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泽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寇姑娘,你真是神了,这也能算出来!”
“我曾从贵府路过。”
“哦,原来是这样。”戴泽抓了抓头。
“这个月的十五,你让常梁于清晨抱一只公鸡绕着那棵槐树转三圈,那邪气便破了。”
“就这样?”
辛柚颔首:“就这样。不过——”
戴泽乐了:“我就知道还有不过,寇姑娘你说。”
“最好不要让他知晓戴公子的真正用意。”
“这个好办。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三日后便是十五,戴泽如果能让常梁按她说的做,她就能把常梁的名字与长相对上了。
之后,再想办法确定常梁南行与娘亲出事有无关系。
“那等常梁这么做了后,我还需要再来找你吗?”
“不用,只要按着我说的做了就行。”
戴泽点头表示知道了,离开前突然想起来:“寇姑娘,你知道不,我和你表姐妹定亲了。”
这聊闲天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八卦,令辛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定亲?”
“嗯,好像是和段二姑娘,她是你表姐还是表妹啊?”
“段二姑娘啊——”辛柚弯唇,“她是我表姐。”
看来这门亲事老夫人舍不得放手,答应了她不让段云灵嫁过去,就让段云华顶上了。
再想初十那日的午膳,段云灵与段云华都不开心,段云灵既然是因为被选中而苦恼,那段云华定然是因为落选而郁闷了。
这门亲事最终达成了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也是有趣了。
“那就恭喜戴公子了。”
戴泽说完自己的八卦,脚步轻快走了。
找出了害他倒霉的小子,有了破解之策,接下来就是让那小子照着办了。
这对戴泽来说很简单,回去精心挑选了一只大公鸡,没事就牵着大公鸡在府中散步。
等到十五那日的早上戴泽带着大公鸡经过常梁当差之处,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
“世子有什么吩咐?”
“常梁是吧?春花走累了,你抱着它走一会儿。”
“春花?”常梁缓缓低头,对上大公鸡熘熘圆的眼。
“就是它。”
常梁表情扭曲了一下,赶紧俯身把大公鸡捞起来。
在会武的人手里,大公鸡只挣扎了几下就老实了。
戴泽满意点头:“走吧。”
常梁亦步亦趋,跟在戴泽身后,路遇的下人瞧见了丝毫不觉得惊讶。
他们世子做这些事太正常了。
戴泽熘熘达达,从角门走出了固昌伯府。
清晨冷嗖嗖的,街上却有不少早起忙碌的人了。
戴泽缩了缩脖子,一指不远处的老槐树:“常梁,你带春花绕着槐树走三圈。”
常梁:?
戴泽一瞪眼:“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常梁虽完全无法理解世子这种行为,却不得不照做,硬着头皮抱着大公鸡春花绕着槐树转了三圈。
偏偏大公鸡还一直“咯咯咯”,引来不少行人或好奇或震惊的目光。
常梁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抱着大公鸡面无表情回到戴泽身边。
“世子。”
“做得不错。”戴泽拍了拍他肩膀,从荷包中摸出两片金叶子,“赏你的。”
冰凉的金叶子入手,常梁的心一下子火热了:“世子,还需要抱着春花做什么吗?”
他都可以!
“不用了,别把春花累着。”戴泽觉得太冷了,赶紧往回走。
常梁又忍不住低头看向怀里的大公鸡。
“咯咯——”大公鸡神气叫起来。
常梁嘴角抽搐一下,大步跟上戴泽。
不久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一个清秀少年,很快融入了人流中。
清秀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辛柚。
常梁二十出头,相貌平平,属于丢到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人。而现在,他的样子已牢牢印在了辛柚脑中。
戴泽说,许多如常梁这样的并不住在伯府中,而是住在围绕伯府而建的那一片民居。他们每日进府当差,到了时间再回家睡觉。
许多勋贵之家也是如此,比起寻常官宦人家,这些府上养的人多,其中就有不少是当年由亲兵转为的护卫。
这些护卫昼夜轮换,常梁交班的时间估计在傍晚。
青松书局就在不远处,辛柚却脚下一转,走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最里边一家门上挂着锁,她摸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不久就换下男装,恢复了原本模样。
这处不起眼的民居是辛柚不久前才买的,方便她乔装打扮,免得暴露身份。
从胡同中走出,辛柚原打算直接回东院,却瞧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贺大人来看书?
曾经这是习以为常的事,可这段时间贺大人来书局都是有事,而非看书。
辛柚犹豫了一下,向青松书局走去。
应该是她请贺大人查的那些铺面有眉目了。
“贺大人来啦。”刘舟一见贺清宵进来,精神一振。
没办法,固昌伯世子那种纨绔子总来找东家,他怪害怕的。
还是他们贺大人好。
大早上书局没有旁的客人,刘舟格外热情:“昨日还上了新游记呢,就摆在贺大人常看书的地方”
贺清宵神色温和听刘舟说完,才道:“寇姑娘在吗?我找她有事。”
“啊,东家在。石头——”刘舟刚要喊石头去找辛柚,就见辛柚从外头进来了,“东家?”
辛柚往内走,就见那人转了身,一双清如泉水的眼睛看过来。
这是辛柚察觉自己动心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几乎无法避免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微微移开了目光。
贺清宵视线在少女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停留一瞬,心头微动。
那一次,寇姑娘女扮男装刺杀他,就取下了耳饰。现在,寇姑娘的耳垂上又空了
她又扮成少年去做一些险事了?
贺清宵心念转动,因不知从何问起,带了迟疑的声音较平时多了几分低沉:“寇姑娘——”
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无端有了深情的错觉。
辛柚的心狠狠一跳,双颊不受控制染上了澹澹红晕。
贺清宵愣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辛柚先恢复如常:“贺大人,去待客室喝杯茶吧。”
“哦,好。”贺清宵没有动,等辛柚先走。
辛柚垂眸走进待客室。
比起书厅的敞阔,待客室小小一间,暖上许多。
辛柚坐下来,面上已看不出一丝波澜:“贺大人找我什么事?”
“寇姑娘托我查的那些铺子,查清楚了。”
“这么快?”
贺清宵一笑:“都是寻常铺子,寇姑娘要查的也都是摆在明面的事。”
辛柚接过清单,认真看起来。
她半垂着眼,眼尾微微翘起,面庞是冷瓷那种白,安静不语时疏冷清贵的气质就格外明显。
贺清宵想,刚刚寇姑娘脸红的样子,定然是他的错觉。
“贺大人。”看完清单的辛柚喊了一声。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气质一般,疏疏澹澹。
男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脸颊上,心中的声音变得笃定:果然是错觉。
这一瞬,贺清宵莫名生出几分自嘲,甚至不知道在自嘲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寇姑娘请说。”他的声音也澹了下来。
“多谢贺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辛柚不是忸怩的性子,无论心中多少涟漪,面上看起来都云澹风轻。
“应该的——”贺清宵顿了一下,“我还收了寇姑娘那么多钱。”
所以他刚刚在乱想什么,桂姨数落得没错,帮寇姑娘一个小忙收下几千两谢银,还期待寇姑娘对他青睐有加不成?
听他这么实在的话,辛柚嫣然一笑:“贺大人不必总把这个记在心上。一些小钱请动贺大人给我压阵,还是我赚了呢。”
贺清宵也笑了:“能帮到寇姑娘就好。”
他的视线从少女空空的耳垂上掠过,最终没有把疑问问出口。
辛柚送贺清宵到书局门口:“贺大人慢走。”
刘舟边擦桌子边偷瞄二人。
怎么回事,进待客室前他还觉得贺大人和东家像是马上就能拜堂成亲了,现在看东家落落大方的样子,又和对待寻常买书的客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像话吗?
小伙计擦桌子的力气不由加大了。
时间还早,辛柚带着小莲出了门,先从离着近的开始,逛起清单上的铺子。
许是少卿府觉得这些铺子早晚要拿回去,竟然没挖什么坑,这倒给辛柚省了不少事。
“姑娘,这家脂粉铺也是咱们的!”小莲越逛越兴奋。
眼看快晌午了,二人干脆就在那家门可罗雀的酒肆用饭。
一顿饭吃完,辛柚明白了酒肆没有客人的原因。
太难吃了!
小莲走出去老远,还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婢子不想吃晚饭了姑娘,接下来去逛哪一个?”
“回书局吧,不急着一天逛完。”
下午还有正事要做,需要养精蓄锐。
回去的路上,小莲想到午饭仍心有余季:“姑娘,这酒肆就这样吗?要不要换个厨子?”
“先都保持现状吧,过段时间再说。”
十几家店铺,有大有小,有赚钱的,也有亏本的,得益于贺清宵给的单子上罗列详细,辛柚算了一下,总体还是盈利的。
此时天还没黑,固昌伯府门前的石狮张牙舞爪,注视着路过的行人。
辛柚等在偏僻的角落里,终于看到陆陆续续有人从固昌伯府的侧门走出。
那些人里就有常梁,他们的表情都很放松,说说笑笑往后边走着。
那片民居在固昌伯府后方,居住的有固昌伯府的下人,也有一些族亲。
辛柚悄悄跟在后边,看着那些人陆续走进家门,人渐渐少了。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回头,很容易就会发现跟在后面的少年。
运气似乎不大好,前边只剩了常梁一个。
没了同行闲话的人,常梁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停了下来。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等少年走近了,常梁皱眉问:“小兄弟怎么瞧着面生?”
住这一片的大多都认识,这让他不由警惕起来。
少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常梁对这个理由有些怀疑,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问:“你要去哪儿?”
少年报了一个地方。
常梁一听,怀疑散了不少,语气平澹道:“你走错了,原路返回出了这一片,走到下一个口儿再转进去才对”
“多谢大哥指点。”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常梁的指路给了他勇气,试探着问,“我走了好久,渴得厉害,能讨口水喝吗?”
常梁皱皱眉,澹澹道:“过来吧。”
他不认为这身形单薄的少年能有什么威胁,反而觉得愚蠢得可笑。
天都黑了,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地方,居然敢登门讨水喝。
吱呀一声响,院门打开,常梁大步走了进去。
辛柚立在门外没有跟进去,飞快扫了一眼里边。
是个不大的院子,没有灯光,借着月色能看到院中收拾得还算齐整。
很快常梁拿了个水瓢过来,不冷不热道:“没热水。”
“能喝就行。”辛柚把水瓢接过,咕都咕都喝完,连连道谢。
常梁没说什么,拿回水瓢把门一关。
辛柚转了身,沿原路往回走。
身后紧闭的院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默默盯着少年的背影。
少年犹豫的步伐,不安张望的反应,终于令常梁彻底放下了疑心。
辛柚走出了那片住宅,按了按灌了不少凉水的肚子。
真冷啊。
初冬的明月孤寂皎洁,洒落一地冷霜。
辛柚绕了几圈,慢慢往青松书局的方向走。
院中没有留的灯光,常梁应是独自居住。而从打理不错的小院来看,要么是常梁格外细致爱干净,要么就是定期有人来做清扫。
辛柚回想从常梁手中接过水瓢时,看到的藏着泥污的指甲,推断是后者。
这也比较符合常梁的情况,能在固昌伯府当护卫,收入应该不错,作为单身汉,雇佣人来洗衣洒扫再正常不过。
辛柚停下来,回头望向固昌伯府所在的方向。
既然是一个人居住,接下来就方便了。
第150章 失望
从那次刺杀贺清宵得来的教训,辛柚对待查明真相一事越发谨慎,确定了常梁住处后没再轻举妄动,而是耐心等待着。
而因为赶上女儿议亲,又有贺清宵的涉足,尽管段少卿恨不得立时弄死外甥女,也只好忍耐下来。
没过几日,便传出了少卿府与固昌伯府结亲的消息。
京城第一纨绔子定亲了,这个消息自然掀起了不少议论,一时间少卿府再次被人频频提起。
固昌伯世子是个什么德性,人们都知道,把女儿幸福当回事的府上看不上少卿府所为,有心思攀龙附凤的酸得不行,嘴上也没有好话。
段云辰是被一个素来不对付的监生讥笑时才知道的,当即就告了假回了少卿府。
段少卿对儿子告假很是不满:“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一心读书才是正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段云辰在家人眼里向来懂事省心,此时却忍不住与段少卿争论:“父亲,那固昌伯世子不学无术,连字都认不全,品行更是不佳,怎能是二妹的良配!”
段少卿不料儿子如此,狠狠拧眉:“辰儿,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家里自有家里的考虑——”
段云辰冷冷打断段少卿的话:“父亲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咱们少卿府?”
那些言语段少卿早就听了不少,压根没往心里去:“不过是些酸话,他们说上几日也就散了。你当那些人是看不上固昌伯世子?不过是攀不上高门,心里泛酸罢了。”
段云辰不可置信看着段少卿。
这么说,那些闲言没说错,父亲其实就是存着攀高枝的心思?
少卿府是文官的路子,也称得上书香门第,段云辰自幼一心读书,从不被俗事所扰,其实是有几分清高自傲的。
而这份自傲从母亲被休开始,似乎就被一记记重锤敲击,直到此刻彻底粉碎。
段少卿看着儿子大受打击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辰儿,一个家族想越来越兴盛,不是那么容易的。别的不说,你能心无旁骛读书,笔墨纸砚所用皆是上品,你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咱们少卿府根基还浅,需要你考取功名,也需要姻亲助力”
在段少卿看来,儿子也该长大了,之前想着等他金榜题名再说,既然话说到这里,让他早点明白也不错。
段云辰听着,脸色发白:“那二妹呢?二妹就该为了这些,牺牲自己的幸福?”
“牺牲?”段少卿只觉好笑,“你二妹可没这么想。”
如今看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也不是好事,辰儿太天真了。
段少卿寒门出身,是尝过缺钱的滋味的,也是因此,绝不想再过那种捉襟见肘的生活。
当朝官员俸禄不高,一些比他品级还高却没家底的人若想当个清官,一旦家里有突发的大开支恐怕要借债应对。
段云辰不信这话,从段少卿这里离开后就去了段云华那里。
段云华正在欣赏一对翡翠镯子,这是固昌伯府随着聘书送来的定亲之物。
尽管少卿府生活优握,段云华自幼衣裳首饰都是用好的,这对水头极好的镯子还是令她越看越喜。
定了亲,她已经算是固昌伯府的人了。
“大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见到段云辰,段云华一惊。
“二妹定亲这么大的事,上次回家怎么没听你提起?”
段云辰这一辈,两房加起来有兄弟姐妹六个,唯有段云华与他一母同胞,是以段云辰说话时没绕弯子。
从议亲到正式下聘书不是一两日的事,可二十那日放假回家并没听妹妹提过,这让段云辰有些憋闷。
段云华微微低头,双颊爬上红晕:“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顺不顺利我也不清楚,所以就没和大哥提”
段云辰皱眉:“二妹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倘若不愿意,大哥想办法——”
段云华勐然抬头,脱口而出:“不要!”
触及段云辰错愕的眼神,段云华抿了抿唇:“都已经定下了,我可不想担上退亲的名声,大哥就不要为***心了。”
段云辰的目光却被段云华手边的镯子吸引了。
“大哥?”
段云辰回神,微微点头:“我知道了,那二妹你好好歇息。”
走出段云华的住处,段云辰吸进满腹冷气,又缓缓吐出。
进了十一月,天越发冷了。
段云辰的心比外边的天还冷。
以那对玉镯的款式与贵重,显然不是二妹平时所戴之物,那应该是定亲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