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舟沉默了两秒钟，不知道这个话该怎么接。
“但我感觉我爸就是在炫耀他俩感情好。”陈序又说，“他那个语气可一点儿也不像不喜欢我妈打球的样子，所以你也别下手太狠，真给我妈兴趣搓没了。”
“好，我知道了。”顾柏舟郑重地点头。
事实上就算陈序不说，顾柏舟也是了然的。
不知不觉间，这顿饭吃了个七七八八。
苏涵月和小姐妹们续完旧，靠在靠背上仰着头伸展了一下脖子。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在灯火通明的包厢的照映下，再看不见窗外的江景，只能看见落地窗上倒映着的华丽繁杂的吊灯和围坐着圆桌的老同学们。
落地窗中，陈序和顾柏舟的椅背几乎紧贴，陈序偏着头看着顾柏舟，顾柏舟也在看他，眉眼中带着笑意。随手搭着的正红色长围巾一端顺着椅背滑落，耷拉在地上，组成两个人中唯一的色彩。
两个人的身旁就像有着一块儿透明的屏障，外人进不去，他们也没想着出来。
鬼使神差的，苏涵月坐直了身子回过身，拿着手机对着那面落地窗中两个人的侧影拍了一张照。
“咔嚓”一声，在还算嘈杂的包厢中并不算大声，但依旧落入了不少人的耳中，同时也当即勾起了举办者的合照欲。
“月亮拍江景呢？”班长站起身笑道，“不拍这一下我都差点儿忘了，咱也拍个合照，好歹留个纪念吧！”
听着附和的声音，班长理了理袖子起身拉开包厢门，将守在包厢门口的服务生喊了进来帮忙拍照。
背对着落地窗站成两排，相机定格在这一瞬。
服务生是个机灵的，知道这种合照总会拍到谁谁闭眼了，谁谁没看镜头，所以一连拍了十来张。
班长接过服务生递给他的手机，翻看着刚刚拍下的那些照片后，笑着点点头将服务生送了出去。
“吃差不多了，单已经买过了，下一站去唱歌。”班长扬了扬下巴，“包间我也定好了，就在这旁边。”
“班长大气啊！”
“我感觉我都好久没有唱歌了，还怪想的。”
“咱们班是不是有谁唱歌很好听来着，之前还在校庆上表演过？一下子忘记了。”
你一言我一语中，陈序默默地回身将已经被苏涵月捞起来重新挂在椅背上的围巾取了下来往脖子上围。
同时，顾柏舟带着歉意开口：“不好意思啊，唱歌的话我和陈序就不去了，我明天一早要上班。”
“啊？明天周日还上班啊？”有人问。
“是啊，没办法，年底忙。”顾柏舟点头，“体谅一下，不好意思了啊。”
“那让陈序跟着咱一块儿去呗，陈序不是暂时还没工作吗？”班长站起身拢了拢衣服，“不会这么不给大家伙面子吧？”
这一句话入耳，陈序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到底是个拿笔写书的，对文字的敏感度并不低，更何况陈序又不是个傻子，班长这一反问直接把他和其他同学全都对立了起来，不答应就是不给所有人面子。
还没等他开口，站在他身边的顾柏舟拿过自己的酒杯晃了晃：“我开车带陈序出来的，我刚喝了酒，回去得要陈序开车了，本来陈序跟你们去玩儿我打车回去也没什么，但我明天一早要用车，所以实在是不得已，真的不好意思。”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在场的人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还有一个职业叫代驾，就这么看着陈序和顾柏舟两个人提前离席。
室外不比室内，寒冬腊月里的一阵风袭来，冻得陈序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儿。
从顾柏舟手中接过车钥匙，两个人顶着风迈着步子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
“顾柏舟。”陈序的口鼻被围巾挡了个严严实实，说话的声音有一点儿闷。
顾柏舟双手插在口袋里，偏头看他：“嗯？”
“你明天真上班还是说只是个借口啊？”
“真上班，年底真的忙。”顾柏舟说，“但也不用一大早，时间跟平常是一样的。”
“你好圆滑。”陈序感叹道。
“圆滑”并不是一个褒义词，但在顾柏舟面前不是写小说，陈序不用斟酌用词，同时他也知道，顾柏舟明白他的意思。
“毕竟工作了啊。”顾柏舟不以为意，“不然怎么混职场。”
陈序深以为然地点头：“所以我就混不了一点职场。”
暖黄的路灯照在头顶，两个人默契地停在了一辆白色大众前，陈序摁了开锁键，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普通的车泯在街道中。
陈序开车次数不多，所以他每次开车的时候都聚精会神，不能有任何干扰因素，车里有且只有导航的声音。
顾柏舟安静地坐在副驾上，撑着脑袋看着因为这次聚会而建立的微信群里的消息。
班长挑了几张没人闭眼的合照发在了群里后，也有人接力发各式各样的照片。
包厢、菜品、江景、还有苏涵月拍下的那一张，透过落地窗拍下的，以那条落地红围巾为中心的照片。
顾柏舟偏头看了一眼认真开车的陈序，点开原图保存，退出微信点进相册，小心翼翼地用裁剪框将他们两个人框起来。
一张入镜了不少人的照片被裁剪得只剩他和陈序。
而后确定，保存。
车缓缓驶入小区地下车库，一直谨慎着开车的陈序长吐了一口气。
“你是在庆幸顺利开夜车到家了还是在庆幸只吃了个饭就回了啊？”顾柏舟弯着唇角看着他笑道。
“都有。”陈序说，“大晚上的我恨不得开二十码跟路边的小电驴保持齐平。”
顾柏舟好笑地揽了揽他的肩和他并排走到电梯前，陈序的发丝划过他的指尖，泛起痒意。
“叮”一声，电梯停下，缓缓打开门。
两个人并排走了进去，顾柏舟熟稔地摁下两个楼层。
他的十三楼和陈序的二十八楼。
走出电梯后，顾柏舟回过身对着正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和用围巾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陈序。
“早点休息啊，少熬夜。”
陈序抬手将围巾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了上弯着的唇角，电梯门只剩一条缝，透过缝隙，顾柏舟看见了陈序轻快的笑容，也听见了他的一声“嗯嗯，知道。”
回到家后，顾柏舟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书房，而后熟稔地用手机连上照片打印机，导入刚刚在车里裁剪过的那一张照片。
打印机开始运作，顾柏舟撑着卓沿看着它工作，直到照片被完整吐出。
拿过一支记号笔，在照片背面落笔——
[2024.02.03
和陈序]
打开房门，陈序一边往下扯着围巾，一边拍开了客厅的灯。
昏暗的房间瞬间变得透亮，带着些微的凉意。
打开空调后的第一件事是走进浴室给浴缸放水。
蒸腾的雾气朦胧着眼，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走进书房摁亮电脑。
前段时间他刚刚完结了手头上的连载文，这会儿正处于完结和开新文中的真空期。
换言之，休假日。
拉开椅子坐下，陈序习惯性地点开了刚完结的那本文的评论，撑着脑袋一条一条往下看，看到有意思的评论就抖着肩膀笑，然后鼠标“咔哒”一下点个赞。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夹杂在讨论剧情和磕CP中的，一条不太起眼的评论上。
[我！叙叙的第十万个作者收藏！]
十万了吗？
握着鼠标点开自己的作者专栏，看着头像下的那数字——
100009
十万了！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毕竟早在一年多以前他的作者收藏可是比现在要少两位数。
虽说以他的家庭条件和银行卡上的存款并不需要他靠着写小说的稿费来糊口，但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倾注心血敲出来的文，他更在意自己写出来的故事能被更多人看见。
在最开始糊了大半年都几乎无人问津后，毫无感情经历却一定要写小情侣恋爱文的陈序突发奇想剑走了个偏锋。
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竹马顾柏舟，不就是耽美文温柔爹系攻的真实映照吗？
没有感情经验还没有一个温柔爹系攻朋友了吗？
只要自己能稍微模仿笔下主角受的人设和顾柏舟相处，那CP感不就是手到擒来？
陈序越想越觉得合理，而后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提笔就写。
洋洋洒洒写了两个月，成绩果真比以往任何一本都要好。
至此，陈序就像突然开了窍一般如日中天，收藏他的人从百到千，从千到万，再到现在的十万。
顾柏舟，我的好兄弟，没你真不行！
你就是温柔爹系的神！
一晚上扬不起来的心情在这一刻攀登到了顶峰，陈序对着这一串儿数字不住地傻笑，而后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给自己订了一份切角慕斯蛋糕。
付完款刚放下手机没两秒又拿了起来，秉着好兄弟有福同享的理念给顾柏舟也下了一单。
陈序坐在椅子上从书房这一端滑到书房另一端，再从书房另一端滑回来，来来回回了好几次后也没有压制住他的兴奋和雀跃。
滑着椅子回到书桌前，他打开顾柏舟的聊天框给他发了一长串儿的表情包。
[顾柏舟：怎么了？]
[下次一定：嘻嘻嘻嘻嘻嘻]
[顾柏舟：啊？]
[下次一定：就是突然一下心情变得特别美丽，整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下次一定：小顾同志，查岗了，你在干什么！]
顾柏舟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是他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被填满了的密密麻麻的表格。
[下次一定：啧，怎么都回家了还在上班]
[顾柏舟：还不困，就干脆收个尾]
[下次一定：行吧，那你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
收到顾柏舟的回复后，他继续翻看自己的评论区。
那些个评论在他的眼里全都变成了数字。
十万十万十万十万……
陈序咧着嘴猛猛摇头，把一个又一个十万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说起来，这么一个大好的日子，他是不是得有点儿表示来着？
沉思了好一会儿后，陈序打开了并不怎么登录的微博发了一条动态。
[白叙：不知不觉十万粉啦，谢谢你们愿意看我写的文，发个免费文福利，大家有什么想看我写的呀owo，按评论点赞量来哦]
房门被敲响时顾柏舟正在处理工作，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
打开门，外卖员哈着凉气儿将那一枚小蛋糕递给他：“您的外卖。”
顾柏舟有些疑惑地接过蛋糕，指尖捻起系在绳结上的外卖单。
他的名字，他的手机尾号。
自己没有点外卖，那就一定是陈序点的。
还未曾从工作状态脱离出来的严谨面容浮上了一层笑意，他抬起眼看向外卖员：“谢谢。”
拎着蛋糕关了门回房间，打开陈序的聊天框。
[顾柏舟：怎么还给我点了个蛋糕？]
过了一会儿，陈序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背景音是水声，陈序在泡澡。
“这不是高兴嘛，自己想吃，然后想到还有一个住在我楼下的兄弟，秉着不吃独食的精神理念，所以你也收到了一份。”
顾柏舟轻笑了一声，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顾柏舟：谢了]
“不客气小顾，以咱俩的关系，有我一口饭就不会少你一口汤的。”陈序的声音雀跃，“忙去吧小顾。”
[顾柏舟：好，知道了]
[顾柏舟：蛋糕没吃完记得放冰箱]
回完消息，放下手机走进厨房泡了一杯茶端进了书房，拆开蛋糕的包装盒拿出叉子叉了一小块儿送进嘴里。
抹茶的，是他喜欢的味道。
吃两口蛋糕抿一口茶，铺满屏幕的工作表格正中间是和陈序的聊天框，被压在工作表格后面的，是购物网站。
陈序枕着软垫，仰躺在浴缸里，置物架上一边儿是吃了一小半的蛋糕，另一边的平板里放着新番的最新一集。
还有比这更舒服的事儿吗？
根本不会有！
要不是浴缸不够大，陈序甚至想在浴缸里游个泳。
被水雾蒸得有些泛红的手臂从水里钻出来，又叉了一块儿蛋糕进嘴里。
屏幕里的动漫开始播放ED，陈序伸了个懒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水珠顺着白瘦的身躯下滑，周身还围绕着一层明显的白色雾气。
神仙似的。
跨出浴缸披上浴袍，抬手擦了擦镜子上的水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后，没忍住笑了出声。
“傻逼啊陈序。”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弱不弱智。”
转过身拿过置物架上的平板时，平板在他的手心里响了一声。
是一条好友申请，来自苏涵月的。
陈序捧着平板低着头，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
好友申请刚一通过，另一边苏涵月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苏涵月：忘了问了，你和顾柏舟到家没啊？]
[下次一定：到了到了]
[苏涵月：到了就好，我无聊着呢，无聊到窝在KTV里看动漫]
紧接着，苏涵月报了一个动漫的名字问他“你看了没？”
好巧不巧，这刚好就是陈序刚刚追完最新一集的那个动漫。
工作性质加上性格限制，陈序的社交圈子很小，之前仅有的几个二次元朋友们谈论的话题也都从“给你们安利一部好好看的新番不好看我把头给你”“这个太太怎么又断更了我哭死”变成了“今天油价又涨了，再涨开不起车了”“傻逼老板没有一天让我们准时下班要不是糊口真不想干了”。
这会儿看着苏涵月发给他的这番话让他瞬间回到了初中俩人还是同桌时偷偷摸摸在课本下藏小说漫画的时光。
[下次一定：我刚追完最新一集！]
[苏涵月：俺也一样！！]
曾经的好友还是曾经的模样，已经几乎没有了同好的他眼睛都亮了。
他甚至连房间都没有回，他就这么站在浴室里和苏涵月你一言我一语猜测这部番的后续走向，吐槽今年的十月新番一諵諷个比一个拉，你一言我一语的感叹号越扣越多，像失散多年了的兄妹重逢似得。
直到在浴室站久了的陈序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很轻地颤了一下，捧着平板走到了浴缸前。
指尖刚触上下水的按钮，苏涵月的话题已经从新番转到了其他上面。
[苏涵月：哦对了我今天给你推的小说记得看！真的好看你相信我！]
[苏涵月：我刚刚还发现了一个惊喜，呜呜呜这个太太刚刚发微博了！]
[苏涵月：转发链接]
[苏涵月：你真好命，可能看完我给你推的文后就能看到好东西了]
陈序“哈？”了一声，苏涵月给他发的这个链接就是自己在书房狂喜乱舞时发的那条微博，他便也没有从苏涵月发给他的这个链接点进去，而是直接点进了自己的微博。
热评第一……
[来点涩涩！！！]
看见这四个字儿的这一瞬，陈序仿佛被人点中了穴道，他捧着平板站在原地，听着浴缸下水的声音。
他深呼了一口气，低声碎碎念安慰自己：“没事儿，这才没多久，说不定后面的还能冲上来呢。”
而后，指尖轻颤着往下滑。
像是出水太久了凉的，但更像是被那句“涩涩”给吓的。
屏幕滚动，被涩涩压住的评论也显露了出来。
热评第二：“车！！”
热评第三：“那当然是想看一些十八岁以下不可以看的东西啦太太！”
陈序眼前一黑。
浴缸里的水还在慢悠悠的打着旋儿排出。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浴缸里排的不是他的泡澡水。
而是他发这条微博时脑子里进的水。
陈序扯了扯嘴角，给顾柏舟拨了个语音通话。
“蛋糕别吃了，我心情又不美丽了。”
顾柏舟看着放在桌上的切角蛋糕空盒子，难得对着陈序沉默了。
怔了一会儿，他诚实道：“已经吃完了。”
而后，扬声器里传出了陈序生无可恋的叹息声。
“哎，那好吧。”陈序的视线落在了置物架上没吃完的那半块蛋糕上，发懵的脑子开始清醒。
算了，自己造了孽也不能怪在蛋糕身上。
顾柏舟将屏幕上的表格保存，拿起手机换成听筒模式后，披上了外套：“心情不好的话，我上去陪你一会儿？”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不会追根究底一定要知道陈序为什么突然心情很好又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
陈序想告诉他的话自然会告诉他，陈序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也不会多问。
他只需要陪在陈序身边就够了。
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还不到十一点，便开口应了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