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十行地扫过纸上的文字,沈鸿源怒气骤升。
他“啪”得一下把文件甩到沈夫人身上:“鉴定结果你自己看!”
沈夫人一愣。
沈鸿源这个样子实在不像秘密被戳破的恼羞成怒。
沈夫人捡起惨白的文件看了一眼。
愕然发现,上面写着的鉴定结果竟然是:不存在血缘关系。
沈夫人呆了:“这……这袋子是红色的啊!”
她看到袋子颜色便心如死灰。
根本就没拆文件袋,便开始了这次“家庭会议”。
谁知道……
这袋子是工作人员装错了吗?
看到结果的沈星染这才恢复了平静,他坐回沙发里,垂着头,面上露出了失落和委屈的神色。
“你一天天地都在搞什么!还偷偷摸摸做亲子鉴定?要是太闲就出去找点工作做!整天神经兮兮!”
沈鸿源怒不可遏地离开了。
他神色震怒,离开的步伐里却藏着一丝轻松。
陆燃没想到这瓜切开竟然是空的。
他“嗐”了一声,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拍拍屁股离开了。
走之前还不忘了抓一把桌上的果盘。
只有沈星染还坐在原地。
沈夫人拿着那份文件,和旁边洒落的暗红文件袋。
心情一时之间说不上是好是坏。
沈星染不是私生子,照理说是好事。
可沈鸿源的态度,又让沈夫人拼命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她一怒之下给鉴定机构打了个电话。
对面的接线员非常歉意地告知她,说白色袋子用完了,最近的订单都是红色袋子,一切以检测结果为准。
沈夫人坐在那里,心情像蹦迪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她开口把接线员大骂了一顿,放下手机终于稍稍找回了理智。
这时,她终于注意到了对面沙发上的沈星染。
这个被她养大到十九岁的孩子,正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像被全世界抛弃一样。
“染染……”沈夫人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混杂着尴尬的迁就,“害你看我……妈妈这……”
“我知道的。”沈星染闷声开口,“妈妈,你不用说什么,我没关系的。”
这话说出来,沈夫人一时之间更愧疚了,心疼得要死。
“妈妈,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毕竟我在外面说了不好的话。”沈星染小声说。
沈夫人这会儿哪还记得沈星染在外面造的谣,立刻道:“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妈妈早就原谅你了。”
沈星染闻言慢慢站起来。
他缓缓走向沈夫人,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地上,脑袋趴伏在沈夫人腿上。
沈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扶住沈星染的发尾。
“妈。”沈星染哽咽着道,“我没有亲生父母,没有其他亲人,如果你不要我,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是因为害怕你不要我,所以才在外面说……”
“好孩子,别说了别说了。”沈夫人抱着他轻声安慰。
沈星染的话完全说到了沈夫人心里。
一时之间,客厅里温馨又感动。
两人之间的隔阂尽消。
沈星染埋头在沈夫人怀里,感受着沈夫人在他脑袋上的抚弄,眼底却闪过一丝志得意满。
沈夫人大概不记得了。
那位给她讲了私生子和养子故事的李太太,本不是和她一个社交圈子。
是因为沈星染认识了李少爷,所以李太太才和沈夫人关系好起来。
这段时间,沈星染早看出沈夫人心神还缠绕在“私生子”三个字上。
所以干脆将计就计。
他让李少给李太太讲了个离谱的故事。
以李太太的习惯,为了把故事说的声情并茂,一定会把这事安在她莫须有的亲戚头上。
他也知道沈夫人去三楼拿到过他的头发。
甚至连沈夫人找的机构,都是沈星染找了认识的人,“传”到沈夫人耳朵里的。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沈星染也没料到,这个机构竟然会用到红色的袋子。
看到红色文件袋的一瞬间,沈星染不只是惊愕。
他其实是有些高兴地。
如果他真是沈鸿源的亲生儿子……
可是,对沈夫人来说,显然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合她心意。
沈星染合眸,掩住了眼底的讽刺。
第二天,早上陆燃照例起了个大早。
他洗漱完带着狗出门时,意外发现沈夫人和沈星染都在楼下。
沈星染等在桌边。
沈夫人亲自从厨房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粥,送到沈星染面前。
“快尝尝,这粥煲了两个小时呢!”
沈星染连忙站起身去接,嗔怪道:“妈!你小心点,可别烫着。”
母子俩挨在一起,亲亲密密地喝着粥。
陆燃回头往餐厅看了一眼。
看到陆燃过来,沈星染嘴角扬起个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沈夫人:“妈,你不是说要把哥哥认回家吗?要商量一下日程安排吧?
“还有要请哪些人?京市的上流圈子,都要通告一声才行。”
沈星染一派天真地安排着,“要让爸爸亲自写请帖才显得庄重吧?
沈夫人听到他的话,却皱起了眉。
那时候她是真想把陆燃接回来。
但现在,接回来又没什么用处,她有染染那么贴心的孩子,又不缺个儿子。
再说,一旦让陆燃回来,难免要解释当初他走丢的事。
肯定会有很多人围着她询问,用一种沈夫人很讨厌的目光看她……
“以后再说吧。”沈夫人喝了一口粥,搪塞道。
“啊?这样吗?”
沈星染侧头朝客厅的陆燃露出一抹笑。
沈星染半点都不想让陆燃回到沈家的户口本和族谱上。
但之前沈夫人提起时,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是因为他那时就知道……
陆燃根本就回不来。
就是不知道……陆燃得到希望,又看着希望骤然落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今早的沈鸿源脸色已经恢复了平常。
看到他下楼,沈星染像孩子般笑着招手,道:“爸!妈妈煮的粥超好喝,你快来尝尝!”
“今天下午爸爸你是不是有个宴会要参加……”
纪氏,董事长办公室。
纪旻抬眸看了眼时间。
距离某人平时上班的时间,已经迟了接近十分钟。
不过很快,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
少年牵着狗走进来。
还在门前的地垫上,拿着湿毛巾给大黄擦了擦脚。
纪旻注意到,陆燃身上除了书包外,又多了个快餐店的纸袋。
像是早饭。
这段时间,纪旻也知道,陆燃的早饭很简陋。
大多是包子。
很多时候买两个馒头了事。
这次在快餐店买早餐,算得上是“斥巨资”了。
纪旻正有些意外。
却见陆燃把纸袋放在自己的小书桌上,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了四个冰激凌。
大冷天的吃冰激凌。
还一下买四个。
纪旻微微皱眉。
他一下买那么多,纪旻下意识以为,这小孩又在买什么打折商品当礼物。
他正要开口,说自己不吃。
就见陆燃挨个揭掉脆筒的外带盒,在四个冰激凌上分别咬了一口。
纪旻:“……”
他冷嗤:“胃不想要了?”
陆燃振振有词:“冰激凌就是要冬天吃才好吃!”
他飞快炫完了四个脆筒。
纪旻办公室里空调打得很足,但冰凌的奶油下肚,陆燃还是小小的打了个寒战。
助理敲门进来个,提醒纪旻今天的日程安排。
并把日程表给了陆燃一份。
陆燃有些新奇。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才发现纪旻今天要外出,去三个地方。
虽然都是在京市,但相隔挺远。
“这三个地方,我都要跟着过去吗?”陆燃问。
纪旻也沉思了一会儿。
他身边跟着的人很多,几位助理,司机,保镖。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要考虑和安排身边小尾巴的去向。
又看了看日程表,纪旻道:“前两个时间很短,你可以在车里等。后一个,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进去。”
陆燃目光落到了晚上的宴会上。
可以选择进去,就是也可以选择不去。
少年盯着表格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提前下班的可能性。
但他很快便问了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这个宴会上有吃的吗?”
纪旻:“……”
他倏尔有些想笑。
压下嗓子里那股痒意,才冷声道:“饿不死你。”
“那我就去。”陆燃说。
安排完之后,陆燃便熟门熟路地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
他没再问纪旻自己需要干什么。
只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带着大黄出去散了会儿步,并把中午饭给纪旻带上来。
几天过去,纪氏的其他员工也发现董事长办公室里多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经常带着那条据说是董事长前任留下的狗到处乱逛。
有人还认出陆燃就是楼下那家咖啡店的店员,打着胆子搭话,问陆燃的来历。
陆燃看看大黄,又看看纪旻的办公室,胡诌道:
“纪先生请我来照顾他前任留下的这只狗。”
听到话的人一脸震惊,讶道:“董事长还真有前任啊?”
陆燃:“……”
看看纪旻这老板当的。
别的总裁都是金牌单身狗,追求者不断。
到了纪旻这,有个前任都让员工那么惊讶。
这平时脾气看起来得有多差。
陆燃腹诽了一路。
他走到纪旻的办公室门前。
门没关,透过缝隙,刚好能看到男人正皱着眉,看着文件柜。
而后伸长手臂,去拿不知谁不小心放到书柜顶层的文件夹。
纪旻肩背宽阔,手臂也很长。
但即使这样,也依旧拿得有些吃力。
但他并没有叫人。
面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怒气,依旧是那副死水般的阴郁。
这一瞬间,陆燃突然明白。
别人对于纪旻竟然有前任的惊讶,或许不是因为他脾气差。
而是因为他残疾。
陆燃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他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等轮椅上的人回到办公桌后才进来。
但办公室里却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你要等饭菜都凉了再进来吗?”
陆燃:“……”
他慢吞吞走进去,有点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已经回到办公桌后的男人,抬起下巴指了指他脚边的狗。
陆燃低头看着大黄。
好啊……原来是你卖了你爸。
他把饭菜在纪旻面前放好。
转身时看了眼文件柜。
想着刚刚反正被这人看到了,于是也不避了。
干脆直接伸手,把放在上面两层的文件夹,全挪到了纪旻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纪旻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微沉。
其实纪旻脾气很差。
天生的。
车祸残疾之后,便越加严重。
他脾气差,并不是会随便发脾气,而是他不高兴的点很怪。
如果助理把东西放在他难以碰到的地方,纪旻并不会生气。
他会想方设法自己拿到。
但如果有人诚惶诚恐地刻意把他当成个残废来照顾,纪旻会很不高兴。
就比如现在,理应是他最不高兴的时候。
少年放好了文件,并没有扭头向他邀功。
而是随便拍拍手,回到小书桌旁,打开了自己那份盒饭便开始炫。
他姿态随意得要死。
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地:我就是帮了,爱咋咋地吧。
纪旻那股怒气便奇怪地盘旋了两圈。
自己气哼哼地消散了。
最终,男人盯了人半晌,蹦出一句:
“不用放那么矮。”
“昂?”陆燃从盒饭里抬头,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的。
便听纪旻恶劣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手那么短。”
陆燃:“……”
以后再帮,他就是狗。
下午,陆燃跟着纪旻出了两趟门。
纪旻应该是约了人谈生意。
陆燃没下车,抱着大黄窝在那辆商务车里,一人一狗打开车窗往外看。
虽说只是在车里,大黄依旧很高兴。
那双豆豆眼都变大了些许。
陆燃平时很忙,又是上课,又是打工。
它已经很久没再白天出来玩过了。
到了晚上,纪旻赶趟似的去了最后某个金融沙龙。
陆燃在日程表上,看到的是个小型宴会。
既然是宴会,他以为纪旻会准备很久。
毕竟沈家人都是这样。
但没想到,纪旻从上个地点出来之后,直接赶往了会场。
依旧是身上那套普通的商务西装。
随意得不像是去参加什么晚宴,反而像是去公司楼下的食堂吃饭。
但陆燃不怎么接触这样的场合。
纪旻又是他老板。
所以,陆燃想了想,坦坦荡荡地说:“我没来过这种地方,有什么不能做的吗?”
纪旻侧眸看他:“跟着我就好。”
说完顿了顿,有确认似的问他:“你今年十九岁?”
陆燃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结果男人自顾自道:“那也不要喝酒。”
陆燃:“……”
这是给他当老板,还是当老爹。
纪旻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但依旧有负责人专门等在外面。
还有个外国人,见到纪旻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不是英语。
陆燃仔细分辨了一下,猜测大概是意大利语。
旁边翻译解释道:“这位是利诺家的二少爷扬·利诺,说他父亲已经等您很久了。”
纪旻声音平淡:“他愿意早到是他的事。”
翻译把这句话传达过去,说话的人顿时闭了嘴。
陆燃站在纪旻轮椅后静静听着。
实则一句都没听明白。
他也没探究,只在负责人做出邀请的手势时,推着纪旻的轮椅上了无障碍阶梯。
他推得自然,还在脑子里抱怨这阶梯有点陡,推得费力。
但他一动,周围所有人都像被按到了定格键一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陆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停住动作。
就这样推着纪旻的轮椅,停在了无障碍通道上。
“继续推。”纪旻道。
“哦。”陆燃应了一声。
他推得有点费力。
这通道不知道那个傻逼设计的,又陡又长。
陆燃没忍住,小声在纪旻耳边道:“你稍微按一下遥控嘛,我快累死了。”
纪旻嘴角弯了一下,但手指没动:“不是你自己要推?”
陆燃:“……”
他铆足了劲儿把纪旻推上去,上去时额头都沁出了薄汗。
他咬牙低声道:“你是不是偷偷摸摸按刹车了?”
纪旻笑着没说话。
陆燃气得要死。
殊不知,周围人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全京市上流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残疾的纪家家主,最厌烦别人碰他的轮椅。
但这次,却任由一个小孩推着他在无障碍通道上磨蹭了那么久。
陆燃进去之后,发现宴会竟然分为两层。
有的宾客只能从另一侧进入,待在一层。
而负责人却引着纪旻从一楼的场地中穿过,来到了另一侧的观景电梯中。
纪旻路过的地方,一阵静默后又响起细微地窃窃私语。
“刚刚是纪家那位吗?”
“是吗?但为什么有人在推轮椅?”
陆燃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推着轮椅,眼底并没有什么情绪。
电梯上了二层。
二层和一层并没有严格阻隔,站在二楼的栏杆前,能将一层的景观一览无余。
看猴似的。
和一楼的格局不懂,二楼散在分布着一些圆桌。
与其说是宴会,不如说是小型的谈判桌。
陆燃眼睛却在搜寻着哪里有吃的。
纪旻了然地看他一眼,道:“不是饿了吗?去吃点东西。”
陆燃顿时点头,直冲着食物走过去。
站在纪旻身边的负责人,看了看陆燃的背影。
他一副学生打扮,和整个会场格格不入。
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负责人低声询问:“纪先生……这位小朋友是?”
纪旻本想说是新招的助理。
他视线在这个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场地里扫过,又聚焦在那个围在长桌旁拿点心的少年身上。
似想到了什么。
男人轻叹了口气:“亲戚家的小孩,当个少爷供着吧。”
一个就是刚刚在外面用意大利语叽里呱啦乱讲的金毛外国人。
陆燃本以为,这次纪旻是和国外的企业谈生意。
却发现那个金发碧眼的利诺家二少爷,他亲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华人。
陆燃学着陈管家的样子,垂头站在那里。
偶尔分神透过栏杆,往楼下的场地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