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方见状不高兴的瞥了一眼谢殊:“狗东西,雪下的大就不知道给我带酒了,没良心!”
“先生,外面下雪了,很漂亮,遇安送先生回宋园赏雪如何?”谢殊笑着开口,眼神温和。
听完这句话,柳素方脸色极其的难看,将自己的新书封面狠狠砸到地上。
“老子那里也不去,就要待在这控鹤司地牢里,待到死。”柳素方大吼,一边大吼还狠狠拿脚跺地。
“先生,忻王卖国,外族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九都城将乱,遇安再也没有能力护先生一方宁静,只能送先生出城归宋园,日后新君登基,先生依旧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儒学宗师。”谢殊看着柳素方这个样子,很心疼直接掀起衣袍跪到柳素方面前,轻声开口缓缓道。
“那你呢?那你呢?那你呢?谢殊,谢遇安!”柳素方上前抓住谢殊的肩膀,厉声质问。
“我不重要的先生,谢殊本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庶子,得遇先生教导才有那年名满九都。若无先生,谢殊本就不重要。”谢殊抓住柳素方的衣摆,抬眸看着柳素方的眸子,眼眸有光。
柳素方好像又看见那年那个少年,少年玲珑剔透,带着笑意唤他一声先生。
“不行,老子当年就说了,有本事你就关我到死,否则老子就是死也不放过你。”柳素方看着自己身侧垂下来的白发,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威严深重的儒学宗师,而是一个垂暮老人,死又何妨。
谢殊忍住泪水,红着眸子侧眸看了一眼辛棠,然后起身快步走出牢房。
“送先生去宋园。”谢殊说的坚定。
辛棠听出了谢殊的语气,也明白其中意味着什么,柳先生安危不容有失。
“谢殊你给老子回来,回来!你回来!”柳素方没来的及反应,谢殊就已经离开了牢房,并将他托付给心腹辛棠。
“谢殊!谢遇安!”柳素方也跟着冲出牢房,却被辛棠拦腰抱住。
“遇安,你给为师回来……!”柳素方最后没有力气,只能喃喃吐出这句话来。
辛棠一直不敢撒手,直到年老体弱的柳素方渐渐没有挣扎奔出去的力气,才松开手看向柳素方。
“先生随辛棠离开,趁现在还时间,柳家族人已经在路上接应先生了。”辛棠声音低沉,现在谢殊身边只有他一人,他便也学会了辛庄的沉稳。
谢殊再一次踏出控鹤司大门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聚集在一起骂他的学子,只有到处惊慌奔逃的百姓,还有来来往往不知道干什么的士兵官差。
九都有三千六百五十六坊,数十万的百姓,其中有能力逃出去的只有寥寥无几的达官贵人,富商大豪。那些普通百姓,无依无靠根本不能逃走,一但城破九都将会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我记得谢督公当年上我李家拿人的时候,意气风发,桀骜不驯,邪气的很,今日怎么满眼悲伤,一身倾颓呢?”谢殊还没有多想,只见控鹤司旁边的街道走出一人,来人一身白衣锦裘,手中拿着一把剑。
谢殊认得那把剑,君子四剑之一,慎独。
九都学宫有四剑,被称为君子四剑,分别是:慎独,不欺,自牧,含章。
取自经典: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李鸿卓,柳素方,李天孝,薄仪。在当年被九都学宫的学子称为儒道四位宗师,门生遍及天下,这四剑便是这四位的配剑。后来李鸿卓被谢殊逼死,李家抄家,柳家也被抄家,李天孝投靠了嘉兴帝,薄仪隐世。这四剑便渐渐地淡出众人视线,不再被人提及。
“李潇。”谢殊准确的叫出了来人的名字,这人是他当年放走的,他自然认得此人。
李潇点头:“督公在想什么?可否说给李某听听?”
“在想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该在盛京城,护着仅存李家族人好好活着吗?”谢殊眸色平静,这算是仇家上门吗?
“谢殊,你想一个人去守那城门吗?”李潇转念一问。
谢殊侧眸看着李潇皱眉,这不是来寻仇的?
第74章 护城
“想逃的都逃了,毕竟嘉兴帝命不久矣,大齐天下又乱成这样,谁还管这九都城的生死?”李潇讥诮一笑,然后无奈的摊了摊手。
“我现在还能调动御林军和禁军,只看薄家会不会将城门军留下,再加上控鹤司上下,我相信我能做到,守住九都,等殿下归来。”谢殊坦然一笑,桀骜抬眸。
李潇眉眼一动:“好!再加上九都学宫三千弟子。”
李潇别的能力没有,但是以祖父之名,说动九都学宫的三千学子,拿着慎独剑振臂一呼的本事还是有的。
“一群读书人,行吗?”谢殊皱眉。
“你以前不是读书人?”李潇拔剑,剑锋直指谢殊的咽喉。
“你一个宦官都行,我们读书人怎么了?还比不上你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了吗?”这个时候李潇身后走来一群人,都身穿九都学宫的学子服饰,手里拿着平日里的儒剑,叫嚣的那人正是这几年骂他骂的最凶的祝新词。
谢殊扶额叹气,不想说话,转身进了控鹤司,想必现在控鹤司上下接到命令,应该都集合好了正在待命。
“谢殊!”李潇突然叫住了谢殊,然后扔过去一样东西。
谢殊伸手接了过来,是一把剑,君子四剑之一:不欺。
“这是柳先生的佩剑,有人托我带给你,他说你是柳先生唯一的徒弟,这把剑该是你的,上一次黎城见面忘了给你。”李潇说明剑的来路,是盛涯给他的。
谢殊看着剑,眼眸中突然很欣喜,他好像听见顾萧仪在他耳边轻声说:“等我,我一定回来!”
谢殊只是攥紧了剑,什么也没有说。
谢殊进了控鹤司,李潇也转身看着众位学子,举起手中剑高呼:“随我上九都城门。”
李潇带着九都三千学子,齐齐上了城门,头也不回,他身后也没有一个学子畏惧,临阵脱逃。
随后谢殊在控鹤司下令,着御林军禁军以及各大衙门的守卫衙役都上城门,这个时候谁都可以是兵,守卫九都城的士兵。
薄宴看着依旧端坐在主位上的薄仪,轻声问道:“您要离开九都吗?”
薄仪摇头,薄家所有人都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但是他不离开,他在这九都城里快八十年了,他得留下。
“您为什么要弃谢殊?”薄宴又问。
“因为他是奸佞?”薄宴又问。
薄仪没有回答,而是他回答不出来,他活了这么久,都给不出答案来。
“当初年幼,我离开薄家的时候,就曾说过不会回头。谁知道世事难料,我又被人送了回来。我说我想去搏一把,薄家差一个去前面开路的人,您们便都同意了。薄家清流世家,百年门楣,有自己清规礼仪。我理解,但是不赞同,您要退便退,但慕言不退。”薄宴在薄仪面前深深一礼,便转身离开。
九都城的城门卫归他号令,他是万万不能退的。
薄宴一身铠甲,一手利剑来到城门上的时候,正看见几个白袍学子,在搬运守城用的器具,个个看起来都吃力的很。
“你们这些学子,不随家族离开,怎么在这里搬起了石头?”薄宴皱眉,眉宇间还有一股子嫌弃劲。
“学子怎么了,学子缺胳膊少腿了,就不能来帮忙?”李潇上下打量薄宴,最后才认出来,这是大齐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薄宴。
“你们薄家的人,不是走了吗?”李潇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堆乱石上,拄着剑,一脸鄙夷。
“薄家走了,我薄慕言没有,九千城门卫也没有。”薄宴冷哼一声,转头不想再理会这群读书人。
“敌人还没有打,你们要先打一架吗?”黑红织锦的控鹤司官服,穿在谢殊身上是说不来的美,特别是今日谢殊没有化妆,男生女像却不阴柔造作,说不来的蛊惑人心。
本来站在李潇身边还想骂谢殊的祝新词都看呆了,默默的咽了一下口水,把自己准备骂谢殊的话咽下去了。
“督公万安?”薄宴冲着谢殊微微躬身行礼。
“诸位辛苦,本督带来了禁军和御林军,九都城门上下,皆由本督管辖,违令者斩。”谢殊抽出那把不欺剑,寒光四射。
“是!”众人纷纷应下。
说完这些,谢殊看向祝新词,然后缓缓开口。
“我来城门之前,你爹拉住我的手,让我务必把你绑回去,随他们一起离开九都。你怎么想?”谢殊挑眉。
祝新词一听当即就抽出自己的剑指向谢殊:“老子不回去,你休想绑老子回去,你要是敢,老子剁了你。祝狗贼怕死,老子不怕,老子誓死与九都同在。”
谢殊看着祝新词慷慨激昂的大骂自家老子,轻笑了一下:“看的出来,你确实不怕死。”
说完谢殊便不再理会他了,转身带着控鹤司的人继续去布防。
这些倭寇就九都城门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城。
夜晚降临,谢殊等人都不敢下城门一直在城门上守着。
每隔十步便有一堆篝火燃起用以照明,火光缭绕间,热浪也晕开,倒也不冷。
“谢殊你给了薄家机会,让薄家出世,重新回到了朝堂。给了皇后机会,让皇后为楚家和自己搏了一个前路,你甚至都给了如今的内侍省大监喜南一条路,为何没有给你自己留一条后路。”李潇冷眼看了九都城六年的时局变换,看到了太多,唯一不解的就是,谢殊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留条路。
“我没有路,你不是该很高兴吗?日后我被人装上囚车,人人喊打喊杀的时候,你多扔我两个臭鸡蛋就好,问这么多做什么?”谢殊皱眉,最讨厌话多的人,特别还是跟他不熟在他面前还话多的人。
“那我能扔石子吗?”李潇又问。
“你扔两块金子都没人管你。”谢殊翻了一个白眼。
“唉!谢殊,是你杀了我全家,我还能心平气和跟你说话,你他娘的还给我在这儿翻白眼,不耐烦。咱就说,你能不能稍微正眼看我一下。”李潇有些恼火的意味。
“那你要不要直接砍了我。”谢殊摊手。
李潇却在这个时候看着谢殊的样子,笑了起来。
“不是你杀了我全家,是那个无耻的帝王,是人心。”李潇从来不怪谢殊。
世人都在怪谢殊,因为这把刀上有人血,却无一人去痛骂,那个执刀的人,还有那些在旁边看着呐喊助威的人。
“嚯!那本督得谢谢你。”谢殊叹气,然后全然不在意的叹道。
李潇现在只觉得谢殊这张脸真的欠揍,不过还是没有动手,而是不屑冷哼一声:“你求求我,日后九都换了新的皇帝,我李家保你不死。”
“大可不必,你还是保你自己今夜不死再说。”谢殊说完便抽出自己随身的不欺。
“三军听令,守城!”谢殊高呼。
李潇瞬间脸色大变,也是即刻抽出了剑,做出防御的姿态。
他向下望去的时候,外族大军已经燃起照亮天幕的火把,大批的外族士兵正扛着云梯架着战车在攻城。
城门上的士兵也是纷纷响应,拿起手中的弓箭,不会拉弓射箭的学子也纷纷的抱起十几斤的巨石。看见那些外族士兵抵近城墙一一射出箭簇,投下巨石。
一次又一次,他们抵抗了外族十几次进攻,一些学子实在没有了力气,便靠在墙头喘气,守城士兵手中的箭矢渐渐的减少。
谢殊看着战况,知道接下来才是硬战,用来守城的器具已经用的差不多,余下就要靠他们肉搏了。
“眼下敌人暂时退去,我让人再往城楼之上送一些守城器具。”薄宴在谢殊身形不稳的时候,伸手扶住了谢殊。
天气太寒了一些,谢殊早前就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现下恐怕是更加不行了。
“九都城里没有这些东西了,嘉兴帝从来就没有想过九都城也会有被外族兵临城下的一天,所以九都城里除了繁华就剩下尔虞我诈。”谢殊低头苦笑一下,然后就再也忍不住,低头掩住嘴咳了起来。
“主子!”城墙的另一头匆匆奔来一人,将一件披风披到谢殊的身上。
薄宴本来是扶着谢殊一只手的,却被来人挤开老远,只好退远默默的看着。
谢殊不知道是谁抬头才看见,是此时应该在皇宫的喜南,辛棠去护送柳先生了,现在还能有人叫他一声主子,谢殊听着甚是欣慰,至少他身边还是有人的。
“你不该来的。”谢殊转念一想,也许是他连累了喜南。
这颗暗棋是他早年间安置在刘斌身边的,最后也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刘斌死了他便弃了棋子,任由这颗棋子去寻求自己的路。
喜南却紧紧的护住谢殊:“少呈少晋背主,是他们不配做主子的狗,喜南蒙主子搭救,此生唯主子为主。”
皇后曾经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但是被他拒绝了,他既然认了主,便不会叛主。
谢殊再一次咳了一下,然后无奈的笑了笑,这毒在他身体里,消耗他的一身至寒内力,消散的同时也让他痛不欲生。不要命却是极其折磨人,这样的天气又是雪上加霜,头疼!
“唉!做你的内侍省大监不好吗?”谢殊又叹了一口气。
“内侍省愿与主子与九都生死同在!”喜南腰间也带了剑的,不过就是皇宫里用来给妃嫔赏玩的剑,轻巧好看,实用性一点都不好。
北风吹过,有雪降了下来,城门底下又传来喊杀声。
“一群太监都上了城门守城,我们怕什么,难道还没有他们有骨气吗?”祝新词在听见喊杀声的时候,又立刻爬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剑,大声喊着鼓舞身边的学子。
“没有器具,我们还有手中剑,敌人来一人我们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李潇丢了另一只手握着的剑鞘改成双手握剑,剑不回鞘,便存了死志。
谢殊看着城墙那边的那些白衣学子,他们风华正茂,不过二八年华,十几岁的少年。
“喜南,带着你的人守在最前面,他们还是少年,家里有父母兄长,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有的,也无甚可惧!”谢殊轻轻的说道,他想节省一点力气。
喜南点头:“明白!”
随后谢殊打直脊背,将那件很暖和的披风扔到地上,拿着自己的剑高呼:“楼梯处还囤积的有一些火油,浇油点火,他们冲上来的时候,再杀!”
“是!”三军响应。
天亮的时候,城门上已经堆积了很多的尸体,有御林军的,有禁军的,有内侍省宦官的,也有九都学宫学子的,硝烟飘散,尸体的血渐渐被风雪冻住,极目处全是红色的一片。
“咣!”谢殊掷出自己手中的剑,挡在祝新词的面前,替他挡住敌人一剑,然后一个转身又将人护在身后。
剑飞出,谢殊手中没有可以抵挡的东西,硬生生的又挨了一刀,刀刃嵌入肩膀的骨头中,谢殊疼的浑身都在抖,但是他没有退,而是疯狂的笑了起来。
“我曾经,说过最霸气的一句话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谢殊突然面目狰狞疯狂起来,他单手握在那把嵌入他肩头的刀,用力甩开。
腰间一动,一把寒光如水的剑,便被谢殊握在手中,一个呼吸间周围的雪花仿佛都停止了一般,都围绕在这把剑的剑锋之上。
“有凤来仪,曾是他最有名的一剑,送你们去死不亏!”谢殊还是在笑,嘴角带着血迹,狰狞又疯狂,甚至是癫魔一般。
风雪止住,围住他们的几十个人,瞬间就倒在地上,汩汩鲜血在他们的喉间涌出,汇成一条细小的溪流。
祝新词望着一幕,都吓傻了,后退一步,不敢上前。
谢殊收剑,单膝跪了下去,一口血吐出老远,伤上加伤,有些疼!
“谢殊!”祝新词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谢殊。
听见祝新词的声音,众人在混乱中回头,看见谢殊受伤,纷纷杀退身边的敌人跑了过来。
“你死了,九都城便是真的破了。”李潇按住谢殊的肩头,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谢殊抬头,眼眸猩红,眼角全是血:“城已经破了,诸位尽力了。”
天亮的时候,城就破了,只是他们还在负隅顽抗,抵挡住了大批外族士兵,有一小部分的士兵都杀进城了,想必此刻都杀到了皇宫。
“咚!咚!”有鼓声在此刻传来,是鹿皮鼓的声音。
谢殊猛然抬头,然后不顾一身的伤,一瘸一拐的爬到女墙边上,朝远处看去,只是还没有看清楚什么,一只箭簇便飞来,钉在谢殊的脚边。
箭簇上面刻着几个字:乾州兵司!
“殿下来了!殿下来了!”众人终于看清楚了远处的鼓声从何而来,是大军,顾萧仪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