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养我。”边樊却听到了这句,急促地拽住怀源的袖子。
“没机会了,蠢孩子!”怀源握住边樊的手,想把他拽开。
用力一拽,拽不动。
怀源:?!
“我,我错了。”边樊不肯放手,他听到这几个字后似乎都魔怔了,语无伦次道,“你别……不要我。”
能有家人,被收养,是他前后两世的执念。
不然他也不至于记恨了“怀源”这么久——对方一手毁掉了他对家人的所有憧憬。
“咳咳,就,你们吵架,能不能等讲座结束?”后排某个同学听着越来越限制级的话题,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抱歉。”怀源回头低声道,脸红了红。
他已经尽量小声,就是因为不想打扰到别人,但刚刚情绪上头,可能声音还是大了点。
“带我出去。”怀源拽了拽边樊。
他们坐在过道处,很容易退场,这里修的过道也足以让轮椅通过。
边樊点点头,有些痴。
等到了会堂外面,怀源指挥着让边樊找个僻静点的角落。
边樊则是一个指挥一个动作,一点怨言也没有。
没过一会,他们来到了某处小树林。
这里看上去人很少的样子。
怀源也就放心大胆地放开了声音,严厉道:“松手。”
“不。”边樊犟的很,拽着怀源的袖子没放,半蹲下来,“你不能不要我。”
“我没要过你。”怀源生气地想拽回自己的袖子,但对方力气太大,他又拽不回来,只能瞪着那一块被揉皱的布料生闷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好不好。”边樊语气很软。
怀源谨慎地开始审视这个青年。
他似乎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边樊。
对方总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从不会露出这样脆弱的姿态。
怀源心里动了动。
怀源抿着唇,眼底一片复杂,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出口。
边樊则是慢慢握住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他,纯黑的眸子里满是无助,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梦魇:“对不起……我错了……”
“呼。”怀源发现对方眼里一片迷茫,舒了一口气,冷静道,“你犯病了,边樊。”
但是,已经陷入梦魇中的人不会被他这一两句话打动。
这次的情况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因为某种共情导致的郁燥与愤怒;这次则像是陷入了过往回忆的胆怯与悲伤。
他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刚被收养的时候,与那个无助的孩子重合了:“先生……我会乖乖的。”
怀源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算了……来抱抱。”
他是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的这句话。
边说边俯下身,想要抱住边樊。
边樊眼睛亮了一瞬,却没有接住这个拥抱,而是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抱住了怀源的腰。
怀源愣了一下,轻轻摸了摸伏在自己膝上的这个人。
阳光从树林的缝隙中洒下来,带着春末的热度。
林子里很静,时不时传来鸟雀的叫声,怀源缓缓抚摸着边樊的头发,想要尽快安抚下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从梦魇中醒来了。
“怀先生?”边樊抬头,看见了熟悉的容貌。
“嗯。”怀源收回手,语气冷淡道,“既然你已经醒了,就松手吧。”
边樊沉默着松开手,站起来。
他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怀源轻轻抚摸过的温暖,但带给他温暖的人,已经……
“边先生,我不会再去研究所了。”怀源眸色冷淡,手搭在把手上,像是随时准备离开,“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说完,他就按下轮椅把手上的按键。
电动轮椅缓缓启动。
边樊站在他身后,看见对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挽留。
但他迟了一步。
怀源很快离开了这片小树林。
边樊站在原地,双手缩回口袋里,只是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没有动弹。
穿过树叶之间缝隙的阳光洒到了他身上,也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
良久,他从口袋里伸出手,缓缓上移,摸了摸头发——那是之前怀源触碰过的地方。
怀源回到礼堂的位置时,讲座已经结束了。
会堂里有不少学生在围着白落言问问题,怀源没有打扰他,而是去了后台,和保镖们安静地待在一起。
没过多久,白落言快跑几步进来,语气不稳:“先,先生,您刚才去哪了?”
“我?”怀源正在发呆,冷不丁一回神,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想了想,含糊道,“出去逛了逛。”
“好吧,我还以为您会听完。”白落言有些丧气。
怀源露出一个笑,想安抚他,门口却传来叩叩几声轻响。
“白博士。”这声音冷淡而又熟悉。
怀源抬头,与来者对视了一会,对方先移开了目光:“白博士,我的导师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好的,边先生。”白落言瞬间变得严肃,点点头,走过去接过对方递来的U盘。
“再见,祝您愉快。”边樊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转身便离开了。
“他这个说法好奇怪啊。”白落言在对方走后,又恢复了柔软的孩子模样,困惑地挠挠头。
“我也觉得很奇怪。”怀源轻笑一声。
说他矫情也好,怀源就是不喜欢被人这么试探,再者对方和他也没有多深的情谊在。
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走吧,我们回家。”怀源轻声道,疲倦地揉揉头,“我有些累了。”
“嗯,好。”白落言走过来推他的轮椅。
回去的路上,白落言给他介绍了边樊——他以为两人不认识:“那是国外着名科学家艾尔托兰德的弟子,听说很得宠爱,手里也有不少数据,之前交流的时候遇见过,说了几句话,后来交换了某种技术。”
怀源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多话。
渐渐的,他直接睡了过去。
白落言见对方睡着,也不再多话,拿出手机准备调整到静音。
但拿出手机后,屏幕中央却突然跳出一条信息,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摔地上。
眼见怀源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他才松了口气,关掉声音,点开信息。
信息是边樊发来的。
白落言有些奇怪,他和边樊不是很熟,和对方的导师倒是见过几面。
对方发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可以给我你身边那人的联系方式吗?]
我身边的人?是指怀先生?
他要怀先生的联系方式干嘛?
白落言这么想着,也发了一条消息表示自己的疑问。
[唔,我和他之间,应该有些误会。]
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让白落言挑起了眉。
没问清楚之前,白落言当然不会给他联系方式,委婉拒绝道:[有误会可以当面解决。]
对方也不多做纠缠,似乎也发觉此举有些冲动:[抱歉。]
关掉手机,边樊非常苦恼。
惹怒别人轻而易举,但请求别人的原谅……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越想越郁燥,把手机丢在一边,手按在方向盘上,眉目间满是戾气。
怀源觉得他和边樊之间的关系极为薄弱,对方只要想就能轻易切断;但对边樊来说,也是如此。
只要怀源不再去研究所,他就没办法再联系上对方。
边樊心里难得升起了焦躁之情。
在车里沉思良久,他拿起扔在副驾驶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直接了当地问道:“师兄,你现在有空吗?”
对方很快接通了,闻言愣了一下:“有事吗,师弟?”
“约个地方见面。”边樊看看时间,更加烦闷,“我去接你。”
师兄住的地方就在附近,他也算是S大的某个讲师,很快,边樊就开车到了他身边。
师兄来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什么事这么急啊……”
“坐到后面去。”边樊冷淡道。
“哟,转性了,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坐后面?”师兄随口打趣了一句。
“……现在不一样了。”
听到这句,已经坐在后座系好安全带的师兄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狐疑道:“你真是边樊?怎么都没骂我?”
边樊透过后视镜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咳,好吧,不开玩笑了。”师兄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这次又是什么事?先说好,再帮你骗人我可不干。”
提前这个,边樊眉目间戾气更重三分:“不是这个。”
“嗯?那还有什么事能让您愁眉苦脸啊,新项目没批下来?还是奖杯没快递到您手上?我记得最近您那公司的资金链也没出问题啊。”师兄口若悬河地说了好几个可能性,边说边观察边樊的神色。
得,没一个说到点子上。
“我好像,不小心惹怒了一个人,要怎么才能获得他的原谅。”良久,边樊缓缓说出这句话。
师兄听到这话,直接呛到了:“我的天我的天,我听到了啥,你居然也有讨好别人的一天?不行,我得回去写日记里……”
“再废话,刻你墓碑上也不是不可以。”边樊语带威胁。
“好嘛,他是你什么人啊。”师兄有些八卦地问。
边樊沉溺于过去十几天的经历,倒是没听出来,犹豫了好久,才答道:“……是,我想亲近的人。”
“他很好的,性格很软,做事却相当果决;而且非常温柔。”说着说着,边樊嘴角不自觉逸出一丝笑意。
师兄八卦兮兮地看了半天:“哟,那这人很重要,凭你那狗脾气惹怒别人也正常。”看边樊有发怒的趋势,他赶紧道,“但是要哄哄也简单,送礼嘛。”
“可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边樊倒是真考虑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卧……咳咳,好,行,但是你们认识总有中间人吧,拜托他帮你转送?”
边樊想了想面色严肃的顾陆言与生疏的白落言,摇了摇头。
师兄被他整得没办法,破罐子破摔道:“那你就给他亲近的人送,让他给你说好话。”
亲近的人……顾陆言?
边樊想了想自己与顾陆言之间的联系,瞬间就想到了研究所现在的半成品。
要是尽快把样品做出来送去投标鉴定……他应该会开心的吧?
边樊立刻找到了思路。
他长舒一口气,在路边停下,抬了抬下巴,语调轻快了不少:“你现在的那个实验,最好看看原料环节有没有出错。”
师兄:???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一直都想听这崽子给他解答一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换个源头最好,原料不出问题,周围环境也是会出问题的。”边樊继续提示。
“得嘞,我立刻滚蛋。”师兄乐呵呵地下车,打车回学校准备重新实验。
边樊则是志得意满地去往近郊研究所。
四月初,政府发放了和有关新材料公司合作的消息,而在这时,边樊的研究所也研制出了成品。
接下来的环节就是带着成品去政府的招标部门,由有关人员进行核实,最后从一种样品中宣布满意的那一份。
这项和政府的合作几乎是怀氏集团的转折点。
顾陆言来了,理所当然,怀源也来了。
他看到边樊时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把陌生人这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边先生。”
“怀总。”相比对方冷冷淡淡的声音,边樊的语气就亲近了许多,要不是招标部门来的人有许多,他说不定能走过去半蹲下,与怀源对视。
边樊按耐住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欲望。
待到各个公司代表人将本公司的样品呈上去之后,开始四处分散互相寒暄,怀源则是远远的坐在一边,看样子不准备和别人过多应酬。
边樊远远地看着他,松了一口气,拨开人群准备过来。
却有人比他更快。
“怀总,好久不见啊。”一个肥头大耳的公司老总先一步走到怀源面前,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脸上虽是挂着笑,但语气绝不温和,“您退休就退休,来这种场合做什么。”
怀源扭过头,按动轮椅上的按键,不准备理他。
对方却一把按住轮椅扶手。
轮椅发出丝丝的轰鸣,根本无法移动。
“啧,桑榆公司?您是不是来错地了?”边樊推开那个公司老总走过来,他看起来比这个老总瘦弱很多,力气可一点也不小,直把对方推得后退了几步,“这里可是招标部门,您带了什么东西来?”
这便是嘲讽了。
桑榆公司的老总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与此同时,握着轮椅把手的手也松开了。
边樊一个侧步走上前,站在怀源面前,半边身子把他牢牢地护在身后,笑容轻淡,语气讽刺得很: “看来您的身体也不怎么样,这不,站都站不稳了。”
“边先生?”那老总本想发脾气,看到来人后却不敢了,他还指望和这个恃才傲物的研究员合作,只好拍了拍衣服,强撑着露出一个笑, “哪有哪有。”
边樊都懒得搭理他,握住怀源轮椅的把手,正要离开,却被对方拦下。
“还有什么事?”边樊冷着脸,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他有点生气了。
“咳,也没什么事,我想和怀总聊聊。”那老总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让边樊恨得牙痒痒, “您似乎只是和怀氏集团有合作吧?”
言下之意就是边樊和怀源最多是合作对象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谈话轮不到他来掺和,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边樊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人。
他瞳孔颜色很深,直直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感觉瘆得慌: “您说什么?”
“我说……”
“咳,俞总,您这话也不对。”怀源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您要是想和怀氏集团合作,去找顾总,到我这说什么?”
“叙旧,叙旧。”俞总干笑道。
“叙旧?”怀源轻笑一声, “我退休的时候,您那公司才发展起来,哪来的旧可续?”
他说完,拍拍边樊的手: “麻烦边先生推我一程。”
这便是无形地再给边樊撑腰了。
要知道,在这种场合,怀源吩咐过能推他轮椅的只有顾总以及顾总的心腹,现在却多了一个边樊。
至此,俞总倒是不敢说话了。
桑榆公司和怀氏集团之间的确有差距,只不过在新材料这块,两方都是新手,甚至国内重视这个的都不多,才能让他们在这遇见。
要是真论起来,他也不敢做什么,最多阴阳怪气几句——自己的一个中层管理还因为怀源而离职了,能让他不气么?
而且现在的掌管集团的顾总,哼,说是和平接任,但怀源这么年轻,真的就心甘情愿地把权柄交出去?其中还指不定有什么呢。他要是来阴阳怪气几句,说不定还正合了顾总的意思。
种种考虑之下,他才敢来堵怀源。
偏偏,中途跳出来一个边樊。
他看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边樊把怀源推走。
而那边的气氛倒是不如俞总想象得和谐,而是一股莫名的尴尬。
“怀总……”边樊刚开了个头,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若是说有关研究所做出的样品的话题,难免有邀功的嫌疑——毕竟这是他加班加点让人赶出来的;若是说道歉,请求原谅,说不定对方直接翻脸,把他丢下;若是……
想来想去,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微微张嘴,随即懊恼地低下头。
平常他倒是能说会道,但要么是阴阳怪气要么是嘲讽,认认真真地找话题聊天,经验还真不多。
倒是怀源先开了头,语气轻快: “谢谢。”
“啊?啊,不,不谢。”边樊难得卡了壳,说话都不怎么流畅, “唔,就,路见不平。”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边樊徒劳地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算了。”
出乎意料的,怀源轻笑一声,打趣道: “难得见边所长手足无措的样子。”
边樊心里刚升起一点希望,就听对方下一句道: “不过失陪了。”
怀源笑了笑,不远处顾陆言正在向他走来。
他是真信边樊的那个说法…… “路见不平”随手帮个忙,看在自己之前帮对方渡过两次发病期的情况下,倒也说得过去。
其实即使对方不来,他也有办法对付那个俞总,最多麻烦点。
顾陆言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想来套近乎的小企业家,心情有些不虞,看到怀源就立刻过来: “先生。”接着看到站在旁边的边樊,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言言。”怀源脸上的笑明显了许多。
“好烦,想早点回去。”顾陆言半蹲下来,低声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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