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母亲年纪大了,没必要硬来,一步步向他的打算靠近就行,反正他还在壮年,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
而第一步,就是先让欣欣以大行皇后的名分葬入皇陵。
兴元帝走进书房,从格子里取出一幅画轴。随着画卷缓缓展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俊美少年。
少年生着一双与兴元帝相似的丹凤眼,气质清贵。
大太监孙岩守在一旁,对这种情景早已见怪不怪。
辛待诏的画像,皇上若一天不看个一两次,连他都要不习惯了。
“孙岩,你说别人怎么瞧不出辛木与朕长得像呢?”
孙岩嘴角抖了抖,心道画待诏华安福为了哄您开心昧着良心画的,您还真信辛待诏长这样了。
“没眼光。”兴元帝冷哼一声,吩咐内侍传宗人令进宫,商议安葬辛皇后的事。
这趟南行的人各回各家,白英才刚下马,就发现白将军站在门口等。
她忙快步过去,嗔道:“母亲,您怎么不在屋中歇着。”
“听说你们回来了,我歇不住。”白将军打量白英,见女儿都好,问起辛柚,“辛公子还好吗?”
“就是落水后病了几日,现在都好了”提起那个无论何时都镇定从容的少年,白英眼中满是欣赏。
母女二人进了屋,白将军又问了许多关于南行的问题。
白英一一说了,有些犹豫:“母亲,我觉得秀王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说?”
白英把破庙中的事说了,迟疑道:“辛公子若是出事,秀王显然是受益者,可给我的感觉又不像他做的。秀王还对辛公子很亲近”
“那你呢?你对秀王什么看法?”
“我——”白英脑海中闪过秀王的脸,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仅指与秀王相处,是很难对他心生讨厌的吧。
这个想法,白英不敢对母亲说。
白将军拍了拍女儿手背:“你去洗漱休息吧,明日陪母亲去祭拜先皇后。”
“嗯。”
贺清宵离开皇宫后先回了一趟长乐侯府。
连日奔波,好好沐浴成了奢侈,北镇抚司衙门虽有许多事等着他,也要洗去一身尘土再说。
队伍进城的动静闹这么大,长乐侯府自然也听说了,桂姨同样等在府外,翘首以盼。
第309章 不相信巧合
“是侯爷!”站在桂姨身边的侯府管家望见骑马而来的青年,语气带着兴奋。
桂姨上前几步,眨了眨眼压下往外涌的泪水。
南边的种种消息随着急报传回京城,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听闻侯爷与辛公子做了利国利民的大事,高兴是真的,可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不做这些大事也没关系,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贺清宵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桂姨面前。
“侯爷回来了。”桂姨笑着,压下因连日积累的担心生出的酸楚。
“桂姨瘦了。”贺清宵看出桂姨的清减,心生歉意。
“侯爷还没吃饭吧?热水是现成的,快去洗一洗,洗完吃点东西。”
“多谢桂姨。”
贺清宵沐浴更衣,去了花厅。
花厅中的餐桌上摆满了碗盘,一眼扫去少说有十几道菜:清蒸鸭,龙井虾仁,宫保兔丁,火腿笋汤
每样菜份量不多,色香味无不是顶尖。
贺清宵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也忍不住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吃个干净。之后漱口净手,准备去北镇抚司。
“侯爷还要出去?”
“我去一趟衙门,处理一下积压的事。”
最重要是破庙中的事,看查到哪一步了。
桂姨知道劝不住,在心里叹口气。
要是侯爷娶了妻就好了,侯夫人能劝劝侯爷爱惜身体。
“侯爷,先皇后的灵柩停在何处了?奴婢想去拜祭。”
“在别苑。等明日我陪桂姨去吧。”
“不用,侯爷有很多事要忙,奴婢自己去就行。”桂姨拒绝,催贺清宵早去早回。
贺清宵匆匆赶去北镇抚司。
“大人回来了。”随着往衙门内走,一路都是问好声。
贺清宵进了办事厅,问黄诚:“查的如何了?”
“回禀大人,经过调查周明没什么可疑,只是比较贪财被王鹏哄骗了。钱大也暂时没查出异常,应是被王鹏随口卷进来的。王鹏是五年前接的叔父的差,他叔父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嫁人,儿子还在上学堂”
黄诚仔细说了王鹏叔父一家的情况,停了停继续道:“他们家明面上还算正常,深入查探就发现真正的吃穿用度与收入不符大人还记得吏部那位姓佟的主事吗?”
贺清宵很快反应过来:“佟主事与王鹏叔父有联系?”
当初周、纪两家的女眷被没入官奴,吏部这位佟主事想买纪采兰与周凝月,于是进入了锦麟卫视线。
在贺清宵吩咐下,锦麟卫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一直盯着他。
“佟主事每日会见什么人,负责盯着他的人有记录。他前不久与王鹏叔父见过一面,本来这算不上异常,结果因为王鹏查到了他叔父”
从盯着佟主事的角度,不可能他见一个人就觉得对方有问题。而深查王鹏叔父来往亲近之人,也不会立刻把注意力放到与他见了一面的人身上。可当这两人都是锦麟卫要调查的人时,那就太巧了。
锦麟卫从不相信巧合。
“卑职赶回京城去王鹏叔父家抓人,他叔父已经死了,说是突发心疾,实际应是被灭了口。”
“佟主事那里呢?”贺清宵对王鹏叔父的死并不意外。
王鹏以毒蛇谋害辛姑娘失败,背后势力必然会对暴露的人灭口。在那方势力看来王鹏叔父一死,线索就断了。
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想到锦麟卫已盯着佟主事许久了。
现在的情况是,那方势力以为这件事就止于王鹏叔父这里,不知道佟主事已暴露。而锦麟卫这边,正等着贺清宵下一步安排。
“佟主事看起来一切如常,此时还在衙门中。”
贺清宵面上平静如水,眼底噙着冷意:“不必惊动他,等下了衙半路上直接带回锦麟卫。”
佟主事与之前的冬生一样,显然只是那方势力的马前卒。就是不知通过佟主事,能捕获哪条大鱼了。
北镇抚司这边,看起来风平浪静,百官勋贵的目光都集中在辛柚带来的两百山匪身上。
“两百来个山匪就这么进了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有官员在发怒。
也有官员苦笑:“不然呢?兵马司当着皇上的面把人抓走?”
“抓走?诸位恐怕还没听说吧,皇上赐了辛待诏良田五百亩,专为安置这些山匪。”
“这,这真是——”张嘴欲骂的官员反应过来不能当众骂皇上,悻悻闭了嘴。
等到第二日上朝,好几位官员出列,反对如此优待这些山匪。
兴元帝听完,冷冷问反对臣子:“你们的意思,应该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面对皇上的反问,众臣悄悄抽动嘴角。
皇上对辛待诏的偏爱也太明显了,一连用三个典故
“道义是对寻常人讲的,而不是对无视律法的山匪——”
“谁规定道义是这么用的?朕对这些山匪既往不咎,就是让一念之差走上岔路的人知道还有回头的机会,将来若再遇到需要借助这类人的时候,他们会积极配合,而不是想着乌云寨被卸磨杀驴的前车之鉴,拼死抵抗。”
兴元帝面无表情看着神色各异的群臣,一字字掷地有声:“这些山匪平叛有功,功过相抵,留在京郊当安安分分的良民有何不可?”
有不死心的官员激动道:“他们到底是山匪出身,念在平叛有功,不计较过往已是陛下开恩,怎配耕种陛下赐下的良田!”
兴元帝以隐秘的看智障的眼神看了说话的臣子一眼,淡淡道:“辛木辛待诏为朝廷解决了叛军之忧,还于水灾中救下许多百姓,如此大功封赏良田难道不应当?朕既把良田赐他,只要不触犯律法,如何使用便是他的事了。”
有官员还要说话,兴元帝沉下脸:“英雄不问出处,此事不得再议。散朝!”
大部分官员规规矩矩往外走,如礼部尚书等大臣被留下来,往乾清宫继续议事。
这些大臣互相看看,对兴元帝要议的事有所猜测。
这是要提辛皇后葬入皇陵的事了!
坐定后,兴元帝慢慢啜了口茶,看向垂手而立的几位大臣。
“朕召你们过来,是想商议一下安葬辛皇后一事。”兴元帝留意着众臣神色变化,语气平静,“昨日朕已与宗人令商量过,这是宗人府拿出的章程,你们也看看。”
章程先递给了礼部尚书,再传下去,如此都看过后,气氛陡然紧绷起来。
感受到同僚投来的视线,礼部尚书正准备站出来反对,户部尚书先开口了:“陛下,若是按此章程治丧,要耗费大笔银钱。如今各地灾害频繁,国库用于赈灾已很紧张,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哦?那于尚书说说,章程上何处可以缩减?”兴元帝一副真心询问的模样。
“辛皇后已过世一年有余,臣认为没必要停灵数月,还有僧道人数也委实太多了”户部尚书滔滔不绝,一一指出奢靡之处。
礼部尚书嘴角抽动,恨不得一脚把站在他前面的户部尚书踹翻。
他还要反对辛皇后葬入皇陵,怎么就跳过这一步,变成与皇上拉锯治丧开支了?
谁同意了!
等户部尚书嘴巴说干,暂时对争来的结果满意了,突然感觉多道冷嗖嗖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是怎么了?
无意间瞥见兴元帝微翘的嘴角,户部尚书心里一咯噔回过味来:糟糕,忘了反对辛皇后葬入皇陵了。
这也不能怪他,他管着大夏的钱袋子,一见列出来的巨大开支,能不激动吗?
“众卿还有建议吗?”兴元帝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淡淡问。
礼部尚书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臣以为,辛皇后不该以皇后之名葬入皇陵。”
“不葬入皇陵葬在何处?”
礼部尚书清清喉咙,垂眼逃避皇帝冷下来的脸:“辛待诏的农庄良田位于京郊,秀美开阔。臣觉得葬在那里正合适,辛皇后在天有灵知道在陛下赐给辛待诏的土地上安眠,也一定会满意的。”
“孙卿怎么笃定辛皇后满意?你问过她了?”
礼部尚书脸色难看。
皇上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邓阁老这时候开口:“陛下,臣也觉得孙尚书的提议不错。”
翰林院掌院谢呈安站出来:“臣不这么认为。辛皇后于社稷有大功,若不能葬入皇陵,岂不让天下人笑陛下薄情,笑开国之臣寡义?”
“可辛皇后当年离宫出走,代表她抛弃了皇后身份——”
孟祭酒也站了出来:“臣附议谢掌院。人非圣贤,辛皇后当年离宫出走是轻率了些,但比起皇后娘娘的功绩,瑕不掩瑜。”
眼见众臣分成两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兴元帝不疾不徐喝了一口茶。
他要做的事,是一定要做成的,且让这几个喜欢和他对着来的逆臣蹦跶一会儿。
众臣还没争出个结果,内侍来报长乐侯贺清宵有急事求见。
场面顿时一静,众臣齐齐看向坐于上首的兴元帝。
锦麟卫身份敏感,很少会在这种场合下出现,免得刺激文臣武将。而一旦无视这些顾忌,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会是什么事呢?
无论是反对辛皇后葬入皇陵的大臣,还是支持的,此刻都心中打鼓。
随着兴元帝发话,贺清宵很快走了进来。
“微臣见过陛下。”
“免礼。贺镇抚使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
因为意见不同,众臣下意识分了两边站,贺清宵向礼部尚书等人的方向扫了一眼,向兴元帝禀报:“此次接先皇后灵柩进京途中,因为遇雨队伍留宿破庙,夜里有毒蛇爬到辛待诏那里,险些把辛待诏咬伤”
黄诚等人押送周明、钱大进京,没有大张旗鼓,当然有多少有心人盯着就难说了。至少此刻,在场大臣都表现出了震惊。
兴元帝脸色冰冷,一字字问:“为何现在才禀报?”
面对帝王含怒的质问,贺清宵依然是平静的模样,而他的这种冷静也让兴元帝翻滚的情绪平复许多。
“臣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所以先派手下回京调查,为免打草惊蛇,没让他们声张。”
“昨日也不见你提。”兴元帝语气带着不悦,实际上心中不怎么恼火。
对贺清宵,他还是了解的,没有实质进展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来禀报。
“昨日刚刚回京,微臣想了解一下进展,才好向陛下禀报。”
“说说吧,查出什么了?”
“经过调查,王鹏叔父与吏部主事佟大丰来往甚密。佟大丰已被缉捕关押,经审问——”贺清宵再次看向礼部尚书等人。
礼部尚书等人不由心惊肉跳,手心出汗。
“经审问,佟大丰招认是受阁臣邓崇景指使。”贺清宵盯着邓阁老,一字一顿说出从佟主事嘴里撬出的答案。
离着邓阁老近的大臣下意识往旁边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邓阁老?”
邓崇景立刻摘掉官帽,跪伏在地:“陛下,臣冤枉啊——”
“你是说贺镇抚使污蔑你?”兴元帝冷冷问。
“臣与辛待诏无冤无仇,怎么会指使人谋害他呢!”
“既然如此,贺镇抚使——”
“臣在。”
兴元帝看向贺清宵的眼神藏着满意。
经此一事,欣欣葬入皇陵是不会有波折了。这年轻人果然会办事。
“你就把邓卿带去锦麟卫,好好问一问。”
“臣领旨。”
邓崇景一听瘫软在地,向章首辅投去求救的目光。
章首辅站了出来:“陛下,牵扯到阁臣,不是小事,臣以为应该交三法司协同调查。”
“臣附议。”又有两名官员出声。
兴元帝面无表情看着这几人,淡淡道:“凡事讲究有始有终,这案子是锦麟卫查的,案发时贺镇抚使也在场,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陛下——”
兴元帝一挑眉:“怎么,只是带邓大人去问一问就如此紧张,莫非你们都参与其中?”
这话一出,站出来的几人纷纷跪下请罪。
兴元帝看了贺清宵一眼。
“微臣告退。”贺清宵利落拎起面如土色的邓阁老,大步走了。
兴元帝收回视线,抿了一口茶:“继续讨论一下安葬皇后的事吧。”
第311章 清宵很可靠
邓阁老刚被锦麟卫带走,兴元帝又问起安葬辛皇后的事,支持的一方暗暗佩服皇上会抓机会,反对的大臣就敢怒不敢言了。
皇上这是借邓阁老施压!
可偏偏皇上这个时机拿捏得太好了,特别是对不想因邓阁老被拖下水的某些人来说,在安葬辛皇后一事上妥协,顺着皇上心意,是君臣之间一种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交换。
比如要是因邓阁老一案会挨一百大板,现在表现好一点,或许就只用挨五十大板了。
接下来的议事果然顺顺当当,辛皇后葬入皇陵尘埃落定,还敲定了种种细节。
而实际上,随着邓阁老在宫中被锦麟卫带走,不少人面上若无其事,心思早就跟着走了。
宫外各衙门耳闻此事,亦是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邓阁老这样的人物进了锦麟卫,官场恐怕要有大震动了。
兴元帝暂且不去想朝中将要发生的震荡,等议完了事,就让人去传辛柚进宫。
等了好一阵子,内侍传报辛待诏到了。
等得心头焦躁的兴元帝立刻有了精神。
片刻后身穿素袍的少年走了进来,拜倒行礼。
“免礼,给辛待诏赐座。”
内侍搬了小杌子过去,放在辛柚身边。
辛柚谢过坐了,等兴元帝问话。
“是从别苑那边过来的?”
“是。”辛柚昨日进城后没有回兴元帝赐的住处,直接留在了别苑。
对她来说,母亲在的地方才是家。
兴元帝深深看着气质沉静的少年,叹口气:“朕才听贺镇抚使说,你在破庙险些被毒蛇咬了。”
还不是普通的毒蛇,是剧毒的白节蛇!
兴元帝只要一想被咬了的后果,就一阵后怕,以及汹涌的怒火。
辛柚没有否认:“是差一点被蛇咬了,当时毒蛇已经爬到了微臣脖颈边,幸亏贺大人出手及时,制住了它。”
“朕早就说,清宵是个可靠的。”兴元帝露出庆幸又感叹的笑。
看来木儿与贺清宵相处不错,现在贺清宵给他做事,将来就能继续为木儿所用了。
嗯,用人不能用狠了,也该给点好处。
兴元帝心思一动,有了想法:等欣欣的丧事过了,可以问问贺清宵娶妻的事,璇儿的年纪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