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语既出,无所畏惧,行幽却猛然回头看他。
“你当真不知道我在害怕些什么么?”
苏折一愣,行幽慢慢道:“丹希之所以能安稳度日这么多年,是因为掌教在闭关期间需要他镇在山上,守护着这些学生……”
“一旦他升入八阶,再无闭关的需求。”
行幽沉吟片刻,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你以为,他还会让丹希好好活着么?”
苏折浑身一震,行幽却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一旦丹希没了,掌教会放过身为丹希高徒的你么?”
苏折静止了片刻,仿佛从灵魂深处冒出一阵刺骨的寒气,又紧接着从胸膛里浮出一阵痛苦而悲切的意念。
行幽恐惧到极点的,从来就不是自身的消亡。
他早就打算复活咒祖了,他根本就不怕死亡。
可是他怕自己亲近的人死,怕自己关切的人死。
他为此怕得日思夜想,怕得必须狠下心肠,杀死所有画轴山的人!
苏折叹了口气,冷静地分析:“如果我告诉你,丹希不久就要脱困呢?”
行幽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苏折无奈道:“如果你当真灭了整个画轴山,丹希也必定不会再帮你,甚至可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站到掌教的那一边,那你对上他和掌教两个,你多出来的胜机岂不是被抵消了?”
行幽怒道:“你……你在蛇腹里还帮了他?你还要撺掇他来对付我不成?你想要我死在他们手里么,苏折!”
苏折无奈:“我要你们都活着!“
他震耳欲聋地发声,竭尽一切地嘶吼道。
“若你此刻放他们一条生路,丹希领你这份情,在将来的对决中,他必定会与你一起对抗那位掌教!”
“他不会的。”行幽冷冷道,“我不会去赌他的勇气和骨气,因为他根本没那种东西。”
苏折笑道:“你看错他了,行幽。”
话音一落,行幽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面色猛地一变,伸手一挥,笼罩着他们二人的迷雾就此散去,露出了云层、天空,以及纷纷繁繁的大地。
而在大地之上,赫然屹立着一位陌生而又熟悉的仙人。
丹希仙人。
只是这次,他是以有头颅的形象现身的,这导致很多熟悉他无头形象的人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这道袍,这服饰……难道是丹希居士?”
“是大居士!就是他!”
“是大师兄!他还在!”
“大居士来救我们了!”
“我们有救了!”
兴奋与狂喜的声音一层层地传递开来,在这死亡笼罩的战场上劈开了一道希望的缝隙,丹希却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场中,盯着头顶的悬浮的行幽与苏折。
忽然,他扫了一眼会场,忽的展开双袖,袖口像吹了风似的无限地往外增长扩大,一瞬间的功夫就笼罩了整个会场,里头还吹气了一阵奇异无比的风,把许多睡着的弟子都一口气拉入了袖中。
而这些弟子却不是钻入袖子里,而是化作平面形象,印在了袖子的花纹之上。
就好像,他们进入了一副画中。
大家在起初的震惊之后,随即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袖口的画纹里四处走动。
面对这副奇景,在场的妖兵妖将们都镇住了。
连慕容偶等妖官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丹希居然把所有人都变作了纸片人,然后吸入了自己的袖子里?这是怎么做到的?
行幽冷冷道:“你……你竟把他们都笼入袖中?”
这时的丹希才收拢了沉重的袖子,坚定地抬起头,看向了天上的行幽。
“你似乎忘了,你与我,其本质就是一幅画。”
他随意地道出了这个惊天的秘密,接着道:“我把这些人吸入袖口,就等于是吸入画内,你已无法伤到他们了。”
行幽嗤笑一声:“丹希,你当真这样觉得?”
丹希无奈:“你今日已造了足够多的杀孽,也废了七居士里的六个,折了掌教的左膀右臂,若还要杀伤这些无辜的弟子,就请先烧了我这幅画吧。”
行幽讶然之下猛瞪着对方,好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你这个没用没胆的窝囊废,是哪个混账东西给你的勇气……敢到我跟前送死!?”
丹希沉默片刻,看向了行幽身边的苏折。
“是你最爱的那一位混账,我教他的不过一技之长,他却已经教会了我太多。”
“当年画祖出事,我出于自保没有出手,如今我守了这些学生千百多年,守着他们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我绝不会再让你灭了他们!”
行幽目光波动之际,丹希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发下誓言一般的许诺道:
“你可以为此杀了我,但若我能活过这一遭,我也绝不允许那位再去杀伤你,行幽!”
第163章 是非功过恩断义绝
行幽眼看着下方的丹希,仿佛瞧见自己千辛万苦跨过的山川河流,在一夜之间化作了纸上的泼墨与烂红,数百年的苦心经营、隐忍难耐,竟终究是毁于这一刻!
毁于这一时一刻、方寸之间的所谓兄弟之情!
他拧眉沉眼,幽邃的瞳孔仿佛缩成了没有光亮的黑色竖线,一开两片薄唇,仿佛两片刀子上下翻飞,撂出一场厉声凉色。
“你在说什么可笑言语?你这本事儿自保尚且不足,还能拦得住他?”
丹希坚定道:“我拼死一战,即便不能赢,也总能保你!”
“拼死?就凭你?”
行幽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连瞧着丹希的眼神也一折三降,越降越有鄙夷轻蔑之意落出。
“当年我落难受袭,你未曾发一声援一手,创造你的仙祖被他的徒弟偷袭杀落,你却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如今我终于可以为自己,也为你,为那老头子讨回公道,你却要借我的手下来反我,借我们的亲缘来妨碍于我,你还敢说什么同出一源!?”
“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兄弟!”
话音一落,丹希袖子上的各个人影晃动不休,发出惊诧莫名之色,似被这言语间的惊心动魄给震得没了个形状,众人的线条在平面的袖口上扭曲放大了好几分,每个人面目上的惊恐疑惑,都比平日里要强烈了太多。
受着各种情绪影响,丹希身上微微一恍,却只是沉声道:“你也许不把我当做兄弟……但我要守护的人、事、物,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当年仅是这些学生,如今也包括着你,这一点在千年后也不会变!”
他的声音渐渐沉没,神情间却雕上了更为坚定的执着,一股坚毅肃然之气把他从头到尾武装得像一座雕塑,说是任取颜色,可身上的战意却无丝毫褪色。
行幽当即要翻出一手。
他的五指便如五根法器,随手一翻便能奏响绝杀之曲。
苏折只看得眉心猛颤,立刻翻身上前,发出一声断喝。
“且慢动手!”
苏折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拦在行幽跟前,目光中宛如带了重重的恳求之色,还未等他发言,就先声提醒道。
“你此刻动不动手都已不成了,何必还要杀他?”
行幽转眼看他:“什么不成?”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悄悄翻手划了个屏障,屏蔽了他们的声响,让接下来的对话只有他二人可以听到。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进行了一场沉默无声的对话。
“若是丹希未曾出现也就罢了,如今他已然脱困现身,你与他缠斗起来,无论赢还是输,你身上的灵力必然损耗大半,倘若那时掌教出现,把你和丹希一举拿下,岂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行幽冷笑:“你又怎知我不能杀了丹希,吞了他身上的颜色,以补充我减失的灵力?”
苏折却沉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试探于我么?”
迎来了一番沉默之后,苏折继续推断道:“画祖既然对你们的实力如此忌惮,必定已做了后手,构成你与丹希的颜色来自于属性相互克制的不同灵材天宝,你根本就不可能吸收得了丹希身上的全部颜色!就算能吸收,也必须要花上许多功夫年份。”
行幽像是一边磨牙一边积攒着愤怒,怒到似笑非笑道:“你当真是丹希的好徒弟,他竟然连这层秘密都告诉了你!”
苏折只沉声道:“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削弱掌教的信仰体系,如今丹希已在众人面前把当年之秘说出,画轴山今后必定人心大乱,你放他们一条生路,也卖丹希一个人情,难道不比被第三方趁虚而入要强得多?”
“第三方?”
苏折双眉一扬,目光渐渐看向了更加遥远而广阔的苍穹。
“当年围剿画祖的,岂止掌教一方?”
行幽忽的面上一动,眼中竟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深芒。
仿佛前头丹希说的一百一千句话,都比不过苏折这一句问话来得惊悚和恐怖。
“就算你能赢了丹希,如愿与掌教来一决战,那些避世已久的仙祖,就不会出手么?”
鹬蚌相争这句话,指的可不止是行幽丹希和掌教,还有当年参与画祖围剿的所有仙祖!
想到此刻,苏折凝望天空,似在透过皎皎云层看到更加不可名状的事物。
而行幽也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人,仿佛是又把从前所有积攒的认识都推了一翻,才能认清心上人的本质似的。
名为苏折的这只金乌,越是遇着危机关头,越是能把思想磨砺得异常冷静,连劝人的话也如一把把小剑那样锐利,其中的锋芒可把一个最执拗的人也刺出个窟窿来,
行幽沉默下来,静静品味着这思想中的锐利与锋芒。
他的沉默,仿佛是苏折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最久的审判。
没有一句泄露本色的话,没有一番做作的挑眉,也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情绪的气息。
在这长长久久、铁石般沉默坚冷的沉默之后,行幽终于开了口,目光却是异常森冷的。
“你就这么想要……留着这些仙人修士们的命么?”
苏折察觉到了转机而语气微喜:“你这是……同意了?”
行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已然越过苏折,飘向了画轴山的连绵山脉,仿佛瞧见了一座等待自己去攀登的宝座。
“我本以为经历过这么多,我本可得到你无条件的支持与信任,可你又一次站在了自己的原则那一边。”
苏折胸腔莫名一烫,好像对方的话语是直接如铁水般浇灌下来似的,烫得他出声都有些疼。
“如果我说不止是因为原则,也因为我想保住你的命呢?”
“可你终究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你所说的也不过是一种推论,你却想要我把所有人的生死,都押在你的决定上?”
行幽把目光从远方收回,看向苏折,那眼神却宛如穿透皮肤、刺入骨髓般落在对方身上,那种冰冷的审视如一种锋利的刀具,直接抵在苏折的灵魂深处。
苏折只硬起胆子解释道:“没有人能有万全的把握,可这是我认为最接近真相的推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丹希这一回。”
“你要我相信你?”
行幽靠前一步,几乎无限贴近了苏折的身躯。
“那你能相信我么?”
与之前的森冷审视不同,他此刻像一滩怒涛冷江在左扭右支半天后冷静下来,其中深水暗邃,也只有苏折的一句话能撬动。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你,虽然安全做到会有点难,但我会用这条命……去相信你。”
行幽无声地凝视他许久,仿佛某一时某一刻忽然柔和了几分,却又在下一刻看见了山下的巍巍山脉,在某一个角度瞥见了身后的千万妖军,在冥冥之中瞧见了当年的自己。
然后,他收起了所有的情。
掩埋了一切的柔软和温和。
“苏折,你我曾相互爱护、也曾彼此信重,曾经为了得到你这颗心,我可将一切都交予你,你却在最关键之时与我背道而行,投向他人,足足两次。”
苏折面色猛地苍白起来,仿佛从这话里嗅到了一股子难以排解的决绝悲郁。
行幽无情无绪地看向他,仿佛已没有任何爱与恨可以流露。
“今日你会得偿所愿,你可以保住他们,保住你一切珍贵之物,你的朋友,你的师长,甚至是你引以为傲一辈子的善恶原则。”
“你唯一留不住的,是我对你的情分罢了。”
苏折彻底震住。
从头凉到了脚。
他懵惊半疑地看向行幽,好像在看一本自己翻了一辈子,几乎翻烂了的书册,可却冒出了从未出现过的陌生文字。
行幽面色淡漠道:“你我缘分已尽,你该走了。”
苏折却习惯性地抓住了他的袖口,急呼道:“等等!”
“等什么?”
苏折的手指几乎在颤抖,沉声道:“我知道你经营了百年的计划落了空,你定然对我无比地生气与失望,可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走,你之前已把本源力量分了一部分给我,你需要我在你身边……”
“就算……就算不需要我,你起码也把这些力量收回去……”
行幽却没有任何表情地看向他。
连嘲讽与挽回的表情也没有。
“苏折,无论我送出去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收回。”
“可被我抛在身后的,我也绝不会去回头看上半分。”
说罢,他忽然一掌直接印在苏折的胸口!
就好像一道闪电锻成的利剑直接刺入苏折的胸腔,他几乎是惊呼一声,然后一瞬间失了所有的灵气,直接从万丈的高天之上跌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丹希大声惊呼,连袖口里的平面小人们也跟着一个个惊声尖叫了起来,可他们抬头却发现,天空中一道紫芒,如逆转的流星一样从低空一路飞向了气旋波流的高空。
而在高空中茫然直坠,几乎无法自保的苏折,却在背后猛地感受到了一股推力,同时也被一种极为温暖的紫光所包围。
他猛地回头一看。
是紫晏!
紫晏直接抓住了他的臂膀,托住了他的脊背,卸掉了他的下落力道,让他稳稳地坐在了一颗反重力漂浮的小小星体之上。
而紫晏做完这一切,发现苏折仍是有些惊伤难释,便秀眉一蹙,急声怒叱道:“你还楞着做什么?”
苏折身上一痛,感觉到灵力在慢慢回转,可连带着胸腔间的痛处却越发深刻,好像那里被行幽存下了什么东西似的。
而当他看向天空的行幽时,却发现对方恢复了盘腿而坐的姿势,同时手臂一召,已将地上的几个妖官挪了回来。
然后他厉目一扫,宣告天下。
“今日我盗天宗驾临画轴山,你等画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画轴山掳掠来的珍奇财宝、灵材骨药,从此以后,便全数入我盗天宗门下!”
他的话语如同天空降下的旨意,响彻了千万里长阔的山川与地脉,大地上的所有生灵几乎都在聆听他的旨意。
而因为魔尊言出必行,绝无虚发,不止是丹希松了心防,就连袖子里的所有人,都因为逃过了这绝望的一劫而大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行幽却是话锋一转。
“只是妖官苏折,他昔日便是仙门派来潜伏魔门的细作,受我恩养多年,更是不思回报,一心向着仙门。昔日的六霞宗、无恩山、雾隐派、老生坛,皆因他的通风报信,而免于灭门!”
苏折听得一愣,怔怔地看向高空,连呼吸都几乎已经停滞。
行幽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句一句地,把他这么多年救下的门派,通报过的消息,全都列举了出来。
也同样地,把他在魔门辛苦的功劳,救下的妖族,收服的天魔,救过的人族城市,也一一地数了出来。
慕容偶几乎当场愣住,以一种石化的姿态呆了足足半晌,才向苏折投过去了一个凌厉而又愤怒的眼神。
陈小睡似乎有所预料,可还是异常震惊地在苏折和行幽之间来回看,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看谁才好。
最为震撼的自然是孟光摇,因为魔门高层里几乎只有他,从来没有半分怀疑过苏折的忠心和立场。
苏折居然是卧底?
居然就是他们心心念念想找的那个细作?
而丹希袖子里的仙人修士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乎感觉到自己这十年来积攒的所有认识都粉了个稀碎巴烂,没有一个人的三观是拼凑完整的。
冯灵犀已经接近在狂喜和痴呆了,叶清敏几乎是张着嘴巴磕着下巴,徐云麒虽然有所预料可还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唯独所有人目光中心的苏折,坐在那星体之上,在紫晏的身边,却感觉到了无比浓郁的悲伤和酸楚。
因为在行幽列举完了所有的功劳,他终于有了接下来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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