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有人唤了他一句,是宫门值守的侍卫。
谢殊将手从大氅里完全拿出来,去接了一片雪花。他的手太凉了,雪花停留了很久才慢慢的融化在他的掌心。
这时谢殊才发现自己指甲的缝隙里还有没洗净的血迹,这是李氏族人的血,这是自家老师的血。
他蹲在地上反复的用雪洗了很久,都没有搓净,有些糟糕了!
谢殊看着掌心雪花融化殆尽,便提着自己的蓝色的衣摆,缓步踏上台阶。
雪天路滑,不好走,但他依旧一步步,缓缓的登着台阶,以至于到了最后他都有些气喘吁吁。
谢殊突然觉得有些眩晕,于是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汉白玉栏杆。
耳朵边轰鸣声不断,突然间又响起那些骂声,叫嚷声。
“谢殊,你残害忠良,鲜耻寡廉,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祸国殃民。终有一天,你也会落得如此下场,上苍不会饶过你的。”
李鸿卓在大雪纷飞中,身穿单衣手脚带着镣铐被拖下去的时候,对谢殊破口大骂。
李鸿卓是一代大儒,就算气急败坏,骂人也是这般文绉绉的,毫无杀伤力。
“谢殊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碎尸万段!”李家其他人被拖下去的时候,也骂着,声音此起彼伏,嘈杂不堪。
“谢殊,今日你为了权势,能杀我全家,明日别人为了权势也能杀你全家。”李潇被人打断了双腿,拖着路过谢殊面前的时候,鲜血流了一路。
“那就来吧!我不怕。”谢殊特意伸手摸了摸李潇脸上的血迹,将那一抹鲜红晕染的更开,好像给这个正直刚毅的少年,画上了美人最爱的胭脂红色。
谢殊不怕,他入了地狱已经是恶鬼一头,何怕他人凶神恶煞?
谢殊在漫天风雪中抬头去看灰蒙蒙的天幕,他的手在栏杆上握紧,握住一把雪,冻得手通红。
今日他拿李家换取权势,可是谁又知道,李家终究要亡,他不去做这个恶人,也会有别人去。
嘉兴帝在等他,等他汇报李家的情况。
李家作为天下儒学大道之标榜,在国政之上可以掣肘嘉兴帝,在为君之道上不停劝诫嘉兴帝,嘉兴厌烦不已,早就对李家起了杀心。
嘉兴帝得位不正,想着自己的权势,又想着如何奢靡富贵的彰显他的地位。李家不知道多少次上书劝谏,史官笔下不知道记述了多少嘉兴帝的奢靡成风,刚愎自用。
“哟~,谢公子,陛下就等着您呢!”刘斌打开门帘,就看见风雪漫天里,一步步缓慢走过来的谢殊。
谢殊的大氅上沾染了一层厚厚的雪,想必已经走了很久的路才到寝殿。
之前谢殊从皇陵回来,第一次留宿嘉兴帝的寝宫时,嘉兴帝就许了谢殊宫中轿攆行走之权,后宫之中那些嫔妃听见消息,还去皇后跟前闹过。
今日风雪那么大,谢殊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冒着雪从午门走过来。
“臣,参见陛下。”谢殊对着刘斌微微一礼,便进去了,看见嘉兴帝跪了下来。
“你做的很好,该赏你一些什么呢?”嘉兴帝命内造司打了很多不同款式的烙铁此刻正一一翻看,想着今天晚上用那个好。
谢殊眼眸里露出一丝惊恐,但是很快便被他藏了起来,他身上已经有多痕迹了,祥云,如意,福寿……。
一个代表吉祥美满的图案,都出现在他身上过,以一种痛苦又残忍的方式出现。
“臣要权势,今天有人说,有些人会为了权势杀了我,所以臣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陛下可许?”谢殊眼眸里顿时邪气横生,脸上恭敬全无,戏谑冷傲的看着嘉兴帝。
看着自己一手磨出来的刀,嘉兴帝兴奋的很,这把刀终于露出自己想要的锋芒,鲜血浸润过,更显艳丽。
“控鹤司司正一直空着,你去,从现在起,许你监察百官之权,凡事有忤逆犯上者,皆可由你控鹤司捉拿审问。”嘉兴帝想了想,这控鹤司真的很适合谢殊。
“谢陛下隆恩。”谢殊简单的说了一句,敷衍的很。
李家亡了,便是柳家,接着太多的朝中重臣,只要敢忤逆嘉兴帝的,都遭了谢殊毒手。
嘉兴帝甚至觉得,谢殊太好用了,柳家可是谢殊的老师一族,谢殊说杀就杀,说剐也就剐了。
这个冬日太漫长,谢殊回到自己的住处,便病了,病得大口大口吐血。
迷迷糊糊的时候,谢殊似乎又听见了那日,柳素方声嘶力竭的在他耳边呐喊着问他:“谢殊,你到底要干什么!干什么!”
谢殊狰狞的仰天大笑,他的老师到现在都还不相信,他会做那个恶贯满盈,欺师灭祖,卑鄙无耻,狼心狗肺之徒。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要做那个满手鲜血,杀人诛心的恶鬼。
他做不了好人,因为好人君子,都活不长,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这样,他就入地狱,做恶鬼,让所有人都怕他!
这片天已经不是他想要的天,那他便翻了这片天,改天换日。
他没有权势,他便自己去夺,去抢。
他什么都没有了,便无所畏惧。
可是……,他的殿下不该这样的!
他的殿下生来尊贵,少年恣意,不该那样活着,他该做天下的主人,成为那个他一直仰望的人。
谢殊猛然醒来,病中噩梦连连,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身上冷汗直冒。
下一刻他慌乱的攥紧放在枕边的银色铃铛,大口喘气,平复情绪。
“我要干什么?我想要我的殿下长命百岁,尊贵无双呀!”
番外二,汤州
番外二,汤州。
顾萧仪在雍阜最混乱的地方捡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浑身脏兮兮的,还一身的伤。
雍阜最乱的地方是鬼岭,这里大大小小有几十座山寨,每座山寨都有几十号土匪,他们有的时候会抢劫周围的村子,有的时候会南下劫掠商队,甚至还会去抢劫草原的胡人。
顾萧仪初到雍阜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一把防身的刀都没有。
晚上的时候找了一间民房就在人家的柴火垛里睡觉,结果半夜被人发现了,那家人想要劫财,拿着刀就出来砍顾萧仪。
顾萧仪一边解释一边说自己什么都没有,那个汉子还是拿着刀砍,这里的流民多是山匪出身,向来凶悍,手里多少都沾着人命,对于一个不认识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顾萧仪见到说理不行,便也动了手,最后以自己被捅了一刀为代价结果了那汉子的性命。
最后顾萧仪躺在汉子的床上,放着伤口,睡了一觉,其实不是睡就是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止血了,也是他命大,那刀钝的很,进的不深。
被贬到雍阜,说是整顿这边的吏治,但是走的时候嘉兴帝什么人都没有给他派遣,连份地图都没有,说是陪护其实是押解他的人,在把他送到雍阜之后就离开了。
他现在身份证明没有,武器没有,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吃饭的银子也没有,这就摆明的要他去死。
顾萧仪不想死,他还想回去问问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算了,那个人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问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唐突,那就回去看看他,看看的那人那张让他一眼看去就欲望汹涌的脸。
顾萧仪将那个汉子挖了一个坑埋了,这间屋子就是他的了,幸好这里还有些粮食,不会做饭就生啃那些红薯萝卜,好歹算是活下来了。
楚君找来的时候,人都瘦了好几圈,背着他的剑,看见顾萧仪抱上去就哭,然后说王府没了。
顾萧仪前脚离开京都,后脚嘉兴帝就立了楚家女为皇后,林家就娶了楚家的二小姐,将楚家给逐出了京都,然后查抄了王府,他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不然早就死了。
楚君一路被追杀,好不容易到了雍阜,一路打听才打听到顾萧仪的位置。
有了楚君,顾萧仪才算是有了陪着的人,也不再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
雍阜这个地方,总是人吃人,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就算你没有得罪人,也会有人觊觎你。
为了活下去,顾萧仪先是摸上最近的一座小山寨,和楚君杀了寨子里的头目,占山为王,然后开始吞并周围大小的山寨。
顾萧仪学过兵法,又是皇子出身,这些乌合之众自然不是顾萧仪的对手,很快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寨都被顾萧仪给平定了,雍阜鬼岭在这一年便尽数被顾萧仪收服,顾萧仪也成为了雍阜最大的势力之一。
也是那天顾萧仪在尸体堆里刨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盛崖,永安侯府被抄,整个侯府就剩下一个盛崖逃命至此。
纵算这个天之骄子一般的小世子以前有多么优秀,在经历家族巨变,又被人追杀,入了雍阜之后也活的不成人样了,最后在死人堆里找吃的晕了过去,被顾萧仪捡到。
到了现在顾萧仪才算真正的又活了过来,他将鬼岭改做汤州,招揽了很多逃亡至此的能人异士,成为了这里的王。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在查看探子从京都带回来的消息,在众多消息中慢慢的抽出一丝关于谢殊的消息,直到后来探子送来的消息,大多数都是关于谢殊的。
因为那个时候,谢殊已经成为了权倾朝野的控鹤司督公,他想杀谁谁就得死!
看不见那个少年,也没有和那个少年再说上话,只能从探子送回来情报中去窥探那个少年。
少年好像变了,不!他成长了,只是成长方式太过于残忍,是被人拉扯到血肉模糊得来的成长。所有人都在骂他,却没有人去正视这背后的真相,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满朝文武都没有觉得这是那个残忍帝王的错,因为他们在畏惧帝王,却没有人畏惧一个微不足道的宦官,他只是在口诛笔伐的说着宦官祸国,可是最终的原由不就是那个帝王的残暴吗?
顾萧仪在雍阜打的最后一场仗,是剿灭雍阜最后的一支势力,这支势力是雍阜存在了最久的匪寇,顾萧仪当时只给对方两个选择,投降或者死,对方选择了死,最后顾萧仪彻底平定雍阜,并以此为据,统兵十五万。
这一仗顾萧仪受了很重的伤,一刀砍在他的腹部差点都看见肠子了,他烧了九天九夜,盛崖都开始给他准备棺材了。
迷糊中顾萧仪在叫谢殊的名字,他恨极了这个人,但是一遍遍唤着这个人的名字,伤口好像就没有那么痛了。
他知道,自己恨谢殊是真的,但是爱他也是真的,这个人他放在心上拿不下来了,就此刻骨铭心。
嘉兴帝再一次收到雍阜的消息时,不是顾萧仪的死讯,而是顾萧仪拥兵十五万的消息,对此他震惊不已,并且只想将顾萧仪杀之而后快,于是他听了刘斌的话将顾萧仪召回京都,并且暗中让刘斌准备要除掉顾萧仪。
顾萧仪知道回去并没有好事,但是他还是想回去,想回去见一见谢殊,见一见那个少年,看看少年是否还是容颜依旧。
但是顾萧仪失望了,少年一身宦官的黑红织锦朝服,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涂着红艳艳的胭脂,画着血色一般的唇,好像厉鬼一样,令人作呕。
“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顾萧仪看见谢殊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谢殊回头看他,然后缓缓的弯起嘴角笑了。
顾萧仪知道嘉兴帝要下手,但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之前的部署安排都是白费,当天晚上他就被控鹤司的人控制了,然后被刘斌审了一天一夜,受尽酷刑。
直到有一天谢殊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天谢殊穿着好看的青衣,腰间挂着一个银铃铛,隔着牢门问他,为何不敢执剑问天。
顾萧仪知道,谢殊其实是想问他为何不反?谢殊什么都没有问,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来救救自己,没有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放弃自己,而是问他为什么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