放回去,而苏折则趁机对白源嘀咕道:“你和他讲了当年的往事,就是想让他对我好一点?”
白源真人道:“他这孩子是一根筋,但说到就会做到,说对你好那就一定。”
苏折低声道:“可看他方才那样,分明是不服我不信我,老白你是失算了。”
白源真人奸笑:“那就想办法让他信你吧,小苏讨人喜欢的本事可是一绝,连魔尊见了你都很难生气,老道士我不信你会拿捏不住这小子。”
“……有你这么坑徒弟的老师么?”
“……有你这么坑魔尊的妖官么?”
说到坑魔尊,苏折倒是眼神微微一黯,似想起了什么不该想起的往事,心中只觉得七上八下,胸口也藏了一团化不开的气儿。
他忽然坐回了客厅的那张破沙发,颇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白源则道:“我倒是想问问你,魔尊近来行事颇不寻常……他忽然派你去杀徐云麒,显然是有些心急了……可你在杀人遇险时,他竟没有从旁监视,只是派了慕容偶,紫晏把徐云麒带走,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这前后如此矛盾,你可曾在他身上注意到了什么异象?”
苏折的面色沉了一沉,道:“我确实注意到了什么。”
白源留心到他的迟疑,道:“能说么?”
苏折沉默下来。
他以往透露情报,往往都是破坏魔尊的灭门行动或一些属下的盗宝行动,虽说是损害了魔门的利益,但并没有直接伤害魔尊本身。
可如今要说的话,却是与魔尊的虚弱状态大大相关。
只因他想说出的,是魔尊那一日几乎失控的小骚动。
而魔尊曾经明令过,若是说出这些话,就形同背叛!
可是若不说……
他就几乎什么都做不了,白源也无法帮到魔尊。
苏折只能沉声道:“老白,你若想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你和紫晏在此发个誓言,绝不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
白源一愣,低头收拾家具的紫晏却淡淡道:“我不知你要说什么,不能发这糊里糊涂的誓,所以我干脆不听这秘密了,你们自己说罢。”
说完,他立刻招呼了袖口的鱼儿,果然它们一条条都钻入了紫晏的耳朵里,似乎暂时封住了他的听力。
苏折笑了笑:“这小子呆倔归呆倔,做事儿倒是爽快。”
他看向白源,白源在犹豫了几分后,果真还是郑重发了誓。
苏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几分后,终于还是说出了当日情状。
而白源越听越惊,最后经不住拍案而起。
“如此重要惊险之事儿,小苏怎的如今才告诉我?”
苏折沉默几分,道:“我知道你之前嘱咐过我小心观察他的异象……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向你直接透露他的虚弱,我希望你听了以后,能够帮我想办法确认他的状况,而不是着急催我封印他。”
白源真人似有所觉,重重叹了口气。
“小苏啊小苏,你这是……这是对他……”
苏折打断道:“你到底能不能想出法子帮他?莫在我面前提封印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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