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帅。”
慕稚不太相信廖松琴的技术,“你先拍一段我看看。”
确认好角度,慕稚回到亭子里,敞着门,取出小提琴。
毛玻璃外大雪纷飞,积压在红色电话亭顶部,又顺着坡度倾泻下来,落到地面,他偏头,看到日暮时分银蓝色的海。
廖松琴:“太阳要落山了。”
慕稚脱下手套,手指很快变冷,他连忙在手冻僵前搭好琴,流畅的曲声传出电话亭,隔着落雪进入收音,像一台老旧的唱片机,专注地唱着正流行的情歌。
廖松琴站在支架后,阖眼听着。
风刮过脸颊分明是冷的触感,却让他浑身发热。
旺里那出音乐剧里有段台词,‘音乐之神借他的身体来到人间’。
廖松琴不知道谁是音乐之神,他甚至无法听出琴声有没有走调。闭上眼站在这里的廖松琴只知道一件事:慕稚喜欢音乐,喜欢世间美景,而他能站在这里分得慕稚的热爱,是很幸运的。
很多人都想获此殊荣。
“阿稚,”廖松琴等一曲终了,结束了录制,“你要去旁边教堂再拉一首吗?”
慕稚小心地收好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点头又摇头,“你该去机场了,路上小心。”
“没关系。”
廖松琴拿起支架,率先走向山顶,“一首歌的时间还是有的。”
慕稚关好电话亭的门,小跑过去,“那我要拍!”
到达山顶时他们正见到几个工作人员要关门,廖松琴问,“不对外开放了吗?”
“还有十分钟下班。”工作人员把铁门拉开缝隙,“快一点。”
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一起道谢。
廖松琴拿着支架到处找角度,慕稚被教堂的彩色穹顶吸引了视线,举起手机拍了几张。
镜头晃过廖松琴背影时,鬼使神差的,慕稚按了两下快门。
“这里。”廖松琴定好点,回头,“想好拉什么了吗?”
慕稚脸红红地原地转了圈,“啊,就来。”
“我想……”
他闭了闭眼,把脑子里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婚礼进行曲’赶了出去,报了曲名。
教堂屋檐遮住了风雪,慕稚站在大门外,将琴护好,为了将他和教堂一起框进镜头,廖松琴退到雪地里,按下录制键。
纵使在门外,还是有部分乐声传入教堂内,再经由墙面反射,成了混响,格外悠扬。
这一刻他们心里都明了,往后由廖松琴掌镜的机会少得可怜,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那些轨迹重合的时刻也不会拿来工作,而是会用在其他能创造更多两人回忆的事情上。
每一条视频都是弥足珍贵,独一无二的。
慕稚想,就算以后拍了更多,见了更多,夕稷岛也会成为他时光匣子里最明亮的一颗星星,永不染尘。
“要不我来做你助理吧。”廖松琴低头,让慕稚帮他拂掉发丝上的雪。
他把支架收起来,笑着道,“我每个月把公司交给慕宁四天,我们去旅游。”
“……”慕稚心头软软的,但残存着理智,“放过我哥。”
教堂大门在身后轰然合上,慕稚拿回手机,刚才拍视频时放在雪地里,像块冷硬的砖,冻得他一激灵。
“啊!”慕稚大喊一声。
“怎么了?”
“四点半了!”
六点的航班,从这里到机场车程半小时,慕稚推着廖松琴的背跑起来,“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你车呢?”
廖松琴向后握住他的手,被迫在下坡路上跑得飞快,“车在镇子上,开过来一刻钟。”
慕稚脚步慢下来,“那不是百分百赶不上了。”
“嗯,赶不及了。”廖松琴说。
“那怎么办,”慕稚急得上手拿他手机,“赶紧改签呀。”
廖松琴偏开屏幕,不让他看到早就改到八点的机票信息,睁眼说瞎话,“没关系,助理在帮我改签了。”
正在吃家常菜的西装男:“阿嚏!”
他招手示意老板娘,“你好,再加碗汤。”
陪老板在雪地里待了太久,得暖暖身子。
山路上,冷静过后,慕稚后知后觉,“那你,和我同一个航班了?”
“嗯。”
廖松琴笑问,“你提到的小巷酒馆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慕稚(嚼嚼嚼)(愣住)(吐):什么东西这么粘牙。
廖松琴:哈哈,是我啦。
有人还没谈就很黏了,真要谈了,阿稚能下床吗(担忧
廖松琴道,“听说那儿的花雕酒很正宗,想带点回去。”
虽然在那里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但刘妙福说老板当时帮着骂了那群人,过程中也帮他作证是对方先动的手,并给予了一定的赔偿,因此慕稚对这家店的印象还不错。
何况这次还有廖松琴陪同,慕稚没怎么犹豫,“行呀,那我们去看看。”
一路去到小镇,拐进巷子,大红灯笼高高挂着,两座石狮子威严立在店前。 门帘阻拦了风雪,阻不住乐声,驻唱歌手正唱着民谣,嗓音粗粝地穿过人耳。
细究起来,这是慕稚第二次来酒馆,身边依旧是廖松琴。
上次去酒吧找林初,廖松琴莫名其妙亲了他,被扇了一巴掌。
慕稚偷偷瞥廖松琴,也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再犯。
廖松琴没注意到,他目光梭巡一圈,示意吧台附近的位置,“坐那里吧。”
脚刚落到高脚凳的横杠上,老板拿着酒水单笑眯眯地走过来,“喝点什么?”
慕稚看廖松琴。
“这几款,度数比较低。”廖松琴在几个名字上点了点,问他,“想要哪个?”
慕稚选了个名字好听的。
他扒拉着酒水单,想看哪里有花雕酒,好让廖松琴带回去。
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慕稚正要抬头问老板,身后门帘掀开,一阵冷风吹到慕稚肩头,伴随着男人们喧闹的声音。
同一时刻,廖松琴在他背上抚了抚,站起身。
他看着进店的几名男子,对慕稚道,“我去问问驻唱能不能点歌,你在这里等我。”
慕稚抬头,“你要点什么歌?”
“肯定是你想听的。”
慕稚满意地放他离开。
廖松琴走向店面深处,吧台边有棵招财树正对着歌手所在的区域,将将遮住了他的身影。
慕稚不再看,捏着酒水单,“老板,花雕酒……”
“砰!”杯盏碎裂。
接着有嘈杂的男声响起,说话的似乎不止一人。
慕稚猛地站了起来。
不久前,四个男人掀开门帘,裹着一身酒气嘻嘻哈哈进了店。
他们径直往店面深处走去,越过摇钱树后,为首的男人侧过身和同伴讲话,脸上的笑容刚绽开就肩上一痛,撞上了人。
这一撞,他腿本来就发软,一个飞扑把邻座的酒撞翻了。
“哎我去,对不住啊。”男人笑嘻嘻的,嘴里酒气呛人,邻座的顾客不愿和他们有牵扯,皱着眉摆手。
他本也没打算赔,眼一瞪,嘴里不干不净地回身看撞自己的家伙是谁。
“哪个不长眼的……”男人迷蒙的视线对焦上了廖松琴。
“……”他悻悻地咂嘴,“下次当心点,让开吧。”
廖松琴没说话,也没让开。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在灯光下细细地看着。
“干嘛呢?”
廖松琴摊开手掌,“摔坏了。”
男人看他衣着不像好欺负的,耐着性子问,“什么坏了?”
“表。”
“哈?你不会要说是我撞坏的吧?”
廖松琴淡淡道,“可以调监控。”
“你有病吧!”男人抬手作势要打,“什么人模狗样的家伙也敢惹老子,你这破电子手表能值几个钱?”
有个还没喝多的同伴拽了拽他,附耳,“那他妈好像是爱马仕的。”
“啥?”爱马仕还有电子手表?
同伴努嘴,“你看表带上的字啊!”
“两万。”廖松琴像是多说个字都嫌累,睨着他们,“现在赔,或者我们报警解决。”
“两万?你讹谁呢!”
男人唾沫横飞,“我他妈真是见了鬼了,连着两天碰上嚷着要报警的贱种,你报啊,我昨天能全须全尾从警局里走出来,今天就也一样!”
廖松琴猜到了,刘妙福昨天还了手且只是擦破皮,多半赔钱就能解决,这群人根本吃不到什么苦头。
至于骚扰女顾客,据刘妙福说,他们是在女生经过的时候假装系鞋带看了人家的裙底,只能口头警告。
怪不得气焰这么嚣张。
他不说话,半晌,勾唇冷笑了声。
“警局见吧。”廖松琴作势拨号。
男人见状急了,抄起拳头就要上前,谁知刚靠近一步就被一堵肉墙挡住了视线,他愣愣抬头。
西装男不知何时进的店,他脱掉了臃肿的羽绒服,露出贴身衣物,手臂肌肉鼓成小山,低头凝视男人,“嗯?”
男人被他的胸肌顶了一下,狼狈后退,“你他妈谁……”
西装男眉头一皱,继续上前。
他步步紧逼,男人再要后退,被站在身后的三人挡住了退路,急得回身扒拉,“你们光站着干嘛?上去拦着他啊!”
“老板!”有人开始喊,“这男的闹事,你们还管不管了?”
老板看到这几人就烦,嫌恶地撇嘴,扯着嗓子回复得很热情,“哎哟!我马上来,怎么有人敢闹事啊,真没有素质!”
他还说,“我马上报警!”
“报个屁的警!”男人吼,昨晚回去以后被老婆数落了一整晚,今天出来借酒浇愁,小镇就这么大,要是再闹得进一次局子,他还要不要脸了?
西装男这时道,“你好,是警局吗?我要报案。”
四人乱成一锅粥,为首那人去扒拉他的手机,却被轻易躲过,他一咬牙,拳头一转往下三路攻去,同伴配合默契地伸手去抱西装男的腰,好把人定在原地。
然而这群喝了酒的软脚虾那点力气就跟挠痒似的,西装男手指都没动一下,轻易退到廖松琴身前。
西装男微微侧头,看到廖松琴点了点手表。
他了然,将视线重新放到扑过来的男人身上。
于是在男人的视野中,西装男原本胳膊都抬起来了,但就是莫名其妙地站着不动,让他那一拳头落到了胸口。
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反剪着双手摁到桌上。
“报警了吗?”廖松琴问。
“是的。”
警局内,慕稚眉头皱得死紧,手里攥着廖松琴衣角,说什么都不松开。
“打到你哪里了?”
慕稚趁着西装男和值班民警说话的间隙,上上下下摸索。
刚刚在酒馆内他被老板拦住了,挤出人群时只看到脸在桌上压成一摊的男人和好端端站着的廖松琴。
感觉西装男擒人的那条胳膊肌肉都快爆了。
检查了一圈,没有伤。
难道是在衣服下面?慕稚不死心,试图扒拉。
廖松琴按住他的手,眨眨眼,“我没事。”
“那是……”西装男被打了?
那边爆发出一阵吵嚷,民警眉头皱起来,“讹你?如果对方的表确实价值两万,并且是被你撞坏的,那么将它恢复原状就是你的义务。”
为首的男人不干了,“怎么就是我撞坏的,我们四个人进的店,老吴先撞到我,我站不稳了才碰到人家的,就是轻轻擦了一下……什么表要两万啊!还他妈是块电子的。”
民警轻斥,“注意你的言辞。”
西装男拿出手机,朝四个醉汉面前一亮。
四人定睛一看,“爱马仕……联名款,pro……”
他们正数着下面的零,西装男手腕一翻,把手机收了回去。
“哎你……”
“我们还要赶飞机。”廖松琴站起来,递出一张名片,“律师在路上,后续的情况等落地再谈。”
“我们只有两个要求。”
他将慕稚挡在身后,微微倾身,盯着男人污浊的眼。
“赔偿损失,并赔礼道歉。”
四人骚动起来,“就磕破个角,不带你这样讹人……”
“具体数额会有人鉴定,但该赔的,一分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当然也有别的方案。”
四人眼睛亮起来,就听廖松琴不紧不慢地说:“不如贴个照片挂在酒馆门口,上面就写:以下四人骚扰顾客,寻衅滋事,不予进店。”
“选哪个方案,全看你们喜好。”
“王哥一个人留在这里没关系吗?”慕稚临走前问。
他是被打的对象,再加上律师刚上飞机,还要段时间才能赶来,就留在了警局内。
他们走的时候,西装男正在询问是否能点外卖。
做老板的是能回家了,员工还得扣在这里。
廖松琴听出他的潜台词。
“我给他升级了酒店,送一周假期。”廖松琴调侃,“慕宁说我会剥削人,你也这样认为了?”
“哦。”慕稚跟着他上了车。
司机打开了车载音乐,在后视镜里冲慕稚点头。
慕稚赶紧笑了笑。
夕稷岛的太阳完全落山了。
他们沉默地看了会儿风景,慕稚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电子手表了?”
说实话,看到那块表的第一眼慕稚就觉得不是廖松琴的风格,比起皮质表带,还是机械表冷硬的质感与他更相配。
何况……慕稚想起表带的粗细,总觉得有些窄了。
果然,廖松琴道,“那是廖辛的,他贪玩,磕坏了让我拿去修,正好用上。”
慕稚叹气,“下次做这些之前,能不能先和我说一声?”
整件事情的破绽其实不少,只不过监控画面里确实是那群人撞上了廖松琴,表也确实是被撞掉的,廖松琴全程没有动手。
有律师赶来,想来应该会让那四人吃点苦头。
慕稚想起自己在酒馆内猛跳的心脏,现在还有些呼吸困难。
“好。”廖松琴总是答应得很快。
他俯身从置物匣里拿出个盒子,慕稚觉得有些眼熟,下一秒廖松琴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银色腕表。
廖松琴伸手,“帮我戴上。”
表带冰冷而有重量,只是几小时无人佩戴,就变成完全陌生的东西似的,需要被体温暖透了才能驯服。
慕稚拿起手表,让廖松琴把手靠过来一点。
他的手比慕稚的大上一些,手背青筋明显,其实看起来是有些凶的,只是廖松琴指骨匀长,指节并不突出,削弱了那种粗粝。
他们一起低头盯着相挨的手,廖松琴手指动了动,想翻过来牵手。
慕稚用表盘冰了他一下,“别动。”
“这块表你一直在戴吗?”
“嗯。”
扣带“咔嗒”一声按好,慕稚收回手,满意地欣赏了一下,“好了。”
廖松琴笑起来,“终于可以安心戴它了。”
慕稚却突然想到,廖辛那块磕破的表价值两万,而自己送他的这块价格不到二分之一。
他当然也想送更好的,但那年是慕宁最辛苦的时候,他攒的钱大都拿去给哥哥买东西了,慕宁还生气慕稚不把钱花在自己身上。
现在想来,这块表其实与廖松琴的身份是很不相配的。
“你……”
廖松琴看过来,车子驶过一盏路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了他的侧脸与放在膝头的手,腕表的金属光芒极快地在慕稚脸上晃了一下。
他顿了顿,伸手,覆上廖松琴手腕。
表盘依旧是冷的。
但指尖稍一用力,慕稚碰到了表带内里,那里和廖松琴有着同样的温度。
廖松琴衣帽间里有许多块表。
慕稚看着他,在对方疑问的视线里将额头贴上车窗,想:
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我。
怎么办啊。
慕稚闭上眼,额头冰凉,脸颊滚烫。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概率在周四下午五点
“那我同一个视频配七个不一样的bgm,发七遍是吧。”
廖松琴笑,“你可以回去了用电脑剪,每个bgm都存一遍视频放到文件夹里,过几天再去看,到时候会更好选。”
有点道理。
慕稚收起手机,“好。”
廖松琴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慕稚被他笑得发怵,不自在地捋了捋额发,抚平衣角,抬眼时廖松琴笑得更厉害了。
慕稚掐他大腿。
“只是很开心能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廖松琴按住他的手,一触即分,“来之前,我以为不会有这种机会。”
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
廖松琴发觉,一旦后果成为“不能和慕稚见面”,做再多心理建设他都无法忍受。
慕稚收回手,掌心残存着肌肉硬实的触感,麻酥酥的感觉一路蔓延到心脏。
他清了清嗓子,“最近心情好,让你赚到了。”
“嗯。”廖松琴笑眯眯地问,“下周五有空吗,我们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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