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迟戎的爹妈一定会算命,否则怎么会那么有先见之明的给儿子取名叫铁牛,这人说是铜皮铁骨也不过分,浑身上下哪里都硬邦邦的,姜岁用头槌撞他,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不吃亏才怪。
迟戎连忙放下手里的镰刀,半跪在地上去看姜岁的头:“怎么样?破皮没?松开手哥看看。”
姜岁一巴掌推开迟戎,“你走开!”
迟戎皱起眉,道:“我看看有没有撞出问题。”
他说着又伸出手想去按住姜岁的肩膀,这时候一声厉喝传来:“你干什么呢!松开他!”
姜岁抬起眼睛,就见魏思眠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了,着急的连路都不走,直接从坡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两人旁边,丝毫不畏惧迟戎那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和冷漠不好惹的面相,一把抓住了他胳膊:“我让你松开他听见没!”
迟戎冷冷道:“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魏思眠脸色很难看,她早听说迟戎性格不好不好相处,姜岁住在他家里总是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所以才趁着这会儿休息的时候过来看看姜岁,谁知道正好撞见迟戎欺负人!
魏思眠推开迟戎,按住姜岁,一眼就看见了姜岁脑门上的一片通红,气得咬牙:“好啊,你还打人!我马上就去告诉秋菊姐,这事儿没完我告诉你!”
说完拉着姜岁就走,姜岁没动,轻轻咳嗽一声,道:“思眠,我没事,而且额头跟迟戎也没有关系,是……”他总不能说自己想要撞迟戎结果吃了亏吧,心虚的道:“是我自己摔的。”
魏思眠跟他一起长大,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不对,眉头皱的更紧,问:“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别怕他,我们是来锻炼的,又不是来挨欺负的!”
“真不是……”姜岁花了好大功夫才跟魏思眠解释清楚,魏思眠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那要是他真对你这么好,你干嘛还要撞人家?”
姜岁:“……”
姜岁瞪了迟戎一眼。
难道他要当着魏思眠这个女孩子的面控诉迟戎帮他洗内裤的时候偷偷闻他内裤吗!
迟戎:“不怪他,我的错。”
魏思眠看看姜岁又看看迟戎,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拉过姜岁小声问:“他真的没欺负你吧?”
姜岁摇头,“没有,他对我比我亲哥好。”
魏思眠无语道:“你亲哥对你一点都不好!你这个笨蛋。”
既然姜岁都这么说了,魏思眠也客客气气的跟人道了歉,迟戎当然也没有追究,魏思眠又扭头对姜岁道:“对了岁岁,今天晚上来林婶儿家里吃饭,林婶儿今晚上做玉米馍,包肉的那种。”
姜岁点头答应。
当地老乡基本上都会拿出家里的好东西来款待知青,林大婶能给做肉馅儿的玉米馍,可见也是下了血本了。
魏思眠离开后,姜岁发现迟戎一直在盯着自己,疑惑的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迟戎慢慢道:“她叫你,岁岁?”
“嗯。”姜岁说:“我小名叫这个。”
迟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说:“岁岁,水给我。”
“?”姜岁蹙眉,“你干嘛这么叫我?”
“不可以吗?”迟戎道:“她都可以。”
“思眠是我妹妹,你又不是。”姜岁端起旁边的搪瓷缸子递给迟戎,大半缸水,迟戎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全部喝完了,姜岁呆了呆,觉得真是不得了。
迟戎抬起胳膊一抹嘴,压了压姜岁的帽檐,问:“无聊?”
“有点,”哪怕戴了帽子躲在树荫下,姜岁的脸还是被晒得有些红,“你也休息下吧?你干活儿比其他人快多了,被人看见休息也没什么的。”
哪怕是最会找茬的王老九也不敢挑迟戎的毛病,毕竟迟戎一个人干的活儿有时候比两个人都多,还又快又好,队里的人都知道这点。
迟戎在姜岁旁边坐下,拔了已经干透了的稻杆,捋直,压扁,很快就编了一只蝴蝶出来,他放到姜岁手里,“喜欢吗?”
姜岁用力点点头,他看着手里的蝴蝶,问迟戎:“哥,你还会编什么?”
“蚂蚱和蝈蝈。”迟戎回想了一下,“但都是很小的时候跟爹学的,不一定还记得了。”
他尝试了一下,编了个很丑的蚱蜢出来,姜岁挺嫌弃的,都不肯把它和自己的蝴蝶放在一起,等迟戎休息够了重新下地干活后,姜岁才想起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还没有质问迟戎为什么知道他的内裤是香的呢!
晚上去林大婶家里吃饭,迟戎也跟着一起去,到了地方姜岁才知道什么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林大婶包玉米馍的最主要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招待魏思眠这个知青,而是要叫迟戎来相亲。
林大婶手艺不错,虽然包的肉很少,但和玉米面一起吃还是很香的,姜岁靠在魏思眠身旁啃馍,看着对面两条麻花辫又黑又亮还扎了两根红色发绳的少女,估计也就十八九的年纪,穿着花布衣,鹅蛋脸大眼睛,脸上红扑扑的,显然很害羞,吃东西的动作也十分拘谨,时不时的就要小心翼翼含羞带怯的去偷看迟戎两眼。
迟戎却是个木头疙瘩加饭桶,一心只知道吃自己的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饿死鬼投胎,魏思眠小声跟姜岁说:“这姑娘叫桂兰,是隔壁村的,说是他们村的村花呢,想娶她的小伙儿排一长串儿,但是人就只看上了迟戎,说是家里对迟戎也挺满意,毕竟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活儿。”
“这次是桂兰家里托林婶儿牵线搭桥,不过我看悬,人家姑娘打扮的这么漂亮,迟戎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姜岁迟疑道:“那这姑娘家到底是招夫婿还是买老牛啊?”
魏思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不是叫铁牛嘛,也没什么区别。”
相看的一对男女饭都要吃完了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可给林大婶愁坏了,这门亲事说成,那桂家可是答应给她整整一篮子的鸡蛋还有粮票油票呢。
“那什么,铁牛啊,你怎么也不跟你桂兰妹妹说句话?”林大婶实在是忍不住了,道:“桂兰可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呢。”
迟戎迟疑:“她来你家,是你家亲戚,我跟她说什么话?”
这话好险没给林大婶气死,敢情弄了半天,他以为桂兰是林大婶家里的亲戚呢。
林大婶一把揪住迟戎,道:“你跟我出来,婶儿有话跟你讲!”
到了院坝里,晚风迎面吹来,不等林大婶说话,迟戎已经道:“婶儿,我跟你说过了,现在还不考虑说亲。”
林大婶登时立起两个眉毛,道:“好啊,原来你知道啊!那你还给我鬼迷日眼的装什么装?我成天为了你娶媳妇的事儿操碎了心,你给搁这儿……”
迟戎打断她的话:“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没面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林大婶看他这样子,深深地叹口气,“铁牛,你这孩子哪儿都好,要是我家老大有你一半能干懂事,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但你怎么就是一把年纪了,还不成家呢?这男人呐,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照顾才行……”
这话迟戎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道:“婶儿,我跟你直说了吧,我没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啥?”林大婶大吃一惊:“你不在这里,你去哪儿?这里可是你的根儿呐!”
迟戎低声道:“我之前听人说,这两年政策可能要变,我还是想去城里看看。”
林大婶眉头越皱越紧,“去城里干啥?城里有啥好的,你看这些知青都要到我们乡下来呢,你这年轻人就是心太大想得多,要是娶个媳妇,生个孩子稳定下来,就不会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真是……”
迟戎没有再听她的絮絮叨叨,而是抬起头道:“在那儿干什么?”
李大婶一转头,就见是那个姓姜的小知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在那里听墙角呢。
“我吃饱了,出来透风。”姜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背着双手看头顶布满繁星的夜空。
“吃饱了就回家了。”迟戎招招手:“过来。”
姜岁走过去,迟戎拉住他的手,道:“婶儿,我们就先回去了,至于桂兰姑娘那里,就按我之前说的办。”
“你……唉!” 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不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林大婶只好叹口气,道:“行吧,你们回去路上小心,要不要点个灯啊?”
“不用。”迟戎回了声,带着姜岁往家走。
林大婶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两人的身影没进了夜色里,才想起来叫道:“哎哟!还有个小知青你不一起带回去啊?”
迟戎其实听见了,但当做没听见,章晨那么大人了,还不能自己回去吗?
从林大婶家到迟戎家里还是要走一会儿崎岖小路的,今夜星辰虽多,月光却不甚明亮,尤其是周围的树影摇摇晃晃更是遮住了大半的光,姜岁夜视能力一般,哪怕是跟着迟戎也走的磕磕绊绊,迟戎忽然停住脚步,蹲在了姜岁面前,道:“上来。”
姜岁犹豫了下,还是趴在了迟戎宽阔结实的背上,姜岁那点重量对迟戎来说什么都不是,背着个人照样健步如飞,快要到家时,姜岁声音闷闷的开口:“铁牛哥,你人真好,只有我爸这么背过我。”
“……”迟戎差点脚下一滑栽进沟里。
第125章 青萍(5)
好在迟戎身手矫健,一手撑住墙壁,这才避免了一桩惨案的发生,姜岁吓了一跳,抱紧迟戎的脖颈,“铁牛哥?”
迟戎有些郁闷:“我很老吗?”
姜岁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道:“我不是说你老,而是感觉。”
“我给你感觉像是你爹?”
那倒也没有那么像,姜岁道:“我是说你对我好。”顿了顿,他趴在迟戎耳朵边上问:“铁牛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要说是对知青的特殊照顾,可是迟戎对章晨一直冷冷淡淡的,也没有见他对章晨多好。
迟戎:“可能是因为我还没生儿子,所以照顾你。”
“……”姜岁震惊道:“你这人怎么还记仇呢。”
迟戎没说话,只是把姜岁放在了地上,打开门后姜岁就自觉的进去了,毕竟他的枕头都还在迟戎的床上呢,感觉迟戎也不是很介意跟他一起睡的样子,他干脆就厚脸皮一点赖在迟戎房里吧。
姜岁坐在板凳上看柜子上那两本陈旧的教材,迟戎就去灶房打了热水,给姜岁洗漱。
姜岁很讲究,睡觉之前一定要洗脸刷牙洗脚,章晨曾经就啧啧感叹说,相比较之下,姜岁才像是高官家里的大少爷,景长翎反倒没什么少爷样子,干活儿的时候利落的很。
“哥,你认识字吗?”姜岁把脚放进热水盆里,手里还拿着书,抬起眸问。
“一点。” 迟戎诚实的道。
他爹妈去世太早,迟戎能把自己拉扯大就不错了,还要识文断字未免太强人所难。
姜岁看着他,那意思是:一点是多少?
“……会写自己名字。”迟戎道。
姜岁唇角弯出一点笑意,“那也很厉害了。”
“你呢。” 迟戎道:“我听他们说你很有文化。”
姜岁是家里那么多孩子里最会念书的,所有念完了整个高中,原本是要考大学的,但是父母突遭意外,哥哥姐姐自然是不可能供养他去读什么劳什子大学的,甚至还马不停蹄的把他送来了乡下。
“还行。”姜岁撑着下巴:“你想认字吗?我教你。”
房间里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摇摇晃晃的,迟戎坐在姜岁对面,挡住了大半部分光,听见姜岁这么说,有点惊讶,“你愿意教我?”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姜岁把书放在了柜子上,白皙的脚在盆里晃荡出水花,笑的很轻松,“你帮我干活儿,还给我桃酥吃,我总要报答你。”
迟戎点点头,说:“岁岁老师。”
姜岁:“?”
迟戎似乎觉得这样叫很有意思,就又叫了一遍:“岁岁老师。”
姜岁耳根发红:“……不许这样叫我,你就叫我名字。”
“岁岁不是你的名字吗?”
“……”
迟戎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伸手。”
迟戎照做,姜岁便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了又觉得这样毫无作用,毕竟光凭手心的感知就算是认字的人都很难知道对方写的是什么字,更别说迟戎这纯文盲了。
“我明天在地上写给你看。”姜岁道。
“不用了。”迟戎反手抓住姜岁的手,在他手心里缓缓写下“姜岁”这两个字,而后抬起深棕色的眼睛看他:“岁岁老师,我写的对吗?”
“……你以前真不认识字?”
迟戎摇头。
姜岁有点震惊。
迟戎这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看来教他不会很困难。
要是迟戎家庭条件好些,从小就能认真读书,也许也能考大学呢。
洗漱完,姜岁钻进了被子里,两人已经熟络许多,不像之前那么见外了,迟戎靠在床头道:“那个叫魏思眠的知青,是你妹妹?”
“怎么了?”
“她不是你亲妹妹吧。”
姜岁点头,迟戎语气淡淡:“你们关系这么好,以前定了亲的?”
“没有,我跟思眠不是那种关系。”
姜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迟戎似乎笑了一下,语气也轻快了几分:“那你想过娶媳妇儿的事情吗?”
这一点姜岁还真没有想过。
“你今天跟林婶儿说要去城里,你不跟桂兰相亲,是因为打算去了城里再找对象吗?”姜岁好奇问。
迟戎:“不是。”
他把毯子给姜岁盖得严严实实,道:“也许一辈子都不找对象。”
“啊?”
“快睡。”迟戎宣布今天晚上的夜谈已经结束了,拍了拍姜岁的脑袋,“明天起不来当心王老九不给你记工分。”
姜岁立刻闭上眼睛。
结果第二天一早下了大雨,姜岁就是在床上睡到中午也没问题,毕竟这么大雨也没法上工。
姜岁坐在屋檐下吃烤红薯——迟戎烧水的时候就把红薯埋进灰堆里,用火慢慢烤熟,又香又甜。
章晨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顶风冒雨也要出去闲逛,这会儿忽然急匆匆的跑回来,对姜岁道:“姜岁姜岁,出了个了不得的大热闹,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姜岁好奇道:“什么热闹?”
“知青点都已经闹翻了!”章晨压低了嗓门,靠近了姜岁小声说:“说是景长翎偷人东西,还被人赃并获!这会儿苦主要求必须把景长翎带去教育批斗呢!”
姜岁微微睁大眼睛,心想景长翎好端端一个大少爷竟然已经落魄到了需要偷东西的地步,难怪对一颗水果糖都那么斤斤计较呢。
“景长翎的成分本来就有问题,现在又出了这种事,这次估计是惨了!”章晨兴奋的用胳膊肘捅咕捅咕姜岁,“跟我一起去不?”
正好迟戎在柴棚里不知道忙些什么,姜岁无聊的很,便跟迟戎说了声,和章晨一起往知青点去。
一到地方,就见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见下雨天大家待在家里都很无聊,好在他们是知青,有人让位置,可算是挤进了最里面。
这个地方是专门给知青住的,要不是住不下,姜岁他们原本也应该住在这儿,他疑惑:“你不是说景长翎分去了一个老乡家里吗?”
章晨:“那户人家媳妇儿要生了,地方不够,住不了,景长翎只好搬回这里了,好巧不巧的还和裘源他们一个房间,今儿不是下雨不上工吗?裘源就想在队里小孩儿面前写两个字显摆显摆,结果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钢笔。”
姜岁咬了口热腾腾的红薯,唔了一声:“是被景长翎偷了?”
他刚说完,就听房间里有人大声道:“……不是你?!就你的箱子还没搜,不是你还能有谁?难道它还能自己长翅膀飞走了?!”
这应该就是苦主裘源的声音。
相比起裘源的愤怒,另一道声音就显得十分懒散且要死不活了:“这也说不准啊。”
“你……你!”裘源气得不轻,道:“秋菊同志,你看看他的态度!明明自己手脚不干净,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倒打一耙!”
景长翎:“话都让你说了,我该说什么呢,不如以后这整个梅岗生产队的事情都由你说了算好不好?”
“你你你你你!”裘源骂道:“不管你怎么狡辩,有你这样的人在,我是住不下去了,谁知道明天又会丢点什么!”
何秋菊也是十分头疼,毕竟知青闹事和普通村民闹事还不一样,不好处理的很,裘源现在一口咬定钢笔是景长翎偷了,却又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景长翎的态度也很差,完全不肯配合他们的工作,不允许别人去搜他的东西,事情似乎就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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