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立时化形展翅,在所有人的面前化作一只小山般大小的金乌巨鸟,然后展开了几十米宽长的巨形黑翅,像一座小小的飞行宫殿似的停留在众人面前。
众人犹豫不决之时,冯灵犀忽的咬了咬牙,率先鞠了一躬,然后踏上了苏折的翅尖,踏上去前原以为会很不稳当,没想到在翅膀上如履平地一般,那根根粗犷巨大羽毛如黑色铁片般浓郁地覆盖着表面,像是凝固在某一刻的墨水浪潮。
冯灵犀站了一站,随后微笑看向众人,鼓励着挥挥手。
他做了一马当先的表率,叶清敏犹豫几分,也跟着鞠了一躬,紧随其后,登上了翅膀,也冯灵犀站到了一块儿。
梅洛洛第三个上去,却是笑着抚了一下苏折的翅膀尖尖,感受了一下那丝绒般光滑的表面,才轻盈地挪步上去。
这三人之后,大部队便陆陆续续地走了上去,粗略一算,竟有三百余人站上了翅膀两端,而且还未站满!
苏折便转动金瞳,看了一眼旁边的紫晏、徐云麒,以及丹希,仿佛是在确认些什么似的。
然后,他发出一声高吟,其声响不似一般的清脆鸟鸣,而是厚重深沉犹如一排排金属的腔鸣,又似一根巨杵,撞动了千年古刹的青铜老钟,音波好似是从云巅之上跌落下来的,能把山间的草木花石都跟着一震。
紧接着,那翅膀顿时如巨树一般哗哗抖晃,几乎让羽毛上站着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然后整个身躯犹如被一种巨大的推力往上一推,开始匀速水平地升起。
在此期间,金乌的头部始终高高昂着,仿佛每升一丈它都在更接近头顶的太阳,背部衬托着金与红泛滥的天空,他每鸣叫一声身躯便似一下下撞在那血色的阳光之下,翅尖的羽毛便似滚滚的刀刃般烈烈展开,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最渺小的人,都能在这个时候被托举成伟大的一部分。
年轻的修士们站在金乌的背上俯瞰大地,已然彻底失去了言语,失去了质疑的本能,失去了提防的能力,已被这种远古巨兽般的气势所震慑、所撼动。
就在这种神话般庄严美阔的氛围里,苏折降落到了徐云麒所指点的行宫地点,一同下降的,还有坐在星体上的紫晏,以及乘着画轴单飞的丹希。
此时已是深夜,月色却清冷纯净地像一口与世隔绝的井口,一切血腥屠杀都被关在井的外头。
一眼眺望,行宫鳞次渐起,楼阁有序端放,殿与殿的装饰连接如流体起伏攒动,四周山林景秀风轻,透明的长河如一条条白玉腰带环着宫室,花蕾的清嫩香味儿此起彼伏地扑人鼻尖,明明此处是无人居住,楼阁间却有莹莹亮光逐渐升起,仿佛是有画灵在此守候。
苏折便从各阶弟子里挑出几个稳重点的,如关想静、陈无香、秦容意等,由他们安排其余二阶的弟子先入驻西殿,一阶住东殿,三阶入中殿,最大的那几个殿室,自然是给苏折、丹希,以及紫晏住了。
只是入住容易,如何住下去却是个难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折渐渐体会到了一个人被所有人捧到孤绝高地的滋味。
他以为徐云麒说的掌教不过是一个保姆的代名词,他保护好这些弟子便够了。
可没想到这些人,他们来真的!
本来大难过后就容易人心不稳,这一个个弟子更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本来还对他是心有疑虑,可自从经历了昨日的托翅展飞,仿佛对他的态度一下子转了个大弯,一个个都把礼仪做足了,无论在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放下手边做的事,起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称他为一声掌教。
……还真把他当掌教啊?
苏折不得不叫来了冯灵犀,后者在经历危局之后是头一次与他私下见面,激动地有些难以言喻。
苏折不得不猛咳了一声,伸手按下了他身上那股不断冒出的兴奋气儿。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倒好像很得意似的?”
冯灵犀一愣,立刻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折笑道:“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逗你玩呢,怕什么?”
冯灵犀见他仍和从前一样语调轻松,笑了一笑,道:“掌教师兄,其实我觉得……”
苏折眉头一皱:“你叫我什么?”
“额……掌教师兄?”
苏折重重咳了一句:“你确定你要这样叫我?”
冯灵犀疑道:“这样叫不对么?大家都是这样叫的啊。”
苏折沉默片刻,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是徐云麒想拴住我来保护你们的障眼法,我并不能算是你们的掌教……”
冯灵犀苦笑道:“可是掌教师兄,你难道不是有个四阶的画仙分|身么?”
“是又如何?”
“你不是正式地拜了丹希大居士为徒么?”
“这……也的确是。”
“你学了画仙道的仙法,晋了画仙道的仙阶,又拜了画仙为师。”冯灵犀如数家珍般一道道地列来,宛如一个浪头推着一个浪头向前,最后撂下一个神气活现的总结,“那么说你就是我们画仙的一份子,又有什么不对?”
苏折的眉头皱得几乎像是一根根细小的火柴杆堆叠在一起,这使得他看冯灵犀都有了些不一样的目光。
“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一听到这儿,冯灵犀先是受到鼓励而欢喜,而后中途转下,像被现实的苦涩逼出了几分萧索寂寥。
“今时不同往日了,除了大居士以外,你就是我们这里修为最高的画仙,如今大居士不想管事儿,我们这些画仙道的流浪弃儿,对你心生期望是很正常的事。”
说完,他竟难得生出一些勇气,抓住了苏折的袖子,就好像在过度蔓延的黑暗里,抓住了一道微弱的希望。
“但有期望,不代表你就一定要做到,我虽没做过首领,也晓得一家之主的位置不好当,无论你当掌教当得好是不好,你是当一日就走也好,多当些时日也好,我都感激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他的言语像是亘古所有的真诚凝成了一句,每个字都是从胸腔里直接掏出来的,没任何作伪和装饰。
只有真朋友的谈话,才会如此干净和坦率。
这反而让苏折由衷地发出了一丝苦笑。
“你也好,徐云麒也罢,怎么就对我有着这么莫名其妙的信心呢?”
冯灵犀无奈地挠了挠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很难去怀疑你什么了。”
“你是如此,那其他人呢?”
冯灵犀笑道:“小叶最近总是问我一些关于你的问题,似乎想打听你的性情,他觉得自己从前的言语有些得罪了你,希望以后能用行动弥补回来。”
“洛洛倒是更光明正大地打听我与你的那些经历,还希望我能把你有空能多来和她说说话。”
“至于其他人,他们在大难之后很是惶恐不安,既怕一直要呆在这儿,又怕你要抛下他们,所以他们中很多人向我打听新掌教的喜好,我没敢乱说,但我看得出,有些人想千方百计地讨好你,更多人想来你留下来。”
当习惯了十年多的下属,揣摩上司的性情喜好已成了苏折的习惯,可如今地位轮了又转,忽然他成了个领导,要被一群年轻人来来回回地崇敬与揣测,成为他们承载希望与期待的对象,这岂不和一个笑话一样?
苏折叹了口气,改上一副尊长的面孔嘱咐道:“你让他们别胡思乱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在找到合适的代掌教之前,是不会抛开你们的。”
冯灵犀眼神明显比方才松快了许多:“多谢掌教师兄!”
苏折揶揄地拖长了尾音:“还叫我掌教师兄?”
“额……苏,苏妖官?”
听到妖官,苏折忽觉出一阵隐秘的伤感和刺痛,但面上只笑道:“不必了,私下里就叫我小林就可以了。”
冯灵犀沉浸在了一种得到特权的喜悦里,立刻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好像把走路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当成一种享受。
而在第二天,苏折也进一步开始了规划。
此处行宫虽然建筑齐全、食物也不算短缺,但在法宝和藏书的储存上可以说的是一穷二白,纸张大多为寻常纸张,画笔、笔筒、笔洗的器具也只是没有蕴含任何灵力的寻常人家物件,难得寻出的画材都得抠抠搜搜地用,几个人用一张画纸来回调试是很正常的事,用完今日的画材就得收工,可以说与画轴山本部昔日的富庶奢侈来说可以是天壤之别。
所以苏折立刻巡视了行宫四周的山水土壤,自己先采集了一波当地的矿材木料和草花,带回去让学生们分批次地碾碎了、切粉了,他再联合几个弟子,做了一张采集的规划图,让三阶的弟子带着一阶二阶的弟子亲自出去采集材料。
从前这些活都是画灵干的,可如今必须要轮到他们亲自动手了。因为画灵在此地有更重要的任务,他们得巡视、得驻扎,有些稍充神智的画灵,甚至可以当一些低阶弟子的代课老师,教授绘出仙画的技巧。
而沉寂的丹希,也在苏折的劝说之下,开始教授一些三阶弟子高等的仙法灵诀,他之前从未收过弟子,即便教书育人也多是指点一些五阶的居士,此刻却上阵教一些一阶二阶三阶的弟子,可以说是大刀砍柴火棒——大材小用到了极致。
可是他一旦教授起来,原本灰暗沉寂的心情竟然愉悦了不少,兴致也增了些。
只有紫晏,一直不喜与画轴山的弟子有多多接触,日常不过是与苏折闲话几句,顺便在黑夜中巡视天境空域,驱赶可能侵犯的天魔、妖族,以及不知名之物。
而苏折,也在白日里偶尔授课,偶尔炼妖,偶尔制画,只有在夜晚才会回到自己的不老梦里,等着那一位的出现。
他把对方最喜欢的奶茶一杯杯无限量地摆在了桌上,把对方最喜欢的漫画书摊开来放在沙发上,把对方最爱看的电视剧的某一集来来回回地播放,整晚整晚地等着,直到等到自己在沙发上睡眼迷蒙。
那一位,始终没有出现。
苏折只觉心中所承载的一切在慢慢窒落着,又觉得这梦里明明没有他的气息,却好像处处都已经是他的气息,可他偏偏却不在。
没了桎梏,没了责任,没了必须要遵从的命令和必须要还清的债务,没了妖官的头衔,他却没感觉出无官一身轻,反倒觉得无爱一身空了。
他不来了,他每一晚都没有来,连过来痛骂一顿叛徒都不肯,连过来狠狠地揍他一拳都不屑,他在的时候那么热闹又聒噪,多呆一分都让苏折觉得腻,可如今他没了,那满满当当的梦境之家,就好像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就连他的心里好像也空陷了一大块儿的血肉,被当空那一掌给挖走了似的。
所谓的自由无牵挂,终究得以凄冷孤寂为代价。
只是这代价,他真的付的起么?
苏折离开了梦境,微笑着面对众人,指导着绘画,修缮着宫殿,增强着画灵,与学生们一道描绘着明日的美好景象,与丹希一起研究那些远古的作画技法,再与紫晏在晚上看看星辰,彼此无言地进入分别的梦境。
这样平静孤独的日子,又会持续多久呢?
足足风平浪静的三个月后,他忽然在某一日的巡逻中,看见了大树之下有一抹小小的身影闪过。
那身影,是慕容偶的小人偶!?
苏折一惊,随即狂喜地跟了上去。
慕容偶都来了,那一位难道还会远么?
行幽!你果然还是忍不住,过来找我了么!?
第166章 神秘的来人
苏折跟着那小人偶一路穿山越草,只觉得脚下踏着的草虽叫不出名,却欢快雀跃地释出一股子迷人的清香,根根尖尖都跃动着阳光的气味,从分开到合拢,就像欢迎着苏折踏上去一样。
可等这一妖一偶前前后后地穿过了浓郁的树丛,苏折的心却在光霞与树影的交错之下微微一恍。
因为人偶忽然停了下来。
好像察觉到苏折的跟踪。
苏折耐心等着,却见那小人偶慢慢地转过了身,穿着小巧精致的布衣裳,是一个崭新做好的小人偶,可脸上的五官却是由几根粗针与几枚发锈的破铜纽扣缝合成的,就好像是在一个新的身躯上黏合了旧人偶的头颅,显得有些新旧混搭,不伦不类。
看来画轴山那一战,对慕容偶的人偶军团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这只探路的小人偶看上去就像是临时缝合的。
苏折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试探道:“慕容……你还好吗?”
小人偶发出的声音异常冷漠:“你竟还有脸问我安好?”
苏折苦笑一声,慢慢蹲下了身:“你不准我问你的好,那行幽他……过得好吗?”
小人偶冷哼一声:“不准你提魔尊!”
苏折叹了口气:“连问一下都不能?”
“他是那样地信任你!”小小的人偶躯体内爆发出异常强大的怒吼,“我呆在他身边那么久,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掏心掏肺,他几乎把最重要的东西都交托给了你……而你!”
“你背叛了他,足足两次!”
一句一字如泣血般地悲怒,而苏折受此重叱,只沉默如一棵被阳光拂倒的草木,半晌之后才捡起言语。
“我承认我背叛了他,但我不承认背叛了他两次。”
“你难道还要虚言狡辩?你难道不是先背后捅刀,当面又投敌?这怎么不是两次?”
苏折忽然笑出了声儿。
“你笑什么!?”
“我在想,在那个小木屋前,在那条被抹去的时间线里,刚刚得知真相的行幽,是否也和你一样地愤怒?”
小人偶忽的一愣,而苏折继续道:“我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卧底,但大部分时候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卧底,那的确是一种背叛,但许多事许多情,都是出自真心,源于实意。关于这一点,行幽也早已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魔尊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卧底?”
“我救他时是出自真心,我愿意为他放弃回家的机会也是源于实意,若非如此,你以为他怎会在发现我是卧底之后,只是对我进行了小小惩戒,而不是抽筋扒皮、钻心剜骨?”
小人偶那高昂的声音在树叶间来回跳动着:“他念及往日恩情,对你宽容放纵至此,你不就更应该知恩图报!?”
苏折道:“所以,我只背叛了他一次。”
“三个月前,你公然维护画轴山的弟子,破坏魔尊苦心经营的计划,这还不是背叛?”
苏折冷声道:“不!我相信我是在救他!”
小人偶哑然了一阵,忽的失笑。
“你……在救魔尊?”
苏折冷冷道:“如果他那时出手,无论与丹希拼个两败俱伤,还是对上刚刚出关的掌教,胜机都极为渺茫,哪怕是胜,也是惨胜,他或许勉强能活,但你们这些妖官妖将全都得死?”
“惨胜不也是胜?你以为我们会吝惜性命?”
“错,大错特错!没有后路的胜利毫无意义!”
苏折先是逐句地沉静分析,而后声音越发高昂激烈,竟渐渐压过了前来叱责的小人偶。
“掌教或许是他最大的敌人,但绝非唯一的敌人,试问重伤之下的他,如何去压制体内天魔的反噬,如何去面对第三方的清剿,如何去保证咒祖不会借着他的躯壳吞噬破坏整个世界!?”
小人偶恰如电殛,五官剧烈震扭之下,几乎要蹦出一枚小纽扣。
而后,他逐渐冷静下来,犹如抓住了事件的核心。
“咒祖……第三方……你果然知道得比我想象要多……”
苏折目中神光稍止,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印证你心中的猜想,对吧?”
小人偶淡淡道:“在细作这件事上,魔尊对你的态度太过不寻常,以至于我以为你和他是达成了什么约定,便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戏。”
“如今看来,你的确是背叛了我们,但你的举动背后有更深切的理由,所以魔尊才会……”
苏折诚声道:“那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行幽他还好么?”
他诉说了这么久,不单为了慕容偶,更是因为行幽有可能就在附近聆听,可说了这许多对方也未曾现身,这就不得不让苏折心中多了几分焦急。
小人偶听罢,只淡淡道:“尊上的脾气越发古怪,他不许任何人问他画轴山的事,前些日子有个妖将,只是不小心提起了你,他竟大发雷霆,将对方活活打回了原型,还一连处置了许多为这妖将求情的同僚。”
说者轻描淡写,可苏折能想象当时场面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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