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还留着几分孩子心性,却帮他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饮着鲜血,吃着人肉。
这话是谢殊故意问的,就是想打趣一下,故意吓一吓辛棠。这孩子胆子大,谁也不怕,独独怕他黑脸。
“没有,哪有,怎么会?”辛棠连连说了三个词,每个词都透着狡辩心虚的意思。
“嗯?”谢殊只接了他一个字,尾音微微一挑。
辛棠立刻就怂了,眼神有些躲闪,半响才噎语着开口:“就是在传信的时候,不小心骂了您一句,怕你知道生气。”
谢殊听完突然就笑了起来,哈哈大笑那种,根本就停不下来。
“你傻呀!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谢殊无奈摇头接着笑。
“哦!”辛棠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家的主子应当和忻王殿下的人没有交集。
“让我猜猜,你骂了我什么,应该是谢殊那狗贼如何如何吧?”谢殊笑了好久才停了下来,看着辛棠。
“没有,就骂了您一句狗贼,形势所迫,当不得真!”辛棠连忙为自己找补,声音越说越小。
“好了,你睡,没有怪你的意思,这天下谁人不骂我一句狗贼,要是都计较了去,那还得了!”谢殊淡然摇头,没有一点计较的意思。
辛棠这时才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然后趴在谢殊的身边,渐渐睡了过去。
出了都城九都,又约莫行了几十里路,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无月,很黑,甚凉。
出巡的队伍在这里安营扎寨,辛棠这时早醒了,正在搭起的帐篷外给谢殊烧水。
九都,控鹤司。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此时有几个全身黑衣,头戴黑巾,黑巾覆面的人,正躲在控鹤司对面民居的房顶上,密切注视着控鹤司的动静。
他们不杀人,不越货,更不是来劫狱,他们只是奉命来看个热闹。
“怎么还不见人被提出来,不会是皇帝改主意了吧!”其中一个黑衣人用自己的手肘,撞了一下身边的人。
他们已经蹲在这里多时了,依旧不见动静,便有些好奇。
“看热闹,你的话怎么那么多?”挨了一肘的黑衣人,有些嫌弃的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
“这不是好奇嘛,总不能白等一晚上吧!也没见忻王的人出现,你说是不是忻王殿下怕了?”那个黑衣人又问。
“闭嘴!”回应他的只有这个两个字,他也只能悻悻撇嘴偏头。
此时,控鹤司大牢。
喜南按照刘斌的吩咐,带着人来提押顾萧仪,去刑场。
“慎阳郡王,陛下开恩,为您保留颜面,让您和您的属下在晚上无人的时候上路。奴才奉命,特来送您上路,您临终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喜南一身绿色内监官服,臂弯里搭着一柄白色的拂尘,双手却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酒。
这是规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每一个被处以死刑的人,执行之前都会象征的问一问,有什么遗言。
顾萧仪依旧被捆在刑架上面,听见喜南尖细的嗓音,缓缓抬起头。谢殊也入宫多年,为何没有这样的嗓音,他那副嗓子依旧清冷的厉害,说出的话也不尽人意。
“我想见谢殊!”顾萧仪还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那天谢殊来见他的时候,两人只顾着对骂,没有说上几句别的话。
“八千岁,今日一早便出城了,替陛下巡视滁州,寻找祥瑞去了,殿下怕是见不到了。”喜南眼神闪了一下,然后嘴角带上了几分笑意,端得几分平稳。
常年在宫里当差,什么世面都见过,所以平日都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又稳重又老成。
“那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顾萧仪有些失望,然后垂下头,轻轻摇了摇。
“那请王爷喝了送行酒,就随奴才上路吧!”喜南将手里的酒,端到顾萧仪面前。
顾萧仪看着面前的酒,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枷锁,然后微微歪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这时便有人上前,替顾萧仪解开身上的枷锁。
失去枷锁束缚,顾萧仪跌坐在地,浑身是伤,剧烈的疼痛,让他无力站起。
喜南将酒递给了顾萧仪,顾萧仪接过仰头饮尽,然后摔了酒杯,放肆一笑。
“这天下,迟早会亡,他嘉兴又能活多久!”顾萧仪横眉冷对喜南,然后从容的站了起来。
有一句话,谢殊说对了,那就是他空有手中兵权,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若是早知今日结果,当初他该起兵,剑指九都,问问嘉兴帝,这皇帝做的,可还安逸?
还有,他会把谢殊千刀万剐,让他生不如死!
喜南听了顾萧仪的话,后退一步:“王爷,这话就算是死,也不能乱说!”
“哼!”顾萧仪冷笑一声大步朝前走,身后甲士立刻跟上。
“我死了以后,劳烦公公给谢殊带一句话,就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第4章 护送
蹲了半天,终于看见一个身影被带出控鹤司,这是一道寥落的身影,身上穿的锦衣已经成了破布一般。满头乱发,浑身破败,还血呼呼的。
辛集勉强能看出,这是之前名盛九都的慎阳郡王顾萧仪,于是他又给了辛庄一肘。
“哎!人出来了!”
这时辛庄眼前一亮:“主子吩咐,非必要,我们不出手,所以暗中看着,务必保护好慎阳郡王!”
“知道!”辛集点头,有些微微的不耐烦,这人啰嗦!
喜南将顾萧仪押上囚车,便见控鹤司内涌出大批甲士,足有百人之多。
他们围着囚车,按照军阵队列排开,严密守护起来。
“好大的阵仗,你说忻王殿下能成么?”辛集看着那么多人,不免有些担忧。
“成不成的,看天意,与我们何干?我的任务只是看着,看热闹懂么?”辛庄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辛集。
“主子会伤心的!”辛集撇嘴。
“伤心?主子是伤心,殿下未必,殿下怕不是想把主子碎尸万段的心都有。”辛庄冷冷开口,伤心有什么用?
鹿台处于九都北面,地势最高处,常年多风,这个季节到了夜里,更是阴风阵阵。
顾萧仪被押到鹿台的时候,当初随他一起回京述职的部下,今日也都被捆缚于此。
“殿下!”见到他们平日里最是尊敬的殿下,被人折磨至此,个个都是目眦欲裂,义愤填膺。
“是我对不起诸位了!”看着这些人,顾萧仪从容的眼睛里生出愧疚与悲怆来。
“愿殿下一起共赴黄泉!”这时众人都打直了脊背,大声同时开口。
“那便多谢诸位了!”顾萧仪双手被缚,他便单膝跪地,随后双膝也落了地,重重朝着自己部下,弯下了腰。
“主子说的对,以殿下之能,若是举兵而反,当天下归心于他!”辛集眼神有些崇拜,不过鹿台边缘的风更大,他躲在暗角里,吹得更狠,冷得直抱胸。
“主子确实说的对,顾萧仪太重情义,所以犹豫太甚,给了嘉兴帝除掉他的机会,这不就有杀身之祸!”辛庄不以为意,冷笑一下。
“你怎么老是拆我台!”辛集一听咬紧了牙。
辛庄摊手:“我拆的是你的台吗?明明是主子的!”
“我要告你黑状!”辛集不满。
“去吧!都是黑状了随便告,反正我觉得殿下不行!很不行!”辛庄再一次冷笑。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便见数名刽子手扛着一把把大刀,走上鹿台,刀锋冷冽,黑夜中都泛着森冷的寒光。
顾萧仪看着那些冰冷刀锋,只觉得一股股热流自胃里升起,直达四肢百骸,有些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
还没有想完,就有一阵似是鸟啸的声音,穿过层层风声而来。
“噗呲!”一只羽剑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击穿当前一名刽子手的心脏。
也是眨眼间,便听见周围甲士拔刀的声音。
“有人劫囚了!”喜南本来站在顾萧仪身后的,看见这阵仗,将顾萧仪狠狠一推,自己抱头就窜到了一边,躲了起来。
顾萧仪狠狠跌在地上,捆缚他的枷锁,在这狠狠一摔下,直接四分五裂。
顾萧仪眼眸一亮,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朝着最近的一个甲士冲了过去,劈手夺刀,干净利落。
顾萧仪领兵多年,战场厮杀也是经验丰富,对于这种事,自然是手到擒来。
顾萧仪夺了刀,就奔向自己的部下,一回头却见他们都纷纷挣脱束缚,开始掠夺武器。
这时鹿台的周围,也有无数黑人衣杀至。
“属下,楚君,前来救王爷!”为首那人,举刀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喊。主要是害怕,顾萧仪不清楚情况。
辛集辛庄见到忻王的人来了,就退到鹿台旁边的树林里,躲了起来,有人来了他们就不用出面了,只需要看着就好,确保顾萧仪被人救走就好。
“殿下身边的人,怎么都那么憨呢?”看着楚君的样子,辛集忍不住摇头。
“什么人养什么样的狗呗!”辛庄又翻了一个白眼。
“接下来,我们来替忻王殿下善后,免得被人查出了端倪。”辛庄又说。
辛集点头。
忻王顾萧锦是顾萧仪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嘉兴帝的弟弟。先帝在时,就获封忻王。其人在九都以“蠢”字闻名。
谢殊曾经这样说过忻王:蠢字其皮面已,但心太贤,不足以为王。
面上太蠢,心又太贤,无称王之相。所以嘉兴帝可以将他留下,做一个摆件,好看的摆件,就像过年必须要的福字一样。
所以自己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联系上谢殊身边的人,获得情报,甚至可以滴水不漏的安排今天晚上的劫囚。
顾萧仪和其部下都是重伤,他几十个人如何带着这些重伤之人,杀出重围?除非能够里应外合!
顾萧仪骁勇,即使身负重伤,此时也勇猛无敌,一人当先为众人杀开一条血路,直奔鹿台旁边的裕山而去。
“天不亡我顾萧仪!”顾萧仪最后回眸一望鹿台,鹿台之下便是九都三千多坊市,此时坊间灯火通明。
“告诉谢殊,他日我必要他生不如死!”顾萧仪逃出鹿台,消失在黑暗里,可是这句话却传遍鹿台。
见到顾萧仪成功被人救走,辛集松了口气,然后给了辛庄一个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说:我们可以走了!
辛庄却是死死的盯着顾萧仪离开的方向,然后幽幽的开口:“我现在冲上去杀了顾萧仪,主子会说什么?”
“主子会杀了你!”辛集毫不犹豫,就接了一句。
“那我们去追上主子,嘉兴帝不会眼看着顾萧仪逃跑的,接下来的安排,就得看主子能算到哪一步了!”辛庄说完拉着辛集,就按照原路返回了。
不过半个时辰,刘斌就收到了消息,他马上就把自己手里刚刚沏好的一杯春浮雪,砸了出去。
“你们这群狗东西,是怎么办事的!”刘斌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他倒不是觉得顾萧仪跑了会如何,而是担心嘉兴帝责怪。
若是嘉兴帝不高兴了,会随时要了他的脑袋,他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位置,怎么能说败就败了。
一群内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都在瑟瑟发抖。
“换衣服,我要去见陛下!”刘斌马上想到,嘉兴帝才是他唯一的救星。
刘斌连夜就进了宫,至于和嘉兴帝说了什么,谢殊不在,也没人知道。
谢殊在马车里换好衣服,改变了容貌,然后伸手摸了摸辛棠的头,才拿起身边佩剑,准备趁着夜色离开。
“主子,小心!”此时辛棠穿着谢殊的衣服,一脸的担忧。
“辛集和辛庄会按照之前的安排接应我,你不必担心。”谢殊安抚辛棠。
嘉兴帝不会看着顾萧仪这么一个天大的祸患,就这么逃脱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顾萧仪。
辛棠点头,但是他在谢殊要走的那一刻,拉住了谢殊的衣角。
“主子,顾萧仪,慎阳郡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般为他谋划!”辛棠这话,不像是在问,像是在说,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他是在不相信顾萧仪,任何人不是看皮相就能看出好坏的,他第一次见谢殊,只觉得谢殊阴柔诡异的厉害,从不知谢殊可以如此温和隽永。
现在他在害怕,谢殊被顾萧仪那副皮相所迷惑。顾萧仪那副皮相下面,又是什么,谁又能说的清呢?
“我是在为这江山谋划,他顾萧仪又算得了什么?”谢殊轻笑。
谢殊不愿意再多说什么,直接闪身消失在黑暗里。
在黑暗里穿行出去很远,谢殊才停住脚步,抬头望天,今夜无月。
顾萧仪,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想要你死,可只有我自己知道,你是我黑暗里踽踽独行,唯一的方向!
谢殊想,在辛棠他们面前,他还能找到一个天下苍生作为借口,可在自己这里,他什么借口都没有。
他就是喜欢顾萧仪,从年少时的倾心,到如今的远远相望。他从未变过,只是世事无常,有太多身不由己!
如今,他想把这天下送到顾萧仪面前,让他此后不必再担心受怕,受制于人!
出九都几十里,有一处关隘,此处便是顾萧仪北归路上的第一关。
嘉兴帝纵容宦官专权,导致朝堂之上政权冗乱,各种官员尸位素餐。嘉兴帝对此还不以为然,还觉得这些官员十分听话。
上行下效,这就导致了各地官员也是这样,民不聊生,各地便多生匪患。
这处关隘便有山匪盘踞于此,他们每年与当地官员勾结,鱼肉乡里,抢夺过路商旅。
若是嘉兴帝让刘斌派人追击顾萧仪,这处盘踞在白虎关的山匪,便是刘斌最锋利的一把剑。
毕竟这些年,刘斌可没少庇护他们,不然天子脚下,他们何至于如此张狂。
果然不出谢殊所料,刘斌安抚了嘉兴帝,便连夜修书派人,八百里加急传信,让白虎关那群山匪,将顾萧仪劫杀在关外。
忻王送顾萧仪至京都二十里处的青云山,便停住了脚步。他是京都的王,可以一两天不出现在京都,不能十天半个月不出现在京都。嘉兴帝又多疑,他已经步步谨慎,今日谋划便是最大胆的举动。将顾萧仪救出送他至此,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
“多谢皇兄!”顾萧仪看见顾萧锦勒住马,便知道其中缘由,于是翻身下马,不顾一身伤痛,跪在顾萧锦面前叩首道谢。
“萧仪,你我兄弟,我救你是应该的。”顾萧锦连忙扶起顾萧仪。
“前路如何就看你自己了,皇兄只能帮你至此。”扶起顾萧仪,顾萧锦又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他能力有限。
“好,他日我若重回京都,再与皇兄把酒言欢。”顾萧仪点头,眼眸竟然有些微红。
顾萧锦此时也不能多待,于是带着部下上马返回京都。
顾萧仪一直看着顾萧锦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重新上马,身上虽然有伤,但还是挺得住。
“前方是什么地方?”顾萧仪看着不远处的关隘,侧眸问楚君。
“白虎关。”楚君回道。
“听传闻,这是大监刘斌的心腹爪牙,才会让京畿卫纵容他们盘踞在此处多年。皇帝知道我们逃跑的消息,定然会让刘斌派人来拦截我们,此处便是刘斌能用的一方势力之一。”楚君随后又道。
“一群山匪而已,不足畏惧,现下我们身上有伤,先做休息,再行打算。”顾萧仪看向身后的心腹,他们大多都有伤在身,有的还好都是皮外伤,有的就不行了,伤的很重,需要人扶着。
“是!”众人齐齐应下。
天黑,月明。
谢殊一身黑衣,缓缓的行走白虎关的寨子里,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一颗人头。他的前面有一个人,白虎寨的当家人李虎。
李虎看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在地上划着连连后退。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个黑衣年轻人,拿着一柄剑,闯进了寨子的门,然后一路杀到这里。
他们虽然是山匪,但也练过几招几势拳脚,又是孔武有力的汉子,不至于连一个瘦弱的小青年都害怕。只是没有想到,这不是一个瘦弱青年,这是一个魔鬼,是一个修罗。
他一手提剑,便杀的寨子里百余人,逃得逃死的死。现下提着寨子里二当家的人头,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谢殊走一步,脚下便有一个红色的脚印,这是血,多数都是别人的,少数是自己的。手里的剑倒是一点血都没有染上,但是拿剑那只手的衣袖,已经湿漉漉的,但因为是黑色看不见血的颜色。
剑是一把好剑,所以不沾血。衣服不是好衣服,所以被血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