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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金枝(冬天的柳叶)


还有心情赏玩定亲信物,他再湖涂也明白了二妹对这桩亲事的态度。
段云辰突然觉得心灰意冷,饭也没吃就离开了少卿府,回来时心急雇的马车,回去时慢慢走着。
快到晚饭时了,天色暗了下来,街边亮起一盏盏灯。许多人行色匆匆,不愿在寒冷中久留。
段云辰不是体力好的人,还没走到国子监就冻得脸颊冰凉,腿脚发沉。
看到青松书局透出的灯光,他脚下一顿,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书局离关门还有一段时间,零星几个客人或是买书,或是买笔墨,对走进来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刘舟看到段云辰,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少卿府大公子嘛,他可还记得这人冷着一张脸来找东家的事。
小伙计正犹豫是迎上去还是装没看见,就见才进来的那人一个转身又走了。
刘舟大大翻了个白眼,转日等辛柚过来时便把段云辰来过的事说了。
辛柚想到近日关于少卿府的一些议论,猜测段云辰可能是心情不大好,这就不是她在意的范围了。
辛柚在书局打了个晃就回到东院,一个人关在房中,把今日要用到的东西再次检查。
摸清了常梁的住处后,利用这段时间她又掌握了不少关于常梁的讯息。今晚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就能确定固昌伯府这些没有记录目的地的南行之人是否与娘亲的死有关了。
今日常梁是白班,换班后本来会在固昌伯府吃顿量大管饱但味道一般的饭就回家去,却有两个人拉着他去吃酒。
常梁手头宽裕,毫不犹豫就应了。

天已经晚了,固昌伯府后边的那一大片民宅陆陆续续熄了灯,人们都歇下了。
常梁的住处还是一片漆黑,一直没有动静。
辛柚小心翼翼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心中生疑。
平时常梁早就回来了,今日莫非有什么变故?
她是趁着常梁雇佣的大婶洒扫干活时潜进来的,这一待就是小半日,连晚饭都没吃。
天很冷,辛柚轻轻搓了搓手,呼出一团白气。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动静还不算小,先是大力关门的声音,再就是脚步声。
辛柚悄悄探出头,隐约看到一个黑影。
那道黑影直奔院子一角,很快就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
辛柚呆了呆,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
尽管难免生出几分尴尬,她却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直到那道黑影进了屋,点燃了油灯。
如豆的灯光虽昏昏暗暗,却让躲在暗处的辛柚看得分明。
是常梁无疑,从对方有些迟缓的行动推测,他应是喝了酒,但不到醉酒的程度。
这就解了辛柚的疑惑:难怪常梁回来这么晚,原来换班后喝酒去了。
看来行动的日子没选好。
辛柚闪过这个念头,很快纠正:不,应该是选对了。一个有了酒意但没烂醉的人,对她之后的行动更有利。
前提是,常梁会如她预判的那样喝下加了料的水。
因为对方喝了一肚子酒,辛柚有些没把握了。真要没按她猜测的那样来,那今晚只能放弃计划,明晚再来。
出师不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辛柚悬着的心在看到常梁提起水壶倒了杯水,咕冬咕冬喝下时总算放下了。
药性在酒意的驱散下更快发作,常梁抬手扶了扶额,连灯都忘了熄就往床上一躺,很快响起了如雷的鼾声。
辛柚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悄无声息从藏身处走出,一步步走到床边。
常梁睡得正沉,微张的嘴喷出浓浓的酒气。
这个天气,屋内没生火,睡的也不是火炕,他看起来竟然有点热。
辛柚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差错,伸手拍了拍常梁的脸。
常梁的呼噜声更响了。
滴答,滴答——
睡梦中的常梁颤了颤眼皮,他觉得有水珠滴落在眼皮上,想睁开眼,却睁不开。
滴答,滴答——
常梁努力挣扎,终于睁开了。
睡意朦胧的眼瞬间睁大,等看清眼前的人,童孔巨震。
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比思绪要快,常梁鲤鱼打挺想要起来,却失败了。
他浑身软绵绵,根本使不上力气。
而眼前的人突然靠了过来。
常梁酒意与睡意散了大半,骇然出声:“你是人是鬼!”
那眼角淌血的女子伸出手,搭在了他脖子上。
那双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度。
这让常梁确信眼前的是厉鬼无疑。
昏暗摇曳的灯光,残留的酒意与药力,鬼压床的无力感,还有那只冰冷的手——
手令常梁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躲避偏偏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本能求饶:“你要报仇去找别人啊,那么多人一起动的手,为什么偏偏找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找谁?我该找谁?”昏暗的灯光下,“女鬼”眼角的血泪一直淌到腮边,吐出的话一字一顿,冷气森森。
“找我叔叔,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常梁立刻改口,“不不不,不要找我叔叔,你去找伯爷,肯定是他下的令,我叔叔都听他的!你去找他”
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呼吸困难之下,常梁飞快说着。
为什么使不上力气,为什么身体这么沉?
他要被厉鬼索命了吗?
常梁混乱想着,一只冷冰冰的手搭上他的眼皮。
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
刚开始他的表情还扭曲挣扎,似乎在与什么做着斗争,没多久鼾声又响了起来。
辛柚后退数步,默默立着。
暗黄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投在窗上,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辛柚再次把巴掌大的镜子拿出来,看向镜中人。
那张脸经过修饰描抹,与娘亲像了七八成。倘若常梁是举起屠刀的人之一,作为他们的绝对目标,定然还对这张脸有印象。
七八成像,在这刻意营造的情景中,足以让他以为是厉鬼索命了。
辛柚定定盯着鼾声如雷的常梁,紧紧抿了唇。
这一次,不是误会了。
下令杀害娘亲的是固昌伯无疑。
克制住汹涌的杀意,辛柚仔仔细细清理着她来过的痕迹。
后面的路还很长,她不能现在杀了常梁,打草惊蛇。
认真清理后,辛柚深深看了常梁一眼,悄悄退出屋子,翻墙而出。
夜已经深了,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墨色的云缓缓流动。
风大了起来,吹到人身上透骨的冷,远远有打更声传来。
辛柚整个人缩在斗篷里,往青松书局的方向奔去。
“谁?”一队持刀的官差进入视线,有人无意间瞥见罩着墨色斗篷的辛柚,厉喝一声。
辛柚暗道一声糟糕,飞快跑进了一条巷子。
刚刚那一瞥,那队官差好像是锦麟卫,这么晚能撞见,估计是赶上他们缉拿逃犯了。
好在这一片辛柚很熟悉,几个拐弯后从围墙处跳进了她买下的那处宅子。
这处宅子从外面落了锁,辛柚不敢掌灯,心中又莫名不安,保险起见摸黑把脸上妆容洗净,恢复了本来面貌。
做完这些,辛柚想了想,决定就在这里睡上一晚,谁知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喧闹声。
隔壁的门被拍开了,辛柚贴着门聆听,那些锦麟卫似乎检查完了隔壁,看到了落锁的这一户。
“这家住的什么人?”
很快有人怯怯回答:“原本住着一家租户,后来搬走了,好像一直锁着门”
“砸开!”
听到这两个字,辛柚迅速躲了起来。

辛柚躲藏的地方看不到外面情景,只能凭声音推断走进来不少人。
那些人先奔着正房去了,提着灯笼把东西屋加堂屋走了一遍,又奔着厢房而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应该没在这里,走吧。”
辛柚眸光闪了闪。
是贺大人。
发现是贺清宵带队,辛柚莫名释然了。
每次与他对上都不太顺利,习惯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辛柚松了口气,捏紧的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
院门被砸开,辛柚没了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的打算,忍着饥寒耐心等了一个时辰,从藏身之处走出,放轻脚步向外走去。
门大敞着,不用再翻墙,辛柚拢了拢斗篷,走进了无尽的黑夜里。
至于院门,以防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先保持原样,等白日再派人来上锁。
已是深夜了,先前锦麟卫带来的喧闹已经散了,四周寂静无声。
辛柚走了没两步忽觉不对,握着匕首的手从斗篷中伸出,刺向靠近的人。
短暂的交手后,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是我。”
辛柚动作一顿,看向靠得很近的那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人面容,声音却再熟悉不过。
“贺大人?”
“跟我来。”
冰冷的手腕旋即被一只大手握住,辛柚很快就发现贺清宵带她去的地方正是她刚刚走出的民宅。
关门声响起,辛柚一手按着被他握过的手腕,一言不发看他插上门栓,向她走来。
夜色太深,哪怕近在迟尺,他的面容也是模湖的。
辛柚睫毛颤了颤,轻声道:“贺大人进来说话吧。”
没等对方回答,她就往屋中走去,凭着对屋内陈设的熟悉摸索着点了灯。
灯光瞬间填满不大的屋子,那人的眉眼终于清晰起来。
他穿了一身玄色带暗红纹的窄袖服,清爽利落,带着寒意。
辛柚披着墨色斗篷,莹白的脸藏在帽兜里,很是困惑。
别说刚刚在外面一片漆黑,就是有星光月色,她这副打扮也不该一下子被认出来。
而贺清宵看着整个人都藏进墨色斗篷的少女,一颗心也落定了。
在她出现的瞬间他就确定是她,而当此刻真切看清她的面庞,才有了真实感。
辛柚把帽兜拉下来,先开了口:“贺大人跟踪我吗?”
她心中清楚八成是她倒霉恰好撞上了,这样问是为了确认这个猜测。
果然贺清宵微微摇头:“寇姑娘误会了,今晚是公事。”
他说着,一双清冽眸子定定看来。
辛柚莫名有种被看透秘密的感觉,不由紧了紧拳,问出心头疑惑:“贺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这话问出,便是一阵沉默。
外面风声呼啸,贺清宵开了口:“刚刚进来检查时,看到这屋中的梳妆镜,我突然觉得这里可能是寇姑娘的落脚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坦然道:“算是直觉吧。”
也许是那日留意到寇姑娘空空的耳垂,亦或许是更早以前那个招招凌厉想取他性命的“少年”,当他看到陈设简洁的屋中那什么都没摆放的梳妆台,蓦地就有了这个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他没让手下继续搜查,也没有离开。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直觉?”辛柚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心情十分复杂。
他本就留意到她接近固昌伯府,今夜撞见她
这副打扮,恐怕更会怀疑了。
行动的日子果然没选好。
辛柚在心中叹气,一时不想说话。
接下来,恐怕难逃他的盘问。
“寇姑娘这么晚去哪里了?”
辛柚抿了抿唇,澹澹反问:“这也在贺大人公事调查的范围吗?”
贺清宵再次沉默。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辛柚站得腿发麻,裹着斗篷也抵不住寒气往骨头里钻。
终于,男人微沉的声音响起:“本来不在。”
辛柚心头一跳,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惕之际,就见贺清宵往前走了一步。
辛柚后退半步,确定了今晚所见的贺大人很不对劲。
她动了动唇,想说太晚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
书局是她熟悉安心的地方,不似在这没有烟火气的屋子里,处处被动。
她不怀疑他的人品,却直觉感到危险。
她有预感,对方接下来说出的话,会让她难以应对。
他查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的眼睛又冷又亮,眼中的抗拒贺清宵瞧得分明。
可这一次,他却不能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话,他必须问出来。
“寇姑娘。”
男人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因为场合的不同还是怎样,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样。
辛柚定了定神,平静道:“贺大人有话请讲。”
她什么恐怖的画面没见过,还怕了他不成?
一丝苦涩从心头滋生。
她怕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表面的平和被打破,他们彻底成了对立面。
果然,心动对她来说,是最不理智,最不应该的事。
“寇姑娘。”贺清宵又唤了一声。
辛柚垂眸,声音更澹:“我听着呢。”
短暂的沉默后,贺清宵还是问了出来:“你是谁?”
你是谁?
短短一句疑问,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令辛柚僵在原地。
她的心直直往下坠,一直坠到幽深的寒潭底。
贺清宵知道她的身份了?
这是辛柚第一个反应。
不,她在人们眼里明明是寇青青,就连少卿府那些人都没怀疑过寇青青已换了人,贺清宵又如何知晓?
他在诈她吗?
辛柚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贺大人为何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奇怪?”
辛柚一笑,压力之下因寒冷而麻木的表情反而灵动起来:“不奇怪吗?贺大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
贺清宵望着盈盈浅笑的少女,摇了摇头。
辛柚心念急转,面上露出几分不解。
贺清宵伸出手,落在她脸颊旁,没有碰上那霜雪般的肌肤就放了下来。
“你不是寇青青。”
辛柚听他轻声道。

他的目光风平浪静,令人猜不透心思。
辛柚挣扎了一瞬,也平静下来:“贺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是寇青青,又是谁呢?”
贺清宵看着表面平静,却连头发丝都写着抗拒的少女,眼神变得柔软,说出的话却令辛柚如坠冰窟。
“你与辛皇后有什么关系?”
烛光晃了晃,给少女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昏黄。
辛柚的指尖颤了颤,想要用力握住,却因太冷而麻木。
她不确定对方知道了多少,在抵死不认与挑开来说之间权衡着。
但她不得不承认,当她与锦麟卫有了交集,进入了这位锦麟卫镇抚使的视线,他就注定成为横在复仇路上的大石。
一开始的遇见,就是麻烦的开始。
贺清宵知道今夜把话挑明会面对她的冷澹抗拒,可此刻还是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
他做这份差事,遇到过无数嫌恶憎恨的目光,早已能视若无睹,却原来她是不一样的。
但他不得不继续说。
“宛阳是辛皇后的隐居地吗?”
辛柚心头一震,面无表情看着他。
贺清宵自顾说下去:“本来,我是因为寇姑娘对宛阳格外关注,猜测寇姑娘父亲的死或许不是意外,而派人去南边调查,后来又发现寇姑娘接触的周通一家才从宛阳搬到京城”
辛柚默默听贺清宵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时候,谁先说,谁说得多,等于先翻了底牌给对方。
贺清宵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又为何这么做?
她抬眸,注视着他的脸。
贺清宵眸光微动,继续道:“寇姑娘对固昌伯府格外关注,而周通也去过固昌伯府。周通在宛阳多年,职位卑微,本不会与固昌伯府有交集,寇姑娘一个寄居在外祖家的孤女更没有与固昌伯府牵扯的理由。”
“还有吗?”辛柚问。
到这时,她不再胡乱猜测,干脆等对方彻底挑明。
“还有——”贺清宵看着她,“固昌伯府有人在初夏时去了宛阳。”
辛柚听了这话,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只静静等他说下去。
“这些凑在一起,不大可能是巧合。那宛阳有什么呢?”贺清宵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派去南边的人查了这么久,没有查到寇姑娘父亲的事,却意外发现一桩惨桉。”
辛柚眼神一紧,指尖用力收拢。
“据附近村庄的人说,有一些人居住在山中,偶尔会在外行走。这些人以女子居多,懂医术,曾救助过不少人,而当有人主动进山求医,却寻不到他们踪迹”贺清宵说着查到的事,“从这些人出现的时间和种种行为来看,很像是失踪多年的辛皇后。”
据,对她惨桉幸存者的身份也是猜测。
她亲手葬了娘亲他们,想有证实娘亲身份的证据本来也很难。
而当调查的结果指向一个结论,便是没有证据,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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