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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金枝(冬天的柳叶)


其他人死活太后并不在意,一听庆王被贬为庶人就不干了。
“皇帝,熠儿可是你从小疼到大的,你真的忍心把他驱逐出皇室?”
兴元帝对太后来闹早有准备,面对太后的质问,露出郁闷之色:“儿子也不想的,可是陈熠所为太让人失望了。若无适度惩罚,令子民对皇室产生质疑,会动摇我大夏根基。”
动摇大夏根基就太吓人了,太后语气稍缓:“贬为庶人,驱逐出京,这惩罚太严重了,哪里是适度惩罚。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屠杀百姓是裴佐那些贪官胆大包天,熠儿其实不知情,顶多算是失职。至于皇后遇害——”
提到辛皇后,太后微微一顿,藏住眼里的厌恶:“以熠儿的年纪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便是有错也是固昌伯兄妹的错,熠儿何错之有?皇帝不该以此怪罪他啊。”
“陈熠不光失职,还收了裴佐等人的财物,短视贪婪,德不配位。至于皇后一事,儿子相信他不知情,但他是最大的得利者,倘若只享受成功时的得利,不承担失败后的风险,以后铤而走险者就更多了。”
太后见说不过皇帝儿子,干脆抹起眼泪:“你当哀家只疼熠儿?哀家是心疼你。你身为皇帝,只有两个到了出宫开府年龄的皇子,若是废了熠儿,便只剩下平儿一个了”
大皇子秀王名平,陈平是他的大名。
“儿子知道母后是为了儿子着想。母后放心吧,儿子身体还健壮,过个几年小皇子们也长大了”兴元帝叹口气,“那这样吧,免去陈熠驱逐出京,以后居于幽园不得外出,母后觉得这样如何?”
太后也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处置庆王是不可能的。见兴元帝让步,见好就收,叹着气走了。
兴元帝目送太后离去,垂眸牵了牵唇角。
他孝顺母后,也了解母后,早就料到母后会为陈熠开口。囚禁陈熠于幽园本就是他的打算,驱逐出京不过是留有的讨价还价余地罢了。
庆王一直关在宗人府,一开始还能从周围人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渐渐却没人再对他说什么,只有闪烁的眼神让他一颗心不断下沉。
当传旨官宣读完圣旨,庆王一脸难以置信:“父皇贬我为庶民?不可能,不可能!”
他拔腿往外走,却见一队锦麟卫走来,其中二人一左一右按住他肩膀。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庆王的叫嚷声从宗人府一路到幽园,直到幽园的大门缓缓关闭,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父皇真的废弃他了,那母妃呢?
想到生母,庆王脸色一变,冲到大门前两柄长刀交错挡住了去路。
一名持刀的年轻锦麟卫语气冰冷:“陈公子若是违抗圣旨,踏出幽园半步,杀无赦!”
杀无赦——庆王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这不是真的,父皇,母妃——”
庆王心心念念想见的淑妃,此时面对的是传旨太监手托的白绫一条。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淑妃喃喃,步步后退。
她还年轻,还没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坐上那个位子。她追逐的,渴盼的,都还没有实现。
她不想死!
“本宫要见皇上!”
传旨太监只想顺利完成任务,温声劝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娘娘还是快些谢恩上路吧。本来今上要把二皇子逐出京城,太后求情才得以留在幽园。您不甘心是人之常情,可总该为二皇子想想。”
淑妃听了这番话怔住,垂着眼沉默许久,语气没了方才的激烈,满是乞求:“公公容我整理一番,我便上路。”
手中多了淑妃塞过来的金镯,传旨太监想想淑妃昔日风光,如今下场,正如这不见刀光却步步惊心的宫城中许多人的命运,到底点了头。

第247章 结局
淑妃回到里室,并没有立刻整理妆容。对必死的她来说哪有心思顾及这些,这向催命宦官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是用来交代事情的。
“找到机会对太后说,皇上如此对庆王,都是为了皇后,为了皇后的儿子”淑妃说着这些话,不再掩饰眼里的怨恨。
怎么能不恨呢,她设计气走那个女人,兄长对那个女人动手,都是为了熠儿。只恨斩草没有除根,落得如今下场。
淑妃满腹不甘,自知改不了死局,那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女人。
兄长的人调查到那个女人有一个儿子,按年纪算应该就是离宫出走时肚子里的那一个。
可是这种事怎么说得清呢,那个孩子生在了民间,有什么证据说是皇上的?
单这一点,太后就容不得那个孩子被认回,何况太后也讨厌那个女人。
将来哪个皇子坐上那个位子,淑妃看不到了,也干涉不了了,对她来说只要不是辛皇后的儿子就好。
不然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记住了吗?”
被淑妃用力攥着手的宫人含泪点头:“奴婢记住了,娘娘放心吧。”
淑妃坐直身体,这才吩咐宫人为她梳妆。
传旨的宦官正准备催促,就见淑妃盛装走了出来。
“多谢公公成全。”淑妃向传旨太监道谢。
传旨太监忙避开身,催道:“娘娘早些去吧。”
淑妃含泪接过白绫投向房梁,双手抓着绳环不停颤抖。
到了这个时候,传旨太监就不催了,而是默默转过身去。
时间好似被拉长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咣当一声响,传旨太监回过身。
踢倒的锦凳一动不动,上方的人飘飘荡荡,怀着满腹怨恨不甘魂归地府。
传旨太监冲两名小内侍抬抬下巴,两个小内侍上前把淑妃放下,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已经身死,这才回去复命。
固昌伯府外围满森然卫兵,一队锦麟卫涌入府中,执行抄家缉捕任务。
固昌伯身死后府中处处可见的白花白绸被踩踏在地,府中上下惶恐悲戚,心知大难临头。
“母亲,母亲——”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数名锦麟卫冲了进去,就见固昌伯世子戴泽正抱着固昌伯夫人痛哭。
固昌伯夫人在听闻许多锦麟卫把固昌伯府围住时,还没等人进门就急忙忙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几名锦麟卫面面相觑,忙去禀报负责此次任务的长官贺清宵。
一身朱色官服的贺清宵出现在戴泽面前,看他抱着母亲的尸体大哭,没有出声。
戴泽却似感到了什么,缓缓抬头,隔着满眼的泪看到了那个静如温玉的青年。
又是他!
那次把他推到家门外打板子的是他,这次带人来抄家的还是他!
“我和你拼了!”戴泽一跃而起,向贺清宵冲去。
他根本没有冲到贺清宵面前,就被锦麟卫拦了下来。
“放肆,不得对我们大人无礼!”
戴泽被寒光凛凛的长刀拦着无法靠近,破口大骂:“姓贺的,你算什么大人?专门作恶的狗东西罢了!”
这话很难听,贺清宵面色却毫无变化。
自从他任了锦麟卫北镇抚使一职,这类的话听过太多了。
看着这个将要踏上流放之路的少年,贺清宵神色平静:“贺某奉旨行事,戴公子还是不要闹为好。”
“不要闹?”戴泽哭着骂,“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你让我不要闹?是了,你这种无父无母的玩意儿哪明白失去父母的心情!”
贺清宵神色依然平静,只眸光沉了沉:“戴公子,不是只有你有父母的。定北那些无辜被屠戮的百姓有父母,京城那些身份不及你而被你为难作践过的人有父母,随皇后娘娘远走隐居的人有父母,他们也可能是别人的父母”
想到一心与庆王同归于尽的辛柚,贺清宵心中隐痛,话从没这么多过:“你能肆意跋扈,随心所欲,依仗的是你父亲。那时你能安心享受出身带来的好处,而今你父亲犯事论罪,你身为人子又有何委屈呢?”
戴泽愣住了。
尽管贺清宵说得平静,这些话却如铁锤,重重敲击在他心头。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这个从小到大无法无天,要什么有什么的少年,这一刻好像才突然长大了。
他厌恶眼前的青年,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的话有些道理。这让他没了骂人的底气,神情不断变化,归于木然。
“带走。”贺清宵语气淡淡,交代手下。
这一次官场震动,获流刑者众,固昌伯世子戴泽算是最令人瞩目的一个。踏上流放之路的那日,艳阳高照,其他人在吃上路前的牢饭,他却没动筷子,定定看着贺清宵道:“我要见寇姑娘。”
贺清宵拒绝:“戴公子马上就要上路了,如果有话对寇姑娘说,我可以转告。”
“我要见寇姑娘!”自抄家那日后,戴泽就陷入了沉默,此时却情绪激烈,眼神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狂。
“我知道你和寇姑娘熟悉,我要见她!”
贺清宵想了想,道:“我会给寇姑娘传话,至于寇姑娘会不会见你,那要看她的意思。”
戴泽不再吭声。
辛柚接到贺清宵打发人送来的信儿,决定去见戴泽一面。
遇赦不赦,除非有极端变故,戴泽能老死流放地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而实际上,死在流放路上的可能极大。
辛柚隔着铁栏见到了戴泽。
戴泽身穿囚衣,披头散发,虽然狼狈,却莫名有了沉稳的感觉。
“戴公子要见我。”辛柚先开了口。
戴泽望着一身素衣,眼神平静的少女,哑声道:“寇姑娘,我有一个请求。”
辛柚静静看了戴泽一会儿,淡淡道:“戴公子说说看。”
她以为戴泽会再让她看相,或是对她产生了怀疑向她求证,但都不是。
即将踏上流放路的少年,轻声问与他铁栏相隔的少女:“《西游》有十册,可惜我没有机会看了。寇姑娘能告诉我《西游》的结局吗?”

戴泽的请求出乎辛柚意料,但一想,这又是他会做出的事。
这个她打过多次交道的少年,有着纨绔子弟的跋扈残忍,亦有独属于他个人特质中的纯粹。
《西游》确实有十册,当初庆王为了刁难她,张口要尚未出的后八册书稿,这八册书稿又被戴泽送回了她手里。
在少年无声等待中,辛柚微微点头:“好。”
她从第三册 的故事简单讲起,一直讲到结局:“最后他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见到如来佛祖,成了真神,孙悟空头上金箍也脱落了。”
“金箍脱落了啊,真好”戴泽喃喃,“这个结局真好啊”
辛柚沉默听着,心中并不好受。
有锦麟卫进来提醒:“该上路了。”
戴泽看了锦麟卫一眼,又看向辛柚:“寇姑娘,那我走了。”
辛柚与之对视,目光坦荡:“戴公子一路平安。”
她对戴泽并无愧疚,固昌伯府落得这样结局,不过是今日果昔日因罢了。
狱卒过来打开牢门,两名锦麟卫为戴泽带上枷锁,把人带了出去。
戴泽是这批流放犯中的重要人物,押送他去流放地的不是普通衙役,而是锦麟卫。
戴泽一路向前走,远远回头望了一眼,消失在转弯处。
辛柚走出来,看到了站在树下的贺清宵。
二人有些时日没见了,四目相对了几息,贺清宵大步走过来。
“寇姑娘身体恢复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辛柚仔细看了贺清宵一眼。
比离京前,他又瘦了些。
而在贺清宵眼里,她比之前清减更多。
“我听说,寇姑娘回少卿府住了。”贺清宵边说,边往一个方向走。
他回京后,碍于身份和案子不便与寇姑娘见面,但留意着她的动向。
辛柚提裙跟上:“嗯,回少卿府了。”
前方是个凉亭,四面通透,正适合说话。
二人走进凉亭,相对而坐,一名锦麟卫送来茶水又走远。
萧冷石被廷杖罢官,威慑了北镇抚司不少对贺清宵心存不满的人。如今贺清宵对北镇抚司掌控力更强,不担心二人在此见面会传出去。
微风吹进亭中,吹起二人衣衫。
贺清宵以茶代酒,举起杯子:“抱歉,害寇姑娘受伤了。”
辛柚一笑:“贺大人不必如此,这与你不相干。”
“寇姑娘虽觉与我不相干,我却无法这么想。萧冷石一直不服我突然接管北镇抚司,他对寇姑娘用刑是急于立功,想坐上这个位子。我——”望着少女沉静的眼眸,贺清宵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的难受,自责,心疼,说到底是他没管住自己的心,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
超出了对朋友的感情。
这种陌生的,他从没打算体验的情愫,令他无所适从。
“贺大人要是觉得抱歉,改日请我吃饭吧。我想吃那种蘸甜酱的脆皮鸭,京城有吗?”辛柚不想贺清宵心怀内疚,笑着问他。
没有几个闲钱去大酒楼的贺大人被问住了。
尴尬了一瞬,他佯作淡定:“桂姨做的脆皮鸭比外面的都好吃,回头我让桂姨做了,请寇姑娘品尝。”
“好。”
贺清宵看着平静温和的少女,问道:“寇姑娘回少卿府住,是有什么打算吗?”
辛柚垂眼,视线落在杯中。
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舒展,有芽叶相遇了,也有芽叶分开。
固昌伯府轰然倒塌,淑妃被赐死,庆王被贬为庶人幽禁。对于这个结果,她自娘亲遇害后从未停止过疼痛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平静。
娘亲回不来了,之后那个人如何安排娘亲身后事,对她来说都没了意义。
或许,她也可以选择离开京城?
“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心里有了动摇后,辛柚这般回答。
看出辛柚有所隐瞒,贺清宵没有追问,而是在微微犹豫后选择告诉她他掌握的讯息:“周通之女周凝月,周通之姐周氏,侄女纪采兰,受周通牵连没入官奴”
辛柚脸色微变。
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放在那个人如何处置淑妃母子与固昌伯府上面,没想到成为孤女的周凝月会受到牵连。
周凝月重孝在身,这大半年来她们没怎么见面,与纪采兰倒是时而相见,也会从纪采兰口中听到周凝月的近况。
“她们现在如何?”
“官差去的突然,她们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带走,如今与没入官奴的各家女眷关在一起,等候进一步安排。”
辛柚先松了口气。
官宦女眷因男人犯罪被没入官奴,无法接受选择自尽的不少。听贺大人意思此事有转圜余地,只要人还在就好。
果然贺清宵说道:“她们罪责不重,虽不能恢复良籍,安排一番是可以收为家奴的”
家奴虽还是为奴为婢,却比流入教坊司等处要好上太多了。
辛柚并没犹豫,对贺清宵屈膝一礼:“还请贺大人帮我安排一下,买下她们为家奴。”
贺清宵自是答应下来,起身相送:“寇姑娘清减不少,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送辛柚出去后,贺清宵先回了一趟长乐侯府。
“侯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见到贺清宵,桂姨有些吃惊。
自打回京,侯爷很是忙碌,直到案子落定才好一些,但一大早回来还是头一次。
贺清宵看桂姨一眼:“桂姨哭了?”
本来桂姨掩饰很好,被贺清宵这么一问,泪水夺眶而出。
如今京城无人不知失踪多年的皇后娘娘被固昌伯害了的事,桂姨自然也知道了。
皇后娘娘死了,妹妹死了,与她有着深厚情谊的那些人都死了。
只要想到这些,就是锥心之痛。
“在奴婢心里,皇后娘娘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呢——”
“桂姨节哀。”贺清宵温声安慰。
桂姨擦擦眼泪,冲贺清宵一笑:“看我,和侯爷说这些做什么。侯爷回来有事吗?”
这种时候,让桂姨有个事做反而好些,贺清宵问:“桂姨会做脆皮鸭吗?”
“脆皮鸭?”桂姨不料贺清宵问这个,“奴婢不会啊。”

这孩子从不贪嘴,她不会做脆皮鸭有什么要紧吗——
电光石火间,桂姨生出一个猜测:莫非寇姑娘喜欢吃脆皮鸭!
“奴婢会好几种做法的鸭子,想必脆皮鸭也不难。侯爷放心吧,回头奴婢尝几家脆皮鸭做得好的店,定然做得比外头的好吃。”
“那就劳烦桂姨了。”贺清宵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对寇姑娘说大话就露馅,那就太尴尬了。
回到衙门,贺清宵安排去赎周凝月等人的手下进来禀报。
“大人,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周通之姐纪周氏,突然发疯,一口痰没上来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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