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错愕:“就这样?”
辛柚露出惭愧神色:“以往住在外边就算了,如今住在府中却不能早晚给外祖母请安,青青实在觉得心中难安——”
老夫人忙道:“不打紧,你有这个心外祖母是知道的。”
无论仙人托梦真假,她以为会好一番折腾,没想到只是待在院子里不出来。
不出门好啊,不出门就不会惹祸了。
老夫人求之不得,答应得格外痛快,甚至还叮嘱段云灵等人:“你们也不要打扰青青”
走出如意堂,段云灵看着辛柚欲言又止。
辛柚笑了:“灵表妹想说什么?”
“青表姐,你的梦——”
辛柚正色点头:“真的是真的。”
这一年来随着一件件事的发生,段云灵对辛柚不只是亲近,更多是崇拜,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一下子没了怀疑。
青表姐能做成那些大事、难事,本就不是普通人,有仙人托梦也不奇怪。
而朱氏母女回去的路上,段云雁也在问:“母亲,真的有仙人给青表姐托梦吗?”
迎面有下人走来,朱氏拉着女儿的手,轻声道:“回屋说。”
等进了屋,朱氏屏退婢女,抚着女儿的头叮嘱:“真的有。但雁儿要记住,不要在外面说。”
仙人托梦,她不怎么信,这恐怕是表姑娘要做什么事的手段,但就冲着表姑娘救过雁儿,她便不会唱反调。无论表姑娘想做什么,只要对他们二房没恶意就够了。
她其实很好奇,并期待着这个失去双亲庇护的女孩儿会有怎样的造化。
朱氏思及自身,也是早早没了母亲,年少时日子并不好过,而表姑娘这一年来的表现让她忍不住想,也许女孩子靠自己也能闯出一条路呢?
回到晚晴居,小莲觉得不可思议:“老夫人他们就这么信了啊!”
“也许信,也许不信,关键在于我闭门不出,在老夫人看来就不会惹麻烦了。”
省心省力还不用额外花钱,为何不信呢。
半个时辰后,趁小莲拉着门人说话的工夫,辛柚悄然走出了少卿府,等再出现在菜市场,赫然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少年郎。
今日的菜市场还要继续砍一波人头,这日要杀的是固昌伯府的人。离着行刑还有一段时间,死囚犯已经被押送过来,一个个背着犯由牌披头散发跪成一排。
辛柚站在人群里望去,从那些死囚犯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固昌伯府的护卫常梁。
紧挨着他的是个中年死囚,样貌与常梁有几分相像,想来便是常梁的叔叔常青,也就是杀害娘亲的那些人的头领。
第255章 辛公子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就在辛柚目不转睛盯着常青时,常青目光如电,扫了过来。
辛柚立在人群里,他自然找不到目标,官差发现他的动作喝道:“老实点!”
火辣辣的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无论是跪着等死的囚犯,还是看热闹的人,都汗流浃背。
辛柚察觉到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借着抬手理发用余光扫去,看到了紧盯她的人。
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还挺眼熟,应该是贺大人那次借她的锦麟卫之一。
辛柚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转身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就有两人出现,拦住了去路。
这二人中有一人是那名眼熟的锦麟卫,另一人从其他方向走来,刚刚不在她余光扫量的范围。
“锦麟卫。”高个锦麟卫一亮腰牌,“这位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另一名锦麟卫则紧紧盯着辛柚,以防眼前人反抗逃跑。
在辛柚身后,又有两名锦麟卫往这里汇聚。
这些锦麟卫不是一开始就奔着疑似松龄先生的少年来的,而是这种人多混乱的场合向来会有穿着便装的锦麟卫混入其中,掌握信息,监控局面。
辛柚就是料到这一点,才会以松龄先生的模样出现在刑场。
既然人们都在传松龄先生是皇后娘娘的人,那害死皇后娘娘的人今日被砍头,松龄先生来观刑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她微微低头,随几名锦麟卫往外走,因为配合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几名锦麟卫却不敢大意,前后左右把人围在中间,恨不得一瞬飞回衙门去。等到把辛柚塞进马车里,这才稍稍松口气,一名锦麟卫架着车子飞奔,两名锦麟卫挤进本就不大的车厢里,视线就没从辛柚身上离开过。
辛柚面无表情坐着,任由他们打量。
松龄先生将会面对什么场面,她有所准备,而对松龄先生会以什么形象示人,她也是考虑过的。
与有时需要以乖巧甜美模样示人的寇姑娘不同,一腔孤勇为皇后报仇的松龄先生是勇敢的,冷静的,不屈的。她若表现得惶惶不安,汲汲营营,反而会让人觉得违和。
松龄先生,与曾经的她,更相似一些。
马车跑得飞快,没过多久,北镇抚司衙门就到了。
“下车!”一名锦麟卫低声说了一句,带着警告。
辛柚默默从车厢走出,再一次进了北镇抚司,见到了这座衙门里的最高长官贺清宵。
“大人,在西市行刑现场发现了疑似画像上的人!”带辛柚前来的锦麟卫向贺清宵禀报时,难掩激动。
画像上的人他们找了好久了,恨不得把京城掘地三尺,却迟迟没有进展。没想到今日意外在西市发现,一旦确认这人就是画像上的人,这功劳可就大了。
比起手下的激动,贺清宵的心情就复杂多了,有吃惊,有无奈,还有一丝恍然。
“大人?”手下禀报后见贺清宵迟迟不语,不解喊了一声。
难不成抓错人了?
不能啊,这少年和画像上的人明明很像。
贺清宵压下心中波澜,淡淡道:“你们先退下,事关机密,我要亲自审问。”
“是。”
厅中的手下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二人。
四目相对,过了许久,贺清宵开口问:“我该称你松龄先生,还是辛公子?”
这话的意思,便是问辛柚如何安排松龄先生与辛公子之间的关系。
辛柚明白其意,平静道:“既是松龄先生,也是辛公子。”
这世上无人见过松龄先生,却有许多人见过辛公子。到了这个时候,承认写出《西游》的松龄先生就是辛公子,最方便她之后行事。
“明白了。”贺清宵神色变化,望着形容俊秀的少年,低低叹了口气,“寇姑娘,何必如此?”
辛柚笑笑:“既然决定留在京城,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与其借着寇姑娘身份,倒不如做回我自己。”
先前借用寇姑娘身份,是无可奈何,徐徐图之。如今那个人已经知道了辛公子的存在,少卿府这边也不担心闹出风浪,做回辛公子更方便调查害死娘亲的幕后黑手。
还有一点辛柚没对任何人流露过,当在此地尝过鞭刑的滋味,她就清醒了:要么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以她的能力过随心自在的日子不难。若是选择留下,仅靠少卿府表姑娘的身份,哪怕有昭阳长公主等人的青睐,当与真正的权贵对上还是太弱势了。
善名远播的寇姑娘于那个人来说,不过是无数还算出众的子民中的一个,一旦对上那个人在意的人或事,微不足道。
“寇姑娘真的想好了?”
“我还有反悔的机会吗?”辛柚笑问。
贺清宵声音低下去:“寇姑娘若反悔,便会有机会。”
辛柚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这样的话,贺大人如何交代呢?不要你的前程性命了?我既做出了决定,便不会犹豫反复,还能送贺大人一个功劳,岂不两全其美?”
贺清宵见辛柚决心已定,虽不想她卷入浑水中,却只能尊重:“委屈辛公子在此留一阵子,我要进宫一趟。”
一声“辛公子”出口,青松书局的东家与爱看书的贺大人那段纯粹平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从此便是疑似嫡皇子的辛公子与掌管北镇抚司的贺指挥使。
离去前,贺清宵深深看辛柚一眼。
她虽女扮男装,言行举止却不见女子之态,便连声音都不同了,是少年郎的那种清澈。
贺清宵冲辛柚微微点头,出了北镇抚司直奔宫城。
兴元帝此时正在翻阅佛经。
道、佛两教源远流长,有的帝王重道,有的帝王重佛,而皇帝的看重决定了道、佛在当朝的地位如何。兴元帝这位平民出身的开国帝王与前辈们不同,他一般是需要哪个信哪个,十分务实。
此时翻阅佛经也不过是这两日要砍的头太多,有一些是陪伴他多年的臣子,比如裴侍郎等人,于是翻翻佛经静静心罢了。
“陛下,长乐侯贺清宵求见。”
兴元帝放下佛经,淡淡道:“传他进来。”
“微臣见过陛下。”贺清宵进来后,恭敬行礼。
兴元帝扫单膝下跪的青年一眼,语气平淡:“清宵有事么?”
对贺清宵定北之行,他还算满意,可迟迟找不到那个孩子却让兴元帝的不满在心里越积越深,要不是这段时间忙着审理两桩大案,之后是论罪行刑,早就施压了。
“回禀陛下,今日微臣几名手下在行刑现场发现了疑似辛公子之人。”
兴元帝腾地起身:“人在何处?”
“就在北镇抚司中。”
“确定是那孩子?”兴元帝心跳急促,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完全不敢相信。
面对兴元帝的急切,贺清宵依然平静:“经微臣问询,他承认是辛公子。而且——”
“而且什么?”兴元帝迫不及待追问。
贺清宵垂眸道:“他承认是松龄先生。”
辛公子是松龄先生,这个结果不但没让兴元帝怀疑,反而觉得合该如此。
松陵先生若不是辛公子,怎么解释他写下的话本中点出了欣欣的隐居之处,又是怎么知道欣欣说过家住花果山那些话?只有松龄先生是辛公子,是他与欣欣的儿子,这一切才解释得通。
许是寻找了太久,焦灼了太久,兴元帝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他与画像上的人有几分像?传见过那孩子的山民确认过了吗?没有用刑吧?”
面对兴元帝的一连串问题,贺清宵有条不紊回答:“与画像上的辛公子十分相像。微臣问出他的身份心急向陛下禀报,还未让那几个山民确认过”
“没让山民确认?”兴元帝眉头狠狠一拧,患得患失起来,“画像难免有出入,总要让见过那孩子的人辨认一番,才能确定。”
“是臣没考虑周全。臣这就回去,传山民来确认。”
“等等!”兴元帝略一犹豫,下了决定,“朕随你一起去。”
兴元帝换了一身衣裳,大太监孙岩陪侍左右,悄悄离开皇宫去了北镇抚司。
“人在哪儿?”走进北镇抚司后,兴元帝低声问。
“陛下请随微臣来。”贺清宵把兴元帝领入一间室中,一墙之隔就是辛柚所在的房间。
这间室看起来寻常,实则经过特殊布置,能透过隐秘的孔洞看到隔壁房中的情况。
贺清宵声音压低:“陛下,那人便在隔壁。”
兴元帝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凑到孔洞前看过去,瞳孔不受控制一缩。
是那个孩子!
自从知道了那孩子的存在,那幅画像就被兴元帝仔细收好,独处时总要拿出来看几眼,可以说画中人的模样早已被他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到底是经过无数风浪的,兴元帝虽激动急切,却很快冷静下来,等着山民来确认。
从宛阳来的四个山民就住在北镇抚司附近,一直处在锦麟卫的监控下,兴元帝没等多久就见一名妇人走进了隔壁房间。
兴元帝对这名村妇还有印象。
妇人一见端坐在室中的辛柚,登时忘了一路上的忐忑,惊喜喊道:“公子,是你啊!”
辛柚打量妇人一眼,认了出来:“大婶怎么来京城了?”
妇人忙左右四顾,见带她来的锦麟卫没有进屋,拉着辛柚低声问:“公子,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没有得罪人,大婶别担心。”
妇人犹豫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几个月前一些官差要我进京,自来了后就住进了不知什么地方,平日都出不得门”
四个山民虽然见识少,也猜到帮助过他们的那位公子恐怕惹上了天大的事。
兴元帝因妇人放低声音听不清,不耐看向贺清宵。
他只需要确定隔壁房间的少年就是那孩子,而不是看他们叙旧。
贺清宵会意,吩咐手下去隔壁把妇人带走,又换了人进去。
四人依次进出,见到辛柚的反应都差不多。
兴元帝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叮嘱贺清宵:“等会儿带他进宫觐见。”
回到宫中,兴元帝就问孙岩:“来了吗?”
孙岩:“”
北镇抚司这边,贺清宵走进辛柚所在房间:“辛公子,今上传你进宫觐见。”
辛柚微微点头。
“刚刚今上避人耳目来了这里。”贺清宵提醒一句。
辛柚心头微动。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其实蕴含了许多讯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让她更准确判断出那个人的态度。
听闻找到疑似辛公子的人便亲自来到北镇抚司,说明那个人对辛公子还算看重。
这对辛柚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说到底,她选择以辛公子的身份现身,就是为了得到帝王看重,从而对抗害死娘亲的幕后黑手。
“多谢贺大人。”辛柚低声道谢。
及时掌握准确讯息,会让人做出更合适的判断与选择。
二人一人乘车,一人骑马,等到了车马不许通行之处,早有内侍在那里等候。
“贺大人,这位公子,请随奴婢来吧。”
内侍在前带路,辛柚走过一道道宫门,一步步走到那个人面前。
上一次她进宫,是以寇姑娘的身份觐见皇帝,这一次完全不同。
“陛下,长乐侯到了。”孙岩声音不高不低提醒,嘴角悄悄抽了抽。
要么说帝心难测呢,皇上太会伪装了。
兴元帝的平静确实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在面对面看到辛柚的一瞬间,他就恨不得冲到面前瞧个仔细。
“微臣见过陛下。”
贺清宵下跪行礼,就显得还站着的少年格外突兀了。
兴元帝紧紧盯着少年,从他紧抿的唇,挺直的背,沉沉的眼神,看出了他的不服气。
属于少年人的锐气啊。
这个发现不但没令兴元帝恼火,反而让他有些感慨。
当然了,身为大夏的最高掌权者,兴元帝的想法是会随时变化的,看到很可能是他与皇后之子的少年不服气,他觉得有些好笑,若是换了别人这样,那就是找死。
辛柚也知适可而止的道理,在适当表露几分不满之后,跪了下去。
“草民辛木,见过陛下。”
辛木——
兴元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望着与他并不相似的少年,眼眶莫名发热。
“辛木,好名字。皇后她——”兴元帝一张嘴,突然又不知道如何说了。
难道说皇后是他娘,他是他爹。
这孩子肯定知道他背着皇后生了一堆孩子的事了。
兴元帝罕有感到了尴尬。
“陛下问我养母吗?”辛柚问。
“养母?”兴元帝脸色一变,立刻去看贺清宵。
贺清宵微微低头,等着帝王问询。
兴元帝却收回目光,目不转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你说皇后是你养母?”
“是。草民的母亲是养母身边侍女,生下草民后就难产去了,养母怜惜草民,便收养了草民。”
兴元帝根本不信:“贺镇抚使前去宛阳调查,见过你的人都说你是山谷主人之子。”
辛柚解释道:“草民小时候并不知道养母是皇后,一直喊养母为娘亲,想来是令外边的人误会了。”
“不可能!”
兴元帝完全无法接受,迎上少年平静的眉眼,突然反应过来:这孩子分明是心中有怨,不想认他。
欣欣离宫时已有孕三月余,总之他和欣欣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草民不敢欺瞒陛下。”辛柚跪了下去。
不承认是皇后之子,并不是出于任性与怨恨,而是权衡之下的选择。
对百官勋贵来说,皇帝可以宠信一个人,器重一个人,哪怕把一个升斗小民捧成位高权重的权贵都能接受,毕竟哪个朝廷没有个把宠臣佞臣呢。
可嫡皇子就不一样了,这是关乎江山传承的大事,随便冒出一个人就说是皇后之子?
皇后和她带走的那些人都死光了,只剩这么一个少年,就算外面的山民说这少年是皇后之子,仅凭山野村民之言就认定了嫡皇子,这不是荒唐吗?
甚至会有人在心中猜疑,就算这少年是皇后之子,却是皇后在民间生下的,如何保证一定是皇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